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百物语:三鬼

怪谈百物语:三鬼
作者: [日]宫部美雪
出版社: 中国华侨
原售价: 49.80
折扣价: 32.38
折扣购买: 怪谈百物语:三鬼
ISBN: 9787511381064

作者简介

"宫部美雪 Miyabe Miyuki 日本知名作家,连续11年当选“日本人气女作家”。 《邻人的犯罪》,荣获第26届《ALL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 《魔术的耳语》,荣获第2届日本推理悬疑小说大奖。 《龙眠》,荣获第45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 《火车》,荣获第6届山本周五郎奖。 《理由》,荣获第120届直木奖。 《模仿犯》,荣获第52届艺术选奖文部科学大臣奖等6项大奖。"

内容简介

\"序 三岛屋,位于江户神田筋违御门前的一隅。这是店主伊兵卫与店主夫人阿民夫妇同心协力、勤勤恳恳工作建立的店铺,如今已成为名店,人气直逼两大老字号——池之端仲町的“越川”和本町二丁目的“丸角”,颇受风雅人士喜爱。 三岛屋的店主夫妇育有二子,二子长大成年后,便让他们离家,试着到其他店里当伙计。不过,就在两年前的入秋时节,伊兵卫的侄女阿近住进了三岛屋。 一般人当阿近是三岛屋店主的千金,但她在店内向来都和女侍阿岛、阿胜一样勤快地工作。同时,她奉伊兵卫之命担任一项职务:一次请一名说故事者到三岛屋的“黑白之间”,听对方亲口讲述不可思议的故事或惊悚怪谈。 举办“百物语”怪谈会,在市井间不算罕见的嗜好。在文人雅士间,怪谈会被算作娱乐场所,社交的一部分,也是增广见闻的道场。 然而,三岛屋与众不同,并非一次多人群聚,依序说出故事,众人一同倾听,而是仅有一名说故事者,聆听者也只有阿近一人。伊兵卫认为,机会难得,不妨多方搜集,挑选一些有意思的奇闻来,因此,他认真地四处张罗,此事逐渐传开。要募集说故事者,必须事先评鉴对方的人品背景,于是特意请了练达的人力中介商——灯庵来居中安排,结果大获好评,连灯庵老先生也大为吃惊。 人们都想说出自己的故事。 但在当事者的人生中占据某个角落、挥之不去的过往,势必因此摊到别人面前。不想让太多人听闻此事,可要是不一吐心中的秘密,便只能带进棺材里,又会感到说不出的难受。若日后有个什么万一,这秘密恐怕也无法封存在棺材里,心中满是不安。 所以,三岛屋的奇异百物语才会招募到说故事者。 这里没有烦琐的规矩。听过就忘,说完就忘。仅仅如此。 今日,有一位新客人来到“黑白之间”。 第一话 迷途客栈 那是个孩子。 来到江户后又添了两岁,如今十九岁的阿近,眼前站着一名怎么看都像孩童的女子。有十二三岁吧。 三岛屋有几名住在工房内的裁缝女工,她们差不多同龄。家住本所龟泽町,因“百物语”和阿近熟识的调皮三人组,也常到店里帮忙跑腿、照顾孩子、捡薪柴来赚点工钱。年幼的孩子工作赚钱,在阿近眼中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孩子来到“黑白之间”担任说故事者。 她应该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奉为嘉宾,背对壁龛而坐。不管怎么请她就座,她始终不敢答应,直接便展开了谈话。 “小姐,这位子给您坐。” “可是,这样和我们平时的做法不一样,我会无法胜任聆听者的工作。” “还是请您坐这里吧。” “你在这里是客人,大可坐在这个位子上,不必顾忌。” 不久,守在隔门对面小房间里的阿胜笑出声,走进来道歉。 “刚才笑出声,请见谅。我是女侍阿胜。我躲在这个地方,想必吓到你了。” 阿胜是发量丰沛、细腰如柳的美女,但端正的脸上,有着罹患天花后遗留的许多痘疤。这是受疱疮神这位力量强大的瘟神疼爱的证明,所以阿胜在疱疮神的守护下,拥有驱魔的神力。 阿胜大致说明自身的来历后,温柔地继续道: “在‘黑白之间’,说的都是可怕或离奇的故事,或许会招惹不净或邪恶之物。我守在隔壁房间,就是为了因应那样的情况发生。” 阿胜朝胸口用力一拍。 “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引发怪事。请当是坐上了大船,尽管放心。” “大船……” 前来说故事的女孩,一脸呆愣地复述。 “没错,你在大船上。三岛屋的小姐则是船老大。” 阿胜伸手搭在阿近的肩上。 “船老大都待在船尾。若不这么做,船就无法前进。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吧。” 女孩急忙点头:“是,我明白。” “那么,船老大。” 阿胜笑眯眯地望向阿近。 “今天的客人说,她还不习惯坐船,怕摇晃得太厉害。请她坐近一点,可以在一旁看着船老大,这样她心里会比较踏实。” 接着,阿胜一把将上座的坐垫拉过来,移往面向外廊的雪见障子1旁。 “啊,有道理。” 阿近明白阿胜的用意,莞尔一笑,将自己的坐垫靠向对方。 “这样,你觉得如何?” 说故事的女孩双目圆睁。 这时,另一名女侍阿岛端来茶点。 “阿岛姐,请送往这边。” 一见到两张坐垫紧靠在纸门边的景象,阿岛露出纳闷的神情,但马上心领神会。她应了声“好”,端着托盘走进来。盘内摆着芳香的焙茶和茶包子。阿近身边的火盆上方,铁壶的壶嘴微微冒着蒸气。 “今天吹着冷风,真不巧。” “就是说啊。如果可以打开纸门望向庭院,感觉一定更棒。” “每到这时节,刚收好雏人偶,要为接下来的赏樱做准备时,一定又会刮起寒冷的北风,真不知是为什么。” 三岛屋昨天才将雏人偶的装饰收拾妥当。陪衬装饰的桃枝上仍满是盛开的桃花,于是改用花瓶盛装,摆在壁龛上。只要轻轻一碰,花瓣仿佛便会凋落。 听着阿近与女侍们的对话,前来说故事的女孩眼睛瞪得更大了,最后缩起脖子低语: “对不起。” 因为自己不听话,让她们费了一番工夫——应该是心里这么想吧,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好了,茶点准备完毕。” 阿胜双手撑向榻榻米行一礼,站起身。阿岛也温柔行一礼,旋即退下。 阿近率先落座,望向明亮的纸门。 “我们是一家提袋店,有负责裁缝的工匠和女工。从老先生、老太太,到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都有,约莫二十人。” 他们的工作地点不在店内,而是在附近的工房。有人直接住在工房里。工房大大小小的事由老板娘阿民一人打点,完全独立运作,所以店面这边,光阿近她们三个女人就能处理。 但自从过完年,为了学裁缝,阿近不时找机会到工房露面。 “我在老家大致学过,但毕竟是自学,与商家的裁缝技艺相比,还差一大截,所以得从头学起。为了避免打扰裁缝女工们,我都窝在工房的角落,靠纸门旁的明亮处,一针一线慢慢学。” 阿近做出刺绣的动作,女孩神情逐渐缓和。 “小姐,您不是一直住在三岛屋吗?” “嗯,我来到江户两年了。老家在川崎驿站经营旅馆。” “咦,旅馆?” 见女孩一脸惊讶,阿近同感吃惊。 “没错,很少见吗?” “不是……呃……” 她忸怩地把玩着手指。 “名主大人2要我到三岛屋来说的故事,恰巧和旅馆有关。” “哎呀,和旅馆有关的故事,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 这么一个带有土味的纯朴女孩前来说故事,早就引起阿近的兴趣,经她这么一说,又变得更有意思了。 “请到这边坐,我洗耳恭听。” 女孩双手撑地,低头行一礼,接着弓身坐向坐垫。虽然纯朴,但很有规矩。 “请问芳名是……?” “我叫阿月。” “原来叫阿月啊。容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是三岛屋的阿近,是店主伊兵卫的侄女。请多指教。” 阿月的发型,是带着少女气息的可爱结绵3,但上头既没发饰,也没缠发布,只绑了白纸。身穿黑领的格子条纹玉绸和服,系着一条黑缎昼夜带4。衣服的袖长略短。看她的打扮,像店内的伙计。不过,她显得干干净净,且衣服的图案还是翁格子。这是大格子里有好几个小格子交错的图案,象征多子多孙、富贵吉祥。可能是这孩子的外出服装吧。 “来这里之前,人力中介商的灯庵先生告诉过你该留意的地方吗?” 在春天的花朵由桃花转为樱花的美丽时节,送来如野花花蕾般的女孩讲故事,真懂情趣啊。 “哦,他吩咐我千万不能没有规矩。” “这倒是不必顾忌。” 刚才说灯庵懂情趣,就当没说过吧。真不识趣。 “重要的是,你不想说的事,就不用勉强。关于住家、人名、场所,如果隐瞒会比较好,也可以不透露。” “哦……” 这次阿月发出的“哦”,不是回答,而是率真的惊讶表现。 “名主大人说,像我们村庄那样的情况,绝不能再度重演,为了让世人引以……引以……” 见阿月无法接话,阿近从旁协助:“引以为戒吗?” “啊!没错。” 引以为戒。带有严厉的教训意味。 “名主大人说,为了让世人能引以为戒,要请对方仔细听这个故事。” “嗯——”阿近颔首。 “不过,阿月,我们在这里听到的故事不会外传,这是规矩。你告诉我故事,我仔细聆听,就这么一次,外人不会知道。” 阿近原本就是以伊兵卫代理人的身份,担任聆听者的角色,所以事后她会告诉伊兵卫,今天听到的是怎样的故事。但仅此一次,有时视故事的内容,阿近会将故事藏在心中,伊兵卫也不会责怪她。 “‘听过就忘,说完就忘’,是这里的规矩。即使我仔细听完你的故事,也无法像名主大人预想的那样……” ——绝不能再度重演。 “恐怕很难让世人引以为戒。因为我无法到处跟人说‘这是很重要的教训,要引以为戒’。难道是灯庵先生不清楚名主大人的用意,而介绍你到我们这里来吗?” “咦……是这样吗?” 阿月一脸不知所措,显得楚楚可怜。 “还是灯庵先生想让我引以为戒?” 让阿近引以为戒的故事,很有可能。那个老人讲起话来毫不客气,尤其爱对阿近说教。 “灯庵先生总是沉着一张脸,且身材矮短,肤色黝黑,一点都不亲切。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好似一只大蛤蟆?我们店里的人都叫他‘蛤蟆仙人’。” 阿近用词很不客气,神情和口吻却像刻意在说人坏话,十分逗趣。阿月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急忙用双手捂住嘴。 阿近也笑了:“如果觉得好笑,不必顾忌,大声笑出来。如果觉得害怕、难过,没办法继续,请跟我说一声。或许你会觉得我唠叨,但我还是要再强调一次,你是我们的客人。” “是,谢谢您。” 阿月再度行一礼。 “开始说故事后会觉得口渴,渐渐感到肚子饿,所以先喝杯热茶,吃些吧。” 就算试着这么提醒,阿月应该还是会客气。于是阿近先拿起一个茶包子,掰成两半。包子仍透着热气,红豆馅儿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将单边的包子又再分成两半,送入口中,慢慢细嚼,同时展开思索—— 即使当中有什么误会,我还是得听她说故事。如果是成人,最好的做法是让对方从喜欢的地方说起,但对阿月不能采用这种方式。我主动问她问题,开启她的话匣子吧。 “阿月,你今年几岁?” “十三岁。” “你的出生地是哪里?” “鹤见川北边的小森村。” 阿近停止咀嚼。 “哎呀,那不就在中原街道附近吗?” “是的。” “我老家在川崎驿站经营一家名为‘丸千’的旅馆,不过一开始似乎是曾祖父在中原街道的茅崎村一带开设的旅馆。” 连接武藏国和相模国的中原街道历史悠久。在现今的东海街道整顿完善之前,中原街道是衔接虎门到平冢的重要道路。“中原街道”这个名称,源自权现大人(德川家康)充当行馆的平冢中原府邸。 “我们真有缘。” 阿近将茶包子搁下,单手从托盘拿起一张怀纸,另一只手执起阿月的右手,让她掌心朝上。接着,将怀纸铺在她的掌心,放上一个茶包子。 “来,请吃吧。阿月,你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阿月静静注视着茶包子,开口回答: “我爹是一主公名下水田的佃农。” 中原街道周边,自古都是肥沃的土地。虽然是平原,但有许多山谷包夹之处,并非全是辽阔的土地。不过,那里的气候和鹤见川的水流都很平稳,稻米产量丰富。山林中的枹栎和山毛榉生长茂密,人们会砍伐制成木柴或木炭。 如此丰饶的土地,又有重要的中原街道通过,那一带有不少天领5和旗本领6交错其中。自战国时代起,当地便存在各种村落,分割农民的耕地,就算一个村里同时有多处旗本领,也不足为奇。 刚才阿月说“一主公”,应该是因小森村也是这样的情况,多名旗本以领主的身份治领当地。 “你们村子有几位主公?” “三位。” 分别是一主公、二主公、三主公。当然,这是村民平日里私下的称呼,并非正式名称,不过,眼下正适合用来问话。 阿近老家所在的川崎驿站周边也有类似的村庄,所以她很清楚,像这种村庄都会有村长,及负责管理村庄的名主,而名主的职务,就是各个领主的代理人。一年之中,名主要多次前往拜见待在江户的领主们,详细报告各项琐事,例如,耕种收获、村庄的情况,等等。这与江户市街的差配人,代替地主到各地租屋及长屋处收取租金,并担任租屋者的保证人,负责打理一切的结构颇为雷同。 “小森村的名主现下在江户吧。” “是的。” “那么,是名主大人带你过来的吗?” “是的,昨天刚到。” 名主命她前来专门搜集奇闻逸事的三岛屋,道出村里发生的事。但应该不会只为说故事,挑选这个十三岁的女孩,专程带她到江户的吧? “阿月,你今后准备在江户当伙计吗?” 阿月摇头。 “等名主大人办完事,我会和他一起回村庄。” 咦,真的只是为了说故事专程带她前来? “阿月,你家中有爹娘,还有……” “还有奶奶、哥哥及两个妹妹。” “这样啊。不过,名主大人只带了你一个人来。” 可能是注意到阿近怀疑的神情,阿月想了想,开口应道: “名主大人会向一主公报告村里的事,不过……” 报告领地内发生的事,是名主的职责。 “嗯嗯。” “因为这件事很离奇,令人难以置信,就算名主大人如实禀报,一主公可能也不相信。” 原来如此。 “到时候我就充当……” 阿月努力想忆起名主说过的话。 “活……活……活证人吗?” “我懂。活证人是吧?意思就是要你做证,证实名主大人所言不假。” “啊,是的,应该吧。” 阿月不自信地侧着头低语,小声补上一句: “因为清楚看见那些妖怪的人,只有我一个。” 那些妖怪。 由于阿近已习惯担任聆听者,乍听此言,全身一阵鸡皮疙瘩。这不是害怕,而是产生兴趣的缘故。 “可是,名主大人不确定我是否能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十三岁的女孩不善言辞。 “他认为得先找地方练习一下,要说到让完全不了解村里情况的人也能听懂才可以。于是,他带我去见灯庵先生。” 原来是这么回事。纠缠的丝线解开,阿近终于明白了原因。 名主说“要请对方仔细听这个故事”,意思并不是要广为人知,而是希望一主公及小森村的领主们能仔细听,并理解他们的状况。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 况且,这是“能让世人引以为戒”的重要故事。充当活证人的阿月不振作一点,名主可就伤脑筋了,所以需要事先练习。最后,选中了三岛屋。 “承蒙你们看得起。” 蛤蟆仙人,原来你挺清楚的嘛。阿近觉得进展顺利,甚至干劲十足,很想卷起袖子。 “既然是这样,我自认蛮适合当你的练习对象。我来想一下该怎样起头。阿月,你先吃包子吧。” “是!” 阿月这才张口咬了包子。 这次并不是要让不想说的人主动开口,也不是对方有话想说,而是因为口拙,得主动帮忙整理思绪。对象是个孩子,虽然怀有故事,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词汇懂得又不多。 那些妖怪。 看来,还是要从这点下手。直接一箭射向红心,试着一探究竟。 阿月捧着茶碗喝茶,真有规矩。 阿近从她手中接过空碗,放回托盘后,开门见山地问: “阿月,刚才你提到‘妖怪’吧?” 阿月原本陶醉在包子的甘甜中,闻言后表情转为紧绷。 “是……是的。” “是怎样的妖怪呢?模样可怕吗?” 阿月直眨眼。 “嗯……” 接着,她小声补上一句“是人”。 “人?” “没错,因为阿夏也在。” “阿夏是村里的人吗?” “是。不过,她去年夏天死于痢疾。” 痢疾。 “阿夏回来时,完全是原来的模样。我爹说,阿夏就算成了亡灵,一样是美人胚子。” “阿夏和你感情很好吗?” “是的,她本来要嫁给我哥当媳妇。” 这么说来,应该是正值适婚年纪的少女,死后化为亡灵回到村内。 “阿夏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立春的第二天。” 阿月马上回答,没半点迟疑。 “阿夏是第二个回来的人,最早回来的是名主大人的父亲,而第三个人……” 返回村内的亡灵并非只有一两个人。可能是察觉阿近内心的震撼,阿月暂停了一会儿,微微侧头。 “呃,在我们村里,每年立春的前一天都会举行‘座灯祭’。” 阿月想以自己的一套顺序说故事,阿近点头鼓励。 “嗯,然后呢?” “名主大人的父亲在立春当天回来,接着是阿夏。” “嗯嗯,座灯祭是小森村的庆典吗?” “不光是我们村庄,还有余野村、长木村,身为小森神社信众的这三个村庄,会合力筹办这场庆典。” “小森神社位于小森村吗?” “是的。在我们村庄东边的明森里,有一座小神社。” 明森,好美的名字。 “明大人就住在那儿哩,她是我们的水田之神。” 座灯祭是在立春的前一天举办的庆典,用来唤醒冬眠的水田之神。 “明大人在冬天时一直在睡大觉,所以在开始耕田前,得先把她唤醒。我们要告诉她:‘明大人,明天就是立春了。’” 算是一种通报。 “不过,明大人是一位女神,不能用响器大吵大闹。” 这样可能会冒犯她。 “她同样讨厌男人扛着神轿大声吆喝。” 也许她会感到难为情吧。 “所以我们有个习俗,就是点亮座灯将她唤醒。” “这么说来,座灯祭是夜间庆典喽?” “是的,从傍晚到入夜,直至完全天黑为止。只有那时候,就算我们很晚没睡,也不会挨骂。还会煮饭给大家吃,众人同欢,比过年还热闹。” 座灯祭应该是小森神社的信众一年一次的娱乐吧。 “庆典时,座灯都怎么处理?装饰在神社内吗?” 听阿近如此询问,阿月四处张望。“黑白之间”现在没点灯,但摆着一盏箱形座灯,阿月伸手一指。 “我们的座灯就像那样。” 不过还要更大。 “有这么大。” 她敞开双臂。 “哇,可以环抱呢。” “是的,并且不是正方形,稍微宽一些。” 是长方形。 “底下穿着两根木棍,方便扛起来。” “类似轿子。” “是的,但和神轿不一样。” 阿月加重语气,仿佛在强调“这是重点”。 “要是摇晃或举高,里头的灯油会溢出,起火燃烧。” 因为里头有火,这也是理所当然。 “要安……安静……静的。” 动作也要静悄悄。 “脚紧贴着地面行走。” “没用任何响器吗?” “为了配合扛座灯者的脚步,会敲打小鼓。” 咚、咚、咚,阿月保持缓慢的间隔,拍着手示范。 “然后,村长会轮流唱歌。” 似乎是相当低调的庆典。 “这样明大人就会醒来吧。” “是的。” “因为座灯很大?” “又很漂亮。” 上头有彩绘——阿月补充道。 “有春天的花朵、山野的景致、童话故事里的人物等图案,色彩十分鲜艳。” “听起来不像座灯,比较像灯笼。” “可是它很大,足足有这么大。” 阿月再度张开双臂。为了极力伸展双手,她从坐姿改为跪姿。 “一个村庄,负责扛一个座灯吗?” 阿月态度坚决地摇头,仿佛在说“怎么可能”。 “光我们村庄就出动了五人,余野村也是五人,长木村八人。” 阿近不禁佩服。月历上显示现在已是春天,但仍旧寒气逼人。从傍晚到深夜,一群静静行走的男人,扛着十八个约一人环抱大小、带有五颜六色彩绘的座灯,在鹤见川北边的农田里游行。光想象便觉得是一幅绝美的景象。 “哇……一定很美。” “我奶奶说,那幕景象宛如极乐净土。” 响器只有小鼓,这点也十分独特。 明大人,今年同样是美丽的座灯,请你过目。明天就是立春,等天亮后,请务必醒来…… “座灯是村民合力制作的吧。” “是的!” 阿月用力回答的模样相当可爱。 “所以,秋收结束后,大家会慢慢着手准备。用来扛座灯的长棍,夏天就先砍伐晾干。” 座灯上贴的纸,是纸门用的纸,为了呈现漂亮的颜色,防止晕开,会除去纸上的油和蜡。 “绘图的颜料怎么张罗?” “以树果或野草榨汁熬煮而成,这样还不够,名主大人会从江户买回来。” 这是对小森神社的捐献,名主也会帮忙。 “听说,以前奶奶在我这个年纪时,规模没这么大。座灯的数量也比较少,图画是黑墨绘成,只稍微加一些红色和蓝色。” 之所以越来越华丽,应该是小森神社信众的三座村庄越来越繁荣的缘故。 不过,还是令人疑惑。这么漂亮的座灯祭,难道都没人去参观吗? “待在老家时,我从没听过在中原街道附近有这么美丽的庆典。” 四处旅游的人不必提,应该很适合喜欢游山玩水的江户人前往一观。 “哦……这样啊。”阿月略显尴尬,“这是规矩,座灯祭不得让外人瞧见。” “哎呀,多可惜。” “明大人讨厌喧闹。” 没错。这场夜间庆典,自始至终都得安安静静地进行。 “村民不会公开谈论庆典的事。偶尔会有客人来拜访名主大人,但一样绝不能对外透露。” 阿月光滑的前额,浮现浅浅的皱纹。 “这次要不是名主大人家有那位画师,或许不会引发那场风波。” 那是无限感慨的低语。 这时候千万催促不得。阿近接着问: “负责扛座灯的人选都是固定的吗?” “是的,从村里每一户挑选出一到两人。” 全是男人。 “不会挑女人,所以女人都在家煮饭等候。” “负责扛座灯的人,整晚都在奔波吗?” “余野村和长木村的座灯一直都在自己村内绕圈,然后才来到小森神社。而我们村庄的座灯,则是先绕一圈,来到村庄的边界后,再返回小森神社。” 等抵达神社后,便依序熄去座灯的灯火,搁在地上。 “然后毁了座灯。” 因为是座灯,体积虽然庞大,做工还是很讲究的。要毁坏座灯应该十分容易,但实在可惜。 “接着堆栈在神社内,当篝火焚烧。” 安排篝火的,是小森神社的神官、名主及三个村庄的村长。负责扛座灯的人们在篝火的亮光照耀下参拜完,各自返家,而后宴会展开。 “虽然我们吃吃喝喝直到半夜,但天亮后明大人醒来,要是身为信众的我们还在睡大觉,那可不行,所以我们在立春当天都很困。” 阿月仿佛真的很困,眨了眨眼。阿近嫣然一笑。 “不过,感觉十分欢乐。” 夜间庆典后的宴会,想必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刚才阿月形容比过年热闹,不难理解。 “神官是由固定的人担任吗?” “是的,代代都是长木村的人。听说,明大人以前就住在长木村的森林里,但森林后来因大火烧毁,神社的鸟居也被烧得焦黑,不太吉利,于是才迁到我们的村子。这是奶奶告诉我的。” 土地神的小神社都有各自的历史缘由。座灯祭会以那样的形式成立,一定也有渊源。 整个故事的梗概大致明白,差不多该进入正题,谈到阿月口中的“那场风波”。 “今年江户在立春时特别冷,甚至飘雪。” 天气冷得可怕,童工新太不慎感冒,喷嚏打个不停。掌柜八十助腰背不好,遇上这么冷的天,他弯身前行,不住低喃着“我要忍耐”。 “小森村应该很冷吧。今年的座灯祭如何?” 阿月表情转为紧绷,似乎想起这是重要的说故事练习。 “今年……没办法举办座灯祭。” 是一主公的命令。 “去年长月(九月)初,名主大人在江户晋见主公时,主公下的决定。” “为什么?知道原因吗?” “上个月,主公家有幼儿不幸往……往生。” “不幸往生”这个说法,应该是阿月听人转述。 “你的态度相当小心谨慎,不过,你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有个幼儿去世了。” “是的,对方是这么说明的。” 那是个女娃,算是旗本家的千金。 “年仅三岁,染上麻疹。病情一度好转,但又突然恶化,用尽各种办法都救不了她。” 对只能在一旁守护的父母而言,想必是难以承受的悲痛。尽管如此,禁止领地的村民举行重要的庆典,未免太粗暴。 “明明是一场很安静的庆典啊。” 在座灯仍只有简朴黑墨画样式的时代,这场庆典无比肃穆,犹如送葬的队伍。 阿月颔首应一声“是啊”,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 秋风吹过刚割过稻的水田。 水田里已没了水。一整排的架子上晾着一捆捆稻束,沐浴在金黄色的朝阳下。矗立于各处,连脚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稻草人,显得十分悠闲,但也透着一股寂寥。 村民在地瓜田和青葱田里忙碌,田垄的土堤上也有人在收割杂谷。道路的交会处一株高大的柿子树果实累累,乌鸦在上头盘旋。 天空无比蔚蓝,但阳光并不刺眼。不必抬手遮挡阳光,一样能远眺村庄的秋日景致。此时的风已透着凉意。 “阿月,你真是的,误摘漆树的叶子了。” 后阿玉尖声指责,从阿月背上的竹笼里抽出一片叶子。 “才没有,漆叶的形状不一样。” “不,这是漆树的叶子没错,你仔细看。” 阿玉打算将锯齿状的叶片贴向阿月的脸。 “阿月,你这个糊涂蛋。等着看你的脸变得又肿又痒吧。” “别这样。阿玉,你为什么这么坏心……” 阿玉是小森村的女孩,大阿月两岁。明明算是姐姐,却老爱搞恶作剧,嘲笑阿月。 ——悟作家全是惹事者。 阿月的母亲私下都这么形容阿玉家的人。意思是爱吵闹捣蛋的人。 阿月和阿玉走进附近山丘上的森林,采集描绘座灯画所需的颜料材料,甚至拨开草丛翻找,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两小时)。辛苦这么久,背上的竹笼终于装满,但这样还不够。颜料在调煮及压榨的过程中,要是步骤稍有差池,马上会变得浑浊,以失败收场。 “阿月,明年这时候我就是你的嫂子了。再说我坏心,小心我生气。我真的会打你哦。” “这件事又还没确定。” “早就决定了,我爹都那么说了。” 阿月的父亲和阿玉的父亲悟作都是佃农。阿月的哥哥名叫一平,今年十七岁。在工作上已能独当一面,原本预定在明年春天成婚。 对象是村里的姑娘阿夏,与一平同样年纪。不,应该说本来是同样年纪。阿夏的年岁不会再增长。因为在盛夏时节,她罹患痢疾猝逝了。 提到成婚,其实也没什么盛大的仪式。只是获得村长同意,夫妻二人喝杯交杯酒。尽管如此,阿月仍对哥哥娶妻一事充满期待。毕竟她和阿夏自小感情就好。 阿夏的父母早逝,只得投靠拥有田地的叔叔。尽管寄人篱下,身世坎坷,但阿夏个性温柔,工作勤快。说到姿色,也远在阿玉之上。配上一平,想必是一对金童玉女。 阿夏的叔叔有自己的田地,却不是地主。这一带的农地都归领主。村里拥有田地的人,持有像“可耕种从北边灌溉用水处往南三十块田地”这样的证明书,并有资格雇用佃农。因此,他们比佃农威风,但在村长面前又矮一截,而村长上头有名主,最上面则是主公。小森村有三位主公。对阿月来说,主公和神一样伟大。 虽然找伟大的主公谈也没用,不过阿月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温柔的阿夏突然一命呜呼,阿玉这种惹事者却活得好端端的? ——在稻草枯黄的干旱时节,杂草仍不会干枯。人也是如此。 母亲这样说过。果然,母亲也讨厌阿玉。 阿夏死后,连吊唁仪式都还没结束,阿玉就厚着脸皮紧黏着一平,在阿月面前更是摆出一副大嫂的架势。村里有其他适合一平的女孩,但悟作他们住在佃农长屋里,就在阿月家隔壁。一来住得近,二来熟识,阿玉才会满心以为自己将成为一平的媳妇。之前谈到阿夏与一平的婚事时,阿玉怒不可遏。 如今碍事的阿夏消失,阿玉心花怒放,今天也一直紧跟在阿月身边,对她搞恶作剧。 ——去年不小心摘到漆叶,导致皮肤红肿的,不就是你吗? 不光双手,脸颊也肿一倍大,连眼皮都肿得不像样,整张脸惨不忍睹。阿月提醒自己别笑得太大声,但因为住得近,想必仍传进阿玉耳中。那次的事种下了恶果,现在阿玉对她百般挑剔。 令人对阿夏的死更不胜唏嘘。 阿夏死时,连平常老将她当丫鬟使唤的叔叔也十分悲伤,吐出一句“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早走,当初应该对你好一点”,惹来妻子一记白眼。 不用说也知道,一平自然是悲伤不已。 得知阿夏染上痢疾后,村民被迫与她隔离,连见她一面都不行。一平进森林四处找寻治疗痢疾的草药,甚至到长木村和余野村寻觅,耽搁了农事,引来父亲一顿打骂,但他依旧不肯放弃。 然而,阿夏最后还是死了。一平整天呆坐地上。 眼下阿玉哼着歌,踩着轻盈的步履,时而走在阿月前面,时而紧跟在阿月身后,健康得让人看了就有气。至于一平,从阿夏死后至今将近三个月,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呆立原地时,往往会让人误以为是稻草人。阿玉难道不了解哥哥此刻的心情吗? “嗯?阿月,停一下。”阿玉停下脚步,扬声问道,“那不是长木村的村长吗?” 她举起手臂指向名主的屋子。 那栋在树篱和防风林包围下的稻草屋顶房,坐落于村子这一侧的小山丘上,像在环视小森村。因此,只要有人行经田垄进出名主的屋子,隔好几块田地一样看得见。 此时,一个穿半缠7的男子,带着穿田间工作服的童仆,快步朝名主家走去。阿月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那件明亮的蓝色半缠,是长木村的男子在座灯祭时穿的衣服。 阿月急忙抓住阿玉的手肘,要她放下胳膊。 “不能用手指人家。” 阿玉在这方面也很没规矩。就算对方同样是佃农,也不该这么做,何况对方是村长。 阿玉仿佛觉得光线刺眼,眯起双眼,静静地望着前方。 “跟他同行的是六助。” 是在名主家工作的小森村男童。 “这么匆忙,会是什么事?” “一定是聚会。” “不,日子不对。” 小森村、长木村、余野村会一同举办庆典,时常互相帮助,村长们会当面商量要事(因此,小森村的阿月和阿玉记得长木村和余野村村长的样子)。他们的聚会日期都是事先约定的。阿玉说,今天不是聚会的日子。阿月大吃一惊,心想:真是这样吗? “阿玉,你怎会这样清楚?” “有聚会的日子,佃农要是动作拖拖拉拉,事后会被佃农头领狠狠训一顿,说‘你们害我没面子’,所以我爹都会特别小心。”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六助专程跑一趟长木村,找来他们的村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阿玉以看好戏的口吻说道。 “我们去问问六助。” “不要啦。” 一来一往之际,田垄上的两人已走进树篱内。 “别再磨蹭,我们快点回去吧。” 阿月催促着阿玉。回家后,得立刻将背上竹笼里的叶子摊在地上晒干,然后帮母亲替青菜疏苗。这个时期经过疏苗作业的青菜能当下酒菜,在江户市区可以卖出好价钱,是很重要的工作。 然而,当阿月拉着注意力全放在名主宅邸的阿玉衣袖,往前走了没几步时,换她自己停了下来。 纵横交错的水田边缘,田垄的右侧,又有几人快步朝名主的宅邸走来。身穿深蓝色半缠,是余野村的男人。紧接着,一名女子踩着小碎步尾随在后,是名主家的女侍阿松。 “余野村的人也来了……” 听到阿月的低语,阿玉猛然转头。 “真的耶,那是余野村的村长。” 这次两人从阿月她们面前经过,距离比刚才更近。余野村的村长一心赶路,阿松倒是发现站在田垄上的阿月和阿玉。她停下急促的脚步,气喘吁吁地大声叫唤: “你们怎么在那里打混啊?” 她甩着手赶阿月她们离开。 阿玉朝阿松奔去,阿月急忙追上前。 “我们刚从森林里回来。” 阿松停下脚步后,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她弓着身,双手撑膝,喘息不止。 “哦,去摘采制作颜料的材料吧。” 阿月侧身让她看背上的竹笼。 “嗯,采了很多。” “这样啊。” 阿松目光投向逐渐远去的余野村村长的背影。村长头也不回。 “你们赶紧回去。” 阿松拭去汗水,重重嘘了一口气。 “快到田里去吧,也许今年不需要颜料。” “咦!”阿月和阿玉异口同声地惊呼。 阿松朝远去的余野村村长瞄了一眼。那深蓝色半缠的后背已没入名主宅邸的树篱后方。 “唉,真是累死我。余野村的久藏先生年纪明明比我爹大,竟还能走那么快。” 余野村离小森村约三里8。一路上,阿松似乎一直碎步急行。换句话说,余野村的村长久藏,就是以这样的速度赶来参见名主的。 “阿松姐,为什么今年不需要颜料?” 阿玉一再追问,阿松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皱起眉头。 “我只是说‘也许’,现在还不知道,千万别到处宣传。” “嗯,我不会的。不过,这是为什么?” 阿松悄声回答: “可能不办座灯祭了。” 阿月惊讶得发不出声音。 阿玉不同。她嗤之以鼻地笑道: “这是不可能的!” “也对。过去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今后也不该发生。” 阿松朝名主的宅邸望了一眼,不安地眯起双眼。 “因此,村长们才会聚在一起,想和名主大人一起商量。好了,你们快回去吧。” 惹事者向来口风不紧,明明阿松一再叮嘱,阿玉却马上四处宣传——这次的座灯祭似乎要取消。发生无法举办庆典的大事,村长个个脸色大变,聚在名主的宅邸讨论。 小森村的人没那么轻易着阿玉的道。大人们皱着眉头,听过后不当一回事,孩童则像刚才阿玉对阿松那样,不以为然地嘲笑:“座灯祭要取消?哪会有这种事啊。阿玉,你该不会是睡迷糊了吧?” 那天村长们深谈的结果,无从得知。只晓得三天后的傍晚,佃农头领将阿月的父亲和悟作找去,不清楚在忙些什么,花了不少时间,直到深夜才返回佃农长屋。当时孩子们早睡了。 阿月的父亲望着妹妹们天真无邪的睡脸,将一平和阿月叫醒,告诉他们从佃农头领丈吉那里听来的事。 “前不久,一主公的千金罹患麻疹,在江户的宅邸去世。” 母亲、一平和阿月,并未太惊讶。麻疹是常见的儿童疾病,没能撑过便会丧命。 话说回来,像小森村这种地方,孩子夭折是常有的情况。阿月家也不例外,一平的上面原本有个哥哥;一平和阿月中间原本有个姐姐;阿月的大妹和小妹中间原本有个弟弟,全在幼儿期夭折。 明森的小森神社后方有座坟墓,信众家中若有未满七岁早夭的孩子,都会依规矩葬在该处。那里的坟墓没有卒塔婆9或墓碑之类的东西,只在春分、秋分及座灯祭时,早夭孩童的家人会在坟前立起风车。座灯祭时,有用来替座灯涂色的颜料,可做出比春分和秋分期间更美的风车。 “所以明年立春时,一主公家仍在守丧。我们不能举行庆典。名主大人前往江户时,主公严厉吩咐过。”父亲的表情严峻。一平只是发愣,什么也没说。不是睡到一半被叫醒的缘故,而是他每次入夜就会陷入沉思,或是梦见阿夏。阿月猛然一惊,明白之前阿松所言不假。为了避免父亲看出她的诧异,她刻意揉了揉眼,佯装困倦。 母亲沮丧地喃喃“这么一来,明年春天就不能立风车了”。 母亲脑海中浮现出亡故的孩子。 “风车只是供品,不重要。” “丈吉先生怎么说?” “他只是传达村长的指示。” “那么,你去向村长问个清楚吧。” 阿香——难得父亲直接叫唤母亲的名字,像在安慰似的轻拍她的背。 “你振作一点。比起风车,不能举办座灯祭更严重。要是无法举办座灯祭,在立春时没唤醒明大人,到时候会闹荒灾啊。” 父亲语气坚决。由于他讲得斩钉截铁,阿月忍不住插嘴: “可是,以往座灯祭不是从未停办吗?明明没停办过,你怎么确定会闹荒灾?” 父亲的神情益发严峻。 “从来没停办过?你听谁说的?” 阿月缩起肩膀:“我不知道哪一年没办座灯祭。” “你不晓得大家一起啃草根吃的荒灾是什么情景,少乱讲话。” 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父亲语带训斥。 “座灯祭是重要的习俗,用来向明大人表示,我们一直虔诚地膜拜她。绝不能停办这项庆典。” “可是,一主公……” 就算是名主也不敢忤逆领主的威仪,这点连身为孩童的阿月都知晓。 “所以,为了请二主公和三主公居中协调,名主大人接下来要辛苦奔走了。” 什么嘛,既然这样,就不必太担心。 “不过,阿月、一平,你们听好。” 父亲一把抓住眼神迷蒙的一平肩膀,粗鲁地摇晃他。 “我们要是惹恼主公,协调的事就全泡汤了。接下来,得安分守己一点。” “安分守己”这个说法,阿月是第一次听闻,父亲应该也是第一次说吧。恐怕是村长这么叮嘱的,丈吉听了之后照着说,父亲跟着鹦鹉学舌。但父亲重新坐正,双手放在膝上,阿月不禁心想,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要守规矩、顺从吧。 “名主大人很清楚我们的状况及小森神社的渊源。他保证会设法让座灯祭继续举行,所以没必要停止庆典的准备工作。阿月,你最近都会到森林里吧?” “嗯。” “可以继续去,因为制作颜料需要很多野草和树果。” 不过,要隐秘进行。 “绝不能说出‘期待座灯祭到来’这种话,得暗中准备。不光是我们村庄,长木村和余野村也会悄悄筹备,这是村长们聚在一起讨论的结果。” 原来是在讨论这件事,阿月恍然大悟。 “主公不会到村里来。为了不让主公费事,才需要名主大人。但名主大人提出举办庆典的请求,就是忤逆一主公的意思。一主公可能会大发雷霆,猜忌起名主大人。” 身为小森神社信众的三个村庄,要是离江户有千里之遥,名主就不必那么担心。不巧的是,这里离江户只有两天的路程。倘若一主公命家臣前来查看,马上便能抵达。理应奉主公之命乖乖服丧的村民,却欢天喜地为明年春天的庆典做准备,一旦穿帮,名主的项上人头肯定不保。 “请二主公和三主公出面协调前,暂时静候结果,不是很好吗?” 一平开口,像梦话般低语。一旁的母亲也颔首。 “没错,这么做比较妥当吧。” 父亲盘起双臂。 “就算等,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同意。” 父亲的声音充满怒火,宛如从腹中发出低吼。 “三个村的村长一致认为,座灯祭非举行不可。万一主公坚持不同意,庆典就悄悄进行。” 这么一来,不得不暗中行事。 “我不要这样。” “孩子的娘,你要违抗村长的指示吗?” 母亲颓然垂首。 “第一,座灯祭的准备工作很花时间。如果一直等到主公同意才行动,会制作出不好的座灯。要是让明大人看到我们仓促完成的座灯,也许会触怒她。” 佃农头领丈吉个性火暴。父亲可能是受丈吉胁迫,一肚子怒火,才拿阿月他们出气。 地炉里燃烧的木柴爆裂,扬起火星。一平注视着火粉,再次喃喃自语: “说到服丧,我也是啊。” 母亲抬眼望向一平,父亲顿时涨红了脸。 “你这个蠢蛋!你打算一蹶不振到什么时候!” 地炉的木柴益发激烈地爆裂,阿月吓了一跳,差点弹起。 说到这里告一段落,阿近将第二个茶包子放在阿月手上,阿月包覆在掌中。 “好吃吗?” “好吃。” 小森村虽然位于江户近郊的丰饶之地,但对佃农家的孩子而言,这种点心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阿近想让她多吃一点。 “大小姐,坦白讲……” 可能是吃了甜食的缘故,阿月的嘴角似乎不再那么紧绷。 “我爹说那件事情时,我不太清楚服丧的意思。因为村里有人过世埋葬后,大家还是马上就会回到田里工作。” “也是。” 改为朴素的穿着,避免歌舞笙乐,根本没这种事。 “听哥哥那样说,我终于明白。原来是因为有人过世,感到无比悲伤,心情沮丧。” “嗯,所以才禁止庆典和庆祝仪式。大概就一年吧。” 阿月拿着包子,深深点头。 “我对一主公及小姐一无所知,只觉得他们仿佛住在云端。但如果和哥哥思念阿夏一样悲伤,那么一主公吩咐我们不能举办庆典,也是无可奈何。” 这孩子真聪明,看得出别人的心情,相当机灵。阿近暗想,要向主公禀告“不能再度重演”的事,名主挑选阿月,带她到江户来,是正确的决定。 “于是村民按照村长所言,背地里继续偷偷为庆典做准备吗?” “是的。当时我们一会儿搜集制造颜料的材料,一会儿讨论座灯要画怎样的图案,全是琐细的事。加上田里的工作很忙碌,大家都无法全力投入庆典的筹备作业。” 近来白昼渐短,农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江户的秋天风情万种,人们都到近郊赏枫红或赏月,而三岛屋有许多客人前来挑选当季才用得上的饰品,门庭若市,可是农村没这份闲情。 “平均三四天我才有办法去一趟森林,还有……” 说到这里,阿月忍不住笑起来。 “阿松明明下了封口令,阿玉仍四处逢人便说。这件事穿帮后,村民禁止阿玉参与座灯祭的准备工作。” 由于得暗中进行,惹事者令人头疼。 “这么一来,阿玉没办法再干涉你了吧。” “是啊。在田里,有佃农头领会盯着,她不能紧黏着我哥。回到长屋后,我爹又摆出可怕的表情。” 两人哈哈大笑。阿近一直觉得阿月的哥哥一平很可怜,此时她的笑声中带有一丝安心。 “村庄四面都是森林,我常和奶奶到森林里走动,就算我独自一人也不会迷路。奶奶教我哪些野草和树果可当作颜料,什么草菇能吃、什么不能吃,每次走进森林满载而归,我都非常开心。” 阿月可靠的这一面,替她引来一个意外的职务。 “迈入十月后,森林也因树叶掉落变瘦。当我要去森林时,村长吩咐我带一位客人同行。” 请阿月带路的是那年早春便暂住在名主宅邸别房的画师。 故事的一开始,就提过这位在名主家做客的画师。阿月说过,要不是那个人物,或许就不会引发“那场风波”。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小森村的村民一致认为他是个怪人。 那画师名叫岩井石杖。石杖是他的号。他本人爽朗地向村民们问候“在下名叫岩井与之助,请多指教”,但名主都称呼他“岩井老师”,所以村民跟着称呼他“老师”。 “他为了展开绘画的修行舍弃佩刀,但他原本是武士,千万不可冒犯。” 名主直接向众人吩咐,村民都战战兢兢,对他敬而远之,他本人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岩井年约三十五岁,绑成一束的头发乌黑发亮,可能是过于清瘦,脸上满是皱纹,衬得缺了右边的犬齿格外显眼。照顾画师的生活起居,是女侍阿松的工作。 “他都用缺牙的地方叼住烟管抽烟。” 这么一来,两边的牙齿也会跟着受损。 岩井老师常带着画册和矢立10在村里四处游荡,走到哪里画到哪里。村民锄田的景象,种苗床的模样,撒荞麦和青菜的种子,替地瓜分株,都是他作画的素材。在水田里、旱田里、水边的小路上,常见他画得乐在其中。他常穿窄袖和服搭配一袭轻衫,如果下小雨就戴斗笠,下大雨就披蓑衣,天热就裸露单边肩膀;如果阳光刺眼,他会拿手巾绑在头上,处之泰然。 他从不打扰村民的农务,说话的口吻十分温柔。 “哦,今天大家还是一样卖力工作。可以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刚打完招呼,他便着手作画,全心投入。随着日子渐长,大家对他不再敬而远之。 “是啊,老师今天也一样在精进画技。” “您一直坐在那里晒太阳,小心会头晕眼花。请到一旁的树荫下吧。” 村民甚至开始和他亲近。 阿月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她并不觉得老师可怕,或不想帮忙。那日天一亮,阿月马上前往宅邸。画师早就准备妥当,等候她到来。只见他背着小包袱。 “我打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所以请阿松准备了我们两人的午餐。” 老师说话真是直爽。 十月上旬一过,小森村一带的早晚特别冷。走进森林后,树荫遮蔽阳光,连习惯这里环境的阿月也觉得冷,于是她忍不住提醒: “老师,您带件外褂出门吧。” “哦,是吗?那么,我去借一件半缠来穿吧。我只有一件外褂,要是穿破或弄脏就头疼了。” 小森村的半缠是蓝染的方格图案。 “我问过村长,他说要进森林,最好能请你带路。不好意思,有劳你了。” 阿月恭敬地双手并拢置于膝前,低头鞠躬。 “了解。请问您要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采制造颜料的材料,我跟着你。” 阿月一时语塞。村民暗中准备座灯祭的事,老师也知道? 可能是从阿月的神情中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画师咧嘴大笑,连缺牙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领主的任性,村民多所顾忌,真是辛苦。个中缘由我也听说了,所以我明白。” 要暗中悄悄进行——画师状甚亲昵地说道。 “还有,阿月,不光是在森林里作画,还希望你能教我关于颜料材料的事。为了举办座灯祭悉心制作的颜料中,或许加入了外地人不知道的稀奇原料。” 阿月一脸诧异:“我们制作的颜料,您用不来的。” “没试过,谁知道呢。” 既然画师坚持,也无可奈何。 他们决定从南边的森林开始。那里阳光充足,能采到最多野草。 阿月时而摘草,时而割草。 “刚才那是什么?” 画师一一询问,相当啰唆。一会儿将阿月摘来的草叶送往鼻下嗅闻,一会儿试着用手指拧碎。 “请注意漆树叶。” “嗯嗯。” “草丛里有蛇,千万别突然把手伸进草丛中。” “嗯嗯。” “老师,那边的地面滑。” “嗯……哇!”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阿月发现画师全神贯注时,似乎只会随口回应,所以她心想,自己得多用点心。 画师也想画阿月工作时的模样。 “阿月,维持刚才的姿势别动,一下子就好。” 他口中的“一下子”,根本不是短短的“一下子”,而是相当折腾人。阿月保持脚跨在粗大树根上,伸手搭着头上树枝的姿势,一撑就是两刻钟(三十分钟)。 “老师,我手都发麻了。” “啊,抱歉抱歉。” 这种情况一再发生,工作根本没进展。要是阿月独自进森林,一个时辰就能装满一竹笼,现在都快中午了,却装不到一半。 “我们换个地点吧。” 阿月喝一口竹筒里的水,歇息片刻后,如此提议。这时,画师再度朗声唤道: “就维持这个姿势!拿着竹筒,手肘举高。哎呀,这姿势太棒了。” 一陪又是两刻钟。 “谢谢。对了,阿月。” 老师喜上眉梢,阿月只感到腰背僵硬。 “在,什么事?” “村长说,你不仅熟悉森林里的地形,也比实际年纪稳重,办事可靠,真是一点都没错。” 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老师继续道。 “接下来,可以带我到东边的森林吗?”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用不着刻意请托。 “好啊。那里有一种叫‘根葛’的树根,熬煮后可制成漂亮的黄色颜料。” “这样啊。东边的森林里也采得到吗?” “是的。” “在明森也是吗?” 阿月大吃一惊:“咦?” 小森神社所在的明森,位于东边森林的外围,唯有那一带像小山丘般高高隆起。村民会在东边的森林里收割、采集草药,但绝不会涉足明森。因为绝不能惊扰到明森。\" \"★日本千万级销量的推理作家、国民级传奇女作家——宫部美雪热门代表作《怪谈百物语》系列第四弹,重磅来袭! 《怪谈百物语》系列为日本志怪类文学代表作之一。宫部美雪著有其他知名代表作《所罗门的伪证》《龙眠》《火车》《理由》《模仿犯》等。 ★宫部美雪连续11年当选“日本最受欢迎女作家”,创日本史上最高纪录!日本口碑、销量比肩东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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