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工商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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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刘鹗别传(精)
ISBN: 9787515823157
刘德隆,生于1942年,字式龙,江苏镇江人,系清末**小说家、社会活动家刘鹗(老残游记作者)的曾孙,**学者罗振玉的曾外孙。从事教师学历培训和职务培训二十余年,任副教授。1993年享***特殊津贴,1996年获曾宪梓教育教学二等奖。
**章 1 他匆匆忙忙地跨进了门。跨进了这座瘦西湖边的小院。 这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暮色冥晦。他的脚步是那么急,致使与他一同匆匆而来的二师兄已被他甩得不见人影了。 尽管他头上滴下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把满脸灰尘冲出一道道的“小沟”,可是他全然不顾。他跨进门后,那聚集在正堂门外、走廊上、台阶上的人在窃窃私语,“云抟回来了!”“二少爷来了!”……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急匆匆地走上台阶。突然,他住了脚,回过头去。他的师兄还在后面,再匆忙,也得等一下师兄。昨夜,是师兄赶去把他叫来扬州的。 一阵风刮过瘦西湖的水面。瘦西湖全然失去了往*的妩媚,似一个阴沉着脸的老妇。风不大,但水面依然掀起了一阵波涛,拍打着湖岸发出啪啪的响声。岸边的树叶还未落尽,但已枯黄,一片片没精打采地垂了下来。 但是这些景色也与他无关。待他的师兄也跨进门时,他转过身,朝那挂着珠帘的门走去。 “云抟来了!”不等他举手,那竹帘自己掀了起来,里面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他的手腕就往里面迎。 他跨进正堂,感到里面很黑,似乎什么都模模糊糊仅有一个轮廓,但他从声音里已听出,那拉着他的手的人是他的四师兄。他张了张嘴,“庆蕃兄”三个字刚吐出口,珠帘又被掀开了,一缕光正照在被称为庆蕃的人的脸上——白、瘦,脸上毫无血色,显然已是疲惫极了。 后掀珠帘的是二师兄。他急急跨进门来,轻声问道:“师傅他……”不等他说完,右边厢房的门稍稍打开了一道缝。 2 这是一间小小的厢房。一张大*几乎占去了房间的一半。*边的桌上已点起了两支大蜡烛,那烛光在跳着、抖着,把四个人的脸照得黑一块、黄一块。 烛光下,他的脸蒙上了一层黄色的光,两只眼睛大而有神,*醒目的是宽宽的前额和粗短的脖子。他站在那里,结实、稳当,旁边三个人一个身材魁梧,一个肤白而体瘦,一个肤黑而体瘦。虽然都比他高,可是似乎重量都在他身上。 那召唤他们进来的人没有对他说话,只是看了看他,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伸手把大氅褂的下摆一撩,左脚向前跨了一步,膝盖自然地弯了下去。那召唤他的人连忙用双手在他的前面向上托了一下,急急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先拜师傅吧!” 召唤他的人转过身去,对着*上低下头去。这时他才看到在*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他的脸色蜡黄,合着双眼,但眼皮仍在不停地抖着。召唤他的人俯下身去,在老人耳边轻轻地说:“师傅,云抟来了,云抟回来了!” 老人轻轻地咳了一声,慢慢睁开眼,从喉咙间挤出了一句:“铁云来了?” “师傅,弟子来晚了!”那被称为铁云的人大跨一步跪在*边,伸出手扶着那被棉被紧裹的身躯。 老人费力地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他的手。 他一抖,感到一股凉气顺着胳膊,一直凉到他的心里。 噢!就是这只手,在五年前也拉住他一次,可是那时这只手是微热的,而且是有力的。 那时是充满希望的一拉。可是,这次拉着他的手已没有任何力量了。想到此,他急忙俯在老人的耳边轻声地说:“师傅,我来了,你会好的,会……”可是一口痰似乎忽然卡在了他的嗓子里,只觉得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那只枯干的手并没有松开,不但拉得*紧,而且用劲地摇了一摇。 啊!又是一摇。 3 是的,五年前也有一摇。 那是光绪六年,一个深秋的傍晚。瘦西湖边的这个院落里一派喜庆。 太谷学派的“谒师礼”正在进行。 正堂里温馨而肃穆。正墙上挂着一幅孔子画像,一条长案上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牌位。两边的大蜡烛把房间照得通亮。长条案前的八仙桌上供着四干四湿的高脚果盆。在桌子的右边坐着一个瘦瘦的老人。他就是李龙川——太谷学派南派传人。 李龙川身边是他的首座弟子,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师傅,一切就绪,可以开始了。”他微微低下头对李龙川说。虽然他尽量压低了声音,可是那嗡嗡声依然传到了窗外。 走廊上站着十多个人,男女皆有,服装各异,但都屏住呼吸。听到那嗡嗡之声后,互相看了看,都默不作声。 李龙川没有立即作答,他眯缝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良久,他抬起头,看了外面一眼说:“归群,开始吧!” 归群——那个魁梧的首座弟子,先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毛实君,刘鹗进见夫子。” 这声音虽然不响,但却清晰地传到门外人的耳中。人们屏住呼吸鱼贯而入,在房间内相对排成两行。*后进来的两个人,面对孔子牌位站定。 这两个人,右边的一个三十出头,白而瘦,一脸忠厚,这就是毛实君。左边的一个二十出头,浓眉大眼,个子稍矮,但动作干净利索,这是刘鹗,虽然此时他也是一脸虔诚,但那双眼睛里仍然透着一股傲气。 见人已到。那首座弟子黄葆年上前将一炷香送到蜡烛上,看着香点燃了,他后退了两步,先向孔子像拜了两拜,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插到香炉上。 室内的蜡烛虽然不多,但仍然使得坐在上首的李龙川能看清每一个人的脸和动作。他眯着眼,目光朝所有人扫了一遍,然后凝视着站在对面的刘鹗。 机敏的刘鹗觉察到那犀利的目光所向,不禁全身动了一下。可是他仍然用眼睛盯着那摇曳的烛光。 黄葆年向后退了几步,并不回头,率先在毡毯上跪了下来。站在他身后的毛实君和刘鹗也学着样紧跟跪了下来。 刘鹗知道,“谒师礼”这才是开头。昨天作为首座弟子的黄葆年已把进见夫子的全过程向他们叙述了一遍。黄葆年特别告诉他们,进见夫子的关键时刻是听师傅的“训言”。 太谷学派的“训言”共有四种。每种四个字,是师傅对新收弟子的评价,也是他的希望。**种是“同入桃源”,这是*普通的一种,含义是此弟子尚可长进,能随同他人一同进步;第二种是“福慧双修”,这含义是这个弟子性情尚可,智力超群,将来虽不能有超人之举,但亦可为学派增光;第三种是“希贤希圣”,其含义是这个弟子的行为语言都能成为众人的楷模,对学派的贡献将会超过一般人;第四种是“超凡入圣”,这是夫子经过长时间的观察,认为这个弟子不同常人,有非凡的能力。夫子的“超凡入圣”的“训言”极不易得,这是他对弟子的信任。 刘鹗和毛实君此时此刻虽然跪在那儿,面部严肃,但都想尽快知道师傅将给自己什么“训言”。 4 黄葆年并不管后面二人在想什么。他先对着孔子像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个头。站起来,又侧身跪下,向着坐在八仙桌旁的李龙川叩了三个头。李龙川只是微微颔首,眼睛并没有看黄葆年,而是仍然盯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个新弟子。 黄葆年站起身来,走到李龙川身旁,朗声喊道:“弟子毛庆蕃拜见夫子——” 跪在地上的毛实君紧张地抬起头来,双手递上一封红纸拜帖。那拜帖上方是一个“拜”字,下面写着“毛庆蕃字实君,江西南昌人”,下面是生辰八字。他不等黄葆年接过去就赶紧把头低下,两只手高高地抬起来。黄葆年把拜帖转给李龙川。李龙川略略浏览一下,微微地点点头,把它放在桌上。 李龙川的手尚未收回,只听见刘鹗跪在那儿自己说道:“弟子刘鹗拜见夫子——” 黄葆年一愣,昨天已告知刘鹗由黄葆年来说此话,怎么刘鹗自己说了?跪在那儿的毛实君也一哆嗦,不过他连头也没敢抬。站在两厢的人也面面相觑——他们不止一次参加这“谒师礼”,可从来没见过哪个人敢于这么说的。 只有李龙川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他轻轻地向黄葆年点了点头。黄葆年惶恐地伸出手来,把刘鹗的拜帖接了过来。刘鹗跪在那,两手高高抬起,头也高高昂起。恰巧他的目光与李龙川的目光对在一起。仅仅一瞬间,两个人都收回了目光。刘鹗低下头去,心里想:果然,目光锐利,似能刺透人的心肺。李龙川也在想:一个果敢而有作为的人。 黄葆年将拜帖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李龙川。李龙川并未去细看,但“刘鹗字云抟,江苏丹徒人”几个字已映入眼帘。 李龙川又坐了下来。黄葆年将两份拜帖大声朗读了一遍。大声说道:“谨请夫子训言。” 听到此,毛实君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向前跨了一步跪下向李龙川磕了三个头。 李龙川似乎并没有看到他,注视着正前方,威严地说:“希贤希圣。” 李龙川的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使立于两边的弟子感到震动。因为现在太谷学派的弟子北至辽东,南至两广已达数万人,自然其中不乏盐贩走卒,亦有朝中显贵,然*多的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可是能得“希贤希圣”训言者不过数十人。这毛实君,哆哆嗦嗦,貌不惊人,竟然能得到如此训言着实令人感到惊奇。但学派的规矩是师傅一言既出,弟子便需遵照而行。所以人们感到震动,但是仍然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因为下面还有一个顽劣的刘鹗在等着“训言”呢! 5 这刘鹗确实顽劣。 他祖籍江苏镇江。其父刘成忠曾做数年京官,后被外放河南,参与围剿捻*,也曾立得些*功,又因治理黄河、贾鲁河,为老百姓做了些好事,官至布政使。刘鹗从小就随父在*中,过着无人管束的生活。 那时,他的名声是从一些琐事上来的。一次,他随几个差弁解银饷回开封。途经一个小镇,遇到一个赌场,刘鹗硬是停下车来,去了赌场。不到一个时辰,竟然把随身饰物赌光。他奔回车来,那解饷数人正在酣睡,他将那装有饷银的皮囊抱走,以此为赌注,座中人无不咂舌。所幸,这次竟然赢了,他手捧皮囊昂然而归。当时有人认出这是刘道台的二少爷。归途中过贾鲁河,人多车多,渡船少,无论官车、私车都在排队等待过河。刘鹗见此状,一想还需赶路,从驭者手中夺过鞭子,两脚蹬在车辕之上,大喊:驾!同时把鞭子一甩,那两匹马猛地冲了上去。人们不知车中是什么人,纷纷让路。他们得以早早过了河。 回到开封后,那些差弁自然不敢将此事告诉刘成忠。可是他的豪赌与强渡之事不两天就传到了开封。知子莫若父,刘成忠风闻此事后,自然过问,刘鹗竟全然承认。被刘成忠痛责之后,关在衙门中读书。 直到刘成忠解职归田,在江苏淮安高公桥买了一所房子之后,刘鹗已十五六岁,才静下心来随父亲读了些书。那《论语》《孟子》他是读得滚瓜烂熟,天算、舆地、河工、音乐,连那《三国》《水浒》他也可以倒背如流。人家读三天的书,他**便都读了下来,可就是不肯学写八股文章。刘成忠在时,他尚能安静。刘成忠稍不留意,他便到外面去和那些说书的、打拳的、卖艺的、赶车撑船的天**北地闲聊,也不管是地上、凳上,随便一坐,一晃便是半天,直到仆人来找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去。那些人知道他是刘道台的二少爷,如此随便,对他倒有好感。 光是闲聊倒也罢了,还时不时到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堆中,真真假假地开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人家知道这是高公桥刘家的二少爷,能避就避,不能避就应付一下甚或给他一个下不来台,他倒也不在乎。 就是这么一个不守绳墨的人,如今那收弟子极严格的李龙川究竟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训言呢? 6 刘鹗静静地跪在李龙川的*边,任李龙川紧紧地拉住他的胳膊。他只感到两道凉凉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流到他的嘴边,稍稍有些咸味。他顾不得这些,俯在师傅的耳边,轻声说:“师傅,我来晚了。你会好的,会好的。我来晚了……”他不知该说什么,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只感到喉咙发干,那流入嘴中的眼泪是咸咸的。 是啊!刘鹗是来晚了。 到哪儿去找他啊!虽说,他并非云游四方,但自从父亲去世后,便没有什么能约束他的了。淮安只是他落脚点之一;那六合,是他外婆家;扬州是师傅住的地方;南京,六朝古都;苏州,人间天堂;上海,这时对他*具吸引力了…… 李龙川病重之后,曾对黄葆年嘱咐过,务必把刘鹗找来一见。无奈,只得让蒋文田去淮安。 这蒋文田是李龙川的二弟子,在学派中的地位仅次于黄葆年。他连夜赶到淮安。果然,淮安家中并不知刘鹗究竟在何处,只知他去六合有半个月了。 蒋文田无奈,又从淮安赶到六合。幸好,刘鹗尚未离去。他们连夜从六合赶到仪征,稍事休息,又从仪征赶到扬州。这么往返周折,六天已经过去了。 刘鹗明白,李龙川这次是凶多吉少了,并且,李龙川必有重要的嘱咐在等他。而且,这件事是黄、蒋二人也无力完成的。 他感到,师傅对他是信任的。自从“谒师礼”上师傅那惊人的训言,使他觉得担子沉重后,他很少在师傅身边侍奉,依然我行我素。 现在他跪在师傅身边,又一次被师傅拉住了胳膊,又是那么摇了一下。 7 是的,那一摇是令人惊奇的。 在“谒师礼”上,刘鹗也是跪在李龙川的面前,静静地等着那对自己的评价。 刘鹗知道自己的言行往往是不拘礼法的,得罪的人颇多了。他忽然后悔了,刚才不该自己去报上姓名的。 黄葆年并不理会那跪在地上的刘鹗想些什么。他手持拜帖,朗声读道:“刘鹗,字铁云,江苏镇江人氏。文宗咸丰七年丑时生人。远祖保安*籍,世为将家……”站在两边的弟子都在静静地听着,唯有李龙川眼睛看着刘鹗,但他的思绪早已飞走了。 李龙川想到自己的师傅周太谷,当初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一个瘦瘦的老人,双目有神,衣着随便,趴在地上学着狗叫,四周几个小童,拍手雀跃,全然不知这是一个有数千弟子的学者;一个瘦瘦的老人,双目有神,衣着随便,端坐在讲坛之上,口若悬河,神采飞扬,下面听者甚众,无不露出惊奇和钦佩的神色;仍然是这个老人,双目有神,衣着褴褛,被捆绑着,躺在两江总督的大狱之中…… 黄葆年一口气读罢刘鹗的拜帖,颇为不解地看着师傅何以愣愣地坐在那儿,似乎全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但他仍按惯例,稍一停顿之后大声说:“谨请夫子训言。” 人们鸦雀无声,他们不知李龙川如何处置这个敢于在“谒师礼”上不遵礼法的人。 刘鹗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那四个字。 可是一反常态,李龙川没有说话,他陷入沉思,全然不顾人们的等待。黄葆年连连对李龙川示意,但他仍然默不作声。 刘鹗跪在那儿,他感到额头上似乎有些汗水出来了,背上也似乎有些凉意。他告诫自己,不可轻浮,不可莽撞…… 李龙川一反常规,站了起来,在房中走了一圈。黄葆年的头上也开始出现了亮晶晶的汗珠,这个做过大挑知县的学者,虽说三十多岁,但阅历极广,为了追随李龙川,他弃官而去。十多年来一直在师傅身边,从没有见过师傅如此情形。接着,李龙川不顾众弟子的反应,他回到座位上,低下头看了看刘鹗。 桀骜不驯的刘鹗竟然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 李龙川轻轻咳了一声。“该训言了!”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李龙川的嘴,仿佛惊天动地的事将会从那里发生。“同入桃源”,一些弟子在想;“逐出门去”,*多的弟子在想。“凡事皆有定数”,刘鹗也在想。 8 李龙川又轻轻地咳了一声,“铁云,你前后两次来谒见,足以见诚心之至。”李龙川的声音低沉,但字字送到了每个人的耳朵之中。 人们的兴趣来了。以往“谒师礼”上,李龙川*不多说话,何以**一反常态呢? 李龙川用眼睛扫视了一遍房间中的每一个人,他感到,这些弟子们都在屏息等待着下文。他微微摇摇头说:“但你盛气未脱,苏、张之流也。倘不实心改正,不可升孔孟之堂。”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李龙川的话显然是对刘鹗的不满。毛庆蕃急得似乎连跪也跪不稳了。周围站着的人想:行了,大局已定。这次“谒师礼”的结局将是把刘鹗逐出师门。黄葆年对师傅的脾性是熟悉的,但是**师傅的言行为何与平常不一样呢? 黄葆年知道,李龙川对刘鹗是颇为满意的。他曾说过:孔子弟子三千各色人等不一,对弟子的要求也不能一样。而且对人从来是和颜悦色,哪怕是对不满意的人,也是以礼相待。怎么**对刘鹗却出此重言呢?难道就因为刘鹗刚才那唐突的一句话吗? 此时,*紧张的莫过于刘鹗了。他猛地抬起头来,刚要张口,只见李龙川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住他。他感到这目光是如此尖锐,使人望而生畏,但从中似乎又感到有无限的信任,无限的期待。他感到这眼睛中有许多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意味。他又立即垂下头去,把头紧紧地贴在毡毯上。 李龙川见刘鹗又低下了头,一丝笑意从脸上掠过。但他不*刘鹗刚才那举动的影响,也不顾弟子们催促的神态,微闭着眼睛。停了片刻,李龙川忽然睁开了眼睛,清清楚楚地吐出了四个字:“超凡入圣。” 这四字一出,黄葆年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惊喜的神色;毛庆蕃张开了嘴,他似乎没有明白李龙川说了些什么,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四周的人*是瞪大了眼睛,好像李龙川说错了话。 在周太谷的弟子中,得到“超凡入圣”训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张积中,一个是李龙川。在李龙川的弟子中,直到这次谒师礼,也只有两人得到此训言,一个是黄葆年,一个是蒋文田。为何这样一个不遵礼法、不守绳墨的人能得这一训言呢? 9 然而在这些人中,*感惊喜的是刘鹗了。他猛地直起上半身,但仍是跪在那儿。 不会听错的,是“超凡入圣”,他想。“士为知己者死”,他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么一句话。他庆幸自己没有投错师门。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是他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是能言善辩的,也知道自己从不在大的场合怯场。可是此时此刻,他忽然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笨嘴拙舌,竟然什么词汇也没有了。 “超凡入圣”,自己是“超凡”的,他坚信。但“入圣”倒未必。然而不论怎样,自己还是会有所作为的,“以天下为己任”是早已确定的志向。在与那些仁人志士的交往中,在贾鲁河边的交游中,不是早已定下了这个志向吗! 父亲刘成忠在世时,对自己管束甚严,也寄予了希望,但没有给予这么高的评价。而**才拜李龙川,就得到这么一个评价,怎不使他惊喜呢? 他跪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毛庆蕃也跪在那儿不知所措,黄葆年张大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四周的人*是感到茫然,看着李龙川,似乎等着听他再说些什么。 李龙川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两步跨到了两个跪着的人之间,他一手扶着毛庆蕃,一手拉着刘鹗的胳膊,说:“请起吧。” 毛庆蕃和刘鹗站在李龙川面前,只听到李龙川又说了一段话:“孔老夫子叙书、传礼、阐诗、正乐、序易,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颜子渊为弟子之首,然端木子贡岂可忘乎?” 子贡是孔子的弟子,比孔子小三十一岁,口才颇好,料事多中,善于经商,家有千金,帮助孔子名布天下正是这个子贡啊! 周围的人对李龙川的一反常态,本来就颇感奇怪,这一段话*使人莫名其妙了。 可是刘鹗听了这句话,似有所感,似有所悟。他看着李龙川,嘴里轻轻说道:“弟子谨记夫子教诲。” 听到刘鹗的这句话,喜形于色的李龙川抓住刘鹗的胳膊轻轻地一摇。 就是这轻轻地一摇,使刘鹗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