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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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苏北少年堂吉诃德/我们小时候
ISBN: 9787533275211
毕飞宇,1964年生于江苏兴化,1987年毕业于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同年任教于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1992起任《南京日报》记者,1998年至今供职于江苏省作家协会。主要作品有《毕飞宇文集》四卷,《毕飞宇作品集》七卷,代表作有《哺乳期的女人》、《地球上的王家庄》、《青衣》、《玉米》、《平原》等。作品多次荣获国内外文学奖,并有十多个语种的版本在海外发行。
我出生的那个村子叫“杨家庄”,我的父母亲则 是杨家庄小学的乡村教师。1969年,父母亲的工作调 动了,我们一家要去一个叫“陆王”的村子。这一调 ,生活的谜底揭开了,五岁的孩子知道了一个很不好 的事情:我们不是“杨家庄”的,我们家和“杨家庄 ”没有任何关系,这里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子、 舅舅、舅妈全是假的。去“陆王”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五岁的孩子感受到了一件事,他的生活被连根拔起 了,一敲,所有的泥土都掉光了,光秃秃的。 我们家在“陆王”一直生活到1975年。1975年, 一切都好好的,父母的工作又调动了,我们要去一个 叫“中堡”的镇子了——去“中堡”镇同样也没有什 么不好,可十一岁的少年知道了,他的生活将再一次 被连根拔起,他所有的玩伴将杳无踪影。 比起我的二姐来,我要幸运一些,我少颠簸了一 次,我的二姐还在“东方红村”待过的呢。 比起我的大姐来,我的二姐又要幸运一些,我的 大姐还在“棒徐村”待过的呢。 咳,这么多的地名,有些乱了,还是重点说一说 我的“陆王村”吧。 就在“陆王村”,我知道了一件大事:我不只是 和“杨家庄”、“陆王村”没有关系,我甚至和我周 边的农田也没有关系,我的户口是“国家”的。告诉 我这个秘密的是我的一个邻居,他比我大七八岁—— 他的依据是我们家的城镇居民粮油供应本。一个孩子 哪里能弄得懂“户口”、“国家”这样尖端的科技话 题呢?我最真实的感受是这样的:我背叛了自己的故 乡,和“汉奸”也差不多——你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 呢?答不上来的。“国家”不可企及。等我知道“国 家户口”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差不多已经是一 个青年了。 当然了,我不会为此伤神,更不会去问我的父母 。孩子的直觉是惊人的——我们来到这里,不会是一 件光彩的事;孩子的世故也是惊人的——父母亲一直 不说的事,你就永远也不要去问。 漂。漂啊漂。漂过来漂过去,有一样东西在我的 血液里反而根深蒂固了:远方。我知道我来自远方, 我也隐隐约约地知道,我的将来也在远方。我唯一不 属于的仅仅是“这里”。 1979年,我们家离开中堡镇,去了一个叫“兴化 ”的县城。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我的生活又一次 被连根拔起了。老实说,这一次是我向往的,一个崭 新的“远方”在等着我呢。但十五岁的少年犯了一个 十五岁的孩子最容易犯的错,我过于乐观了。在兴化 ,我们一无所有,连一个平米的住房都没有。我们一 家就待在一个叫“人民旅社”的旅店里,所有的旅客 经过“我们家”门口的时候瞳孔里都有狐疑的目光。 我也很狐疑。父亲说过的,我们“回老家”了,而我 的生活为什么如此破碎?一切都是临时的,敷衍的。 我的家居然还有代号:201、203,每一床被子和每一 个枕头上都有鲜红的“人民旅社”。到了吃饭的时候 ,所有人都拿起碗,穿越大街,去一家机关食堂—— 我至今不喜欢酒店的生活,多么豪华的酒店我都不喜 欢。 艾青有一句诗:“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 新客了。”我发誓,在我读《大堰河——我的保姆》 的时候,我的魂晃悠了一下,我觉得这句诗是我写的 。诗的好坏其实就是一个时间问题,所谓好,就是有 人抢在你前面把它写下来了。“新客”的感受是迷人 的,在你还是“新客”的时候:“新客”的感受又是 折磨人的,当你不再“新”的时候。我就此成了一个 忧郁的少年。我时常怀旧。我想念我的“杨家庄”, 想念我的“陆王村”,想念我的“中堡镇”。在我的 故乡,我坚定了一个想法,我有过故乡,只不过命运 把它们切开了,分别丢在了不同的远方。我远远地望 着它们,很少说话。十五岁少年一下子就老了,他的 沉默布满了老人斑。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这一切是注定的,在我 出生之前就注定了。 早在1957年,在我的母亲还怀着我大姐的时候, 我的父亲就成了“右派”了。“右派”这个词很有意 思,我翻译一下,其实就是坏人;好人呢,好人当然 是“左派”。我们的政治向来就是站队的政治,你不 是站在“左边”就是站在“右边”。回过头来想想, 幸亏我不是一个房地产的开发商,如果是,我想我会 急坏的。在“左边”和“右边”之间,那是一个多么 开阔和巨大的中间地带啊,它怎么就空了呢?它是怎 么就没人的呢?它是怎么就没有楼盘的呢?心疼死我了 。多好的地段哪,那么辽阔,它硬是抛荒了。 作为一个“右派”在1964年所生的儿子,我不是 出生在张家庄就是出生在王家庄,不是出生在李家庄 就是出生在赵家庄。这是一定的。同样,我不可能属 于张家庄、王家庄、李家庄、赵家庄,我只是要经历 它们,感受它们,看它们,听它们,抚摸它们。这也 是一定的。我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呢?我的答案只 有一个,我很满意。没有比这更好的“人之初”了, 我可以在大地上开始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如同彩排, 如同计划,一切都按部就班,乡村、小镇、县城、都 市,很齐全。一天又一天,我从它们的背脊上“过” 过来了。 我如此满意,需要感谢谁呢?这个问题难住我了 ——不,我没有感谢,关于这一切,没有什么人需要 我去感谢。如果我一定要感谢的话,我只能感谢我的 父母,他们用他们半辈子的不幸和屈辱替他们的儿子 争取到了广阔。这是奢侈的。但我不会对我的父母说 。这样说很不孝,几乎就是骂人。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