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遥全集)(精)
作者简介
路遥,原名王卫国,1949年12月3日生于陕西榆林市清涧县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因家贫7岁时过继给延川县农村的伯父。曾在延川县立中学学习,1969年回乡务农。期间做过许多临时性的工作,并在农村一所小学教书一年。1973年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学习,开始文学创作。大学毕业后,任《陕西文艺》(今为《延河》)编辑。1980年发表《惊心动魄的一幕》,获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2年发表中篇小说《人生》,后被改编为电影,轰动全国。1988年完成百万字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1991年《平凡的世界》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 1992年11月17日上午8时20分,路遥因病医治无效在西安逝世,年仅42岁。
内容简介
农历六月初十,一个阴云密布的傍晚,盛夏热闹纷繁的大地突然沉寂下 来;连一些最爱叫唤的虫子也都悄没声响了,似乎处在一种急躁不安的等待 中。地上没一丝风尘;河里的青蛙纷纷跳上岸,没命地向两岸的庄稼地和公 路上蹦蹿着。天闷热得像一口大蒸笼,黑沉沉的乌云正从西边的老牛山那边 铺过来。地平线上,已经有一些零碎而短促的闪电,但还没有打雷。只听见 那低沉的、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从远方的天空传来,带给人一种恐怖的信息— —一场大雷雨就要到来了。 这时候,高家村高玉德当民办教师的独生儿子高加林,正光着上身,从 村前的小河里蹚水过来,几乎是跑着向自己家里走去。他是刚从公社开毕教 师会回来的,此刻,浑身大汗淋漓,汗衫和那件漂亮的深蓝的确良夏衣提在 手里,匆忙地进了村,上了佥畔,一头扑进了家门。他刚站在自家窑里的脚 地上,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低沉的闷雷的吼声。 他父亲正赤脚片儿蹲在炕上抽旱烟,一只手悠闲地捋着下巴上的一撮白 胡子。他母亲颠着小脚往炕上端饭。 老两口见儿子回来,两张核桃皮皱脸立刻笑得像两朵花。他们显然庆幸 儿子赶在大雨之前进了家门。同时,在他们看来,亲爱的儿子走了不是五天 ,而是五年;像是从什么天涯海角归来似的。 老父亲立刻凑到煤油灯前,笑嘻嘻地用小指头上专心留下的那个长指甲 打掉了一朵灯花,满窑里立刻亮堂了许多。他喜爱地看着儿子,嘴张了几下 ,也没有说出什么来。老母亲赶紧把端上炕的玉米面馍又重新端下去,放到 锅台上,开始张罗着给儿子炒鸡蛋,烙白面饼;她还用她那爱得过分的感情 ,跌跌撞撞走过来,把儿子放在炕上的衫子披在他汗水直淌的光身子上,嗔 怒地说:“二杆子!操心凉了!” 高加林什么话也没说。他把母亲披在他身上的衣服重新放在炕上,连鞋 也没脱,就躺在了前炕的铺盖卷上。他脸对着黑洞洞的窗户,说:“妈,你 别做饭了,我什么也不想吃。” 老两口的脸顿时又都恢复了核桃皮状,不由得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都 在心里说:娃娃今儿个不知出了什么事,心里不畅快?一道闪电几乎把整个 窗户都照亮了,接着,像山崩地陷一般响了一声可怕的炸雷。听见外面立刻 刮起了大风,沙尘把窗户纸打得啪啪价响。 老两口愣怔地望了半天儿子的背影,不知他倒究怎啦。 “加林,你是不是身上不舒服?”母亲用颤音问他,一只手拿着舀面瓢 。 “不是……”他回答。 “和谁吵架啦?”父亲接着母亲问。 “没……” “那倒究怎啦?”老两口几乎同时问。 “……” 唉!加林可从来都没有这样啊!他每次从城里回来,总是给他们说长道 短的,还给他们带一堆吃食:面包啦,蛋糕啦,硬给他们手里塞;说他们牙 口不好,这些东西又有“养料”,又绵软,吃到肚子里好消化。今儿个显然 发生什么大事了,看把娃娃愁成个啥!高玉德看了一眼老婆的愁眉苦脸,顾 不得抽烟了。他把烟灰在炕栏石上磕掉,用挽在胸前纽扣上的手帕揩去鼻尖 上的一滴清鼻涕,身子往儿子躺的地方挪了挪,问:“加林,倒究出了什么 事啦?你给我们说说嘛!你看把你妈都急成啥啦!” 高加林一条胳膊撑着,慢慢爬起来,身体沉重得像受了重伤一般。他靠 在铺盖卷上,也不看父母亲,眼睛茫然地望着对面墙,开口说:“我的书教 不成了……” “什么?”老两口同时惊叫一声,张开的嘴巴半天也合不拢了。 加林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说:“我的民办教师被下了。今天会上宣布 的。” “你犯了什么王法?老天爷呀……”老母亲手里的舀面瓢一下子掉在锅 台上,摔成了两瓣。 “是不是减教师哩?这几年民办教师不是一直都增加吗?怎么一下子又 减开了?”父亲紧张地问他。 “没减……” “那马店学校不是少了一个教师?”他母亲也凑到他跟前来了。 “没少……” “那怎能没少?不让你教了,那它不是就少了?”他父亲一脸的奇怪。 高加林烦躁地转过脸,对他父母亲发开了火:“你们真笨!不让我教了 ,人家不会叫旁人教?” 老两口这下子才恍然大悟。他父亲急得用瘦手摸着赤脚片,偷声缓气地 问:“那他们叫谁教哩?” “谁?谁!再有个谁!三星!”高加林又猛地躺在了铺盖上,拉了被子 的一角,把头蒙起来。 老两口一下子木然了,满窑里一片死气沉沉。 这时候,听见外面雨点已经急促地敲打起了大地,风声和雨声逐渐加大 ,越来越猛烈。窗户纸不时被闪电照亮,暴烈的雷声接二连三地吼叫着。外 面的整个天地似乎都淹没在了一片混乱中。 高加林仍然蒙着头。他父亲鼻尖上的一滴清鼻涕颤动着,眼看要掉下来 了,老汉也顾不得去揩;那只粗糙的手再也顾不得悠闲地捋下巴上的那撮白 胡子了,转而一个劲地摸着赤脚片儿。他母亲身子佝偻着伏在炕栏石上,不 断用围裙擦眼睛。窑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锅台后面那只老黄猫的呼噜声。 外面暴风雨的喧嚣更猛烈了。风雨声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隆轰隆” 的声音一这是山洪从河道里涌下来了。 ……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