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江苏文艺
原售价: 69.80
折扣价: 39.80
折扣购买: 花神录·终章:全2册
ISBN: 9787559482945
柏夏: 人气作家,编剧。 创作了多部高人气长篇小说。 其文风大气,以人物刻画和情节动人见长,擅长奇幻、古装、都市等多种故事题材创作。 代表作品:《花神录》《非夜琉莹》《帝女无疆》《蒲桃》《唯许你天真》《航向晨曦》等。 新浪微博:@柏夏夏
第六卷?菡萏·芙蓉 第三十章 摆渡人 二人送亲这几月来,已经习惯了与几千士兵一同踏马挥鞭,这一会儿突然到了人迹罕至的境地,倒有些不大习惯了。 “掌柜的,云梦泽在哪里呀?”问药问。 “云梦泽在泷江的尽头,宣武国的腹地。”狄姜弯起眼睛,带着些许憧憬,“那里是千江汇流之地,碧波万顷。湖面上更有星罗棋布的岛屿,有‘水乡泽国’‘人间小蓬莱’之称,风景说不尽瑰丽。” “真有那么美?”问药眼放金光,突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狄姜笑着点头:“只会比我说的更美。” “您去过那里吗?” 狄姜摇了摇头:“没有。” “那您如何而知?” “从一位旅人口中得知。” “这样啊……真想快些去到云梦泽啊!”问药被狄姜三两句话勾得玩心大起,“云梦泽”三个字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成了她继续前行的动力。这会儿不管是什么王爷啊公主啊还是留守太平府看店的书香,都统统被她抛在了脑后。 可是任凭再大的动力,如果远在天边,那么也无济于事。二人又行了半日,傍晚时分,问药实在累极,便连连抱怨道:“再这样走下去,我就算不饿死,也得无聊死。” “真有那么累?”狄姜诧异。 “您不累吗?您的鞋都磨破了!”问药指着狄姜的鞋面,蹙眉道,“平时您比我更懒散娇贵,可这会儿怎么连脚都磨出血了还浑然不觉?” 狄姜停下步子,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底已经磨破。若在平时,她早就坚持不住了,可如今,因为心中想着钟旭,便忘了身体上的不适。她知道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便随手捡起地上一枚枯叶,扔进左侧的滚滚河水之中。本是一片不起眼的巴掌大的枯叶,落在河面却激起了千层细浪,浪花翻腾过后,江岸便出现了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画舫之上不仅装饰豪华,就连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冬日所着的衣物亦在船舱内摆放得齐整。 “哇!”问药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忍不住欢呼雀跃道,“掌柜的您也太厉害了,这是如何办到的?” “你想学吗?” “想啊!” “回去问书香吧。” “为什么?” “他可是百科全书呀。” “书香远在太平府,咱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了……”问药埋怨了一声,却也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她一步作三步,率先登上了画舫。狄姜也紧随其后走上了船。画舫四角皆挂着粉红色的大灯笼,在暮光中散发着诡异暧昧的光晕,看上去虽然华美,她们却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这船与普通的船只很是不同。 问药疑惑:“掌柜的,这船是不是太花哨了?” 狄姜点头:“是有一些。” 问药又问:“从哪得来的样式?” 狄姜想了想,有些失神:“从前武王爷喜欢领着姑娘在太平府的瑞湖上泛舟,远远瞧见过几次,便记下了。” “唔,原来如此……武王爷坐的船,也难怪它这般……缤纷了。”问药在她为数不多的形容词里寻了一个,也勉强可以用来形容这艘船的特质,的确是绚丽缤纷。问药在船舱里走了一圈,发现船里空无一人,便嚷道:“掌柜的,还差一个撑船人。” “你呀。” “我?”问药一惊。 “不然是我吗?”狄姜冲她眨眨眼,然后自顾自在船头坐下,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由谁来摇船这个问题。问药本以为可以乘船休息了,却不料还要一路做个撑船人,顿时有些泄气。她耷拉着脑袋去了船尾,却发现船尾处的撑船位置左右各有四支宽大的船桨,就算左右手共用,也只能撑得住两根,而这根本控制不了船身。 “掌柜的,咱能不能换一艘小点儿的船?”问药坐在船尾,扯着嗓子问。 “为什么?”狄姜则坐在船头,一边感受着耳畔徐徐吹过的秋风,一边看着暮色下波光粼粼的江面,显得惬意又舒心,与铆足了劲儿摇桨的问药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任凭问药怎么努力,这艘船对她而言还是太大了,除非动用法术,否则根本无法摇动这艘船分毫。 问药泄气道:“它太大了,我摇不动!” “这样啊……”狄姜在船头坐了许久,发现画舫似乎确实没有挪动过几许,便趴在船舷上,对着远处平静的江水,画出了一个“一”字。很快,随着她抬手的瞬间,河面被划出了一道缺口,河水像是被切开般,下一刻便从缺口里头生出了一叶扁舟。 扁舟不大,只能坐下十余人,船尾上挂着一盏泛着幽幽绿光的灯笼,灯笼边站着一撑船的老者。老者身形佝偻,满脸皱纹,显得老态龙钟,而他见了狄姜却朝她深深地鞠了一礼,躬身幅度之大,额头险些要磕到脚趾。 “我的船缺了一位掌舵人,麻烦您了。”随着狄姜微微一笑,老者的扁舟便突然消失在了江面,而他本人却骤然出现在了问药身边。 “你、你是何人!从哪冒出来的?”问药被吓了一跳,跳开了三步远。老者身上死气沉沉,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阴影之中;面皮上的褶皱层层叠叠,仿若活了千百岁的死尸。 狄姜来到问药身边,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别紧张,给你找了一个撑船人而已。” 老者闻言抬头,咧嘴给了问药一个微笑。 “他?撑船?”问药见他老得连牙齿都掉光了,不禁狐疑,“我都撑不动的船,他如何能撑得动?” “撑船不一定要用蛮力,从这岸到彼岸,行船只需要靠明灯。”狄姜说着,从老者手上接过绿灯,将之挂在画舫的尾部。幽幽的绿光萦绕在船尾,画舫便如得到了无限的动力,缓缓地向前行驶起来。问药瞪得溜圆的双眸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她刚想要说话,却听岸上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马蹄踏在枯草堆上,扬起一阵沙尘,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的还有一声连着一声在空气里呼啸的马鞭声,可见骑马之人心中之急切,似乎是不要命一般向前疾驰而来。 “狄掌柜 —— 问药 —— 等等我!”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声呼喊声也随之出现,狄姜心一沉,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狄姜:“你听见了吗?” 问药:“听见了。” 狄姜:“难道是……” 不等狄姜说完,问药便点了点头,抓着她的双臂,兴奋地大喊道:“是王爷!是武王爷呀!他来找咱们了!” 此时正逢夕阳西下,残阳在河面洒下一层光晕,薄雾笼罩在江面,天地变得妩媚又朦胧。武瑞安就这样骑着脖间系着红璎珞的白马,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稳稳地停在了河边。 武瑞安骑在马上,与画舫上的狄姜四目相对,这一刻,仿佛天地间便没有了别人。对武瑞安来说是再看不见旁人,可对狄姜来说,却似在看一个大麻烦。 “王爷怎么来了?”狄姜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当然是来找你们了!你们不辞而别,倒还质问起本王来了!”武瑞安从重逢的喜悦里抽身而出,佯怒道,“若不是我发现及时,你们现在怕是已经乘船离开了?” 狄姜一时失语,不知如何作答。 “为什么不辞而别?”武瑞安接着问道。 “我……”狄姜蹙眉,在他目光灼灼的拷问之下,竟发现自己有些心虚。 可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 自己既不偷也不抢,要去哪里,与他何干? 狄姜想明白了便要回敬他,可还没张嘴,却又听武瑞安说:“算了,本王原谅你了。” “欸?”狄姜一愣。 “本王心胸广博,不与你计较了。”武瑞安说完便翻身下了马,自顾自牵着马上了画舫,然后找一处拴好,做完这一切后才笑道,“不管你去哪里,本王都要陪你去。” “王爷此话当真?真太好了!”问药喜上眉梢,却被狄姜狠狠瞪了一眼,不得已只能噤声。狄姜嫣然一笑,淡淡说着:“王爷不需要回太平府向陛下复命?如今龙茗大将军辞了官,您又离开了军营,将士们岂不是群龙无首?” “本王已经将他们妥善安置,母皇那边也已经修书一封,你就放心吧的哈哈哈哈 —— ” 王掌柜见状,一脸莫名,狄姜推了问药好几次,可她仍是止不住笑意。就在问药笑得前仰后合之际,客栈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 “店家在吗?可还有空房间?”门外传来一公子的呼唤声。王掌柜一听来了生意,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着打开门,将风雪中的一行人迎了进来。狄姜和武瑞安循声望去,便见一行来人十余人,皆穿着不俗,尤其是为首的公子和两位小姐,举手投足都尽显贵气,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和千金。 董连城、董叶贞和董碧灵,几人便是距此千里开外暹梁城中首富董家的大少爷、二小姐和三小姐了。狄姜和武瑞安没料到在这样的风雪天里,能在荒郊野外看见这样的富贵游人,皆有些惊讶。董家三兄妹亦是这样觉得。 董连城看着武瑞安微微皱眉,而他身边的两位小姐自从进门后,眼睛就没有从武瑞安的身上离开过。这一屋子人都是容貌极佳的美人,武瑞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连狄姜也要自叹不如。再看董家的三位少主,大少爷董连城眉目普通,但在身上华贵的狐裘衬托之下,也显得气场十足;二小姐董叶贞穿着一袭轻薄的绢白纱衣,发髻上只簪了一支莹白的发簪,行走起来白练轻轻,步步金莲。她的面颊略微有肉感,双眸清澈明亮,煞是灵动;而董碧灵的衣着则显得年轻许多,她的衣裙上俭下丰,千褶百迭,配以白狐小袄,看上去摇曳生姿,亦不乏贵气。两位小姐瞧来都是豆蔻梢头的年纪,宛如两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 “小荷才露尖尖角,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狄姜面露歆羡。武瑞安听了,以为狄姜是在感叹自己青春年华不再,二十岁,已然是个世人眼中的老姑娘了,便立即安慰她:“女子最好的年华是在遇见了心爱的男人时才真正到来,与爱人相处的时光才是最好的年华,你有我相伴,便是拥有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哪里还需要羡慕旁人?” 狄姜回头看着武瑞安,只见他正灼灼地看着自己,眼神炽烈而火热,一副恨不得为自己掏心掏肺的模样。董家的两个女子已经看呆了,就连董家少爷都面色微怔,可见武瑞安的魅力足以感染周边所有人。这若是放在普通女子身上,只怕早就已经因他的目光而开心幸福得晕过去,但她是狄姜,又怎会如普通女子一般呢?何况她还知道武瑞安不安好心,便是如何也不能随了他的意。 “所以……你爱上我之后便迎来了最好的年华?”狄姜笑问。 “没错。”武瑞安大方地点头,双眸仍未从狄姜的面上移开半分。 狄姜盈盈一笑,掩嘴道:“怪不得我总觉得自己不开怀,原来是没有遇到令我开怀的人。” “这不是遇见我了?”武瑞安一愣。 “是你爱上了我,又不是我爱上了你。”狄姜更正,“我点亮了你的生活,可是我的日子却还没有遇到对的人来点亮呢。” 武瑞安垮下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此时董家女子都有些惊讶,似乎不能理解狄姜为什么不喜欢这样貌美的公子。而同为男儿的董连城却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很显然,他很有些幸灾乐祸。 “几位客官想要几间房?”这时,王掌柜出来打圆场,打破了这一室的微妙氛围。 “来十间上房!”董连城道。 “哎呀!这可怎么好!你们晚了一天,昨儿个这三位客人要了三间房,如今客栈里只剩下九间空房了。” “那就让她们俩挤一挤,腾出一间来给我们,我帮她们出了房费便是!”董连城大手一挥,比武瑞安还潇洒地掏出两锭银子,放在了王掌柜手里。 “这……”王掌柜迟疑。 “不够?”董连城说着,又拿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在他手中,“够了吗?” 王掌柜一脸无奈,转头看向武瑞安:“公子您看……” 武瑞安这下可不干了,想他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什么时候在钱这方面跟人比输过了?狄姜知道他肯定怒上心头,连忙去拉,可拉不住他,只见武瑞安豁然起身,然一头冲上前,紧紧盯着董连城,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钱很多啊?你怎么不干脆把这家客栈买下来,将我们都赶出去不是更好?何必还来询问我的意见?” “你!”董连城被他这样一吼,心头自然也是怒火中烧,可他却不似武瑞安这般鲁莽,而是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好声好气地说,“这位公子,我也是想与你们商量罢了,您何须这样生气?” “我不生气,我只是这辈子还没被别人拿钱砸过,你倒是砸我一次,让我开开眼界呗?”武瑞安冷哼一声,似乎打算跟他杠到底。 “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董连城被武瑞安气得脸色发白,刚要与他争吵,却听身后的董叶贞开了口:“你们不要吵了。” 董叶贞嘴角带笑,柔声道:“碧灵妹妹说了,她与我同住一间就好,既然还有九间房,就不必麻烦这位公子和两位姐姐了。”说着,她向狄姜点了点头,表示歉意。 “这……”董连城有些迟疑。 “哥哥不必多说了,我们到底是后来的。”董叶贞说完,便拉着董碧灵的手走了进去。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王掌柜立刻眉开眼笑,领着一行人进了房去。董连城见状也不再理会武瑞安,随即帮着小厮一起,将行李都搬了进来,去了各自的房间。 “山野村夫,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真是不知好歹!”武瑞安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骂骂咧咧地坐回了狄姜身边。 “王爷也不必跟他们计较不是?”狄姜笑了笑,亲自剥了半个烤红薯喂到武瑞安嘴边。武瑞安见有此福利,才不再跟他们计较,暂且忘了这段不愉快。而一旁的问药显然还沉浸在白云观变成了月老祠这件事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件小插曲,她的双肩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似乎费了许多功夫,仍是不能憋住笑意。狄姜内心叹息,想着等到天光一放晴,还是得去月老祠看看才是,那里多少都应该会有一点线索吧…… 大雪在下了三天之后终于停歇,第二天天光大亮。狄姜走出房间,便见天井的树枝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不知是初融的积雪,还是未干的晨露。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围着天井里打转,时不时飞扑而下叼颗果子吃,一切看上去美好又祥和。这时武瑞安已经起床多时,正在山洞大厅里跟问药用早膳,两个馒头加一碟热乎的小米粥,眼看就要见底。 “今天终于不用吃番薯了。”狄姜笑了笑,刚要坐下,便见身后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董连城自负的大笑声 —— “只要将你们平安带回去了,想他们也不会诸多责骂,若是爹娘真生气了,碧灵妹妹尽管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脸皮厚,不怕挨骂!” “多谢连城哥哥。”董碧灵长舒一口气,似是放下了心。 闻言,狄姜与武瑞安对视一眼,却觉得有些奇怪 —— 这兄妹之间似乎有些太见外了。 一行人很快便走到了厅中,董连城与王掌柜告辞之后便与仆从们一起走了出去,抬行李的抬行李,牵马车的牵马车,只剩下两位小姐在厅中等待车驾置办妥帖。 “这是什么?”就在这时,问药在地上捡起一个三角形的物件,递给狄姜道,“这是您的吗?” 狄姜接过来,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不是。”那物件通体成红色,半个巴掌大小,外形看上去像是一个腰坠,但仔细一摸索便又会发现那枚坠子是纸做的,像是一个护身符。 “这可是你们落下的?”狄姜扬起手中的坠子,朝着董家两位小姐问道。 董叶贞和董碧灵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董碧灵摸出一个同样的护身符,便舒了一口气:“不是我的,叶贞姐姐,看看是不是你的丢了?” “哎呀!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都浑然不觉,若是回去发现没有了,我这一遭可算是白来了!”董叶贞在袖口里摸了好几下,发现自己的那枚确实不见了,便立刻上前来接过那枚护身符,对狄姜笑道,“多谢姑娘。” “这是什么东西?”问药忍不住好奇。 “这个呀,是青云山上的月老祠里求来的祈愿灵符,只要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有心上人的生辰八字都写上去,他们就一定会开花结果,结为夫妻!”董碧灵笑着推了推董叶贞,挤眉弄眼,“叶贞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董叶贞面色一红,啐道:“少说几句,无人当你是哑巴!” 狄姜和问药这下听出来了,这一行人冒着风雨上山,只是为了求这么一道祈愿灵符,看来这董叶贞对心上人还真是情深义重…… “对了,”董碧灵走过来,对着武瑞安掩嘴笑道,“这位公子,听我一句劝,您也去那山巅上的月老祠求上一求吧,指不定神灵听了你的祷告,便让这位姑娘爱上你了呢?”虽然她说话之时用的是劝说的语气,可在武瑞安听来却很是刺耳。 “多谢姑娘好意,不过本……我还需要求人吗?”武瑞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笑,“我有这张脸,还有这通身的武艺,追求女人还需要求神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说完,他懒得再跟这一群人待在一个厅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脾气真怪!”董碧灵努努嘴,朝着他埋怨,“难怪你长得这样好看,人家姑娘还不喜欢你!”武瑞安全当没听见,并不与她计较,但倘若现在说话的是董连城,只怕是已经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了…… 董家一行人离开后,客栈里就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待到下午,路上的积雪融了个四五成,狄姜便向王掌柜仔细询问了月老祠的去路,带着武瑞安和问药向青云山走去。 青云山是云梦泽里最高的一座山,乳白色的流云在它的四周浮动,抬眼望去,便见它的上半部分在阳光里,下半部以流云为界,笼罩在层层雾霭之中,但这更加让人觉得山高巍峨,耸入云端。它就像是一座海市蜃楼,平白地飘在了半空之中。 三人到了青云山脚,便见千级石阶从山脚笔直而上,高耸的石柱矗立在两旁,石阶上杂草丛生,石柱上字迹斑驳。这里荒芜凄凉,再也不似曾经的辉煌,昔日的荣耀已经离他远去,一切显得那般庄严肃穆,又是那般引人唏嘘。众人顺着石阶向上走去,好不容易上了山顶,终于在正中的位置看见了一座道观,道观正中的牌匾上却写着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月老祠。 “白云观变成了月老祠,王掌柜诚不欺我!哈哈哈哈哈 —— ”问药难忍心中笑意,在寒风和白雪之中笑得花枝乱颤。狄姜深感难受,武瑞安感知到狄姜的难过,也不好意思笑出声。心中只奇怪这钟旭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如何也不该落魄至此。 就在这时,月老祠的大门突然从里大开,门里走出了一名仙风道骨的老人。那道长看上去约莫花甲之年,眼睛凹陷,瘦骨嶙峋,穿着一件打了许多道补丁的长袍。狄姜几人见了他都是一愣,那人则更是惊奇,但惊奇在转瞬便变成满脸堆笑,他眉开眼笑道:“在下玉灵真人,是这月老祠的主事人,几位可是来此进香求姻缘的?” 三人面面相觑,摇头。 “来算命的?” 三人又是摇头。 “求子嗣?” 三人仍旧是摇头。 “那是?”玉灵真人迷惑了,实在猜不透这一群容貌俊逸、穿着显贵的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要干什么。狄姜虽然觉得眼前这满身铜臭的老头跟钟旭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她仍不死心,上前两步问道:“我想问问这里从前可是白云观之所在?” 玉灵真人一听她说起白云观,不由脸色一变。狄姜见他面色有异,知道自己是问对了人,于是乘胜追击:“您可认识一位姓钟的道长?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童子,大概这么高。”说完,比了比自己的肋骨处。 “不认识!”不等狄姜说完,玉灵真人立刻斩钉截铁地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白云观,也不认识钟旭!你们赶快走吧!”说完,他大力地将狄姜推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月老祠的大门。 “道长!道长!”狄姜接连唤了两声,对方却并不打算开门。 问药拉住狄姜:“掌柜的,咱们还是走吧,钟旭不在这里。” “为何要走?”狄姜笑了笑,道,“他刚刚已经不打自招,承认自己认识钟旭了。” “欸?”问药瞪大了眼眸,“可他明明说不认识钟旭呀!” 这时武瑞安也笑了,朗声道:“将才狄姜只是问他认不认识姓钟的道长,根本没有提到钟旭的名字,那牛鼻子可不是不打自招了?” “没错。”狄姜点了点头,她被他无理地推搡在外,却并不生气,只因他刚刚那句话里已经坦白承认了:他一定认识钟旭。连月来的寻找有了眉目,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她们不需要再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云梦泽寻找,接下来,只需要想办法让那老头将钟旭的行踪和盘托出便是了。可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任三人喊破了喉咙,对方仍是不开门。 武瑞安几次想要翻墙而入,却都被里头人用烂菜叶和鸡蛋打了出来。这若是在平时也就罢了,可这里是寒风冷冽的山间,武瑞安的衣服被水一浸,没过多久,他就被冻得瑟瑟发抖。狄姜看着武瑞安一身污渍,不忍他继续受委屈:“我们明天再来吧。” “不行!我今天非要把他揪出来不可!”武瑞安说着又是要飞身上墙,狄姜和问药连忙拦住他,也不管他咽不咽得下这口气,直接强行搀着他往山下走去。一路上,武瑞安都愤愤不已:“我明天就去找这里的县官,让他带一队人,把这月老祠给一锅端了,看他招是不招!” 狄姜:“王爷消气,或许明天他们就能想通了呢?何况若是惊动了县官,您以后怕就没有逍遥日子了,他们一定会禀报辰曌,然后将你送回太平府,您舍得与我分开吗?” 武瑞安无奈:“我带你一起回去便是!” 狄姜摇头:“我好不容易能与王爷游山玩水,这出来才一个多月的工夫,就这样回去实在是太可惜了!您说对吗?” 武瑞安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便只得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明天再来。” “王爷英明!”狄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算将他的情绪稍稍安抚平息。狄姜暗自叹气,与凡人待在一起,实在是不方便。 当晚,待武瑞安熟睡之后,狄姜才掐了个隐身法诀,带着问药闪身飞上了月老祠。此时的月老祠里,众人已经熟睡。狄姜在休息房里粗粗看了一圈,便发现整座道观统共只有四个人,一个是月老祠的主事人,也就是今日他们见过的玉灵真人,但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另外三个都是道童的扮相,正在熟睡。狄姜没有见过他们,但看他们的面孔便可知道,他们似是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一般,饥寒交迫,面黄肌瘦。 问药忍不住嘟囔:“钟旭这个掌教真人当得也太不称职了,看这些小童子都饿成什么样了?” 狄姜叹息:“谁说不是呢?” 问药:“那老头去哪儿了?” 狄姜头疼:“许是跑了吧……” 正在狄姜一筹莫展、准备下山之际,她突然发现在道观的大门边散落了许多鸡毛和枣核,枣核说得过去,可是鸡毛就说不过去了,这与清心寡欲戒五荤的宗旨大相径庭。 难道…… “掌柜的你在看什么?”问药见狄姜停下步子,不由问道。 “我觉得这里有古怪。”狄姜道。 “有什么古怪?除了童子太瘦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奇怪的……要不要我把他们都抓起来,来个严刑拷打?”问药道。 “此事还需智取,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们明日再来。”狄姜摇了摇头,说完,便带着问药下了山去。 第二天天一亮,狄姜便找王掌柜要了一些雄黄。雄黄是山中行人必备之品,在夏日用来驱除蛇虫鼠蚁最是管用,到了冬日也能用来酿酒,可说是家家户户必备之品。王掌柜长期都有储备,于是大方地给她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 “多谢王掌柜。”狄姜笑着告辞,然后回房将雄黄递给了问药,并对她说道,“把这些撒在月老祠的大门口,过半个时辰再进去看看,回来之后,告诉我里头的情形。” “我这就去!”问药满口应下,很快便带着雄黄上了山。她按照狄姜的吩咐,将雄黄洒在月老祠的大门门缝之中,不一会儿,便听里面传出几声惨叫,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里头正在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一般。她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之后,才尝试推开大门,此时却发现之前的阻力都消失了,她不需要用什么力气便能打开门。 问药进门之后,便闻见道观里弥漫着一股臭不可闻的味道,就像一只千年没洗澡的老狐狸身上散发出的骚气。 “怎么这么臭?”问药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开始在道观里巡视起来。只见白云观前后总共有三个大殿,最前头的大殿已经被彻底改成了月老庙,庙里供有一白发银须老人坐像,慈颜善目,笑容可掬,他一手执姻缘簿,一手牵红绳,祠门两旁更有联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还真叫人看不出这里从前是个道观。 第二个大殿里供有三茅祖师真君,分别是太元妙道冲虚圣佑真应真君、定录右禁至道冲静德佑真君、三官保命微妙冲慧仁佑真君;第三个殿堂里则什么都没有供奉,空落落的只有一个蒲团,问药仔细地四下查看了一番,最后便确定了 —— 这道观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就连昨晚那些小童子也都不见了踪影。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人的证据,只剩下月老祠中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只冒着烟的土碗,土碗里盛着小半碗面条,看上去清汤寡水,里头怕是只搁了少许盐。除此之外,围着桌子还散落着几件衣袍,就像是人在袍子里消失了一般。道观里人去楼空,再没有半个人踪影,不,就连鬼影都瞧不见一只。 “想是他们吃到中途被我的雄黄味打断了才会如此,否则在穷成这样的道观里,他们是断不会舍得浪费粮食的……”问药想着,便回了客栈,将她的所见所闻回报狄姜。狄姜的嘴角便浮现出一抹笑,眼睛里更透着一副“果然如此”的意味。 “掌柜的,他们为什么怕雄黄?” 狄姜笑道:“他们不是怕雄黄,只是闻不得那个味道,雄黄对于他们,就如丹若花引之于你。”问药闻言,一股莫名的惧意便涌上心头,她想起丹若花引那独特的腐烂鸭毛味道,只觉隔年饭也要吐出来,她是再不想闻到第二次了…… 问药撇撇嘴:“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想办法,把玉灵真人找出来了……”狄姜嘴角带笑,似成竹在胸一般,伏在问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问药起先有些发愣,而后便猛地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问药走后已是午时,狄姜见武瑞安还没有起床,便忍不住去房里唤他。待她敲了几声房门,却发现始终无人应门。她情急之下便掐了个法诀,趁着四下无人闪进了武瑞安的房中。 “王爷?”狄姜走近床边,才发现此时的武瑞安双颊绯红,身子滚烫,怎么唤都唤不醒。再一探他额头,便发现他发起高烧,浑身滚烫。狄姜立刻向王掌柜求了退烧的草药,再和着自己从太平府带来的药材一起煎水给武瑞安服下,他的身子才稍稍降了温。 武瑞安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睡了一整日,狄姜便衣不解带在一旁照顾了一整日,直到半夜,问药拎着一个大麻袋回来时,狄姜才神神秘秘地拉着问药回了自己的房中。 “掌柜的您可真是神了!我还真抓着不少!”问药献宝似的打开麻袋,便见麻袋里躺着许多毛茸茸的小动物,它们被绑住双脚关在一起,都在拼命地挣扎。 “您看看,这是不是就是您所说的‘貉’?”问药随手抓起一只,将它递到狄姜面前,道,“我按照您说的,拿活鸡做引,做了一个捕捉笼,它们可贪吃了!几乎是一拥而上,我的笼子险些罩不住它们!” “是了是了,可不就是它们了!”狄姜拍手叫好,“貉,体型短而肥,喜欢吃鸡和水果,与月老祠中的人是同一个品种。” “什么!月老祠的人都是貉?”问药闻言一惊。 狄姜点了点头:“那老道士怕是修炼了百年的老貉,我若不仔细去看,都没看出。” “那掌柜的抓这些小的来做什么?”问药疑惑。 “一丘之貉自然是貉貉相护,我抓了那老貉的子孙,他还不得来与我拼命?”狄姜弯起眉眼笑道,“去,找一个空地,生起明火,将它们的毛剃光了放在火上烤,让它们的骚气飘散十里,我就不信那老东西不出来。” “好!”问药一口答应,又去柴房里找来柴刀,对着这群小东西的毛砍了过去,不一会儿,这些貉的体毛便都被剃了下来,只剩下四肢和头上的毛发。问药将几只貉扛在肩上,又抱起地上的一大摊毛,再次走出客栈,这一次,狄姜跟在她的身后,打算与她一齐会会那玉灵老貉。 二人带着几只小貉,寻了一处高地,然后升起一堆明火,问药按照狄姜的指示,时不时便扔一些毛发进入火里。火堆里的木材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毛发烧焦的味道熏得二人眼睛疼,她们忍受了许久,仍不见草丛中有什么动静。 “掌柜的,就快要烧完了,怎么办?”问药道。 “唔……看来我们还不够狠。”狄姜说着,想了想,便笑盈盈地走到那几只貉面前,道:“快,叫、惨叫、大声地惨叫。”几只貉瞪大了眼睛看着狄姜,很显然它们听懂了狄姜的话,却因被她吓得不轻,半晌都叫不出声来。 “叫不叫?不叫我可把你们扔进火里去烤了啊?”狄姜拎起其中一只的后腿,作势要扔进火里,此时它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此起彼伏地哭号。 “叽叽叽 —— 唧唧唧唧 —— ”一声声凄厉的惨号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几乎在下一刻,草丛里便窜出一个庞大的黑影,它隐在黑幕里,就像是一只全身长满了长毛的野猪。那黑影朝着狄姜扑去,动作笨拙又生硬,狄姜几乎是毫不费力地闪身一躲,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它便自己撞在了石头上,撞得头昏眼花不省人事。狄姜和问药围上去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头通体白毛的貉,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和月老祠里的玉灵真人一模一样。 “把它绑起来。”狄姜说完,问药立刻着手去做。等将老貉五花大绑成粽子之后,狄姜才抬脚踹了踹他干瘪的肚子,威胁道:“你再装死,我可就把你也扔火堆里了……” 狄姜说完,玉灵“哼叽”一声翻了个身,虚弱地睁开了双眼,一见狄姜的手里正攥着自己的曾曾曾孙子,立即瞳孔紧缩,哭号道:“姑奶奶饶命啊!它们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打要杀冲我来!” “去,我吃饱了撑的犯杀孽?”狄姜冷哼,“当然,我也不是怕犯杀孽,为了钟旭,我可不惜犯杀戒呀……说!你把钟旭弄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把他害死了!” 玉灵被吓得肝胆俱裂,立即趴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地哭喊道:“冤枉啊!我没有杀钟旭!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呀!”问药和狄姜面面相觑,她们现在算是明白了,这玉灵老貉只是一只活了上百年的老貉,法力低微至极,可说是微不足道。 狄姜清了清嗓子,道:“钟旭现在人在哪儿?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 “因为……因为我怕你们是来讨债的,所以不敢承认呀!” “讨债?”狄姜蹙眉,疑惑道:“讨什么债?” “半年之前,白云观出了一个顽劣的道童,喜欢去镇上赌博,欠下一大笔钱然后跑了,可那赌场的人就认准咱们白云观了,整日来骚扰不说,还时不时将道观里的人拉出去一通好打,长此以往,不出半年时间,白云观便人走楼空了!” “那钟旭呢?” “我……我不知道……” 狄姜眯起眼:“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玉灵咬紧牙关,似乎铁了心不愿意说实话。 “哎……”狄姜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狄姜说完,拎着小貉便往火堆走去。 “且慢!”玉灵老貉眼看自己的曾曾曾孙子就要被扔进火里,终于还是开了口,“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那就快说!”问药怒目相向。 “钟旭……在化灵池。” “化灵池?”狄姜内心一紧,感觉光听名字就不像是什么好地方。果然,下一刻便听他又道:“那是白云观千年来的剑冢所在地,他在里头似乎……” “似乎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不想它被掐死就赶紧说!”狄姜手上一用力,被她扼住喉管的小貉便“唧”地惨叫了一声。 “不要不要,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玉灵心疼不已,立即连气都不敢喘地急道,“钟旭不希望长生侍剑,于是自己去化灵台与剑神沟通,我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只怕是性命垂危或者已经命丧黄泉了!”狄姜脑子里绷紧的弦轰然断裂,她听不清他之前说了什么,唯一听到的几个字便是:钟旭已经命丧黄泉了…… 第三十二章 剑冢 钟旭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始终在狄姜的脑海里盘桓不去。凄冷的冬夜里,她的耳畔听不到一丝风声和虫鸣,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你……没事吧?”玉灵老貉贼眉鼠眼,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他不能理解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现在怎么跟吃了定身丹似的一动不动。 “你说……钟旭死了?”狄姜双目写满了不可置信,一再求证追问,多希望玉灵老貉告诉自己他是在开玩笑。 可是并没有。 玉灵老貉始终点头,再三确定道:“钟旭确实是死透透了!” “这怎么可能!我分明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泽!”狄姜身形踉跄,久久说不出话来。 “掌柜的别着急,或许是他胡说八道呢?我们把它扒皮拆骨,看他说不说实话!”问药撸起袖子,作势上前。 玉灵老貉连连告饶:“姑奶奶明察!钟旭真的死了呀!您二位法力无边,自可去查一查他在哪儿,你们定是查不到他的所在,才会来白云观找他不是?你们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便是他已经死去的铁证啊!”问药想了想,发现他说的有道理,便扶着狄姜:“掌柜的,您是不是好久都感觉不到钟旭了。” 狄姜面色微怔,良久才点了点头:“不错。” 问药长舒一口气,知道掌柜的心里难受,但她比狄姜心急,很快便又拎起玉灵老貉的脖子,逼问道:“化灵池在哪里?快带我们去看看!钟旭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玉灵老貉缩着脖子,双眸直溜溜地转悠,似乎心里头有千百个想法闪过。 “去不去!别想出阴招!”问药恶狠狠地瞪大了眸子,吓得他又是一激灵。可任问药如何逼迫,玉灵老貉这会儿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带你们去!” “信不信我一拳打爆你的头?!”问药高抬右手,可这玉灵老貉就像突然充满了勇气一般,横心道:“你们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魔头!既然不是城里赌坊派来讨债的,就一定是想毁我龙脉的妖女!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死不足惜,但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等我死后,我一定会化作恶灵回来,为我的徒子徒孙报仇!你们杀了我吧!”玉灵老貉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而狄姜和问药却是一愣,龙脉? 什么龙脉? 这会儿玉灵老貉突然似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一般,无论怎么逼问都不再开口。狄姜无奈,觉得自己拳头已经给得够多了,便决定换个软路子来。 狄姜放了几只小貉,然后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洋葱,掰开塞了一半给问药,然后捏在袖子里一抹眼睛,号啕大哭道:“我们二人原是山中苦修的……蛇精,三年前自受了钟旭的恩惠后,便与他一见钟情,情投意合,然后相爱相知……他分明与我说好了,待他辞了白云观的掌教之位就回去娶我。可谁曾想,他这一去三年都没有消息,我在大江南北寻了他整整两年才寻到此处,您却跟我说他已经命丧黄泉!可让我怎么独活于世?我不活了!” 问药立时明白了狄姜的意思,立刻也偷偷抹了洋葱,泪眼婆娑道:“夫人我陪您一起去!到了地府见到姑爷,我还伺候你们!”二人说着,相互扶持推搡,作势要去撞石头,但两厢互动之下,二人愣是谁也没有往前迈动一步。这一来一去,倒是将玉灵老貉感动得一塌糊涂,他双目通红,全然忘了此前受过的侮辱,面露怜悯:“二位果真是钟旭的红颜知己?” “千真万确!不然我怎么会不怕您?因为都是钟旭告诉我的呀!”狄姜连连点头,说得跟真的似的。玉灵老貉面露迟疑,似乎有些纠结。 问药接着说:“就连长生也是知道我们的关系的!不信你去寻了长生来问!”一提起长生,玉灵老貉面色就变了变,长生就像是一个佐证,侧面证明了狄姜和问药的话是真的。 “好吧!我带你们去找他。”玉灵老貉终于点了点头,“此番能有人为钟旭送终,也是我乐意看到的事。” 狄姜喜上眉梢,立即招呼问药:“竟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快松绑!” 玉灵老貉被放开之后,便“砰”的一声恢复了原形,他捋着花白的胡子,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们是钟旭的女人,以后也要规规矩矩叫我一声太师叔,以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以后要记得,以礼待人!” “太师叔教训得是,狄姜知错了。”狄姜连连颔首,并带着问药一起作揖。 玉灵老貉此前受的屈辱得到了一个说法,他也不是记仇的人,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带着二人向青云山走去。一路上,他都在与狄姜主仆二人解释:“知道为何我法力低微吗?” “道长好本事,哪里低微了?”狄姜笑对。 玉灵老貉很满意,便开始滔滔不绝讲起来:“我本是白云观的开山祖师爷座下的一名入室弟子,他怜我有善心,便将我收在身边,我便将一身法力都献给了白云观,为了保护这百年基业不毁于我辈之手,真可算是煞费苦心呐!” “道长可真不容易,白云观可真亏了有你在呢。”狄姜一脸诚意,对他一通猛夸,夸到最后,素来面子厚的玉灵老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三人一路往山上走,这时天边泛起白光,初晨的朝霞很快便飞上了云霄,将这云梦泽染成了红澄澄的一片,走在山间向下看,便是千百个岛屿落在橙红色的水中,千娇百媚,无限瑰丽。 “漂亮吧?”玉灵老貉问道。 “漂亮。”问药和狄姜附和。 “可这百里山川、千里水乡之下,镇压的是这世上最凶猛的恶灵。”玉灵老貉一脸凝重。 “什么?”狄姜和问药都是一凛。 “这也是钟旭身亡的原因,等到了地方,我便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玉灵老貉叹了口气,继续向山上走去。狄姜和问药跟在他身后,皆是一脸迷惑,尤其是狄姜,她的手心飞速地在盘算着,感知也荡开了去,却并没有发现这云梦泽中有任何的不妥。它就如外表所呈现的那般美丽多姿,引人入胜。 三人从白云观的三殿穿过,入了后山,后山有一山洞,洞有小口,口上垂着许多枯萎的爬山虎,若不仔细去寻,难以辨认。 “这里是白云观的后山,麒麟崖。”玉灵真人说着,将枯枝拂开,洞里隐约有流水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他又捡起洞口的一支火把,在石壁上划过,火把便开始燃烧起来。狄姜与问药对视一眼,便跟着他从小口进入。 麒麟崖里巷路幽深,四周的石壁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绚丽多姿,十分神秘。山洞两侧的石壁一开始很狭窄,头顶也不过四尺有余,三人需要躬身才能前行。复行数百步后,山洞豁然开朗,就如同客栈里头的光景一般,这座青云山的山顶也呈现圆弧形,洞顶可以看见白云款款,洞底是一汪碧绿幽静的泉水。泉水被石壁环抱,在天幕的映衬下,色泽晶莹澄碧,这一刻,泉水叮咛,周围氤氲缭绕,宛若人间仙境。便是在这样一汪泉水的中心,有一座白玉所铸的平台,直径不过丈余,却显得那般庄严肃穆,神圣不可侵犯。 “那就是化灵台,也叫青溪龙砚,”玉灵真人手指那一方白玉台,“钟旭就在那里。” “在哪儿?为什么我没看见?”问药连忙跑过去,围着泉水看了一圈,都没发现砚台上有人。狄姜知道水面上没有人,那么水底定有乾坤,她几乎没有多想,便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扑通”一声转身跳下了泉池。 “掌柜的!”问药的惊呼淹没在泉水之外。狄姜入水之后,发现泉水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刺骨,反而略带着些许温暖。她心下便知晓,原来这是一汪温泉水,这也便是泉池之上氤氲环绕的原因。 短暂的眩晕过后,狄姜在龙砚的正下方看见了两座石像,石像半个身子泡在泉水中,半个身子没在池底的泥沙之中,活像是池底有一扇门,将它们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半个身子关在门里。狄姜游过去,仔细一看,便发现这二人的眉目与钟旭和长生有些许相似,不,简直是一模一样。狄姜扒开池底的淤泥,便发现事实与她想的一般,他们的下半身被困在一道刻有符文的门里。此时,她的憋气已经到了极限,便足尖一点,翻身上岸。 岸上,问药正掐着玉灵真人的脖子,恶狠狠道:“你快下去救人!” “我……可不会……水。”玉灵真人面色通红,显得十分痛苦。 “问药!”狄姜高喝一声,“不得无礼!” “掌柜的!您没事吧?”问药喜不自胜,连忙跑过来,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狄姜身上,道,“掌柜的……我生来怕水……我怕这老头坑你,这不……实在是太着急了!”问药语无伦次,还想继续说,狄姜却摆了摆手,显然并不在意她的说辞。她转过身,着急地对玉灵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石头?” “钟旭变成石头了?!”问药又是一惊 “哎……此事说来话长……”玉灵真人长叹一口气,“严格来说,我算是钟旭的太太太师叔,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胡须,端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子来。 “少吹牛吧你!”问药龇牙咧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你……爱信不信。”玉灵见状,又是吓得一哆嗦,清了清嗓子,转而看向了别处。 “我这丫头不会说话,您有话只管对我说,我信。”狄姜道。 “还是你懂事。”玉灵真人点了点头,“这里曾是太霄帝君的管辖范围……” “太霄帝君?”狄姜连道,“可是掌管十方鬼域将士的鬼域元帅?” 玉灵真人点头:“当年太霄帝君在此羽化,他的宝剑便化作了青云山,镇住了这十万山川湖泊中的戾气,可是近些年,这些秽物有些妄想破阵而出,白云观的先祖为了守护这一方太霄剑阵,便想出了一个侍剑的法子。每十年,在人海中挑选出一名童子,在他满十岁时,将他沉入化灵池中,以他的精气和身体来安抚这十方戾气,修补连年破损的太霄剑阵。” 问药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可狄姜却是听明白了,她急道:“所以,长生就是那个要被祭剑的童子?” 玉灵真人点头:“不错。” “真是荒唐!”狄姜双手握拳,右手一拳砸在石壁上,怒道,“十方戾气岂是一个童子的牺牲就能弥补的?” “虽然我不知道祖宗留下的规矩是为何,但是事实便是如此,”玉灵真人摊手,“一到了十年的光景,这泉水便开始冒泡,大地也跟着颤抖,但只要有人祭了剑灵,这些现象就会跟着消失。钟旭曾经祭过一个孩童了,那个童子叫叶归,与他同吃同住一起长大,但叶归已经在十年前入了剑门,生死不论。而长生,亦是他根据天命亲自挑选出来的童子,可不知三年前是出了什么缘故,他这次却不愿意再让他祭剑了……” “所以他去救长生,导致两个人一起化作石像,被关在了剑门里。”狄姜接道。 玉灵真人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眉目中尽是可惜。气氛在这一刻凝结,玉灵和狄姜皆忧心忡忡,只有问药似乎还不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没有救他的法子吗?”问药疑惑道。 “当然有啊!”玉灵真人道,“这太霄剑冢每十年需一个侍童,只要有人愿意代替长生入剑门侍剑,可不就能救他们了?” “当真?”狄姜道。 “比什么都真。”玉灵真人颔首。 “那你怎么不去?”问药狐疑。 “我……是貉啊,而且,你见过这么老的童子吗?”玉灵真人缩着脖子,垂下满头白发对问药道,说话间,他满脸是无奈与叹息,别提有多黯然心伤了。 从化灵池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正午的阳光高挂在头顶,却仍不觉得温暖。白云观中万籁俱寂,唯闻钟磬音。狄姜站在青云山之巅的钟楼下向山下望去,她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观赏过这里千岛林立的雪雾奇景。 云梦泽古老而永恒,神秘又充满了风情,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绚丽的色彩,却让人的身心都跟着平静。北风带着山林里独有的青松翠柏的香气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哀伤和肃穆,侵蚀着身心。狄姜闭上眼睛,张开双手,感受着风的声音。 她喜欢这里。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太霄帝君会选择在这里羽化。 云梦泽是鬼域与凡间的交界处,镇压着无数想要往来两界的秽物,是方圆千里戾气最重之地,太霄帝君便是用自己的骨血化作了这十里山川、千万湖泊。他的身下埋葬的便是这世上最凶戾的灵,一旦太霄剑不得安宁,那么这十里山川的秽物必将为祸世间。 太霄……到死也守护着自己的职责。 这对狄姜来说无疑是个大好的消息。她不自觉地便扬起嘴角,踮起了脚尖。 “掌柜的!” “狄姜!” 两声暴喝从身后响起,紧接着,狄姜便见一白一黄两道影子朝自己飞扑而来,随后自己便落在了白衣公子的怀里,被他紧紧拥在了怀中。 “你为什么要想不开!”男子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太阳从他身后透出,她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却认得出他的声音。狄姜有一瞬间的眩晕,待眩晕过后,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武瑞安的怀里。 “王爷?您怎么来了?”狄姜看清了来人,立即想要从他身上挣脱开来。可武瑞安却不依不饶,将她紧紧环在怀中,急道:“你为什么要跳崖?”他的语气里带着十分的焦急,可在狄姜听来却有些莫名其妙。 “谁说我要跳崖?”狄姜蹙眉,回头去看问药,便见问药也是一脸焦急。 “掌柜的,咱有话好好说,你不能因为钟旭的死而想不开啊!”问药道。 “我没有想不开。”狄姜见二人是真的被自己吓着了,才咳嗽了一声,摇头道,“我只是想再听听风的声音。” “风会说话?”武瑞安一脸疑惑。 “我不信。”问药摇了摇头,一副“我肯定掌柜的就是在寻死”的模样。 狄姜懒得跟他们再解释,她累了一个通宵,索性就躺在武瑞安的怀里懒得动弹了。她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王爷怎么来了?” “我起床之后见你们不在,怕你们又不告而别,便四处寻找,最终在这里找到了你。” “这样啊……”狄姜打着哈哈笑道,“我们的行李还在客栈,又怎么会不告而别呢?” “是吗,那就好,只要你不是想不辞而别,我便放心了。”武瑞安眯起眼,直盯着狄姜看,她也大方地回以微笑。 “王爷可不要听掌柜的胡言乱语,”问药在一旁乐道,“她分明是担心王爷高烧不退,要不然她哪能被困在一个小客栈里?” “真担心我,刚才还要跳崖?”武瑞安佯装愠怒,抱着狄姜的双手又紧了两分。 “疼……”狄姜轻声唤道,随即蹙眉,白了问药一眼。 “对不起。”武瑞安忙放开了少许,却仍是席地跪抱住狄姜,不肯放开。地上满是积雪,融雪的天气里更是寒冷刺骨,武瑞安就这样跪在雪地里,连个眉头都没有皱过。 “王爷,您要不要先起来?”连问药都看不下去了,忙伸手去扶。 武瑞安摇了摇头:“无碍。” “当真无碍?”武瑞安刚一说完,狄姜便单手覆上了他的额头,手心传来火热的触感,高烧比之昨日更甚。“这还叫无碍?”她陡然提高了音调,武瑞安被她吓得一松手,她便趁势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又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 武瑞安双颊绯红,浑身颤颤悠悠的,显得精神很差,狄姜知道他大病未愈,连忙招呼问药:“快把王爷扶到白云观里去。” “是。” 。”武瑞安说完,就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般笑道,“从哪儿找来的画舫?工艺水平之精良,竟不输于太平府,真是让人倍感亲切。” 可不是亲切吗? 根本就是按照他的画舫复制而来的。 狄姜心不在焉,勉强点头称“是”,心中却叫苦不迭。 这武瑞安怎么就像一块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不用觉得有压力,本王知道你要去哪儿。”武瑞安将身子靠在船舷上,侧头看向狄姜,眼角带着十分的笑意,“你不就是去青云山寻钟旭吗?本王不是小气的人,你且放宽心吧。本王让你去,但是有个要求,必须让本王陪你一起去。” 武瑞安满脸堆笑,可狄姜怎么看都觉得他在说反话。 不是小气的人? 那跟着来做什么? 狄姜叹气,知道自己是甩不掉他了,只能认命。她对撑船人点了点头。此时,就连撑船的老者亘古不变的冰山脸上也出现了些许笑意,与狄姜对视的片刻眼睛里似乎在说:“您似乎红鸾星动了。” 狄姜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此番怕是要名誉扫地了…… 她不想再与他们纠缠,索性一人钻进了船舱,闭目养神。 画舫缓缓地向前行驶,河面渐渐变得宽广起来,江水深远浩渺,向前望去,天地亦变得开阔。虽然泷江的波涛没有大海那般波澜壮阔,但是也称得上波涛滚滚,这也是狄姜要画一艘大船的原因。如若不然,凭一叶扁舟在这滔滔江水之中,就算有摆渡人撑船,怕是撑不了多久也会倾覆,她可不想什么时候在睡梦中变成落汤鸡。 “你们从哪儿弄来这么大一艘船?看着还挺眼熟。” “当然是……向这位船家租来的呀!” 船舱外传来武瑞安与问药的对话,狄姜起先心中一紧,生怕问药说出“是掌柜的变出来的”这种话来,但是事实证明她还不算太笨,狄姜这才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 画舫的船舱里一共有四间房,左右各两间,中间有一条可供两人并排通行的走道。武瑞安安抚好白马之后也回了船舱,挑了狄姜对面的房间住下。他发现,房间里的红木雕花大床十分眼熟,不仅床上有刺绣精美的被褥和床单,就连枕头都与太平府百花楼画舫的一般模样。武瑞安深感震惊,但一想狄姜平时没少赚银子,租了这一艘豪华画舫也不足为奇。他随即脱下铠甲,换上寻常的衣物,又重新将发冠梳理整齐,随后走出船舱。这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船外一片漆黑,江面一丝渔火都没有,两岸亦没有人烟。苍穹之上,就连圆月都深藏在了云层之后,一切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天有些不大对劲哪。”武瑞安这一声呢喃恰好被问药听见了。 “哪里不对劲了?天黑了不都这样吗?”问药问。 “江河之上,竟然没有一丝风声,就连水浪声都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 “是有点儿怪……”问药嘴上附和,心里却不觉得有多奇怪。毕竟船是掌柜的变来的,撑船人也是掌柜的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这些都不是凡人可以理解的范畴,那么平静的江面在这一切之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问药没当回事,可狄姜却放在了心上。狄姜披上外衣走出船舱,去船尾寻摆渡人。 “今夜江面可有事?”狄姜在摆渡人身边坐下,问道。 “无事。”摆渡人摇了摇头,黝黑的眸子犹如漆黑的夜,没有一丝光亮,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在他苍老的躯壳里,没有灵魂,没有喜怒,只有一颗跳动的心。这样的摆渡人还有很多,发散幽碧光芒的便是他们的心灯。 在三途河边,往来的渡船多达上万艘,每一艘船上都有一个摆渡人,每一艘船的船尾都有一盏心灯。他们负责将这些人接引进入忘川,接受百名判官的审判。他们日日夜夜周而复始,从而锻造了处变不惊的心,能化解世上所有的波澜。 可就因为他的气定神闲和波澜不惊的外表,让狄姜更加觉得不对劲,因为不论事小事大,在他们看来都是无事。 对他们来说什么是大事? 山河三人回到白云观里,便见玉灵真人正在安抚一群惊魂未定的小童子,他们见了问药,都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瑟缩在角落里,牙关止不住地发抖。 “不要害怕,这是我们的道友,是掌教真人的朋友。”玉灵真人说完,问药配合地给了一个自以为很友好的微笑。小童子们一脸狐疑,却也没有刚才那般害怕了。 “玉灵老……咳,”问药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称呼地不妥,立即改口道:“玉灵真人,有没有空的房间,让我家公子歇息歇息?” “当然有,快跟我来吧。”玉灵真人见了武瑞安,立刻点头哈腰地向后院走去。 武瑞安在外形上比狄姜和问药更加贵气得多,旁人见了大抵都要问上一句:是京城来的贵公子吧?仿佛他的脑门上就刻着“我身份不俗”几个大字。就算他现在病了,也是一个病弱的贵公子,让人难以忽视。 白云观的后院,是两组并列的四合院落,两个院子大小相近,由两个拱门相连接。正院坐南朝北,有一排房用以放置各类经卷书籍,是藏经阁之所在。再往西穿过庭院,便是玉灵真人的寝室,寝室两边各有一道小门,用来连接另一个空置的院子。西院坐北朝南,由于白云观中人烟稀少,所以一直被空置。庭院占地不小,四周种着几棵参天翠柏,在这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倒显得十分养眼,像来到了夏季也是遮阴避暑的好地方。 “这个院子一直是掌教居住之所,你们是他的朋友,掌教若是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有异议。”玉灵真人说着,语气里多少带着几分叹息。狄姜知道,那是因为他对白云观的未来堪忧。钟旭作为掌教,亲手打破了百年来先辈所立下的规矩,导致白云观前途未卜,一众人群龙无首,只得化作月老祠掩人耳目,着实是令人唏嘘。 玉灵真人指着靠里边的一排院落道:“这一排屋子都是空置的,你们随便挑吧。” “多谢道长。”狄姜与问药搀扶着武瑞安走进了最近的一间,走进去才发现这里比前院里的陈设还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房间里布置整洁,右边是一张单人木床,左边窗户下是一张书桌,桌子上的红烛燃到一半,已经落了许多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此居住过了。玉灵真人派人送来了褥子和棉被,又将整个房间打扫了一遍,狄姜这才扶武瑞安躺在了床上,又悉心替他掖好了被子。此刻,武瑞安的神智已经陷入迷离,怕是连这里是哪儿都分不清了。 狄姜管玉灵真人要了些草药,嘱咐问药用六碗水将之熬成一碗送来。待半个时辰之后,问药端着药回来,见狄姜仍坐在武瑞安的床边,她立刻眉开眼笑道:“掌柜的,您终于开始心疼王爷了。” 狄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快把药拿来。” “欸!”问药应了一声,将药递到了狄姜手里,“小心烫。” 狄姜接过汤药之后就不再理她,拿着勺子搅动了几圈,将烫口的药稍稍吹凉了几分,随后又一勺一勺慢慢地喂到了武瑞安的嘴里。 问药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内心惊讶不已。 “掌柜的,您转性啦?”问药疑惑道。 “此话怎解?”狄姜淡淡道。 问药:“从前您对王爷可没有这般上心,您这会儿突然良心发现了?” “去,我这是在与他做最后道别。”狄姜说着,又舀了一小勺,轻轻喂进了武瑞安的嘴里,汤药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她便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擦拭干净。 “道别?”问药疑惑,“您要去哪里?” “你猜?”狄姜弯起眉眼一笑。 问药心一沉,道:“你莫不是想去化灵池给钟旭陪葬吧?”问药话音刚落,便见躺在床上的武瑞安通身一颤,刚喂进去的一口药也被他悉数吐了出来。 “瞧你乱说,把王爷吓得在梦中都一哆嗦。”狄姜翻了个白眼,忙将武瑞安脸上和嘴角的药给擦拭干净。 喂完药,狄姜又陪武瑞安坐了一会儿,便道:“你在这儿照顾王爷,我去别处瞧瞧。” “嗯。”问药轻轻颔首,却有些犹豫。不是因为武瑞安的病,而是因为狄姜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掌柜的从化灵池出来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面上的表情始终淡淡,透着几分与世无争的柔和,与过去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却似乎更加不像一个“人”了,没有人的七情六欲,端的是一副四大皆空的样子。就好像刚刚在悬崖边,她的神色分明是无所眷恋,要与世长辞一般…… 问药隐隐有些担心,但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掌柜的身家财产还在太平府,她不信那样爱财的女人会舍得去死。 念及此,问药才算是稍稍放下了心。 狄姜在化灵池待了一下午,直到日薄西山才回去。她回去的时候,武瑞安已经醒了。院子里充斥着一股牛油的香味,就连迎面而来的北风都带着一股香辣的味道。 “多放点红,看着喜庆!” “我不吃辣!” “可我家掌柜喜欢!” …… 屋里传来玉灵真人和问药的争执声,狄姜走到门口,便听见武瑞安在打圆场:“辣椒吃吃也就习惯了。一开始我也不吃,跟着狄姑娘住了两月,这不也爱得不可自拔了。” “爱得不可自拔的是辣椒呀还是人哪?”问药在一旁挤眉弄眼。 “你家掌柜不是钟掌教的夫人吗?怎么千里寻夫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呢?”玉灵真人好生奇怪,此言一出,必然遭到武瑞安一记暴打,果不其然,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好一阵鸡飞狗跳。 “咳咳 —— ”狄姜咳嗽了几声,推开门走进了屋。屋里挤满了人,正围在桌旁煮火锅。本不大的木桌上架起了一口大铁锅,铁锅下烧着炭火,锅里的油水红灿灿的,正突突地往外沸腾。狄姜瞪大了眸子,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你们竟在吃火锅?” 问药骄傲地一昂头:“这几天吃得太没味了,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掌柜的,您看我这手艺还不赖吧?”狄姜走过去,仔细地看了眼,便发现锅里盛满了鲜辣椒、豆瓣、豆豉、牛油、花椒、姜片、大葱等物,做得倒是色香味俱全,锅边上也一字排开了十几样菜式,荤素不忌,瞧上去倒是与在太平府时吃的一般模样。 “快尝尝?”问药递来一双碗筷,她却没有急着接过。狄姜的眸子最终落在与玉灵真人扭打在一起的武瑞安身上,她面色一沉,淡淡问道:“你身子大好了?” “好了!不信你看……”武瑞安说着,又一把扯住了玉灵真人的胡子。 “哎哟喂,您可轻点!”玉灵真人被他扯得哇哇叫,狄姜却充耳不闻。 “就算这会儿病好了也不许吃,你这几天忌辛辣油腻。”狄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