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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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11502452
凌志军,1953年生,人民日报社主任记者、编辑。1986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获法学硕士学位。十多年来,以主要精力从事中国经济改革尤其是农村经济方面的调查与写作,遍访20多个省市区的乡村和城市。已出版的主要著作有《中国农村经济变革大趋势》、《中国农村改革》、《瞬间与历史》等。 《历史不再徘徊——人民公社在中国的兴起和失败》 《交锋——当代中国三次思想解放实录》 (与马立诚合作) 《呼喊——当今中国的五种声音》 (与马立诚合作) 《沉浮——中国经济改革备忘录》 《变化——1990年~2002年中国实录》 《追随智慧一中国人在微软》 《成长——微软小子的教育》 马立诚,曾任中国青年报评论部副主任,人民日报评论部主任编辑,凤凰卫视评论员。已出版的主要著作有:政论:《交锋》(合著)、《呼喊》(合著)、《你投谁的票》,评论集:《墨中三昧》、《木乃伊复活》、《神通广大》、《浮生偶拾》,长篇历史小说:《天启七年》,短篇小说集:《绿色的深渊》,古典文学注释:《一诗一画》,主编:《当代中国经济学家学术评传》丛书。
劫后余生 1978年开始的时候,毛泽东不在人世已经一年又三个月。伟大领袖再也 不能健步走上天安门城楼,向着人与红旗汇成的海洋挥手致意,只是静静地 躺在广场中心他的纪念堂中。灵堂灯暗,面容犹明。他的胸腹高高隆起,其 形状如同我们国家千山万壑之中有着“帝王岳”之称的泰山主峰。这尊躯体 用防腐技术妥善处理,护以水晶棺具,令亿万人民颌首瞻仰,以使他的精神 万世能够长存。然而灵魂毕竟不能永生,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悲哀和茫然 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心里孕育着某种期待。 这一年春天来得似乎格外早。北京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雨水特别少, 也没有往年常有的漫天风沙。自从3月初以来,有5585人陆续来到这里。有 教师,有科学家,有诗人,有医生。这些人可以合而称之为“知识分子”。 不过,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人们总是把他们叫作“旧社会留下来的”,或 者是“役有改造好的”,或者是依附在某一张皮上的“毛”,到最后,干脆 就只是叫他们“臭老九。现在,虽然不再说“臭老九’了,但报纸的编辑眼 看着他们涌向京城里来,却不知道该怎样来称呼这些人了。他们来自全国三 十个省市区,甚至连台湾也包括在内,其中一百一十七人是中国科学院的院 士,这是我们国家最有学问的人。在刚刚过去的“十年文革”当中,不学无 术的人几乎个个耀武扬威,而这些“最有学问”的院士却苦不堪言,很多人 纷纷死去,就剩下这一百一十七个,劫后余生,现在全来了,一个也不少。 他们纷纷进入京城大街小巷,就如同一滴水汇进了一片大海,你无法在 普通人中把他们分辨出来。那时候没有人穿西服,街上也没有形形色色的流 行服装。这些人差不多全都穿着中山服,或者中式对襟袄,不是蓝色就是灰 色,皱皱巴巴。住在大饭店里,却又总是往四合院里钻时而从你身边走过, 像是匆匆过客;时而聚集在一起,半天也不会散去;时而沉默无语,时而喋 喋不休;时而笑,时而哭;时而吟诗,时而唱歌。叫旁人看来,这真是一群 不正常的人。那几天,反常的事情的确层出不尽。比如有一天,郭沫若忽然 站了起来,一边喃喃说着三个字:“我要去。”医生们站在一旁看着他,不 敢相信。这老人在病床上已经躺了很久,大家都说他从此不会再有站立起来 的那一天了,可现在他却站着,虽然有些佝偻,却是活生生的。“俄要去, ”郭沫若说,“去参加科学大会。”医生们面面相觑,然后小心地劝说他不 能出门。但是,老人执拗得像个孩子,不容旁人劝说。医生们想来想去,实 在不敢担保他的身体能否受得了,相持不下,事情就闹到中南海里,结果党 中央不仅批准他去参加会议三十分钟,还同意让他在大会上讲话。 所有这些人都是为了这个大会才来的。具体地说,他们是希望共产党能 够给科学知识一个新的说法,进而也可以对他们这样的人稍微好一些。谈到 共产党对于科学知识的态度,春天似乎具有特别重要的价值。二十一年前, 也即1957年的春天,毛泽东写下《事情正在起变化》的文章,然后又在《人 民日报》上撰写社论批评章伯钧、储安平的“反共反人民反社会主义”,宣 布罗隆基、浦熙修是“民盟右派系统”,还说“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知识分 子发动这一场战争”,共产党的战术,是要“聚集力量,等待时机成熟,实 行反击。”然后是十四年前,也即1964年的那个春天,学校里开始斯文扫地 了。因为毛泽东说,他不赞成大学生读那么多书,还告诫他的上大学的侄子 毛远新:“阶级斗争是你们的一门主课,”“教师就那么多本事,离开讲稿 什么也不行。”到了十二年前,也即1966年的那个春天,就更加不得了了。 毛泽东在杭州先后三次将康生和江青召到身边,对吴晗、翦伯赞、邓拓、廖 沫沙一千学者的资产阶级倾向严加申斥,还说吴晗、翦伯赞是两个“学阀” 。从那以后,我们国家几乎所有的知识分子就像是在地狱里面过了一遍似的 。现在,大多数人终于活着过来了,不过,没有活过来的人也不少:老舍在 受尽凌辱之后投了太平湖,田家英吞金而死,还有邓拓、杨朔、闻捷、傅雷 、丰子恺、张恨水、周作人、李广田、田汉、陈寅恪、赵树理、邵荃麟…… 也都不在人世。诗人郭小川倒是挺了过来,看到“四人帮”被抓起来,他在 喜极之中又喝酒又抽烟,酒醉而卧,却不料烟头点燃被褥,他就这样去了。 毕竟还是活下来的人多些。现在,发动“文化大革命”的毛泽东已经不 在人世,为所欲为的“四人帮”也被逮捕收监。这些人劫后重逢,谁不在心 里想着向共产党要个“说法”呢?还在前一年的秋天,沙汀就从遥远的四川 来到京城,寻访他的那些旧友。这位老人已经七十三岁,但是他所寻访的那 些人似乎比他还要年长,他叫叶圣陶“叶老”,叫茅盾“茅公”,叫郭沫若 “郭老”,叫夏衍“夏公”。他整天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到处串,有时候搭乘 人家的轿车,更多的时候只能坐公共汽车。颠沛流离之中,终于能够见到很 多旧友,还有不少从此再也不能相见。他走进何其芳家,就只能见到其芳遗 像。未及致敬,已老泪纵横,痛哭失声。又去大佛寺七十一号看天翼。天翼 还活着,面色尚好,让人看不出他已经瘫痪。只是说话却不行了,唯能说出 “好”或者“是”,多了便含混不清。看来他有不少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就 试图写。沙汀站在旁边默默看着,期待着,结果只有一个“艾”字算是写成 了。还有立波,两鬓已经斑白。还有夏衍夫人,已经相当衰老,她的腿在被 批斗的时候受伤了,现在就只能卧病在床。还有郭老,由人扶着出来,拄着 手杖,佝偻着身体,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沙汀说他看到这情形的时候很不 好受,不禁想起立群曾经说过的话:“见一面,算一面。”还有严文井,身 体看上去还不错,不过,手稿书信却全都没了,只余一信。这是沙汀在“文 革”前写给他的,他随手夹在字典里,这就成了历经浩劫而能幸存下来的唯 一一信。沙汀就这样在京城里面转来转去寻找失散多年的文坛旧友,看到的 就是这样一些劫后余生的人们。他们全都是以写作为生命的人,却全都气息 奄奄,还能再写什么呢?不过,也有一个人例外,那是姚雪垠。他的身材似 乎比过去魁梧了,虽然已经谢顶,但却满面红光,情绪也不错,唯一不能满 意的事情是,抱怨市面上买不到他的巨著《李白成》。周扬身体也还好,还 能激动地谈论批判姚文元的两篇文章。所以夏衍留下一句话:“幸而周扬身 体还好,好多问题可以搞清楚。”这话听上去几分悲凉,几分期待。不过, 这悲凉和期待的心情并非夏衍所独有,至少沙汀就很有共鸣。又过了几天, 国庆节,他从报纸上看到周扬和夏衍出席国庆的国宴,激动不已,差点哭了 出来,颤声道:“这才叫落实政策。”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周扬躲过了这一 劫,却没有躲过另一劫。那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邓小平的确正在忙着“落实政策”。他自己的“政策”是在1977年7月 落实的。然后他就在8月8日一个科技教育界知识分子的会上说:“知识分子 的名誉要恢复。”他还说,他在重新回到政治舞台上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懈放知识分子”,他愿意给大家当“后勤部长”。他是在1977年8月8日说 这些话的。他的口气叫满场的科学家听上去既亲切又真诚,与过去那些年他 们耳朵里面充斥的“反动”、“改造”、“右派”、“嗅老九”之类的话真 是天壤之别,所以他们全都由衷地鼓起掌来。在说了这些之后,邓小平就直 言不讳地批评这些年大学的教育质量太差,他的话听上去没有一句不是和“ 文化大革命”,针锋相对:不是搞了十年的“教育革命”么?邓小平却说, 清华大学“变成了清华中学、清华小学”。不是认定“教育领域里是资产阶 级专了无产阶级的政”么?邓小平却说,“我看,主导方向是红线”。不是 说“大多数教师和大批学生的世界观基本上是资产阶级的”么?邓小平就说 “知识分子中绝大多数是好样的”。他就这样不停地说,听得人们欣喜若狂 而又心惊肉跳,因为他所批评的这些东西,不是毛泽东亲口说的,就是毛泽 东画圈认定的。然而事情还不仅仅如此,邓小平还有更要紧的话呢。他反对 科学家们要没完没了地学习政治,对那些批判资产阶级的运动也没有兴趣, 他号召大家“至少要用六分之五的时间搞科研”,还说,“有人七天七夜搞 科研,为什么不可以?”他听说知识分子们都不能算作劳动者,他们在农业 科学院里种庄稼也不能算是劳动,如果有哪个知识分子想把自己的工作算作 劳动,就要到农村去种庄稼。他觉得真是愚昧,就说:“无论从事科研工作 的,还是从事教育工作的,都是劳动者。科研工作、教育工作是脑力劳动, 脑力劳动也是劳动嘛。”还说“科学试验也是劳动”。这些事情在今天看来 真是天经地义,年轻人听了难免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们会说:这道理还 用得着说吗?不过,他们的父辈在当日可是一点也没有笑,很多人甚至还当 场哭了起来。为了这些根本用不着说的道理,这些人付出了多少代价啊!所 以,邓小平的这一番话竟让文人们听了激动不已。掌声又一次动地而来:他 们追随共产党已经将近三十年,现在终于感到共产党把他们当自家人了! 邓小平的讲话立即轰动了全中国的知识界。用刘西尧的话说,“八八讲 话’。震动很大。”不过,这些话毕竟只是从邓小平嘴里说出来的,讲话的 场合太小,也不是那么正式,能够算数么?如果邓小平说的算数,难道毛泽 东说的那些就都不算数了?所以,刘西尧又承认他“心有余悸”。刘在当时 主管着全国的教育,这个人要是整天心惊胆战,别人的日子还能好过么?有 鉴于此,邓小平就觉得有必要再接再厉,彻底地将知识分子当中的唯唯诺诺 扫除干净。又过了几个星期,9月19日,邓把刘西尧等人找来,说了一番更 加大胆的话:“毛泽东同志画了圈,不等于说里面就没有是非问题了099邓 小平又说:“ 要争取主动。你们还没有取得主动,至少说明你们胆子 小,怕又跟着我犯“错误’。”也就是在那段日子里,邓坐在轮椅上面,被 人推着上了主席台。就在几天以前,他还能用颤抖的手写下会议的横幅,现 在,这几个字就高高地悬挂在他的头顶上。 这是1978年3月18日,全国科学大会开幕的日子。大家全都来到人民大 会堂。别看这些人都是名人,十二年来他们却从未到过这个地方。大厅里面 依旧灿烂辉煌,世间多少悲剧已经发生,仅仅这一点,就叫他们好一阵激动 。然而更加令人激动的事情还在后面。邓小平在这一天把他的“真八八讲话 ”大加发挥,也把这些文人中间弥漫着的唯唯诺诺一扫而光。他说,农业、 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这四个现代化,关键是实现科学技术现代化。所以, 他认定“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的作用,越来越显示出巨大的作用”。由此也 就连带地要答复一个问题:“怎么看待科学研究这种脑力劳动?”“从事科 学技术工作的人是不是劳动者?”在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邓小平不肯回避 毛泽东以往对于知识分子的蔑视。毛泽东曾经指出,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 子,有一个依附在哪张“皮”上的问题。还说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是按照阶级分析的办法来区分的,意思是说,不同的阶级是不同的皮,而 知识分子只不过是一些“毛”,依附在工人阶级身上,就是革命的,依附在 资产阶级身上,就是反革命的。现在,邓小平在列举了毛泽东的这个“指出 ”之后。跟着就说:知识分子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脑力劳动者是劳动 人民的一部分。“从事体力劳动的,从事脑力劳动的,都是社会主义社会的 劳动者。”他这一番话真是非同小可。那时候的人们可不像90年代,工人们 不再认为自己是“领导阶级”,只要不下岗就谢天谢地了,大学生毕业之后 都要争着做“白领’,你要让哪一个去干体力劳动,他就觉得见不得人了, 只有闯荡进城无依无靠的农民才会做那些又累又脏的事情。70年代的人们, 都是以体力劳动者而自豪的,如果不是做“工人阶级”,至少也要做一个工 人阶级的“天然盟友”贫下中农。眼前的这些人既然有了知识,也就不敢奢 望人家把他们当作“工人阶级”,只要不再把他们当作坏蛋挂木牌戴高帽游 街示众,他们就心满意足了。这些人在科学的天地间有着无穷的想像力,但 却怎样也不会想到,就在1978年3月18曰这一天,这上千万知识分子,一下 子就成了劳动者,甚至还能成为“工人阶级一部分,。这些“臭老九’们原 本只是希望党来安抚他们一下子,真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这么多。 这一下不免掌声雷动,说是受宠若惊也罢,还是如释重负也罢,反正会 场上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许多老人已经泪流满面。在这个春天里,他们的 眼泪流得真是不少。尽管他们过去二十年是在眼泪中过来的,但是,把那些 眼泪加在一起,恐怕也没有在这个春天里流得多。活着的人劫后重逢,哭了 多少回?悼念悲惨地故去的亲友,又哭了多少回?说起邓小平的“八八讲话 ”到“三一八讲话”,又哭了多少回?数也数不清了。 大会连续开了好几天。尽管郭沫若坚持参加,但是他在开幕那天以后就 再也不能来了,他在最后一天的发言也只能采用书面的方式。他先是用了不 少话来证明“只有社会主义才能解放科学”,然后就用他那种诗人一样的激 情说道: 科学工作者们,请你们不要把幻想让诗人独占了。嫦娥奔月,龙 宫探宝,《封神演义》上的许多幻想,通过科学,今天大都变成了现实。伟 大的天文学家哥白尼说:人的天职在勇于探索真理。我国人民历来是勇于探 索,勇于创造,勇于革命的。我们一定要打破陈规,披荆斩棘,开拓国科学 发展的道路。既异想天开,又实事求是,这是科学工作者特有的风格。让我 们在无穷的宇宙长河中去探索无穷的真理吧!春分刚刚过去,清明即将到来 。“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是革命的春天,这是人民的春 天,这是科学的春天!让我们张开双臂,热烈地拥抱这个春天吧! 郭沫若这一发言的题目就叫作《科学的春天》。通过播音员的抑扬顿挫 的声音,这几个字瞬间便已传遍我们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成了人们描述那个 春天的最常用的语言。这位在历史、考古、戏剧、诗歌、语言各个领域都有 卓越建树的老人,在过去这些年始终沿着党指引的道路亦步亦趋,左右逢源 ,在党的领袖们当中从来没有失宠,其命运与其他许许多多做学问的人真有 天壤之别,但是,难道在他的内心深处就没有任何惨痛的感觉么?就在十二 年前毛泽东严厉指斥吴晗和翦伯赞是“学阀”之后,他不是连想都没有想一 想便对自己的学问痛下杀手么?他当着许许多多的人喃喃地说:“韋今天的 标准来讲,我以前所写的东西,严格地说,应该全部把它烧掉,没有一点价 值。”那时候他要么唯唯诺诺,要么如惊弓之鸟,那副模样和今天的豪情相 比照,不正是我们国家知识分子命运的写照么? 现在,就算是最不谙于政治的学问老人们,也意识到政治的气候变了。 尽管,他们对于周围一切的反应并不完全一样,对他们的老院长郭沫若也会 抱有不同的念头,但是谁都相信他所说的“科学的春天”真的来了。这不是 二十年以前的那个春天。那一次,用费孝通的话说,是“知识分子的春天” 。糟就糟在那个“春天”之后,是延续了二十年的漫漫“严冬”。这一次, 也即1978年,的确不同了。连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也能在这个春天里面 部分刊出,接着又全文出版其代表作《论再生缘》。陈寅恪是中山大学教授 ,双目失明却有满腹学问,一向标榜“独决心要召开一个更大规模的会议, 把全国最有名望的知识分子都找来。 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