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百花洲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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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1994中篇小说卷)
ISBN: 9787550017597
吴义勤,文学博士,教授,博土生导师。现为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山东省“泰山学者”特聘教授,兼任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协会理论批评委员会委员。
天宫图 阎连科 讲起这边的景况,人世似乎不大理喻,实际的事 情,不仅是风光秀朴,物事原始,人也淳厚到被那边 视为几近痴傻。路六命死的当儿,如是醉醺醺地走越 一条搁置在夜间的胡同,胡同尽了,日头勃然出来, 眼前便灿烂了一片明色。那边正是深秋,漫山遍野黄 褐褐的枯萎,瘦年歉收的模样,已经明显地写在耙耧 山上。然而这边,正值仲春,土地流动着活生生的气 息,树木绿得可人心意。麻雀在枝头上点点滴滴地跳 着,蹬落的清凉气味在半空荡动不止。初死时,还有 些惧怕,然而真的走进这条胡同,人也就十二分地悠 悠了。待到胡同尽去,跨上一条黄土大道,看到这明 净的日光,日光中尘埃飞舞的金星,以及艳红的天边 ,翠绿的林地,蓝瓦瓦的庄稼,心境便平和下来。原 来所谓的死,也没啥大不了的事情,如同灯熄一样罢 了,焉知死就不是一件好事哩。 说起死的事情,也是酝酿了许多年月,许多次数 。路六命生在一个饥荒的岁月,那时候,山梁上的坟 地,日渐扩大,头年的路家坟里,只有祖先的十七个 墓堆。来年,就变为二十一个。第三年就是三十九个 ,路头村的人口锐减。原是一百来口人的村落,这时 候仅余数十口人。翻过秦岭山脉,往陕西的西安方向 去讨饭度荒的人们,终日在山梁的土道上成群结队。 那当儿,路六命一岁,上有三姐二哥,已经饿死一男 一女,埋过之后,爹说把老六扔到梁上去吧,过路人 见他是个男娃,兴许捡走了。娘说扔了去吧,兴许是 条生路。将他扔在一棵柿树下面。然在三日之后,再 到梁上的柿树下边去看,日头烧饼样烤在天空,地上 黄爽爽一片,路六命却端端地坐在路边的日光里玩耍 ,旁边放了一个做鞋用的糨糊碗,碗已被舔得锃光瓦 亮,连身边的青草,都被他抓碎吃了一片。若从那时 候核算过来,路六命该死不死,少说也有三次五次。 还有一次是七岁时候,肺炎高烧,嘴角烧得上翘,眼 珠翻白,医生说抱回去扔了吧。就把他扔在潮润的泥 地等他死去,连装殓他的一个旧桐木板箱都已腾了出 来。孰料他却在泥地睡了一觉,醒来依然活着。再有 一次,他已十三周岁,从村头几丈高的杨树上跌下来 ,落进一边的悬崖,朝深沟里滚将下去,村人都说完 了完了,没有命啦,然从沟口疯跑进沟底,却看见他 正坐在泉水边上,一把一把掬水洗着身上的泥土。除 了肩上擦掉一层薄皮,全身没有丝毫损伤。不过后来 ,倒是碰上真的灾难,在路边走着,人家扒房,一根 房梁悬空落下,砸断了他的左腿。经官方商议,由房 主出钱,把他送往洛阳正骨医院疗治,房主也答应了 ,去洛阳的车票都已打好。可在忽然之间,房主的儿 子从县里学校回来,当了大队的支部委员,人家绝口 不提治病的事,这样就终生瘸了下来。是年路六命十 七,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之后,苦熬了十余个年月, 虽说家是成了,却埋下了他一生屈辱的种子。直到眼 下,将至中年,孩娃也都好大,老婆说想和他离婚, 那话是挂在了唇边,随时都可以摘下,在他面前放落 一串。而他想死,也并不是一念之间的差误,也是有 着一个漫长的春种秋收的过程。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路六命走在土道上,路岸上的夹道杨树,呈出墨绿 的颜色,凉爽惬意得无以言说,倒使人觉得有了几分 落寞。口也似乎渴了,肚也渐渐觉饿。仲春天气,暖 虽暖和,但走路到底费力。路六命这样刚有所思,就 见有个十字路口,有卖茶水,有卖馍饭,一摸口袋, 想起自己来这边时,倾其所有,把钱都留在了那边, 只好远远站了片刻,默默地朝前走了。走了,又朝这 儿回头三望。 “他真的身无分文?” “他一生都身无分文。” 说到钱上,与路六命倒是有着一股生死不解之缘 。 路六命十四岁那年,生产队长的老婆难产,七整 八整,生了一天一夜,老婆差一点死去,生下的孩娃 ,却是一个怪胎。胎儿有三条小腿,两条正常,另一 条有骨有肉。还有几个指头,在屁股上方,红红艳艳 。队长让他老婆把脸转向床里,便一把将那怪婴掐了 。队长出十块钱,差人将怪婴背去扔了。钱虽多,村 人却都不为此心动,这时候路六命说钱给我吧队长, 我去。初冬天气,风在梁上砰砰啪啪吹着,队长取出 那张簇新的十元票,握着钱的这端,十元钱像一面旗 帜样,猎猎作响。路六命接了那钱,从队长家扛出了 一个竹篮,篮里塞满了从月子席下抽出的月子草,那 草里就埋了队长掐死的男婴孩娃。那当儿路六命才十 四周岁,十四岁他就开始臭名昭著,村人见他,无不 要在路边擤下一串鼻涕。现在,路六命死后,走在平 坦的黄土道上,还能看见二十多年前他的那个瘦弱的 身影,一瘸一拐,竹篮和死婴在他肩上一颠一荡,风 把篮里的稻草吹得干裂嘶响。他把那婴娃背到十里外 一条叫乌鸦沟的崖头,用力将竹篮朝沟里扔去。死孩 娃从篮里漏落出来。那孩娃浑身冰青,圆圆的一团肉 球,如一个紫色的鹅卵石样,划破初冬的寒色日光, 迅疾地朝沟底跌下,稻草在半空七零八落,撒开来一 片。乌鸦从半崖惊飞起来,铺天盖地飞在六命的头顶 ,青一块紫一块的叫声,暴雨样倾盆落下。从乌鸦沟 回来,六命拐到镇上的国营食堂,吃了一碗羊肉烩面 ,一碗牛肉泡馍,肚饱身圆,嘴唇上硬了一层牛羊的 黄油,回家把结余的八块四毛钱递给父亲。父亲拿手 蘸了唾沫,查了钱数,一脚就踢在了他的腰上,把他 从门里踢到了门外。就那年,父亲得了恶症,死在大 雪封门的腊月,用那八块四毛钱扯了丈余新布,做了 一套寿衣。从此,路六命开始了他替人扔婴、替人挖 墓、替人抬棺的别样日月。 ……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