
出版社: 学林
原售价: 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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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伴读鲁迅--朝花夕拾/伴读丛书
ISBN: 97875486108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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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 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最讨厌 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 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 自己的鼻尖。我的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怎的我总 疑心和这“切切察察”有些关系。又不许我走动,拔 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亲 去了。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 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久睡在 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经烤得那么热。推她呢,不动; 叫她呢,也不闻。 “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 相,怕不见得很好罢?……” 母亲听到我多回诉苦之后,曾经这样地问过她。 我也知道这意思是要她多给我一些空席。她不开口。 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的时候,却仍然看见满床摆着 一个“大”字,一条臂膊还搁在我的颈子上。我想, 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 不耐烦的。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 辞岁之岁,从长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放在枕边 ,只要过一宵,便可以随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红 包,想到明天买来的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 。然而她进来,又将一个福橘放在床头了。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 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 说:‘阿妈,恭喜恭喜!’记得么?你要记着,这是 一年的运气的事情。不许说别的话!说过之后,还得 吃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 摇,“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流……。”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醒, 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我 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 —— “阿妈,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 她于是十分欢喜似的,笑将起来,同时将一点冰冷的 东西,塞在我的嘴里。我大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记 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旦辟头的磨难,总算已经受 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给我的道理还很多,例如说人死了,不该说 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 里,不应该走进去;饭粒落在地上,必须拣起来,最 好是吃下去;晒裤子用的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去 的……。此外,现在大抵忘却了,只有元旦的古怪仪 式记得最清楚。总之:都是些烦琐之至,至今想起来 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 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生过空前的敬意。她常常 对我讲“长毛”。她之所谓“长毛”者,不但洪秀全 军,似乎连后来一切土匪强盗都在内,但除却革命党 ,因为那时还没有。她说得长毛非常可怕,他们的话 就听不懂。她说先前长毛进城的时候,我家全都逃到 海边去了,只留一个门房和年老的煮饭老妈子看家。 后来长毛果然进门来了,那老妈子便叫他们“大王” ,——据说对长毛就应该这样叫,——诉说自己的饥 饿。长毛笑道:“那么,这东西就给你吃了罢!”将 一个圆圆的东西掷了过来,还带着一条小辫子,正是 那门房的头。煮饭老妈子从此就骇破了胆,后来一提 起,还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轻轻地拍着胸脯道:“ 阿呀,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我那时似乎倒并不怕,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和我毫 不相干的,我不是一个门房。但她大概也即觉到了, 说道:“像你似的小孩子,长毛也要掳的,掳去做小 长毛。还有好看的姑娘,也要掳。” “那么,你是不要紧的。”我以为她一定最安全 了,既不做门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况 且颈子上还有许多炙疮疤。 “那里的话?!”她严肃地说。“我们就没有用 么?我们也要被掳去。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就 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 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 这实在是出于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惊异。我一 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她还有 这样伟大的神力。从此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似 乎实在深不可测;夜间的伸开手脚,占领全床,那当 然是情有可原的了,倒应该我退让。 这种敬意,虽然也逐渐淡薄起来,但完全消失, 大概是在知道她谋害了我的隐鼠之后。那时就极严重 地诘问,而且当面叫她阿长。我想我又不真做小长毛 ,不去攻城,也不放炮,更不怕炮炸,我惧惮她什么 呢! 但当我哀悼隐鼠,给它复仇的时候,一面又在渴 慕着绘图的《山海经》了。这渴慕是从一个远房的叔 祖惹起来的。他是一个胖胖的,和蔼的老人,爱种一 点花木,如珠兰,茉莉之类,还有极其少见的,据说 从北边带回去的马缨花。他的太太却正相反,什么也 莫名其妙,曾将晒衣服的竹竿搁在珠兰的枝条上,枝 折了,还要愤愤地咒骂道:“死尸!”这老人是个寂 寞者,因为无人可谈,就很爱和孩子们往来,有时简 直称我们为“小友”。在我们聚族而居的宅子里,只 有他书多,而且特别。制艺和试帖诗,自然也是有的 ;但我却只在他的书斋里,看见过陆玑的《毛诗草木 鸟兽虫鱼疏》,还有许多名目很生的书籍。我那时最 爱看的是《花镜》,上面有许多图。他说给我昕,曾 经有过一部绘图的《山海经》,画着人面的兽,九头 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 作眼睛的怪物,……可惜现在不知道放在那里了。 我很愿意看看这样的图画,但不好意思力逼他去 寻找,他是很疏懒的。问别人呢,谁也不肯真实地回 答我。压岁钱还有几百文,买罢,又没有好机会。有 书买的大街离我家远得很,我一年中只能在正月间去 玩一趟,那时候,两家书店都紧紧地关着门。 玩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的,但一坐下,我就记得 绘图的《山海经》。 大概是太过于念念不忘了,连阿长也来问《山海 经》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向来没有和她说过的,我 知道她并非学者,说了也无益;但既然来问,也就都 对她说了。 过了十多天,或者一个月罢,我还记得,是她告 假回家以后的四五天,她穿着新的蓝布衫回来了,一 见面,就将一包书递给我,高兴地说道: “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 ” 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赶紧 去接过来,打开纸包,是四本小小的书,略略一翻, 人面的兽,九头的蛇,……果然都在内。 P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