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广东旅游
原售价: 38.00
折扣价: 22.80
折扣购买: 川水为湛
ISBN: 9787557020620
边想,边想边写的勤奋码字工作者,傻白甜系童话写手,轻喜剧与正剧皆有涉猎,同时为小动物痴汉吸猫会员。 短篇发表于《脑洞W》《热梗STORY》《蓝色BLUE》等小说集,《教你如何追男神》影视改编进行中。 微博:@边想
第一章 方泽宁和唐千云结婚了。 他们一个是国学大家独子,一个是唐氏集团千金,金童玉女,才貌双全,经历十多年恋爱长跑,终是喜结良缘开花结果。 热闹的喜宴上,唐湛笑脸撑到一半实在撑不下去,悄悄在婚礼半途退了场,也不去管唐山海等会儿找不到人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他抛着车钥匙迈进停车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还有哪里能去。 不能离海城太近,也不要太远,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太苦。 唐少爷筛选了大半天,挑挑拣拣,跟选蜜月目的地一样,最后还真给他找到个符合标准的地方。 打开导航,随意选了个在放歌的电台,伴着激烈的背景音,唐湛开着车连夜赶到了位于海城八百公里以外的一个地方——温镇。 江市政府前几年决定要在温镇大力发展旅游业,开辟风景区,带动经济,引了很多房地产商去那边造楼,专门卖给那些一二线城市有钱有闲的中产阶级。于是,本来一个连KTV都没有的小村镇,在有意识的规划下,两年间硬生生被开发商们造成了一座村中城。 唐氏集团也参与了这次改造,不过唐山海不想造楼,唐家做酒店生意起家,他喜欢牢牢掌握土地的感觉。 他在这些高级楼盘中建造了一座温泉度假酒店,一流的装修,一流的服务,金碧辉煌,一公里外就能闻到大堂中散发的花香,专供来温镇或旅游或买房的客人小住。 唐湛去的,便是这座名为“诺亚国际”的五星级酒店。 那里四面环山,绿植葱茏,是个躲清静的好地方。 他在第二天清晨抵达酒店,直奔前台开了一个月的总统套房,全部自费,并没有表明他少东家的身份。 这样一个……说得难听点,穷乡僻壤的地方,大概也就寒暑假生意好些,但也从没有人这么破费的,有这个钱,都可以租人家装修好的小别墅了。前台被他这大手笔惊到了,一再确认是一个月没错吧,得到肯定答复后,给他利落升成了酒店金牌VIP,说是以后可以打八折。 唐湛有些好笑地接过了会员卡,问道:“谢了达令,你们这儿应该有酒吧吧?现在营业吗?” 他两指夹着卡,嘴角噙着笑,虽风尘仆仆,但难掩眉眼风流。像他这样英俊多金又爱把“达令”、“哈尼”挂嘴边的男人,总是更能引人好感的。 前台妹子被他的笑逗弄得心头乱颤,声音也越发甜美了几分:“我们有酒吧,就在顶楼先生,24小时营业的。” 唐湛得到满意的答复,朝人飞了个吻,转身就走了。 他开了一夜的车,理应是最困倦疲惫的时候,此时却连房间的门都没摸一下就直上十八层,进了酒店自营的摩登酒吧。 五星级的酒店,这酒吧自然也是五星级的水准。 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舒缓的音乐,柔和但不闪烁的灯光,环境十分时尚洋气。 酒吧分了上下两层,下面是吧台卡座,上面是露台。这时节多是带着孩子来旅游度假的,加上这会儿还是大白天,整间酒吧就两三个人,在轻缓的背景乐下小声交谈着。 唐湛随便扫了圈,还挺满意。会千里迢迢到这种偏僻之地买醉的,不是雅士就是傻瓜,显然他是个大傻瓜。 唐湛坐到吧台前,敲了敲桌面,朝女酒保笑道:“给我来杯威士忌。” “好的。”女酒保三十岁左右,长得端正秀丽,说话带点口音,但不难听,很有点吴侬软语的味道。 她很快为唐湛倒了杯威士忌,推给他:“您慢用。” 说是让他慢用,结果唐湛还是两口就喝完了,跟渴了几天几夜的人好不容易找着水源一样。 “再来一杯。”唐湛将杯子重新推给女酒保。 郁丽一看这喝酒的架势就知道对方不是来品酒的,是诚心想醉的。这世道可真是不好混,像这样出色的一个男人,竟然也会遇到需要借酒消愁的烦心事。 她依然给唐湛满上酒,但还是好心提醒他:“客人,洋酒后劲足,您慢点喝,喝太快容易醉。” 唐湛不怕醉,就怕自己醉不了。他跑这么远,就是想要找个能醉得一塌糊涂也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这样也好一醉解千愁。 “你姓郁啊?好少见的姓。”他看到郁丽的工牌,随口问了句。 郁丽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回他:“我们那个村大多数人家都姓郁,传说五百年前是一个大家族迁到这里来的,村里还有以前留下来的祠堂呢。地方离这儿不远,沿着酒店门口那条泞川往西走一公里就到了。” 唐湛支着头听她说话,因为一夜没睡,又开了这么久的车,才喝了两杯人就有些微醺。 “原来门口那条河叫泞川。”他今天开车过来的时候有很长一段路都是沿着泞川开的,可能最近没怎么下雨,水位很浅,几乎露出河床。不过水很清,是在海城看不到的那种清澈,能一眼看到静静躺在河底的各色卵石。 郁丽见他听得一脸认真,也没不耐烦的神色,就絮絮叨叨说得多了起来:“本来我们村叫郁家村,后来为了响应政府发展温镇,就给改成‘温泉村’了,我现在叫起来都怪不顺口的。” 两人正说着,吧台边靠过来一个人。 “丽姐,三号桌要一杯长岛冰茶。” 唐湛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那人侧脸——像朵漫不经心的栀子花。 唐湛知道自己不该用一个这样的成语去形容一朵花,也不该用这样一句话去描述一个人,但看到对方的瞬间,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句话的确只有这个。 可能是对方穿着白衬衫的缘故,也可能是对方的皮肤太白,眼瞳又太黑,叫人一眼看去便只剩满眼的黑白分明。 要是他给自己外貌打一百分,那这个人怎么也能得九十九分吧。 在这么个远离大都市的小村镇,常住人口可能三万都没有的鬼地方,竟然出了个九十九分的帅哥,看来还真是人杰地灵,什么样的水养什么样的人啊! 瞥到对方工牌,唐湛挑了挑眉:“郁泞川?”他转向郁丽,“你们是一个村的?” 郁丽有条不紊地调制着鸡尾酒,手法熟练,动作潇洒利落:“是啊,我和小川都是郁家村的。前两年酒店还没开业,大家想赚钱只想外出打工,现在不一样了,大多都在度假区找到了工作。” 唐湛点点头,又看向郁泞川。这个与泞川同名的年轻人,高鼻深目,竟有点混血的味道。这要是放在大城市,怎么也能捞个校草当当啊! 他仔细打量着对方,从上到下,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让郁泞川想忽视都难。 “先生?” 唐湛看着他的脸,年轻,太年轻了,现在是九十九分,等再过几年毛长齐了能不能到一百分和他平分秋色,还真不好说。 “你多大了?” 郁泞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笑得很礼貌:“十八。”他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取过郁丽调好的长岛冰茶,朝唐湛微微颔首,给三号桌送饮料去了。 唐湛猜到他小,没想到这么小,比自己整整小了八岁。唐湛顿时觉得自己这比对方多经历了八年风雨的老面皮连一分的领先优势也要失去了。 “年轻真好啊!”他呷了口酒,感慨道。 郁丽被他老气横秋的语气逗笑了:“您瞧着也不大啊!” 唐湛摇了摇杯子里的冰块,沉声道:“以前年纪小,想着拼命长大,觉得长大了就能做许多小时候做不了的事。可等到真的长大了,才发现小时候做不了的,长大还是做不了。甚至因为见识过社会的残酷,连小时候那点微小的梦想也没了。”他一口喝干杯中酒,总结道,“所以还是年轻好啊,无知。” 郁丽被他突然的沉郁弄得有些无措,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她听不大懂,就不敢乱接。 唐湛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喝,从上午喝到下午,喝得只剩他一个客人,差点把一瓶威士忌喝干,才终于如愿醉死过去。 “先生?先生?” 唐湛只手撑着头打瞌睡,双眼微闭,呼吸沉重。郁丽小心叫着对方,连叫几声都没得到他回应,朝远处招了招手。 “小川,把这位客人送回房里去吧。”她将之前唐湛买单时出示的房号报给郁泞川,并告诉他这是他们酒店唯一一间总统房,一年都不见得有几人住,他能住,就要小心对待。 郁丽比郁泞川大了将近一轮,又是一个村子的,对他一直像是对待自己弟弟一样,能提点的都会提点两句,怕他因为年轻出差错。 “知道了,丽姐。” 郁泞川架起唐湛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将人从椅子上架了起来。 “去哪儿?”唐湛还没醉糊涂,有点意识。 浓郁酒气打在郁泞川脸上,他皱着眉不是很舒服地别了别脑袋。 “送你回房。” 唐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接下来一路都很安静,也能自己走,都不需要郁泞川怎么费力。 总统房就在酒吧下面一层,由于是套间的关系,面积很大,占着走廊的尽头。 郁泞川一只手打开了房门后,将越来越沉的唐湛架着走了进去,然后把他丢在了卧室的大床上。 唐湛整个人呈大字形摊在床上,面色潮红,气味难闻。 郁泞川任务完成本想一走了之,临走又想起郁丽的嘱咐,啧了一声,最终还是回去将那人鞋子脱了,被子盖好。 他甚至还去卫生间拧了条湿毛巾给唐湛擦脸,自认这样的服务已经无可挑剔后,他才起身打算离开。 可就在这时,本该睡得昏昏沉沉的家伙突然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嘴里嘀咕起莫名其妙的醉话。 “不要走……”唐湛微微睁开一条缝。 郁泞川听他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眉心一跳,去掰他的手:“先生你认错人了,我是酒吧服务生。” 喝醉的人力气大,唐湛也不知是不是牛脾气上来了,竟然死抓着就是不松手,一口一个“不要走”,叫得人心烦。 郁泞川被他整得脾气都上来了,嘴里骂了声,把郁丽的话都丢到了脑后,打算来硬的了。而唐湛似乎醉着也能启动本能应急反应,早不发力,晚不发力,偏偏在这当口一个使劲。 郁泞川身子一歪往前倒去,然后…… 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唐湛头疼欲裂地从床上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口干舌燥,意识昏沉,遭受着惨绝人寰的宿醉综合征的折磨。 摇摇晃晃光脚来到浴室,开了凉水类,就顺嘴问了句。 凯文道:“听说他妈是少数民族,北边过来的。您没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毛子吗?” 别说,他这么一提点,唐湛回忆着郁泞川那眉眼还真有点那个味道。 凯文实在不是个优秀的聊天对象,唐湛觉得再坐下去自己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垃圾桶,被凯文的垃圾话淹没了,喝完一杯酒起身就走了。 他吹着口哨走出电梯,刚从口袋里掏出自个儿房卡,一抬头就看到方才与凯文八卦的聊天对象——郁泞川,带着郁吉吉,正站在走廊尽头,他的房间门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唐湛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可能刚刚背后说完人是非,再面对郁泞川时,就觉得特别心虚。 他主动和对方打招呼:“又见面了,你们这是……” 郁泞川冷眼看向自家弟弟:“说。” 郁吉吉瘪瘪嘴,冲唐湛二话不说行了个九十度大礼,弯着腰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人,消费他人的爱心,请您原谅我!” 他们这么正经严肃,搞得唐湛也只能严肃起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他停顿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了解一下,你也不是净胡说。” 郁吉吉一下抬起头,一副我可总算找到知音的表情:“是吧,我也……” 郁泞川手起掌落,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将他脑袋又拍了下去。 “你什么你?” 郁吉吉大声道:“我也不能把这个当作犯错误的理由!” 唐湛真是被这兄弟俩逗笑了:“行了,我原谅你了。”他向郁泞川伸出手,“正式介绍下,唐湛,无业游民。” 郁泞川盯着他那只手半晌,抬手轻轻握了握,很快又松开。 “郁泞川。” 唐湛将手背到身后,搓了搓指尖。 看不出来,郁泞川的人虽然冷,掌心倒是很热。 温镇虽然是个好地方,但过惯了浮华日子的三位少爷就算短时间能适应,长时间一直待在这么个清汤寡水的小地方,也觉得自己快长蘑菇了。 周晖他们想要吃火锅,吃日料,感受大城市的氛围,唐湛只好开着车去到临市,进行了一场为期五天的环温镇游。等领略够了大城市的魅力,三人又一头扎进了大山里,回到了诺亚国际酒店。 “你别说,虽然城里的娱乐多,吃的东西也丰富,但是水真不如这里的好。”周晖整个身体浸在温泉里,只露出脖子以上部位,“谁能想到我周晖周少,海城响当当的扛把子,也到了注重养生的年纪。” 孙嘉然在池子里游泳,游过他身边说了句:“楼上还有做SPA的呢?你做吗?” 周晖颤抖了下,一脸吃惊地看着对方,双手护住自己赤裸的胸膛:“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孙嘉然变换成仰泳的姿势:“这有什么啊,男人也需要护肤啊,现在太糙的爷们没市场,女孩子就爱精致Boy懂吗?” 唐湛满脸不以为然:“你这数据不太对吧?” 孙嘉然游到他身边,坚决不承认自己数据有误。 “比如你是女孩子,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不修边幅,胡子拉碴,脸上起皮的糙老爷们,还有个是我,你说你选谁。” 他两个都不想选。 唐湛陷入沉思:“这个……” 孙嘉然也不游了,脚踩到池底,手一扫,泼了唐湛满头水。 “你竟然还用思考?唐湛你太伤我心了!” 周晖幸灾乐祸:“你就不该这么问,太自取其辱了。我来把问题换一下……唐湛,现在你要是个女孩子,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孙嘉然,一个那天帮我们推车的小哥,除去背景因素,光论长相,你选谁。” “我靠!”孙嘉然蹚着水朝周晖扑去,“我跟你没完!” 唐湛双臂展开,靠在池壁上,任由两人在他面前打得水花四溅。 三人泡完澡,相约一起去唐湛房间打牌,手机斗地主,谁输谁发微信红包。 因为是酒店自带的温泉,几人穿好浴衣就直接上了楼。电梯稳稳上行,到了七楼时停了下来,门缓缓打开,三人看到了站在外面的郁泞川。 他一身和酒店服务员没有两样的制服,手里捧着两条整齐叠放的浴巾,看到他们时也怔愣在了那里。 眼看电梯门要再次关上,唐湛按住开门键,问他:“进来吗?” 郁泞川眨了下眼,快步走进去,背对着三人站好。 电梯继续往上,唐湛看着郁泞川不太一样的打扮,问他:“你换部门了?” 郁泞川微微偏过头,侧脸线条堪称完美。 “是,现在在客房部做。” 这还没几天,郁泞川竟然换部门了。唐湛想起那天凯文说的话,郁泞川的关系是客房部副经理,酒吧的职位又是个香馍馍,难不成有个更有关系的人把郁泞川挤掉了,导致他只好换到客房部工作? 电梯行到十一楼,郁泞川选择的楼层到了。这次他离去前,倒是回身朝着唐湛点了点头,再快步走出电梯。 电梯门再次关上,孙嘉然和周晖这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扑到唐湛身上就开始盘问起来。 “这小哥原来是你家员工?” “你俩早认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唐湛被周晖吊着脖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拍打着对方的胳膊,让他快点松开。 周晖没再使力,只是仍然勾着他脖子。 “你老实交代,交代不杀!” 唐湛姿势别扭地歪着身子,无奈道:“我和他也不算认识。”接着他将他与这对兄弟的孽缘尽数说给了两人听,一路从电梯说到了房间,说得周晖和孙嘉然连牌都不想打了,听得如痴如醉。 “这郁吉吉真是个人才啊!”周晖听完整个故事,立马对这小鬼头惊为天人。 “此子长大了必定不同凡响。”孙嘉然也表示了自己的赞赏,“有机会一定要会会他。” 唐湛摊了摊手道:“这就是全部,真的没瞒你们的了。然后你们到底打牌还打不打了?不打就走,别占我地方。” 刚刚还在感慨中的两人立马回神,不约而同做了个摩拳擦掌的动作。 “打,怎么不打!” 最后的三人斗地主,以唐湛最高分,周晖最低分结束了12盘回合制。 周晖关掉微信小软件,一脸生无可恋地摊在唐湛床上。 “我果然没有赌运,和你们打十次,九次都是我输,这到底是为什么?” 唐湛嘴里咬着烟道:“不是运气的问题,是你真的打得烂。” 差不多玩到十点,周晖他们才回了自己房间。 唐湛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新闻,起身去卫生间,打算洗洗睡了。 叼着烟掏鸟放水,完了抖干净冲水,眼角瞥过一旁卷筒纸,发现已经不足一次的用量了。 他特地吩咐过,不要给他整理房间,所以消耗品的补给可能会有不及时的时候。 他往客房部打了个电话,响了两声很快被人接起。 “您好,这里是客房部,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听到这有些耳熟的声音,唐湛缓缓取下嘴里咬着的,专为过烟瘾,并没有点燃的香烟。 “……郁泞川?” “嗯。” 对方早就从来电显示得知是他打来的电话,所以并没有像他一样惊讶。 见唐湛久久没有下一句,他又问了一遍:“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唐湛指尖翻转着那支细长的万宝路黑冰,这烟有个好处,捏碎了里面的爆珠,就是不点燃也能尝到浓烈的薄荷味。 有时候熬夜来上一支,提神醒脑。 “我这卷筒纸要用完了,你给我来送新的呗。” 郁泞川答应得很快:“请稍等,马上给您送上去。” 挂了电话,唐湛重新咬上烟,将手枕在脑后,盯着被灯光映照成暖色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大概过了五分钟,门铃响了起来,唐湛收回放空的思绪,起身下床去开门。 郁泞川站在门口,一如既往的表情很淡,见他开门,将手里纸筒往前一递,也没有多余的话说。 “谢谢啊!”唐湛接过卷筒纸,因为咬着烟,说话非常含糊。 郁泞川看到他嘴里的烟,皱了皱眉,提醒道:“房间里不允许抽烟,要是触发烟雾报警,天花板会向下喷水。” 曾经有位客人不信邪,非要试验下酒店这套价格不菲的防火装备,结果被淋成落汤鸡不说,房间所有损坏的物品都由他照价赔偿。 普通标间赔下来也要几十万,唐湛住着的这间是酒店最豪华的套房,怎么也得上百万吧。 唐湛闻言取下嘴里的烟,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似乎想让他看仔细。 “我知道,没点呢。” 淡淡的薄荷味在郁泞川鼻尖萦绕,带着点并不呛人的烟草味。 他自己其实并不爱抽烟,实在烦得不行了,才会抽一根几块钱一包的红梅,纯属发泄压力。 红梅的味道不怎么刺激,顺滑绵软,有种特别的坚果的香气,和唐湛身上的味道截然不同。 “祝您生活愉快,再见。”郁泞川垂下眼,退后一步,公事公办地说完这句程序化的道别词,就要转身往电梯口走。 唐湛叫住他:“等等,我问你个事儿。” 郁泞川停顿了下,眼里闪过一丝疑问。 唐湛问他:“你为什么不在酒吧做了?” 这问题唐突又没有道理,郁泞川和他又不是朋友关系,凭什么这样的事都要告诉他? 郁泞川对他的恶感虽然有所降低,但还没有低到能在走廊里谈这种个人隐私的地步。 “正常职务调动而已。”这当然不是实话,但他也没打算跟对方说太多。 说完这话,他微微颔首,再次转身离去。 唐湛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将灰色的烟嘴又咬回嘴里。 忽然房里的座机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唐湛关上门,莫名其妙又怀着一丝好奇地接起了电话。 “喂?” 他想过是不是周晖或者孙嘉然的恶作剧,或者酒店有什么事找他,但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竟然传出了唐山海低沉威严的声音。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语气是始终如一的不客气。低头就往脸上泼,刚泼一下,冰冷刺骨的山泉水没使他清醒,嘴角泛起的刺痛叫他整个精神一振。 他狐疑地抬起头看向镜子,瞬间被自己嘴角的淤青整蒙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他用指尖碰了碰,痛得倒抽了口凉气。 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唐湛就开始反思,喝个酒到底怎么才能把自己喝成这样。 他好像喝了不少,接着就被酒吧服务生送回房了,路上他还有点印象,但一挨着床就完全没意识了。 难不成是自己半夜翻筋斗磕到桌角了?唐湛用舌尖舔了舔那伤处,满腹疑虑,以他多年干架经验,这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揍了啊! 奈何他再有疑问,房间里也没监控,还原不了昨天发生的事。 他也不是纠结的性格,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了。 这次出来得仓促,他什么行李都没带,虽说酒店里该有的都有,但内衣裤总不好意思让人给他准备。 在酒店餐厅吃了顿马马虎虎的早中饭,唐湛开着自己的卡宴在镇上逛了一圈,在一家平价小超市里买光了所有库存的白色内裤和袜子,结账时顺手拿了瓶不知名的定型摩丝。 老板一边按计算器一边打量他:“帅哥你是单位采购啊?” “不是,自用。”唐湛对着店里一面塑料花边,模糊得能把人照成柔光模式的镜子捣鼓起自己的头发。跟他有些强硬的性格相反,他的头发很软,刚洗完尤其如此,要是不弄点发蜡发胶固定,软趴趴的瞬间就跟个刚出社会的愣头儿青一样。 这摩丝用着十分不顺手,黏不拉几不说,抓出来的头发像钢丝那么硬,唐湛搞了老半天也只是差强人意。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柜台付钱。 “帅哥,你一个人用这么多啊?”老板算好最后金额,将计算器掉个个儿推到唐湛面前。 他其实也不是要追根问底,就是小城镇日子清闲无聊惯了,难得遇到点新鲜事,忍不住就要多嘴闲聊两句。 唐湛从皮夹子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扔在柜台上:“一天一条,怎么也能顶两个月吧。” 拎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唐湛将东西放到车上,寻思着再去买两身衣服。他来时穿的是伴郎团那身西装,帅是帅,但不合季节,今天出门他已经减了衣服,就穿了衬衫出门,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两分钟,想裸奔。 温镇最最繁华的中心也不过一个百来平方米的广场,中心的中心竖立着一棵巨大的樟树,树冠参天,枝繁叶茂,主干估摸着五六个人合围都围不拢。 樟树不远处有口井,大概三米见方,冒着股股白烟,水质清澈,不少人自带家什从里面取水,取完就往边上凉亭一坐,就地泡脚。 唐湛从没见过这样的奇景,刚要走近了细看,旁边立马涌过来两名年轻男子,用方言问他要不要泡脚,十块钱一位,修脚另算。 他忙摆摆手:“不用,我就看看。” 走到大樟树底下一看,那儿立了两块碑,一块大些,洋洋洒洒一大堆不知真假的历史故事,介绍了温泉的妙用,以及温镇的由来,还有块小些,上面写着“香樟”“一级保护”“一千年”等字眼。 唐湛仰头去看那樟树,只觉得它高大得叫人不能一眼望尽,枝叶亭亭如盖,葳蕤蜿蜒,不愧为千年古树。 “这棵是樟树奶奶,还有棵樟树爷爷,小哥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就在西面,温泉村那边。”旁边泡脚的老大爷见唐湛一副城里人拜服在大自然瑰丽风景下的土鳖模样,热心给出游玩建议。 唐湛诧异道:“树还分性别呢?” 大爷两脚互相搓揉着,手中蒲扇轻摇:“另一棵比这棵还大点,为了好区分就这么叫了。” 唐湛点了点头,谢过大爷沿着广场又兜了一圈,最后在广场附近的门面房找到家男装店,进去买了三十多件黑T恤,无一例外胸口都有个张牙舞爪的白色花纹。 “你这儿就没纯色的吗?”唐湛换上T恤,有些糟心地捏着胸口那块布料问老板。 老板是个年轻女孩,扎着马尾辫,笑得十分有感染力。 “这个好看,你穿着更帅了,你信我啦,帅哥。” 唐湛平时也算个舌灿莲花的人物,一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唯一弱点,就是对夸自己帅的没辙。 他笑得桃花四溢,顶着头“钢丝”都没影响他卖弄风情:“既然美女你都这么说了,行吧,就这几件吧。” 最后他又挑了几条裤子,满载而归地回了车上。 他原本打算开车直接回酒店,但半道上忽然又改了主意。一来天光尚亮,他不知道回去做什么,阳光这样好,浪费了着实可惜;二来他见到了那条泞川,波光粼粼,水声潺潺,叫人很有沿着它一路开下去的欲望,有点想要去探寻一番老大爷口中那棵樟树爷爷。 他记得昨天郁丽说过,沿着泞川开一公里就到温泉村了。 晃晃悠悠在沙石地上开了约莫五分钟,左手挨着泞川,右手是一片新建成的商品小区,那商品小区和海城那些超一线城市的房子比都不算差,在这地方算是异军突起了。 唐湛隐隐见到前头地形发生了变化,泞川拐了个弯不见了,道路也从沙路变成坑洼不平的土路,两旁房屋在黑瓦白墙的传统民居和彩色瓷砖贴面的新式小别墅间来回切换。 这路再往里也开不了,唐湛干脆将车停在路边,下来走路。 刚落地他手还把着车门呢,就被眼前田地里冒出来的大黄牛吓了一跳。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唐湛是真没见过这么大的、活的、不拴绳的牛。一时间他简直连呼吸都停住了,关门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的,就怕那牛注意到他要跟他来一场生死决斗。 “大哥哥,你别怕,这牛不咬人。” 唐湛一愣,往声源方向看过去,就见车头处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三个小男孩,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为首的男孩眼睛贼大,虽说穿得脏兮兮的,但顾盼间透着股机灵劲儿,十分讨喜。唐湛看他觉得有些眼熟,又说不上来哪儿眼熟。剩下两个,一个胖乎乎的,眼都眯缝了起来,还有个瞧着瘦小些,鼻涕拖到上嘴唇。 大眼仔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问他:“哥哥你是不是来看樟树爷爷的?我给你带路吧,不然你不好找。” 唐湛这人对小孩子天然没有防备,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行啊,那你们带我转转。” 三个小屁孩两个走前面,一个走后面,将唐湛夹在中间。 大眼仔与小胖子一搭一档,沿路给唐湛介绍温泉村的边边角角。 “看到那个屋顶上的龙了吗?”大眼仔回头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是咱们村三宝之一,曾经有个富商出一百万要买,房主都没卖。” 唐湛看过去,看到一层危房,瞧着有点历史,破得窗棂都烂了,覆着青灰色瓦片的屋顶上的确有条龙,石头雕的,太远瞧不分明,以他有限的建筑知识来看,那玩意儿应该叫“脊兽”。 “为什么不卖?”唐湛才不相信有哪个傻子会花一百万买这东西,多数也就是一句玩笑话。 看过重要“景点”,几人继续往前走,小胖回答他:“不知道,可能房主嫌少,想留着卖高价吧。” 房主就把这一百来万的大宝贝露天摆着,任它风吹雨打都不卖? 唐湛越发不信,问:“其他两宝是什么?” 大眼仔从地上捡起根树枝,百无聊赖地挥动着,抽在路旁的草叶上,惊起一地蚱蜢。 “最大的宝贝自然是咱们村的温泉呀,第二个是村里的樟树爷爷,第三才轮到刚刚那条龙。” 小胖说:“快到了,樟树爷爷就在前面。哥哥你当心脚下,好多牛粪的。” 唐湛不用他提醒已经注意到了,这不时在前进道路上出现的硕大牛粪,堪比战地陷阱,需以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应对,不然就要中招。 “你们几个是兄弟?还是朋友?” 大眼仔说:“同学,我们一个班的。”说完他停下来,招呼着唐湛往前看,“大哥哥,这是我们村祠堂,里面供奉着郁家村的老祖宗,祠堂后面那棵树就是樟树爷爷了。” 说是祠堂,更像个破落土地庙,里面统共也没十平方米,供着一尊彩色泥塑像,蒲团香炉一应俱全,还有个功德箱。 唐湛自然不会拜这位老祖宗,从后门出去,直接到了樟树爷爷跟前。 老大爷果然没骗他,这棵树比镇上那棵还大,底下也有块碑,内容和镇上那棵樟树奶奶的差不多。 “这棵树,七八个人抱都抱不住。”小个子吸溜着鼻涕,从树荫底下挑来拣去,最后选了根一厘米粗,成人小臂长短的树枝递给唐湛,“哥哥这个给你,放在衣柜里防虫防蛀,失眠闻一下这个味道就能睡着了。千年的樟树木,拿回去可以镇宅的。” 唐湛有些好笑地接过:“谢了。” 景点介绍到这儿也算告一段落了,唐湛见三个小家伙挺有意思,口才也不错,从兜里掏出三张十块钱给他们当小费。 大眼仔不好意思地接过,挠挠头道:“大哥哥我再带你去个景点吧,这个地方我们一般不带人去。” 唐湛寻思着也没事做,就说:“带路吧,远吗?” 小胖道:“不远,就在他家边上。”他指了指大眼仔,然后问,“哥哥你是来买房的吗?” 现在温镇上的外乡客,十有八九都是在这里买了房的城里人,看中的无不是家家户户温泉入户这一宣传口号。 唐家酒店里的水也都是温泉水,号称养生保健,泡了没病,喝了长寿。 “不是,我就是来度假的,住在前边那家大酒店里,昨天才到。” 话音刚落,大眼仔脚下一滑差点摔跤,还好唐湛眼明手快扶住了他。 “怎么这么不当心?” “谢,谢谢大哥哥。”大眼仔惊魂未定,脸还有些白。 就这么走了五分钟,渐渐就走到了村子最偏僻的一角,靠着山壁,房舍也少得可怜。 前方出现一户人家,院门开着,灰白的墙壁,从外面看里面房舍的屋顶有些破败。不高,就一层,穷酸程度和刚刚那三宝之一的古宅有得一拼。 “我回去一趟!”大眼仔说完风驰电掣般地冲向那座小院。 唐湛这才知道这是他家,疑惑道:“他回去做什么?” 小胖看了眼大眼仔离去的方向,小声说:“他们家是我们村最穷的,他爸在他两岁的时候修房子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死了,他妈改嫁后就走了不管他了,前两年也病死了,现在家里就剩他和他大伯。他大伯脑子有点问题,没结过婚,也不能干活儿。” 唐湛很久没遇上身世比他还曲折的人了,内心万分振动。 “那他平时生活学习怎么办?”他问。 “就靠一些好心人救济,还有低保……”小胖子看到大眼仔回来了,立马收了声音。 唐湛再看大眼仔不禁从心底升起一股怜爱之情,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不容易,况且他又机灵又懂事。 所谓秘密景点就是口冷泉井,就在大眼仔家旁边,两米见方,唐湛见井水澄澈,刚想蹲下洗个手,被三个小朋友拦住了。 “不能洗手,这是要喝的,泞哥……”小胖子呛咳了一下,“你这一洗手,水会污染的。” 唐湛讪讪收回手:“行行行,不洗不洗。” 参观完最后的景点,四人又原路往回走。将唐湛送回停车的地方,小家伙正要走,唐湛叫住他们,从后备箱里找出三罐可乐送给三人。 “来,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唐湛掏出两张红票子塞进大眼仔手里。 “哥哥我不要,你拿回去。”大眼仔像是要推拒,被唐湛一把握住手,紧紧攥成拳头。 “这是给你的一点心意,你以后好好读书,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摸摸对方脑袋,加了句土味鸡汤,“知识改变命运。” 大眼仔这回终于收下了钱,他似乎十分感动,垂着眼,用力握紧手里的钞票,低低对唐湛道:“我叫郁祥祥,大哥哥谢谢你。” 唐湛做了好人好事,内心充满一种普世救人的满足感,挥别三个小朋友,就驱车离开了温泉村。 在来温镇前,唐湛就把手机通讯录里所有人拉黑了,连社交软件都退出登录,就是不想有人烦他,可还是耐不住某些神通广大的,还能找到他。 唐湛刚把车往地下停车库停好,还在拿东西呢,手机就进来个陌生号码。 这种垃圾电话唐湛一般是不会接听的,所以他想也没想直接掐了,继续和后座一大堆大小袋子奋战。 归拢战利品时,他目光扫到座椅底下有截木头,拿过来细看,认出是那三个小朋友送给自己的“安神木”。总归是人家一番好意,唐湛好笑地放手里颠了两下,往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一插,打算拿回去当镇纸用。 双手挂满了东西,唐湛用脚踢上车门,回头往电梯口走,走到一半那烦人的电话又响了。 他没关——也没手去关,直接顶着经久不衰的电话铃一路上了楼,其间只要进电梯的人,都会对他投以注目礼。 打电话的人不知疲倦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弄得唐湛心头火起。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唐湛直接将东西丢在玄关,快速摸出手机,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地接通了电话。 “你是不是有病?”他劈头就骂,“需不需要我送你去看大夫?” 对面静了片刻,响起一道憋笑的男声,旁边还有个笑得更大声的,边笑还边骂。 “哈哈哈哈,我就说他会骂人吧!你还说不至于,唐湛这孙子有什么是不至于的!” 拿手机的人用着不怎么避讳的音量道:“你小点声,他听得到。” 唐湛立马认出这两个声音是谁——孙嘉然和周晖,自己的发小。愣了下后他骂得更欢了,却已是话里带笑。 “原来是你们两个神经病。” 孙嘉然开着免提,问他在哪儿。 唐湛有些犹豫,他才刚来两天,还不想这么快被人打扰。 一旁周晖见他不答,不爽道:“你还怕我们告诉你爸怎么的?咱们什么关系啊,这点信任还没吗?” 孙嘉然也说:“你放心,我们就是找你去玩两天,绝不告诉任何人。” 唐湛想着这两人虽然纨绔,做事有时不着四六,嘴巴还是很牢的,想来也不会给唐山海打小报告,于是将自己所在的地方报给他们。 周晖直接一脸茫然,完全没听过这个地方,孙嘉然倒是知道,就是诧异他怎么会选这么个地方。 “我们还以为你会出国呢。” 唐湛笑了:“好不容易回来的,我再出去?这里挺好的,山清水秀,还能泡温泉。” 孙嘉然听他自己提了,也正好顺嘴提了句:“你爸找你回来,又不让你进公司是想干吗?” 唐湛笑意渐敛,表情变得有些淡漠,他走进浴室,在镜前拨弄了几下头发,发现脆弱的钢丝结构有些摇摇欲坠,忙又沾了水进行加固。 “既想表现出他对我的关爱,又不愿让我瓜分他的权力吧。”刘海儿终究还是垂下来一绺,他也懒得弄了,“唐家的生意,和我这个私生子又有什么关系?” 孙嘉然听他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嗨了声:“喀,你也别这么悲观,我看你爸那小老婆生的儿子还不如你呢,胖得跟个球一样!” 唐湛不乐意了:“你骂他就骂他,带上我算什么意思,什么叫还不如我呢?我是一根衡量废物的标杆吗?” 孙嘉然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你心里明白就行,用不着说出来。” 周晖在一边起哄:“这换我都忍不了,老唐你必须问他要说法!” 三人就这么乱哄哄地互侃了一通,最后孙嘉然定了个大概来温镇的时间,准备挂电话前还不忘叮嘱一番。 “这号我新买的,你可千万别再拉黑了。” 唐湛一再保证,一边挂了电话,一边拿上房卡,往门口走去。以前在海城有孙嘉然他们在不觉得,一到温镇,他孤身一人,就觉得时间特别多,简直用不完。在外面转悠了一圈,也不过四点,他午饭吃得本就晚,这会儿也没胃口吃别的,就打算去酒吧坐坐。 直上顶楼,酒吧还是和昨天一样,人很少,放着舒缓的音乐。郁丽仍旧在吧台站着,一见他就礼貌地点了点头:“唐先生,您好。” 别的不说,唐家旗下的五星级酒店,对员工的培训还是很到位的,唐湛作为一个普通顾客,觉得可以打高分了。 “和昨天一样。”唐湛刚在高脚椅上坐下,立马又弹跳起来,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根硌屁股的树枝。 郁丽笑了:“哟,这是怎么了?” 唐湛也笑,将树枝拍到吧台上:“把这神木给忘了。” 他之前下车时东西多没手拿,就把树枝插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了,之后接了孙嘉然的电话竟也忘了取出来,还把它又带出来了。 郁丽从酒架上取了酒,给唐湛倒满。 “这是樟木吧?”郁丽从小就在大樟树下长大,村里家家户户衣橱里几乎都有樟树枝,一眼就认了出来。 唐湛指尖弹动着那截树枝,想到郁丽是温泉村的人,就有心跟她打听。 “我下午去了趟你们村,是参观樟树爷爷去的,一进村就有三个小孩儿要给我当向导,还捡了根树枝送我。其中有个小孩儿眼睛特别大,长得挺好的,说自己叫郁祥祥,他们家是不是挺困难的?” 今天出来得比较仓促,他也没什么准备,唐湛想着要是小孩儿家里真的条件不太好,找个机会再去一趟,给人送点东西,就当做好人好事了。 郁丽听了他的话脸色就有些古怪起来:“这三个孩子,是不是有个小胖子,还有个矮矮小小的?”她手比了个高度。 唐湛点头:“对,就这三个。” 郁丽一巴掌捂上自己脑门,瞧着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 “这三个小兔崽子……”她咬牙骂了句,未了一脸歉意地看向唐湛,“唐先生真的对不起,他们讹了你多少钱?” 唐湛:“……”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这意思……我被骗了?” 从郁丽的态度看,这其中必定有猫腻。而且他猜测这仨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不然没可能他一说郁丽就一副明白前因后果的模样。 郁丽惭愧道:“那小胖子是我儿子,贺虎,矮矮小小的叫郁韦,最好看的那个……根本不叫郁祥祥,叫郁吉吉。” 郁吉吉郁祥祥!还吉祥如意呢! 唐湛以为这小乡村民风淳朴,孩子又是最纯净的,定然不会做那种坑蒙拐骗之事。如今细细品味下午发生的一切,发现一环套一环,自己被连环套了还乐呵呵给人送钱呢! “这小骗子真是高明啊!”唐湛有些回不过神,“先给我带路增加我的好感,再说要带我去秘密景点放松我的警惕,最后立一下身世凄惨的人设引发我的同情,我还傻乎乎地让他好好学习……” 还装×地来了句“知识改变命运”,结果被这群小骗子用实际行动狠狠打脸,他一个海归MBA,套路不过一群初中生。 郁丽闻言越发愧疚,脸都红了,不过是气的。 “小川,过来下!”她扬声往远处招了招手。 唐湛回头看过去,在吧台对面阴暗的一角见到抹晃动的白影,接着那白影就走了过来。 酒吧服务生这身制服,穿在别人身上也就是个工作服,但是穿在这位身上却穿出了海报模特的感觉。细腰,大长腿,除了脸臭了些,就没别的毛病了。 “叫我什么事?”郁泞川走到吧台前,离唐湛一米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郁丽把三个孩子的糟心事分享了一下,然后一指唐湛道:“苦主在这儿了,你看着办吧!” 郁泞川原本有些冷漠的眉眼一下子阴沉沉的,瞧着有几分恐怖。 唐湛一看,坏了,大眼仔屁股蛋要遭殃了,他有些于心不忍:“其实也没多少钱,你回去好好跟孩子说,别把人打残了……” 郁泞川深吸一口气,松了松制服最上边的两粒扣子,露出一小截锁骨。 “郁吉吉是我弟弟,”他双手扶在吧台上,侧首看向唐湛,“他骗了你多少钱,我还你。” 他板着脸,似乎气得不轻。 “不用不用,反正也没多少。”几百块的小钱唐湛压根没放在心上。 郁泞川却很固执:“我回去问他要过来,明天拿给你。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么郑重,反而弄得唐湛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实说知道自己被骗后他的确挺生气的,有种善心被辜负的愤怒,但这会儿看到郁泞川比他还气,他反倒气不起来了,甚至还想安慰对方一番。 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的人,这个世界就是会有优待。明明是苦主讨债,都能诱得苦主丢盔弃甲,小心呵护。 他见气氛凝滞,就想活跃下气氛,笑着去拍郁泞川的手臂:“小孩子,好好跟他说……”没想到才拍了一下,郁泞川整个身体绷紧,动作幅度很大地往后退了一步,跟躲什么毒蛇猛兽一样。 唐湛一手拍空,瞬间僵在那里,半天才收回来,脸上笑意也淡了。 这一下着实有些尴尬,连郁丽都感觉到了,悄悄瞪了郁泞川一眼,打着圆场道:“小川他们哥俩的确挺不容易的,吉吉那孩子从小没爹妈管,小川又要挣钱又要读书,还得照顾他大伯,实在忙不过来。吉吉可能也是想要帮他大哥减轻负担,才会想出这种歪门邪道……” 还没等唐湛吸收她话里的内容,郁泞川出声打断她:“丽姐。” 他声音也不如何响,但郁丽还是很快闭了嘴。 郁泞川像是有些疲惫,垂着眼低声道:“我回去一趟,你帮我请个假吧。” 说完还没等郁丽答应,他就快步往外走去。 “小川!小……这孩子!”郁丽见叫不回他,很有些无奈。 唐湛看着对方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心里骂了声:“什么毛病,阴阳怪气的。” 只听说过带刺的玫瑰,怎么还能有带刺的栀子花啊?真不科学。 第二章 郁泞川连衣服都没换,穿着酒店制服就气势汹汹地杀了回去。 到家门口一看,三个小兔崽子正在院里“分赃”,郁吉吉、贺虎、郁韦,围成个圈,面前各自摊着几张钞票,有红有绿,显然是今天的生意还不错。 三人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过来,一见是郁泞川,都站了起来,再看他脸色阴沉,又十分有默契地拔腿就逃,跟受惊的小雀鸟似的四散开来。 贺虎和郁韦往外逃走了,郁吉吉慌不择路,竟然往屋里逃去。 郁泞川也不急着追进去,在院里柴火堆里挑挑拣拣一阵,选中一根触手紧实,可挥可捶的木棍子。 他就跟恐怖电影里拖着凶器不紧不慢追赶主角们的大反派一样,将院门“啪”地关上,回头拎着棍子进了屋。 他先进了郁吉吉的屋子,没找到人,刚要转别的屋,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开院门。 郁泞川掉转方向就往门口走,他腿长,几秒就走到了,果然看到郁吉吉畏畏缩缩在开门。 “你再走一步试试?”郁泞川将手中棍子掷向男孩,擦着对方鼻尖砸在了门板上。 郁吉吉吞了口唾沫,回头身体向前一倾,干脆利落地在郁泞川面前跪下了,眼里更是迅速聚起水雾。 “哥,我错了!” 郁泞川面无表情,过去就是一脚,将郁吉吉踹翻在地。 郁吉吉连滚带爬又往屋里逃去,边逃边抱头求饶。 “哥,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 他躲在一张吃饭的方桌后面,无论郁泞川往哪边绕,他都作势往相反方向跑,就这么僵持几个回合,桌子被郁泞川一把掀翻。 “哎哟,我去!”郁吉吉大惊失色,眼看无路可逃,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了郁泞川的腰。 郁泞川被他一下抱住,很有些拳脚施展不开的感觉。 “放开!” 郁吉吉这会儿哪还敢放,真放了明年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哥,你冷静听我说,这事是我不对,我认错你别生气!但我这么做没偷没抢,人家是自愿把钱给我的,也不能全怪我吧?” 郁泞川冷笑:“你还挺得意是吧?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要是再被我知道这么坑蒙拐骗,我打断你的腿!” 郁吉吉膝盖都软了,愈加不敢松开手。 “我也是想帮家里减轻负担!”他大喊着,“大部分都是实话,我也没怎么骗!” 郁泞川拎着他后领就要把人掀开,奈何对方就跟块牛皮糖一样,总也扯不掉。 “我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你需要这么减轻负担?还和人说你是孤儿,你哪门子的孤儿?你妈在隔壁镇活得好好的,你不知道啊?”郁泞川手劲儿大,将郁吉吉的衣领直扯到肩胛骨,扣子都崩了两颗。 也不知被他的话刺激到哪儿了,郁吉吉一改之前的认怂态度,忽然大喝一声,将郁泞川推了个趔趄,差点没摔着。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咒她的!她把咱俩丢下自己改嫁去了,这些年她管过我们吗?我根本没把她当妈!”他手背一抹眼睛,“你现在在酒店工作了,咱们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不少,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打算去读大学对不对?” 郁泞川一怔,蓬勃的怒气、满身气势瞬间被冲击得溃不成军。 “说什么呢?”他声音里没什么底气,反而叫郁吉吉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他哽咽着,双眼通红道:“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打算去报到!” 郁泞川双唇嗫嚅着:“我……”刚说了一个字,屋里摇摇晃晃走出个中年男子,剃着板寸,鬓角花白,穿了件洗得发黄的白汗衫。 他似乎听到声音才出来的,一见两兄弟的架势,就急急忙忙挡在郁吉吉面前,怒瞪郁泞川。 “不准……不准你打!”他吐字含糊,还有些结巴,动作也不如常人流畅。 郁泞川一见郁大磊这架势,知道今天是拿郁吉吉这小子没办法了。避免刺激到郁大磊,他举起双手,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行,我不打。” 郁大磊见他没了威慑力,转身一把将郁吉吉抱进怀里,安慰小宝宝那么拍他的背。 “不不怕,有大伯呢!” 郁吉吉被他搂着,脸都压变形了,呜呜挣扎起来,好半天才重获自由。 他悄悄看郁泞川一眼,发现对方就那么静静睨着他,倒是瞧着不那么生气了。 “大伯我和我哥闹着玩呢,你回去接着睡吧!”他扶着郁大磊往屋里走,郁大磊有轻度智力障碍,有时候非得跟个孩子那么哄着。 “……不打不打,我哥怎么会打我呢,闹着玩的,不是打架。” 郁吉吉平常惯做这样的事,很快安顿好了大伯,再出来时门厅那儿翻倒的桌椅已经全部被扶正放回原位了。 郁泞川坐在门口台阶上,手指夹着根烟,正望着天空兀自出神。 白雾笼着他,再换身道袍,郁吉吉觉得他哥就能羽化成仙了。 他挠了挠头,走过去坐到对方身边。 “哥……” 郁泞川摊开手掌伸过去,看也不看他:“钱拿来。” 他指间夹着最廉价的红梅烟,人却漂亮得跟这个家格格不入。 从小到大,没人见到他哥不夸一句好看的,他哥这样的人,就不该困在这小山村里。 郁吉吉咬唇从兜里掏出还来不及分赃的两百块钱,不甘不愿地交到了他哥手里。 郁泞川手一收,将钱塞进了裤兜里。 “我去不去读大学,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管好你自己能升上高中就行。”他抽了口烟,心平气和道,“将来你去读大学也是一样的,咱们家只要出一个大学生,就算给全村争光了。” 他要是急赤白脸说这话,郁吉吉还不觉得什么,但他用这么平静的口吻去说,郁吉吉瞬间就不行了。 他幼小的心灵像是被山呼海啸一般巨大的心疼席卷,他的哥哥这样好,他却什么也不能为对方做。 眼泪说掉就掉,小小少年一猛子扑进郁泞川怀里,哭得抖动着双肩,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又不敢发出太大声,怕再引出郁大磊。 郁泞川叹息着揉了揉他的发顶,安慰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是觉得太空洞,最后什么也没说。 孙嘉然和周晖行动力惊人,说完要来找唐湛,第二天就坐飞机到了温镇。 唐湛也是去接他们才知道,离酒店二十公里距离就有个飞机场,弹丸大小,一天就一个航班,遇到极端天气延误是按天论的。 接完人,孙嘉然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开口就是:“我上次坐这么小的飞机应该还是在我两岁的时候,全球金融危机,我家快破产那会儿。” 唐湛笑骂:“矫情!有飞机给你坐就不错了,少爷我开了一夜车过来的,那滋味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感受一下?” 周晖从后座探过来,挤在两人中间道:“你们俩别杠了,唐湛,客随主便,你先带咱们去逛逛这瑰丽的山川大河,欣赏下大自然的风光啊!你不是可劲儿吹这里是天然氧吧吗?” 唐湛废话不多,直接带着他们去了温镇附近的又一著名旅游景点——温泉谷。 唐湛也是第一次去,一开始三人都挺兴奋,还买了筐鸡蛋煮温泉蛋。 “真香!”哪怕只是把蛋放在地下用地热蒸熟这么个简单的程序,三人都觉得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吃着可美了。 可到后面,吃完蛋三人接着爬山,乐趣就开始呈急速下降趋势,到山顶的时候,三人已经了无生趣了。 “你说我从这儿跳下去能直接到停车场吗?”周晖站在栏杆后,望着崖底问唐湛。 “不能吧。”唐湛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能直接到天堂。” 看了几个温泉坑,上去下来折腾了三小时,三人最终沾着满身臭硫黄味回到了停车场。 孙嘉然一拉门把手,摸到一手的灰,脸都扭曲了:“你的车多久没洗了?” 他刚被与唐湛重逢的喜悦蒙蔽了双眼,都没注意自己一路坐着怎样的一辆车,这会儿喜悦淡了,嫌弃之情油然而生。 “一个月?”唐湛想不起来了。 周晖一听也开始嫌弃:“我刚就想问了,你干吗开这辆车?你家是没好车了吗?” 唐湛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闻言对着两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真少爷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车是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能一样吗?”他低头响亮地亲了口方向盘,“这就是我宝贝老婆!” 孙嘉然用湿纸巾一根根手指擦过去:“那你能不能给你老婆洗个澡了?换你一个月不洗澡你受得了吗?我一想到这么多天都得坐这么一辆车,我窒息。” 唐湛想想也觉得的确有点过分,可这荒山野岭的哪来洗车的地方? 别说洗车店了,连个澡堂子都找不到。 往酒店方向开着开着,洗车店没找到,却看到了泞川。唐湛被那水光晃了下眼,忽然就有了个主意。 事后虽然证明这是个特别馊的馊主意,但在那一刻那一秒,他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生活的天才。 泞川在非雨季时,河床很浅,就最中心小小一滩,大概也就盖过小腿的水深。 从岸上下到裸露的河床上,唐湛将车直接开进了河里,半个前轮都埋到了水中。 车子熄火后,三人跳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三条毛巾,脱了鞋子,撸起裤管,开始洗车。 “我是不是脑子有病,不然为什么好好的少爷不做,要过来给你洗车?”周晖抹着车身上的泥点抱怨道。 孙嘉然不洗车,蹲在上游,一边用毛巾沾了冰凉的河水擦脸,一边还要瞎指挥。 “上面那里多脏啊,唐湛你看不见吗?周晖你别偷懒,你前面那片还脏着呢!” 周晖不干了:“你这么讲究你倒是来洗啊?” 孙嘉然露出一抹质朴的笑:“我有洁癖。” 他这毛病,其他两人倒是也知道,但这时候吧,就特别想硌硬一下他。 唐湛凉凉道:“你知道上游有多少人用这河水洗马桶吗?” 果然,孙嘉然脸色立马就精彩纷呈了起来。 洗得差不多了,唐湛就想把车开出来。 但他一发动,车往后倒的时候,轮胎竟然在铺满沙石的河床上打滑了。他不信邪,继续死踩油门,车后沙石飞溅,车没出来,反而越陷越深,在河床上留下两道深深轮胎印。 折腾了好半天没动静,唐湛下了车,同孙嘉然他们一起盯着卡宴发呆。 “让你别开这破车。”周晖甩着手里的抹布,“咋办啊?” 唐湛道:“推推看吧。” 于是唐湛蹚进河水里,开始推车,推了几下,没动,周晖加入,还是没动。孙嘉然见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踢了鞋子也下了水,奈何车始终纹丝不动。 “不然再找些人来试试?”孙嘉然头上盖着毛巾,就像戴了顶假发似的。 唐湛抹了把脸上的汗,往四周扫了一圈,目及之处连个人影都没有。 “找个鬼啊,人都没。” 就跟和他唱反调一样,他话音刚落,远远就看见有人骑着自行车要往他们面前过。 “啊,还真有人!”他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跑过去,半途还因被石子硌了脚,痛得五官扭曲。 他张开双臂朝那人示意,高声喊道:“兄弟,帮个忙!” 那人听到声音看过来,脚一撑地,停在了离唐湛五米远的地方。 地势原因,他们一个往下看,一个往上看。 唐湛看清来人长相,当时在心里就骂了一句,白T恤、自行车,不是郁泞川是谁。 对方看到他也是一愣,继而微微皱了眉头,一脸不愿多沾的模样。 “帮个忙行吗?”唐湛也没空仔细研究他的表情,指着自己那辆黑色卡宴道,“我那车胎打滑上不来了,你能帮我们推一下吗?” 郁泞川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又看着他说了句:“这样出不来。” 还没等唐湛反应过来,他踩着脚踏板就走了,空留唐湛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风中凌乱。 唐湛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有点郁闷,有点愤怒,还有点委屈。 “不是,这俩兄弟什么人啊!” 他胸口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说好的淳朴的乡村善良的村民呢? 孙嘉然见唐湛去的时候形单影只,回来还是孤家寡人,发出了一声源自内心深处的嗤笑。 “真稀罕,唐少爷也有说话不管用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靠自己那张脸能天下通吃呢。” 唐湛心里憋着邪火:“嗨,少爷我算是见识到活的白眼狼了。” 体力消耗了,车一点没推动,唐湛三人蹲在河滩上,一人点燃一支烟,沧桑地抽起来。 “唐湛,下个月你妈五十大寿,你去不去啊?”孙嘉然这问题其实已经憋了一路了,这会儿看时机不错,就问了出来。 唐湛执烟的手一顿,一口烟含在嘴里半天才徐徐吐出。 “不了吧,这么高兴的日子,我去多扫兴!” 周晖皱了皱眉:“你这话说的!怎么说你也是她儿子,她不能这么狠心吧?” 唐湛笑了笑,抽了口烟,眯眼看向远处的夕阳:“她还就真能这么狠心。从送我回唐家开始,她就打定主意与我断绝母子关系了。她要过新生活,就要抛弃过去的黑历史,毕竟领事夫人不是那么好做的。” 周晖还有话说,孙嘉然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就又把嘴闭上了。 “那你人不去,礼总要到吧?”孙嘉然道,“这样,我给你选条项链,到时就说是你送的。” 孙嘉然家里做金饰起家,几十年来发展下来,门店早已遍布全国,甚至在海外也有发展,在业界甚至有金王之称。而周晖和他吊儿郎当的外在不同,家里营生正经得过分,研究光学镜片的,唐湛以前总爱跟人开玩笑说他出生玻璃世家,有做玻璃的天分,被周晖追着打了几次才收敛下来。 “随便吧。”唐湛夹着烟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三人正蹲在那儿逃避现实呢,周晖忽然抻长脖子叫了声。 “哎,那下来辆车!是不是刚那人回来了?” 唐湛回头去看,还真看到坡上下来辆自行车,远远瞧着的确像是郁泞川。 三个人缓缓从地上站起,维持着单手夹烟的姿势,看着同一个方向。 郁泞川骑得离他们近了,拧动刹车,一脚踏到地上,做了个帅气的停车动作,同时丢了两样东西下来。 他朝唐湛抬抬下巴:“你们光这么推车出不来,要有工具才行。” 唐湛看了眼丢到他脚边的“工具”,一把铲子和一卷稻草。 “你……你还特地回去拿东西啊,真是麻烦你了。”唐湛刚还恶意揣测过人家,骂人家白眼狼,这打脸来得这么突然,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孙嘉然和周晖肩并肩站着,嘴里叼着烟,纷纷为郁泞川鼓起了掌。 “好人啊!” “长得好看的人,心肠都不会太差哦。” 虽然有个工具和帮手,但要将车从深陷的泥坑里解救出来,却还需要一番功夫。 郁泞川不仅不是白眼狼,还是个热心的小雷锋。把自行车往边上一倒,拿起铲子就在卡宴左后轮忙活起来,人靓话还不多。 四人挖坑的挖坑,铺稻草的铺稻草,最后唐湛在郁泞川的指挥下,以蛇形走位的操作,艰难地将车驶出了泥坑。 “我眼泪都要出来了!”周晖抚摸着卡宴洗过后焕然一新的车身,庆幸道,“宝贝啊,你差一点就要改名叫‘卡坑’了。” 唐湛从车上下来,差点没忍住和周晖他们抱团欢呼。他瞥到静静站在一旁的少年,见对方鬓角都汗湿了,正用手背擦着下巴上的汗,忙返回车上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可乐递过去。 “谢谢你啊!” 郁泞川看了看他,没接,将地上的铲子捡起来,又从裤兜里掏出折了两折的红色纸钞递给对方。 “两清了。”郁泞川的嗓音介于少年的清朗与男人的沙哑之间,配合他冷淡的神情,有种青涩的,未经雕琢的性感。 冰凉的水珠顺着易拉罐蜿蜒而下,沾了唐湛满手,他伸出另一只手收下了这被捂得潮湿的两百块钱。 “行,两清了。” 他不知道郁泞川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就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他自认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对方总不见得因为他人帅多金就看他不顺眼吧? 真是怪人,白瞎一张好脸了。 郁泞川扶起自行车,也没跟三人道别,推着车就走了。 “走不走了还?”孙嘉然从窗口探出头催促道。 唐湛看了眼郁泞川远去的方向,回身上了车,往相反的方向驶离。 三人又是爬山又是洗车,最后还当了回推车劳工,早已饥劳交织,在酒店餐厅吃过晚饭,孙嘉然和周晖就说自己累了,要回房休息。 唐湛体谅他们今天一天过得实在丰富多彩,大手一挥,准了。 然而他自己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这么早回房睡觉是不可能的,想了想,还是去酒吧消磨时光。 晚上的酒吧比白天人要多一些,也热闹几分,郁丽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瞧着有些娘的男酒保。 “郁丽不在啊?”他在老位子坐下。 男酒保听他认识郁丽,好奇道:“您是丽姐的朋友?” “我想和人当朋友,估计人家也不答应。”唐湛笑道,“就前两天在这儿喝酒的时候聊过两句。” 男酒保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露出恍然表情:“哦,她今天休息,我们这儿做三休一的。” 唐湛照旧点的是威士忌加冰,他主要还是来打发时间的,既然郁丽不在,和眼前这位……他看了眼对方工牌,凯文聊聊也是一样的。 “你也是郁家村的?”他问花名凯文的青年。 “不是,我是镇上的,和他们农村人不一样。” 照说温镇镇中心和郁家村也就差个十几公里路,可凯文说到自己是镇上的人时,自有股“我是真凤凰,和那些野鸡才不一样”的扬扬自得感,那含嘲带讽的嘴脸,不禁让唐湛想起自己在国外求学时遇到的那些有种族歧视的人。 唐湛端起酒杯抿了口,问他:“农村人怎么了?” “哎呀,也没什么,就是他们一个村子的,总是帮衬自己人咯。”凯文一副想多说又不好多说的样子。 “乡里乡亲的,偶尔帮衬一下也没不为过吧。” “偶尔是情分,一直就说不过去了吧?”凯文观察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您不知道,我们这儿有个关系户,隔三岔五请假,领导从来不说什么。像我就不行了,拉个肚子都只能请半天,下午赶死赶活都得过来。同人不同命啊!” 他话里带着怨气,让唐湛不由得想知道那个被他记恨的倒霉蛋是谁。 “哪个关系户啊?今天在吗?你跟我说说,指不定前两天我见过呢。” 凯文撇撇嘴:“今天不在,下午又请假回去了。就那个……长得挺好看的,有点像混血那个,您见过应该能记得。” 唐湛该说巧呢,还是巧呢,还是巧呢?他竟然听人说了个郁泞川的八卦! “他是谁的关系户啊?郁丽的?” “不是,还更大一点的官儿,我们客房部副经理。”凯文说,“副经理原本也是郁家村出来的,然后女儿和他又是同学,就把人招进来了。您也看到了,咱们这酒吧环境好,也不是很忙,多的是人想进来,没门路哪能用他啊!” 唐湛点点头,又问:“进都进来了,这工作也不是很忙,他干吗老请假?” “据说他家有个傻子,隔三岔五就要发疯,一发疯他就得回去给人擦屁股。我也不是没同情心是吧,但老这样不是增加别人的工作量吗?” 刚才是谁说这工作不是很忙来着? 唐湛听对方吐了一大堆鸡毛蒜皮的苦水,听得他都想用消毒水洗洗耳朵了,不知道一个大男人哪来这么多怨念。 “他真是混血啊?”唐湛走了会儿神,回头正好听到凯文在说叫郁泞川服务的女客特别多,现在的人真是肤浅之 1.人物设定肆意妄为富二代唐湛VS艰苦好学贫困生郁泞川 2.热闹的喜宴上,唐湛黯然离席决定要去放飞自我!结果……放飞的第一天就因为“酒后失德”被一个十八岁的男生爆了头……一口气读完系列!
商品名称:川水为湛 | ||
作者:边想 | 定 价:38 | 开本:32开 |
出版社:广东旅游 | ISBN号:9787557020620 | 页数:314 |
出版时间:2019-12-01 | 版次:1 | 商品类型:图书 |
印刷时间:2019-12-01 | 印次:1 |
书籍目录
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试读内容
章方泽宁和唐千云结婚了。
他们一个是国学大家独子,一个是唐氏集团千金,金童玉女,才貌双全,经历十多年恋爱长跑,终是喜结良缘开花结果。
热闹的喜宴上,唐湛笑脸撑到一半实在撑不下去,悄悄在婚礼半途退了场,也不去管唐山海等会儿找不到人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他抛着车钥匙迈进停车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还有哪里能去。
不能离海城太近,也不要太远, 重要的一点,不能太苦。
唐少爷筛选了大半天,挑挑拣拣,跟选蜜月目的地一样, 还真给他找到个符合标准的地方。
打开导航,随意选了个在放歌的电台,伴着激烈的背景音,唐湛开着车连夜赶到了位于海城八百公里以外的一个地方——温镇。
江市政府前几年决定要在温镇大力发展旅游业,开辟风景区,带动经济,引了很多房地产商去那边造楼,专门卖给那些一二线城市有钱有闲的中产阶级。于是,本来一个连KTV都没有的小村镇,在有意识的规划下,两年间硬生生被开发商们造成了一座村中城。
唐氏集团也参与了这次改造,不过唐山海不想造楼,唐家做酒店生意起家,他喜欢牢牢掌握土地的感觉。
他在这些 楼盘中建造了一座温泉度假酒店, 的装修, 的服务,金碧辉煌,一公里外就能闻到大堂中散发的花香, 来温镇或旅游或买房的客人小住。
唐湛去的,便是这座名为“诺亚 ”的五星级酒店。
那里四面环山,绿植葱茏,是个躲清静的好地方。
他在第二天清晨抵达酒店,直奔前台开了一个月的总统套房,全部自费,并没有表明他少东家的身份。
这样一个……说得难听点,穷乡僻壤的地方,大概也就寒暑假生意好些,但也从没有人这么破费的,有这个钱,都可以租人家装修好的小别墅了。前台被他这大手笔惊到了,一再确认是一个月没错吧,得到肯定答复后,给他利落升成了酒店 VIP,说是以后可以打 。
唐湛有些好笑地接过了会员卡,问道:“谢了达令,你们这儿应该有酒吧吧?现在营业吗?”他两指夹着卡,嘴角噙着笑,虽风尘仆仆,但难掩眉眼风流。像他这样英俊多金又爱把“达令”、“哈尼”挂嘴边的男人,总是 能引人好感的。
前台妹子被他的笑逗弄得心头乱颤,声音也越发甜美了几分:“我们有酒吧,就在顶楼先生,24小时营业的。”唐湛得到满意的答复,朝人飞了个吻,转身就走了。
他开了一夜的车,理应是 困倦疲惫的时候,此时却连房间的门都没摸一下就直上十八层,进了酒店自营的摩登酒吧。
五星级的酒店,这酒吧自然也是五星级的水准。
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舒缓的音乐,柔和但不闪烁的灯光,环境十分时尚洋气。
酒吧分了上下两层,下面是吧台卡座,上面是露台。这时节多是带着孩子来旅游度假的,加上这会儿还是大白天,整间酒吧就两三个人,在轻缓的背景乐下小声交谈着。
唐湛随便扫了圈,还挺满意。会千里迢迢到这种偏僻之地买醉的,不是雅士就是傻瓜,显然他是个大傻瓜。
唐湛坐到吧台前,敲了敲桌面,朝女酒保笑道:“给我来杯威士忌。”“好的。”女酒保三十岁左右,长得端正秀丽,说话带点口音,但不难听,很有点吴侬软语的味道。
她很快为唐湛倒了杯威士忌,推给他:“您慢用。”说是让他慢用,结果唐湛还是两口就喝完了,跟渴了 的人好不容易找着水源一样。
“再来一杯。”唐湛将杯子重新推给女酒保。
郁丽一看这喝酒的架势就知道对方不是来品酒的,是诚心想醉的。这世道可真是不好混,像这样出色的一个男人,竟然也会遇到需要借酒消愁的烦心事。
她依然给唐湛满上酒,但还是好心提醒他:“客人,洋酒后劲足,您慢点喝,喝太快容易醉。”唐湛不怕醉,就怕自己醉不了。他跑这么远,就是想要找个能醉得一塌糊涂也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这样也好一醉解千愁。
“你姓郁啊?好少见的姓。”他看到郁丽的工牌,随口问了句。
郁丽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回他:“我们那个村大多数人家都姓郁,传说五百年前是一个大家族迁到这里来的,村里还有以前留下来的祠堂呢。地方离这儿不远,沿着酒店门口那条泞川往西走一公里就到了。”唐湛支着头听她说话,因为一夜没睡,又开了这么久的车,才喝了两杯人就有些微醺。
“原来门口那条河叫泞川。”他 开车过来的时候有很长一段路都是沿着泞川开的,可能 近没怎么下雨,水位很浅,几乎露出河床。不过水很清,是在海城看不到的那种清澈,能一眼看到静静躺在河底的各色卵石。
郁丽见他听得一脸认真,也没不耐烦的神色,就絮絮叨叨说得多了起来:“本来我们村叫郁家村,后来为了响应政府发展温镇,就给改成‘温泉村’了,我现在叫起来都怪不顺口的。”两人正说着,吧台边靠过来一个人。
“丽姐,三号桌要一杯长岛冰茶。” 唐湛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那人侧脸——像朵漫不经心的栀子花。
唐湛知道自己不该用一个这样的成语去形容一朵花,也不该用这样一句话去描述一个人,但看到对方的瞬间,脑海里跳出来的 句话的确只有这个。
可能是对方穿着白衬衫的缘故,也可能是对方的皮肤太白,眼瞳又太黑,叫人一眼看去便只剩满眼的黑白分明。
要是他给自己外貌打一百分,那这个人怎么也能得九十九分吧。
在这么个远离大都市的小村镇,常住人口可能三万都没有的鬼地方,竟然出了个九十九分的帅哥,看来还真是人杰地灵,什么样的水养什么样的人啊!瞥到对方工牌,唐湛挑了挑眉:“郁泞川?”他转向郁丽,“你们是一个村的?”郁丽有条不紊地调制着鸡尾酒,手法熟练,动作潇洒利落:“是啊,我和小川都是郁家村的。前两年酒店还没开业,大家想赚钱只想外出打工,现在不一样了,大多都在度假区找到了工作。”唐湛点点头,又看向郁泞川。这个与泞川同名的年轻人,高鼻深目,竟有点混血的味道。这要是放在大城市,怎么也能捞个校草 啊!他仔细打量着对方,从上到下,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让郁泞川想忽视都难。
“先生?”唐湛看着他的脸,年轻,太年轻了,现在是九十九分,等再过几年毛长齐了能不能到一百分和他平分秋色,还真不好说。
“你多大了?”郁泞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笑得很礼貌:“十八。”他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取过郁丽调好的长岛冰茶,朝唐湛微微颔首,给三号桌送饮料去了。
唐湛猜到他小,没想到这么小,比自己整整小了八岁。唐湛顿时觉得自己这比对方多经历了八年风雨的老面皮连一分的 优势也要失去了。
“年轻真好啊!”他呷了口酒,感慨道。
郁丽被他老气横秋的语气逗笑了:“您瞧着也不大啊!”唐湛摇了摇杯子里的冰块,沉声道:“以前年纪小,想着拼命长大,觉得长大了就能做许多小时候做不了的事。可等到真的长大了,才发现小时候做不了的,长大还是做不了。甚至因为见识过社会的残酷,连小时候那点微小的梦想也没了。”他一口喝干杯中酒,总结道,“所以还是年轻好啊,无知。”郁丽被他突然的沉郁弄得有些无措,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她听不大懂,就不敢乱接。
唐湛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喝,从上午喝到下午,喝得只剩他一个客人,差点把一瓶威士忌喝干,才终于如愿醉死过去。
“先生?先生?”唐湛只手撑着头打瞌睡,双眼微闭,呼吸沉重。郁丽小心叫着对方,连叫几声都没得到他回应,朝远处招了招手。
“小川,把这位客人送回房里去吧。”她将之前唐湛买单时出示的房号报给郁泞川,并告诉他这是他们酒店 一间总统房,一年都不见得有几人住,他能住,就要小心对待。
郁丽比郁泞川大了将近一轮,又是一个村子的,对他一直像是对待自己弟弟一样,能提点的都会提点两句,怕他因为年轻出差错。
“知道了,丽姐。”郁泞川架起唐湛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将人从椅子上架了起来。
“去哪儿?”唐湛还没醉糊涂,有点意识。
浓郁酒气打在郁泞川脸上,他皱着眉不是很舒服地别了别脑袋。
“送你回房。”唐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接下来一路都很安静,也能自己走,都不需要郁泞川怎么费力。
总统房就在酒吧下面一层,由于是套间的关系,面积很大,占着走廊的尽头。
郁泞川一只手打开了房门后,将越来越沉的唐湛架着走了进去,然后把他丢在了卧室的大床上。
唐湛整个人呈大字形摊在床上,面色潮红,气味难闻。
郁泞川任务完成本想一走了之,临走又想起郁丽的嘱咐,啧了一声, 终还是回去将那人鞋子脱了,被子盖好。
他甚至还去卫生间拧了条湿毛巾给唐湛擦脸,自认这样的服务已经无可挑剔后,他才起身打算离开。
可就在这时,本该睡得昏昏沉沉的家伙突然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嘴里嘀咕起莫名其妙的醉话。
“不要走……”唐湛微微睁开一条缝。
郁泞川听他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眉心一跳,去掰他的手:“先生你认错人了,我是酒吧服务生。”喝醉的人力气大,唐湛也不知是不是牛脾气上来了,竟然死抓着就是不松手,一口一个“不要走”,叫得人心烦。
郁泞川被他整得脾气都上来了,嘴里骂了声,把郁丽的话都丢到了脑后,打算来硬的了。而唐湛似乎醉着也能启动本能应急反应,早不发力,晚不发力,偏偏在这当口一个使劲。
郁泞川身子一歪往前倒去,然后……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唐湛头疼欲裂地从床上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口干舌燥,意识昏沉,遭受着惨 人寰的宿醉综合征的折磨。
摇摇晃晃光脚来到浴室,开了凉水类,就顺嘴问了句。
凯文道:“听说他妈是少数民族,北边过来的。您没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毛子吗?”别说,他这么一提点,唐湛回忆着郁泞川那眉眼还真有点那个味道。
凯文实在不是个 的聊天对象,唐湛觉得再坐下去自己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垃圾桶,被凯文的垃圾话淹没了,喝完一杯酒起身就走了。
他吹着口哨走出电梯,刚从口袋里掏出自个儿房卡,一抬头就看到方才与凯文八卦的聊天对象——郁泞川,带着郁吉吉,正站在走廊尽头,他的房间门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唐湛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可能刚刚背后说完人是非,再面对郁泞川时,就觉得特别心虚。
他主动和对方打招呼:“又见面了,你们这是……”郁泞川冷眼看向自家弟弟:“说。”郁吉吉瘪瘪嘴,冲唐湛二话不说行了个九十度大礼,弯着腰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人,消费他人的爱心,请您原谅我!”他们这么正经严肃,搞得唐湛也只能严肃起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他停顿片刻, 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了解一下,你也不是净胡说。”郁吉吉一下抬起头,一副我可总算找到知音的表情:“是吧,我也……”郁泞川手起掌落,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将他脑袋又拍了下去。
“你什么你?”郁吉吉大声道:“我也不能把这个当作犯错误的理由!”唐湛真是被这兄弟俩逗笑了:“行了,我原谅你了。”他向郁泞川伸出手,“正式介绍下,唐湛,无业游民。”郁泞川盯着他那只手半晌,抬手轻轻握了握,很快又松开。
“郁泞川。”唐湛将手背到身后,搓了搓指尖。
看不出来,郁泞川的人虽然冷,掌心倒是很热。
温镇虽然是个好地方,但过惯了浮华日子的三位少爷就算短时间能适应,长时间一直待在这么个清汤寡水的小地方,也觉得自己快长蘑菇了。
周晖他们想要吃火锅,吃日料,感受大城市的氛围,唐湛只好开着车去到临市,进行了一场为期五天的环温镇游。等领略够了大城市的魅力,三人又一头扎进了大山里,回到了诺亚 酒店。
“你别说,虽然城里的娱乐多,吃的东西也丰富,但是水真不如这里的好。”周晖整个身体浸在温泉里,只露出脖子以上部位,“谁能想到我周晖周少,海城响 的扛把子,也到了注重养生的年纪。”孙嘉然在池子里游泳,游过他身边说了句:“楼上还有做SPA的呢?你做吗?”周晖颤抖了下,一脸吃惊地看着对方,双手护住自己赤裸的胸膛:“你这是在邀请我吗?”孙嘉然变换成仰泳的姿势:“这有什么啊,男人也需要护肤啊,现在太糙的爷们没市场,女孩子就爱精致Boy懂吗?”唐湛满脸不以为然:“你这数据不太对吧?”孙嘉然游到他身边,坚决不承认自己数据有误。
“比如你是女孩子,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不修边幅,胡子拉碴,脸上起皮的糙老爷们,还有个是我,你说你选谁。”他两个都不想选。
唐湛陷入沉思:“这个……”孙嘉然也不游了,脚踩到池底,手一扫,泼了唐湛满头水。
“你竟然还用思考?唐湛你太伤我心了!”周晖幸灾乐祸:“你就不该这么问,太自取其辱了。我来把问题换一下……唐湛,现在你要是个女孩子,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孙嘉然,一个那天帮我们推车的小哥,除去背景因素,光论长相,你选谁。”“ !”孙嘉然蹚着水朝周晖扑去,“我跟你没完!”唐湛双臂展开,靠在池壁上,任由两人在他面前打得水花四溅。
三人泡完澡,相约一起去唐湛房间打牌,手机斗地主,谁输谁发微信红包。
因为是酒店自带的温泉,几人穿好浴衣就直接上了楼。电梯稳稳上行,到了七楼时停了下来,门缓缓打开,三人看到了站在外面的郁泞川。
他一身和酒店服务员没有两样的 ,手里捧着两条整齐叠放的浴巾,看到他们时也怔愣在了那里。
眼看电梯门要再次关上,唐湛按住开门键,问他:“进来吗?”郁泞川眨了下眼,快步走进去,背对着三人站好。
电梯继续往上,唐湛看着郁泞川不太一样的打扮,问他:“你换部门了?”郁泞川微微偏过头,侧脸线条堪称 。
“是,现在在客房部做。”这还没几天,郁泞川竟然换部门了。唐湛想起那天凯文说的话,郁泞川的关系是客房部副经理,酒吧的职位又是个香馍馍,难不成有个 有关系的人把郁泞川挤掉了,导致他只好换到客房部工作?电梯行到十一楼,郁泞川选择的楼层到了。这次他离去前,倒是回身朝着唐湛点了点头,再快步走出电梯。
电梯门再次关上,孙嘉然和周晖这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扑到唐湛身上就开始盘问起来。
“这小哥原来是你家员工?”“你俩早认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唐湛被周晖吊着脖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拍打着对方的胳膊,让他快点松开。
周晖没再使力,只是仍然勾着他脖子。
“你老实交代,交代不杀!”唐湛姿势别扭地歪着身子,无奈道:“我和他也不算认识。”接着他将他与这对兄弟的孽缘尽数说给了两人听,一路从电梯说到了房间,说得周晖和孙嘉然连牌都不想打了,听得如痴如醉。
“这郁吉吉真是个人才啊!”周晖听完整个故事,立马对这小鬼头惊为天人。
“此子长大了必定不同凡响。”孙嘉然也表示了自己的赞赏,“有机会一定要会会他。”唐湛摊了摊手道:“这就是全部,真的没瞒你们的了。然后你们到底打牌还打不打了?不打就走,别占我地方。”刚刚还在感慨中的两人立马回神,不约而同做了个摩拳擦掌的动作。
“打,怎么不打!” 的三人斗地主,以唐湛 分,周晖 分结束了12盘回合制。
周晖关掉微信小软件,一脸生无可恋地摊在唐湛床上。
“我果然没有赌运,和你们打十次,九次都是我输,这到底是为什么?”唐湛嘴里咬着烟道:“不是运气的问题,是你真的打得烂。”差不多玩到十点,周晖他们才回了自己房间。
唐湛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新闻,起身去卫生间,打算洗洗睡了。
叼着烟掏鸟放水,完了抖干净冲水,眼角瞥过一旁卷筒纸,发现已经不足一次的用量了。
他特地吩咐过,不要给他整理房间,所以消耗品的补给可能会有不及时的时候。
他往客房部打了个电话,响了两声很快被人接起。
“您好,这里是客房部,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听到这有些耳熟的声音,唐湛缓缓取下嘴里咬着的,专为过烟瘾,并没有点燃的香烟。
“……郁泞川?”“嗯。”对方早就从来电显示得知是他打来的电话,所以并没有像他一样惊讶。
见唐湛久久没有下一句,他又问了一遍:“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唐湛指尖翻转着那支细长的万宝路黑冰,这烟有个好处,捏碎了里面的爆珠,就是不点燃也能尝到浓烈的薄荷味。
有时候熬夜来上一支,提神醒脑。
“我这卷筒纸要用完了,你给我来送新的呗。”郁泞川答应得很快:“请稍等,马上给您送上去。”挂了电话,唐湛重新咬上烟,将手枕在脑后,盯着被灯光映照成暖色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大概过了五分钟,门铃响了起来,唐湛收回放空的思绪,起身下床去开门。
郁泞川站在门口,一如既往的表情很淡,见他开门,将手里纸筒往前一递,也没有多余的话说。
“谢谢啊!”唐湛接过卷筒纸,因为咬着烟,说话 含糊。
郁泞川看到他嘴里的烟,皱了皱眉,提醒道:“房间里不允许抽烟,要是触发烟雾报警,天花板会向下喷水。”曾经有位客人不信邪,非要试验下酒店这套价格不菲的防火装备,结果被淋成落汤鸡不说,房间所有损坏的物品都由他照价赔偿。
普通标间赔下来也要几十万,唐湛住着的这间是酒店 豪华的套房,怎么也得上百万吧。
唐湛闻言取下嘴里的烟,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似乎想让他看仔细。
“我知道,没点呢。”淡淡的薄荷味在郁泞川鼻尖萦绕,带着点并不呛人的烟草味。
他自己其实并不爱抽烟,实在烦得不行了,才会抽一根几块钱一包的红梅,纯属发泄压力。
红梅的味道不怎么刺激,顺滑绵软,有种特别的坚果的香气,和唐湛身上的味道截然不同。
“祝您生活愉快,再见。”郁泞川垂下眼,退后一步,公事公办地说完这句程序化的道别词,就要转身往电梯口走。
唐湛叫住他:“等等,我问你个事儿。”郁泞川停顿了下,眼里闪过一丝疑问。
唐湛问他:“你为什么不在酒吧做了?”这问题唐突又没有道理,郁泞川和他又不是朋友关系,凭什么这样的事都要告诉他?郁泞川对他的恶感虽然有所降低,但还没有低到能在走廊里谈这种个人隐私的地步。
“正常职务调动而已。”这当然不是实话,但他也没打算跟对方说太多。
说完这话,他微微颔首,再次转身离去。
唐湛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将灰色的烟嘴又咬回嘴里。
忽然房里的座机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唐湛关上门,莫名其妙又怀着一丝好奇地接起了电话。
“喂?”他想过是不是周晖或者孙嘉然的恶作剧,或者酒店有什么事找他,但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竟然传出了唐山海低沉威严的声音。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语气是始终如一的不客气。低头就往脸上泼,刚泼一下,冰冷刺骨的山泉水没使他清醒,嘴角泛起的刺痛叫他整个精神一振。
他狐疑地抬起头看向镜子,瞬间被自己嘴角的淤青整蒙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他用指尖碰了碰,痛得倒抽了口凉气。
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唐湛就开始反思,喝个酒到底怎么才能把自己喝成这样。
他好像喝了不少,接着就被酒吧服务生送回房了,路上他还有点印象,但一挨着床就 没意识了。
难不成是自己半夜翻筋斗磕到桌角了?唐湛用舌尖舔了舔那伤处,满腹疑虑,以他多年干架经验,这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揍了啊!奈何他再有疑问,房间里也没监控,还原不了昨天发生的事。
他也不是纠结的性格,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了。
这次出来得仓促,他什么行李都没带,虽说酒店里该有的都有,但内衣裤总不好意思让人给他准备。
在酒店餐厅吃了顿马马虎虎的早中饭,唐湛开着自己的卡宴在镇上逛了一圈,在一家平价小超市里买光了所有库存的白色内裤和袜子,结账时顺手拿了瓶不知名的定型摩丝。
老板一边按计算器一边打量他:“帅哥你是单位采购啊?”“不是,自用。”唐湛对着店里一面塑料花边,模糊得能把人照成柔光模式的镜子捣鼓起自己的头发。跟他有些强硬的性格相反,他的头发很软,刚洗完尤其如此,要是不弄点发蜡发胶固定,软趴趴的瞬间就跟个刚出社会的愣头儿青一样。
这摩丝用着十分不顺手,黏不拉几不说,抓出来的头发像钢丝那么硬,唐湛搞了老半天也只是差强人意。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柜台付钱。
“帅哥,你一个人用这么多啊?”老板算好 金额,将计算器掉个个儿推到唐湛面前。
他其实也不是要追根问底,就是小城镇日子清闲无聊惯了,难得遇到点新鲜事,忍不住就要多嘴闲聊两句。
唐湛从皮夹子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扔在柜台上:“ 一条,怎么也能顶两个月吧。”拎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唐湛将东西放到车上,寻思着再去买两身衣服。他来时穿的是伴郎团那身西装,帅是帅,但不合季节, 出门他已经减了衣服,就穿了衬衫出门,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两分钟,想裸奔。
温镇 繁华的中心也不过一个百来平方米的广场,中心的中心竖立着一棵巨大的樟树,树冠参天,枝繁叶茂,主干估摸着五六个人合围都围不拢。
樟树不远处有口井,大概三米见方,冒着股股白烟,水质清澈,不少人自带家什从里面取水,取完就往边上凉亭一坐,就地泡脚。
唐湛从没见过这样的奇景,刚要走近了细看,旁边立马涌过来两名年轻男子,用方言问他要不要泡脚,十块钱一位,修脚另算。
他忙摆摆手:“不用,我就看看。”走到大樟树底下一看,那儿立了两块碑,一块大些,洋洋洒洒一大堆不知真假的历史故事,介绍了温泉的妙用,以及温镇的由来,还有块小些,上面写着“香樟”“一级保护”“一千年”等字眼。
唐湛仰头去看那樟树,只觉得它高大得叫人不能一眼望尽,枝叶亭亭如盖,葳蕤蜿蜒,不愧为千年古树。
“这棵是樟树奶奶,还有棵樟树爷爷,小哥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就在西面,温泉村那边。”旁边泡脚的老大爷见唐湛一副城里人拜服在大自然瑰丽风景下的土鳖模样,热心给出游玩建议。
唐湛诧异道:“树还分性别呢?”大爷两脚互相搓揉着,手中蒲扇轻摇:“另一棵比这棵还大点,为了好区分就这么叫了。”唐湛点了点头,谢过大爷沿着广场又兜了一圈, 在广场附近的门面房找到家男装店,进去买了三十多件黑T恤,无一例外胸口都有个张牙舞爪的白色花纹。
“你这儿就没纯色的吗?”唐湛换上T恤,有些糟心地捏着胸口那块布料问老板。
老板是个年轻女孩,扎着马尾辫,笑得十分有感染力。
“这个好看,你穿着 帅了,你信我啦,帅哥。”唐湛平时也算个舌灿莲花的人物,一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弱点,就是对夸自己帅的没辙。
他笑得桃花四溢,顶着头“钢丝”都没影响他卖弄风情:“既然美女你都这么说了,行吧,就这几件吧。” 他又挑了几条裤子,满载而归地回了车上。
他原本打算开车直接回酒店,但半道上忽然又改了主意。一来天光尚亮,他不知道回去做什么,阳光这样好,浪费了着实可惜;二来他见到了那条泞川,波光粼粼,水声潺潺,叫人很有沿着它一路开下去的欲望,有点想要去探寻一番老大爷口中那棵樟树爷爷。
他记得昨天郁丽说过,沿着泞川开一公里就到温泉村了。
晃晃悠悠在沙石地上开了约莫五分钟,左手挨着泞川,右手是一片新建成的商品小区,那商品小区和海城那些超一线城市的房子比都不算差,在这地方算是异军突起了。
唐湛隐隐见到前头地形发生了变化,泞川拐了个弯不见了,道路也从沙路变成坑洼不平的土路,两旁房屋在黑瓦白墙的传统民居和彩色瓷砖贴面的新式小别墅间来回切换。
这路再往里也开不了,唐湛干脆将车停在路边,下来走路。
刚落地他手还把着车门呢,就被眼前田地里冒出来的大黄牛吓了一跳。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唐湛是真没见过这么大的、活的、不拴绳的牛。一时间他简直连呼吸都停住了,关门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的,就怕那牛注意到他要跟他来一场生死决斗。
“大哥哥,你别怕,这牛不咬人。”唐湛一愣,往声源方向看过去,就见车头处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三个小男孩,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为首的男孩眼睛贼大,虽说穿得脏兮兮的,但顾盼间透着股机灵劲儿,十分讨喜。唐湛看他觉得有些眼熟,又说不上来哪儿眼熟。剩下两个,一个胖乎乎的,眼都眯缝了起来,还有个瞧着瘦小些,鼻涕拖到上嘴唇。
大眼仔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问他:“哥哥你是不是来看樟树爷爷的?我给你带路吧,不然你不好找。”唐湛这人对小孩子天然没有防备,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行啊,那你们带我转转。”三个小屁孩两个走前面,一个走后面,将唐湛夹在中间。
大眼仔与小胖子一搭一档,沿路给唐湛介绍温泉村的边边角角。
“看到那个屋顶上的龙了吗?”大眼仔回头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是咱们村三宝之一,曾经有个富商出一百万要买,房主都没卖。”唐湛看过去,看到一层危房,瞧着有点历史,破得窗棂都烂了,覆着青灰色瓦片的屋顶上的确有条龙,石头雕的,太远瞧不分明,以他有限的建筑知识来看,那玩意儿应该叫“脊兽”。
“为什么不卖?”唐湛才不相信有哪个 会花一百万买这东西,多数也就是一句玩笑话。
看过重要“景点”,几人继续往前走,小胖回答他:“不知道,可能房主嫌少,想留着卖高价吧。”房主就把这一百来万的大宝贝露天摆着,任它风吹雨打都不卖?唐湛越发不信,问:“其他两宝是什么?”大眼仔从地上捡起根树枝,百无聊赖地挥动着,抽在路旁的草叶上,惊起一地蚱蜢。
“ 的宝贝自然是咱们村的温泉呀,第二个是村里的樟树爷爷,第三才轮到刚刚那条龙。”小胖说:“快到了,樟树爷爷就在前面。哥哥你当心脚下,好多牛粪的。”唐湛不用他提醒已经注意到了,这不时在前进道路上出现的硕大牛粪,堪比战地陷阱,需以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应对,不然就要中招。
“你们几个是兄弟?还是朋友?”大眼仔说:“同学,我们一个班的。”说完他停下来,招呼着唐湛往前看,“大哥哥,这是我们村祠堂,里面供奉着郁家村的老祖宗,祠堂后面那棵树就是樟树爷爷了。”说是祠堂, 像个破落土地庙,里面统共也没十平方米,供着一尊彩色泥塑像,蒲团香炉一应俱全,还有个功德箱。
唐湛自然不会拜这位老祖宗,从后门出去,直接到了樟树爷爷跟前。
老大爷果然没骗他,这棵树比镇上那棵还大,底下也有块碑,内容和镇上那棵樟树奶奶的差不多。
“这棵树,七八个人抱都抱不住。”小个子吸溜着鼻涕,从树荫底下挑来拣去, 选了根一厘米粗,成人小臂长短的树枝递给唐湛,“哥哥这个给你,放在衣柜里防虫防蛀,失眠闻一下这个味道就能睡着了。千年的樟树木,拿回去可以镇宅的。”唐湛有些好笑地接过:“谢了。”景点介绍到这儿也算告一段落了,唐湛见三个小家伙挺有意思,口才也不错,从兜里掏出三张十块钱给他们当小费。
大眼仔不好意思地接过,挠挠头道:“大哥哥我再带你去个景点吧,这个地方我们一般不带人去。”唐湛寻思着也没事做,就说:“带路吧,远吗?”小胖道:“不远,就在他家边上。”他指了指大眼仔,然后问,“哥哥你是来买房的吗?”现在温镇上的外乡客,十有八九都是在这里买了房的城里人,看中的无不是家家户户温泉入户这一宣传口号。
唐家酒店里的水也都是温泉水,号称养生保健,泡了没病,喝了长寿。
“不是,我就是来度假的,住在前边那家大酒店里,昨天才到。”话音刚落,大眼仔脚下一滑差点摔跤,还好唐湛眼明手快扶住了他。
“怎么这么不当心?”“谢,谢谢大哥哥。”大眼仔惊魂未定,脸还有些白。
就这么走了五分钟,渐渐就走到了村子 偏僻的一角,靠着山壁,房舍也少得可怜。
前方出现一户人家,院门开着,灰白的墙壁,从外面看里面房舍的屋顶有些破败。不高,就一层,穷酸程度和刚刚那三宝之一的古宅有得一拼。
“我回去一趟!”大眼仔说完风驰电掣般地冲向那座小院。
唐湛这才知道这是他家,疑惑道:“他回去做什么?”小胖看了眼大眼仔离去的方向,小声说:“他们家是我们村 穷的,他爸在他两岁的时候修房子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死了,他妈改嫁后就走了不管他了,前两年也病死了,现在家里就剩他和他大伯。他大伯脑子有点问题,没结过婚,也不能干活儿。”唐湛很久没遇上身世比他还曲折的人了,内心万分振动。
“那他平时生活学习怎么办?”他问。
“就靠一些好心人救济,还有低保……”小胖子看到大眼仔回来了,立马收了声音。
唐湛再看大眼仔不禁从心底升起一股怜爱之情,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不容易,况且他又机灵又懂事。
所谓秘密景点就是口冷泉井,就在大眼仔家旁边,两米见方,唐湛见井水澄澈,刚想蹲下洗个手,被三个小朋友拦住了。
“不能洗手,这是要喝的,泞哥……”小胖子呛咳了一下,“你这一洗手,水会污染的。”唐湛讪讪收回手:“行行行,不洗不洗。”参观完 的景点,四人又原路往回走。将唐湛送回停车的地方,小家伙正要走,唐湛叫住他们,从后备箱里找出三罐可乐送给三人。
“来,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唐湛掏出两张红票子塞进大眼仔手里。
“哥哥我不要,你拿回去。”大眼仔像是要推拒,被唐湛一把握住手,紧紧攥成拳头。
“这是给你的一点心意,你以后好好读书,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摸摸对方脑袋,加了句土味鸡汤,“知识改变命运。”大眼仔这回终于收下了钱,他似乎十分感动,垂着眼,用力握紧手里的钞票,低低对唐湛道:“我叫郁祥祥,大哥哥谢谢你。”唐湛做了好人好事,内心充满一种普世救人的满足感,挥别三个小朋友,就驱车离开了温泉村。
在来温镇前,唐湛就把手机通讯录里所有人拉黑了,连社交软件都退出登录,就是不想有人烦他,可还是耐不住某些神通广大的,还能找到他。
唐湛刚把车往地下停车库停好,还在拿东西呢,手机就进来个陌生号码。
这种垃圾电话唐湛一般是不会接听的,所以他想也没想直接掐了,继续和后座一大堆大小袋子奋战。
归拢战利品时,他目光扫到座椅底下有截木头,拿过来细看,认出是那三个小朋友送给自己的“安神木”。总归是人家一番好意,唐湛好笑地放手里颠了两下,往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一插,打算拿回去当镇纸用。
双手挂满了东西,唐湛用脚踢上车门,回头往电梯口走,走到一半那烦人的电话又响了。
他没关——也没手去关,直接顶着经久不衰的电话铃一路上了楼,其间只要进电梯的人,都会对他投以注目礼。
打电话的人不知疲倦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弄得唐湛心头火起。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唐湛直接将东西丢在玄关,快速摸出手机,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地接通了电话。
“你是不是有病?”他劈头就骂,“需不需要我送你去看大夫?”对面静了片刻,响起一道憋笑的男声,旁边还有个笑得 大声的,边笑还边骂。
“哈哈哈哈,我就说他会骂人吧!你还说不至于,唐湛这孙子有什么是不至于的!”拿手机的人用着不怎么避讳的音量道:“你小点声,他听得到。”唐湛立马认出这两个声音是谁——孙嘉然和周晖,自己的发小。愣了下后他骂得 欢了,却已是话里带笑。
“原来是你们两个神经病。”孙嘉然开着免提,问他在哪儿。
唐湛有些犹豫,他才刚来两天,还不想这么快被人打扰。
一旁周晖见他不答,不爽道:“你还怕我们告诉你爸怎么的?咱们什么关系啊,这点信任还没吗?”孙嘉然也说:“你放心,我们就是找你去玩两天, 不告诉任何人。”唐湛想着这两人虽然纨绔,做事有时不着四六,嘴巴还是很牢的,想来也不会给唐山海打小报告,于是将自己所在的地方报给他们。
周晖直接一脸茫然, 没听过这个地方,孙嘉然倒是知道,就是诧异他怎么会选这么个地方。
“我们还以为你会出国呢。”唐湛笑了:“好不容易回来的,我再出去?这里挺好的,山清水秀,还能泡温泉。”孙嘉然听他自己提了,也正好顺嘴提了句:“你爸找你回来,又不让你进公司是想干吗?”唐湛笑意渐敛,表情变得有些淡漠,他走进浴室,在镜前拨弄了几下头发,发现脆弱的钢丝结构有些摇摇欲坠,忙又沾了水进行加固。
“既想表现出他对我的关爱,又不愿让我瓜分他的权力吧。”刘海儿终究还是垂下来一绺,他也懒得弄了,“唐家的生意,和我这个私生子又有什么关系?”孙嘉然听他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嗨了声:“喀,你也别这么悲观,我看你爸那小老婆生的儿子还不如你呢,胖得跟个球一样!”唐湛不乐意了:“你骂他就骂他,带上我算什么意思,什么叫还不如我呢?我是一根衡量废物的标杆吗?”孙嘉然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你心里明白就行,用不着说出来。”周晖在一边起哄:“这换我都忍不了,老唐你必须问他要说法!”三人就这么乱哄哄地互侃了一通, 孙嘉然定了个大概来温镇的时间,准备挂电话前还不忘叮嘱一番。
“这号我新买的,你可千万别再拉黑了。”唐湛一再保证,一边挂了电话,一边拿上房卡,往门口走去。以前在海城有孙嘉然他们在不觉得,一到温镇,他孤身一人,就觉得时间特别多,简直用不完。在外面转悠了一圈,也不过四点,他午饭吃得本就晚,这会儿也没胃口吃别的,就打算去酒吧坐坐。
直上顶楼,酒吧还是和昨天一样,人很少,放着舒缓的音乐。郁丽仍旧在吧台站着,一见他就礼貌地点了点头:“唐先生,您好。”别的不说,唐家旗下的五星级酒店,对员工的培训还是很到位的,唐湛作为一个普通顾客,觉得可以打高分了。
“和昨天一样。”唐湛刚在高脚椅上坐下,立马又弹跳起来,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根硌屁股的树枝。
郁丽笑了:“哟,这是怎么了?”唐湛也笑,将树枝拍到吧台上:“把这神木给忘了。”他之前下车时东西多没手拿,就把树枝插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了,之后接了孙嘉然的电话竟也忘了取出来,还把它又带出来了。
郁丽从酒架上取了酒,给唐湛倒满。
“这是樟木吧?”郁丽从小就在大樟树下长大,村里家家户户衣橱里几乎都有樟树枝,一眼就认了出来。
唐湛指尖弹动着那截树枝,想到郁丽是温泉村的人,就有心跟她打听。
“我下午去了趟你们村,是参观樟树爷爷去的,一进村就有三个小孩儿要给我当向导,还捡了根树枝送我。其中有个小孩儿眼睛特别大,长得挺好的,说自己叫郁祥祥,他们家是不是挺困难的?” 出来得比较仓促,他也没什么准备,唐湛想着要是小孩儿家里真的条件不太好,找个机会再去一趟,给人送点东西,就当做好人好事了。
郁丽听了他的话脸色就有些古怪起来:“这三个孩子,是不是有个小胖子,还有个矮矮小小的?”她手比了个高度。
唐湛点头:“对,就这三个。”郁丽一巴掌捂上自己脑门,瞧着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
“这三个小兔崽子……”她咬牙骂了句,未了一脸歉意地看向唐湛,“唐先生真的对不起,他们讹了你多少钱?”唐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这意思……我被骗了?”从郁丽的态度看,这其中必定有猫腻。而且他猜测这仨已经不是 次这么干了,不然没可能他一说郁丽就一副明白前因后果的模样。
郁丽惭愧道:“那小胖子是我儿子,贺虎,矮矮小小的叫郁韦, 看的那个……根本不叫郁祥祥,叫郁吉吉。”郁吉吉郁祥祥!还吉祥如意呢!唐湛以为这小乡村民风淳朴,孩子又是 纯净的,定然不会做那种坑蒙拐骗之事。如今细细品味下午发生的一切,发现一环套一环,自己被连环套了还乐呵呵给人送钱呢!“这小骗子真是高明啊!”唐湛有些回不过神,“先给我带路增加我的好感,再说要带我去秘密景点放松我的警惕, 立一下身世凄惨的人设引发我的同情,我还傻乎乎地让他好好学习……”还装×地来了句“知识改变命运”,结果被这群小骗子用实际行动狠狠打脸,他一个海归MBA,套路不过一群初中生。
郁丽闻言越发愧疚,脸都红了,不过是气的。
“小川,过来下!”她扬声往远处招了招手。
唐湛回头看过去,在吧台对面阴暗的一角见到抹晃动的白影,接着那白影就走了过来。
酒吧服务生这身 ,穿在别人身上也就是个工作服,但是穿在这位身上却穿出了海报模特的感觉。细腰,大长腿,除了脸臭了些,就没别的毛病了。
“叫我什么事?”郁泞川走到吧台前,离唐湛一米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郁丽把三个孩子的糟心事分享了一下,然后一指唐湛道:“苦主在这儿了,你看着办吧!”郁泞川原本有些冷漠的眉眼一下子阴沉沉的,瞧着有几分恐怖。
唐湛一看,坏了,大眼仔屁股蛋要遭殃了,他有些于心不忍:“其实也没多少钱,你回去好好跟孩子说,别把人打残了……”郁泞川深吸一口气,松了松 上边的两粒扣子,露出一小截锁骨。
“郁吉吉是我弟弟,”他双手扶在吧台上,侧首看向唐湛,“他骗了你多少钱,我还你。”他板着脸,似乎气得不轻。
“不用不用,反正也没多少。”几百块的小钱唐湛压根没放在心上。
郁泞川却很固执:“我回去问他要过来,明天拿给你。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这么郑重,反而弄得唐湛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实说知道自己被骗后他的确挺生气的,有种善心被辜负的愤怒,但这会儿看到郁泞川比他还气,他反倒气不起来了,甚至还想安慰对方一番。
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的人,这个世界就是会有优待。明明是苦主讨债,都能诱得苦主丢盔弃甲,小心呵护。
他见气氛凝滞,就想活跃下气氛,笑着去拍郁泞川的手臂:“小孩子,好好跟他说……”没想到才拍了一下,郁泞川整个身体绷紧,动作幅度很大地往后退了一步,跟躲什么毒蛇猛兽一样。
唐湛一手拍空,瞬间僵在那里,半天才收回来,脸上笑意也淡了。
这一下着实有些尴尬,连郁丽都感觉到了,悄悄瞪了郁泞川一眼,打着圆场道:“小川他们哥俩的确挺不容易的,吉吉那孩子从小没爹妈管,小川又要挣钱又要读书,还得照顾他大伯,实在忙不过来。吉吉可能也是想要帮他大哥减轻负担,才会想出这种歪门邪道……”还没等唐湛吸收她话里的内容,郁泞川出声打断她:“丽姐。”他声音也不如何响,但郁丽还是很快闭了嘴。
郁泞川像是有些疲惫,垂着眼低声道:“我回去一趟,你帮我请个假吧。”说完还没等郁丽答应,他就快步往外走去。
“小川!小……这孩子!”郁丽见叫不回他,很有些无奈。
唐湛看着对方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心里骂了声:“什么毛病,阴阳怪气的。”只听说过带刺的玫瑰,怎么还能有带刺的栀子花啊?真不科学。
第二章郁泞川连衣服都没换,穿着酒店 就气势汹汹地杀了回去。
到家门口一看,三个小兔崽子正在院里“分赃”,郁吉吉、贺虎、郁韦,围成个圈,面前各自摊着几张钞票,有红有绿,显然是 的生意还不错。
三人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过来,一见是郁泞川,都站了起来,再看他脸色阴沉,又十分有默契地拔腿就逃,跟受惊的小雀鸟似的四散开来。
贺虎和郁韦往外逃走了,郁吉吉慌不择路,竟然往屋里逃去。
郁泞川也不急着追进去,在院里柴火堆里挑挑拣拣一阵,选中一根触手紧实,可挥可捶的木棍子。
他就跟恐怖电影里拖着凶器不紧不慢追赶主角们的大反派一样,将院门“啪”地关上,回头拎着棍子进了屋。
他 了郁吉吉的屋子,没找到人,刚要转别的屋,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开院门。
郁泞川掉转方向就往门口走,他腿长,几秒就走到了,果然看到郁吉吉畏畏缩缩在开门。
“你再走一步试试?”郁泞川将手中棍子掷向男孩,擦着对方鼻尖砸在了门板上。
郁吉吉吞了口唾沫,回头身体向前一倾,干脆利落地在郁泞川面前跪下了,眼里 是迅速聚起水雾。
“哥,我错了!”郁泞川面无表情,过去就是一脚,将郁吉吉踹翻在地。
郁吉吉连滚带爬又往屋里逃去,边逃边抱头求饶。
“哥,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他躲在一张吃饭的方桌后面,无论郁泞川往哪边绕,他都作势往相反方向跑,就这么僵持几个回合,桌子被郁泞川一把掀翻。
“哎哟,我去!”郁吉吉大惊失色,眼看无路可逃,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了郁泞川的腰。
郁泞川被他一下抱住,很有些拳脚施展不开的感觉。
“放开!”郁吉吉这会儿哪还敢放,真放了明年 就是他的忌日!“哥,你冷静听我说,这事是我不对,我认错你别生气!但我这么做没偷没抢,人家是自愿把钱给我的,也不能全怪我吧?”郁泞川冷笑:“你还挺得意是吧?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要是再被我知道这么坑蒙拐骗,我打断你的腿!”郁吉吉膝盖都软了,愈加不敢松开手。
“我也是想帮家里减轻负担!”他大喊着,“大部分都是实话,我也没怎么骗!”郁泞川拎着他后领就要把人掀开,奈何对方就跟块牛皮糖一样,总也扯不掉。
“我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你需要这么减轻负担?还和人说你是孤儿,你哪门子的孤儿?你妈在隔壁镇活得好好的,你不知道啊?”郁泞川手劲儿大,将郁吉吉的衣领直扯到肩胛骨,扣子都崩了两颗。
也不知被他的话刺激到哪儿了,郁吉吉一改之前的认怂态度,忽然大喝一声,将郁泞川推了个趔趄,差点没摔着。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咒她的!她把咱俩丢下自己改嫁去了,这些年她管过我们吗?我根本没把她当妈!”他手背一抹眼睛,“你现在在酒店工作了,咱们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不少,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打算去读大学对不对?”郁泞川一怔,蓬勃的怒气、满身气势瞬间被冲击得溃不成军。
“说什么呢?”他声音里没什么底气,反而叫郁吉吉 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他哽咽着,双眼通红道:“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打算去报到!”郁泞川双唇嗫嚅着:“我……”刚说了一个字,屋里摇摇晃晃走出个中年男子,剃着板寸,鬓角花白,穿了件洗得发黄的白汗衫。
他似乎听到声音才出来的,一见两兄弟的架势,就急急忙忙挡在郁吉吉面前,怒瞪郁泞川。
“不准……不准你打!”他吐字含糊,还有些结巴,动作也不如常人流畅。
郁泞川一见郁大磊这架势,知道 是拿郁吉吉这小子没办法了。避免刺激到郁大磊,他举起双手,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行,我不打。”郁大磊见他没了威慑力,转身一把将郁吉吉抱进怀里,安慰小宝宝那么拍他的背。
“不不怕,有大伯呢!”郁吉吉被他搂着,脸都压变形了,呜呜挣扎起来,好半天才重获自由。
他悄悄看郁泞川一眼,发现对方就那么静静睨着他,倒是瞧着不那么生气了。
“大伯我和我哥闹着玩呢,你回去接着睡吧!”他扶着郁大磊往屋里走,郁大磊有轻度智力障碍,有时候非得跟个孩子那么哄着。
“……不打不打,我哥怎么会打我呢,闹着玩的,不是打架。”郁吉吉平常惯做这样的事,很快安顿好了大伯,再出来时门厅那儿翻倒的桌椅已经全部被扶正放回原位了。
郁泞川坐在门口台阶上,手指夹着根烟,正望着天空兀自出神。
白雾笼着他,再换身道袍,郁吉吉觉得他哥就能羽化成仙了。
他挠了挠头,走过去坐到对方身边。
“哥……”郁泞川摊开手掌伸过去,看也不看他:“钱拿来。”他指间夹着 廉价的红梅烟,人却漂亮得跟这个家格格不入。
从小到大,没人见到他哥不夸一句好看的,他哥这样的人,就不该困在这小山村里。
郁吉吉咬唇从兜里掏出还来不及分赃的两百块钱,不甘不愿地交到了他哥手里。
郁泞川手一收,将钱塞进了裤兜里。
“我去不去读大学,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管好你自己能升上高中就行。”他抽了口烟,心平气和道,“将来你去读大学也是一样的,咱们家只要出一个大学生,就算给全村争光了。”他要是急赤白脸说这话,郁吉吉还不觉得什么,但他用这么平静的口吻去说,郁吉吉瞬间就不行了。
他幼小的心灵像是被山呼海啸一般巨大的心疼席卷,他的哥哥这样好,他却什么也不能为对方做。
眼泪说掉就掉,小小少年一猛子扑进郁泞川怀里,哭得抖动着双肩,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又不敢发出太大声,怕再引出郁大磊。
郁泞川叹息着揉了揉他的发顶,安慰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是觉得太空洞, 什么也没说。
孙嘉然和周晖行动力惊人,说完要来找唐湛,第二天就坐飞机到了温镇。
唐湛也是去接他们才知道,离酒店二十公里距离就有个飞机场,弹丸大小, 就一个航班,遇到 天气延误是按天论的。
接完人,孙嘉然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开口就是:“我上次坐这么小的飞机应该还是在我两岁的时候, 金融危机,我家快破产那会儿。”唐湛笑骂:“矫情!有飞机给你坐就不错了,少爷我开了一夜车过来的,那滋味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感受一下?”周晖从后座探过来,挤在两人中间道:“你们俩别杠了,唐湛,客随主便,你先带咱们去逛逛这瑰丽的山川大河,欣赏下大自然的风光啊!你不是可劲儿吹这里是天然氧吧吗?”唐湛废话不多,直接带着他们去了温镇附近的又一 旅游景点——温泉谷。
唐湛也是 次去,一开始三人都挺兴奋,还买了筐鸡蛋煮温泉蛋。
“真香!”哪怕只是把蛋放在地下用地热蒸熟这么个简单的程序,三人都觉得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吃着可美了。
可到后面,吃完蛋三人接着爬山,乐趣就开始呈急速下降趋势,到山顶的时候,三人已经了无生趣了。
“你说我从这儿跳下去能直接到停车场吗?”周晖站在栏杆后,望着崖底问唐湛。
“不能吧。”唐湛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能直接到天堂。”看了几个温泉坑,上去下来折腾了三小时,三人 终沾着满身臭硫黄味回到了停车场。
孙嘉然一拉门把手,摸到一手的灰,脸都扭曲了:“你的车多久没洗了?”他刚被与唐湛重逢的喜悦蒙蔽了双眼,都没注意自己一路坐着怎样的一辆车,这会儿喜悦淡了,嫌弃之情油然而生。
“一个月?”唐湛想不起来了。
周晖一听也开始嫌弃:“我刚就想问了,你干吗开这辆车?你家是没好车了吗?”唐湛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闻言对着两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真少爷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车是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能一样吗?”他低头响亮地亲了口方向盘,“这就是我宝贝老婆!”孙嘉然用湿纸巾一根根手指擦过去:“那你能不能给你老婆洗个澡了?换你一个月不洗澡你受得了吗?我一想到这么多天都得坐这么一辆车,我窒息。”唐湛想想也觉得的确有点过分,可这荒山野岭的哪来洗车的地方?别说洗车店了,连个澡堂子都找不到。
往酒店方向开着开着,洗车店没找到,却看到了泞川。唐湛被那水光晃了下眼,忽然就有了个主意。
事后虽然证明这是个特别馊的馊主意,但在那一刻那一秒,他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生活的天才。
泞川在非雨季时,河床很浅,就 中心小小一滩,大概也就盖过小腿的水深。
从岸上下到裸露的河床上,唐湛将车直接开进了河里,半个前轮都埋到了水中。
车子熄火后,三人跳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三条毛巾,脱了鞋子,撸起裤管,开始洗车。
“我是不是脑子有病,不然为什么好好的少爷不做,要过来给你洗车?”周晖抹着车身上的泥点抱怨道。
孙嘉然不洗车,蹲在上游,一边用毛巾沾了冰凉的河水擦脸,一边还要瞎指挥。
“上面那里多脏啊,唐湛你看不见吗?周晖你别偷懒,你前面那片还脏着呢!”周晖不干了:“你这么讲究你倒是来洗啊?”孙嘉然露出一抹质朴的笑:“我有洁癖。”他这毛病,其他两人倒是也知道,但这时候吧,就特别想硌硬一下他。
唐湛凉凉道:“你知道上游有多少人用这河水洗马桶吗?”果然,孙嘉然脸色立马就精彩纷呈了起来。
洗得差不多了,唐湛就想把车开出来。
但他一发动,车往后倒的时候,轮胎竟然在铺满沙石的河床上打滑了。他不信邪,继续死踩油门,车后沙石飞溅,车没出来,反而越陷越深,在河床上留下两道深深轮胎印。
折腾了好半天没动静,唐湛下了车,同孙嘉然他们一起盯着卡宴发呆。
“让你别开这破车。”周晖甩着手里的抹布,“咋办啊?”唐湛道:“推推看吧。”于是唐湛蹚进河水里,开始推车,推了几下,没动,周晖加入,还是没动。孙嘉然见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踢了鞋子也下了水,奈何车始终纹丝不动。
“不然再找些人来试试?”孙嘉然头上盖着毛巾,就像戴了顶假发似的。
唐湛抹了把脸上的汗,往四周扫了一圈,目及之处连个人影都没有。
“找个鬼啊,人都没。”就跟和他唱反调一样,他话音刚落,远远就看见有人骑着自行车要往他们面前过。
“啊,还真有人!”他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跑过去,半途还因被石子硌了脚,痛得五官扭曲。
他张开双臂朝那人示意,高声喊道:“兄弟,帮个忙!”那人听到声音看过来,脚一撑地,停在了离唐湛五米远的地方。
地势原因,他们一个往下看,一个往上看。
唐湛看清来人长相,当时在心里就骂了一句,白T恤、自行车,不是郁泞川是谁。
对方看到他也是一愣,继而微微皱了眉头,一脸不愿多沾的模样。
“帮个忙行吗?”唐湛也没空仔细研究他的表情,指着自己那辆黑色卡宴道,“我那车胎打滑上不来了,你能帮我们推一下吗?”郁泞川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又看着他说了句:“这样出不来。”还没等唐湛反应过来,他踩着脚踏板就走了,空留唐湛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风中凌乱。
唐湛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有点郁闷,有点愤怒,还有点委屈。
“不是,这俩兄弟什么人啊!”他胸口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说好的淳朴的乡村善良的村民呢?孙嘉然见唐湛去的时候形单影只,回来还是孤家寡人,发出了一声源自内心深处的嗤笑。
“真稀罕,唐少爷也有说话不管用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靠自己那张脸能天下通吃呢。”唐湛心里憋着邪火:“嗨,少爷我算是见识到活的白眼狼了。”体力消耗了,车一点没推动,唐湛三人蹲在河滩上,一人点燃一支烟,沧桑地抽起来。
“唐湛,下个月你妈五十大寿,你去不去啊?”孙嘉然这问题其实已经憋了一路了,这会儿看时机不错,就问了出来。
唐湛执烟的手一顿,一口烟含在嘴里半天才徐徐吐出。
“不了吧,这么高兴的日子,我去多扫兴!”周晖皱了皱眉:“你这话说的!怎么说你也是她儿子,她不能这么狠心吧?”唐湛笑了笑,抽了口烟,眯眼看向远处的夕阳:“她还就真能这么狠心。从送我回唐家开始,她就打定主意与我断 母子关系了。她要过新生活,就要抛弃过去的黑历史,毕竟领事夫人不是那么好做的。”周晖还有话说,孙嘉然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就又把嘴闭上了。
“那你人不去,礼总要到吧?”孙嘉然道,“这样,我给你选条项链,到时就说是你送的。”孙嘉然家里做金饰起家,几十年来发展下来,门店早已遍布全国,甚至在海外也有发展,在业界甚至有金王之称。而周晖和他吊儿郎当的外在不同,家里营生正经得过分,研究光学镜片的,唐湛以前总爱跟人开玩笑说他出生玻璃世家,有做玻璃的天分,被周晖追着打了几次才收敛下来。
“随便吧。”唐湛夹着烟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三人正蹲在那儿逃避现实呢,周晖忽然抻长脖子叫了声。
“哎,那下来辆车!是不是刚那人回来了?”唐湛回头去看,还真看到坡上下来辆自行车,远远瞧着的确像是郁泞川。
三个人缓缓从地上站起,维持着单手夹烟的姿势,看着同一个方向。
郁泞川骑得离他们近了,拧动刹车,一脚踏到地上,做了个帅气的停车动作,同时丢了两样东西下来。
他朝唐湛抬抬下巴:“你们光这么推车出不来,要有工具才行。”唐湛看了眼丢到他脚边的“工具”,一把铲子和一卷稻草。
“你……你还特地回去拿东西啊,真是麻烦你了。”唐湛刚还恶意揣测过人家,骂人家白眼狼,这打脸来得这么突然,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孙嘉然和周晖肩并肩站着,嘴里叼着烟,纷纷为郁泞川鼓起了掌。
“好人啊!”“长得好看的人,心肠都不会太差哦。”虽然有个工具和帮手,但要将车从深陷的泥坑里解救出来,却还需要一番功夫。
郁泞川不仅不是白眼狼,还是个热心的小雷锋。把自行车往边上一倒,拿起铲子就在卡宴左后轮忙活起来,人靓话还不多。
四人挖坑的挖坑,铺稻草的铺稻草, 唐湛在郁泞川的指挥下,以蛇形走位的操作,艰难地将车驶出了泥坑。
“我眼泪都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