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师传(巴尔扎克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
作者简介
斯蒂芬.茨威格,奥地利著名小说家,传记作家。
内容简介
1799年,巴尔扎克在都兰——法国中部一个物产丰饶的省份、带给拉伯雷拉伯雷,法国文艺复兴时代作家,作品有《巨人传》。欢快和开朗的家乡——出生了。1799年6月,这个日期值得我们一再提及,拿破仑——被他搅得动荡不安的世界还称他为“波拿巴特”——半是胜利者半是逃亡者地从埃及返回了法国。拿破仑在异国他乡的星辰照耀下、在作为证人的金字塔面前杀伐征战,然后又懒于把这项轰轰烈烈地开始的工程有始有终地完成,只搭乘一艘小船,略过纳尔逊霍雷肖·纳尔逊,英国18世纪末及19世纪初的著名海军将领及军事家,1798年8月尼罗河口海战中带领皇家海军胜出。在1805年的特拉法尔加战役中击溃法国及西班牙组成的联合舰队,迫使拿破仑彻底放弃了从海上进攻英国本土的计划。埋伏在港湾里的那些轻型护卫舰,悄然回国。回到法国后没几天,拿破仑就召集来一批忠实的追随者,把桀骜不驯的国民公会一网打尽,把法兰西的统治权一把抓了过来。新世纪的人们脑海中再也没有那个小个子将军,再也没有那个来自科西嘉岛的冒险家了,人们只认得拿破仑——法兰西帝国的皇帝。这之后还有十至十五年——这正好是巴尔扎克的少年时代——拿破仑对权力如饥似渴的双手有力地掌握住了半个欧洲,他充满勃勃野心的梦想像搭上了雄鹰的翅膀,攫住了从东方到西方的整个世界。巴尔扎克回忆中最初的十六年和法兰西帝国的十六年恰好是合并到一起的。这也许是世界历史上最神奇、最诡异的时代,对于一个认真经历一切的巴尔扎克而言,这个时代里发生的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一个人早年的经历和命运不正是对他的内心和外在的投射吗?如果有一个人,他从湛蓝的地中海里的某座小海岛上来到繁华的大都市巴黎,没有朋友也没有事业,没有名望也没有头衔,突然凭借猛力,把暴力抓在手里;如果有一个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赤手空拳、仅凭一己之力就赢得了巴黎,然后又赢得了法兰西,最后甚至赢得了全世界——世界史里记载的这种冒险家的性格不是被文字的黑墨记录在传奇和逸事中,以令人难以相信的方式传授给巴尔扎克的,而是色彩纷呈地、通过巴尔扎克如饥似渴般敞开着的感官渗入他所经历的日常中。这些亲身经历带来的影响,势必让拿破仑成为巴尔扎克心目中的榜样。年轻的男孩巴尔扎克也许是看着那些拿破仑大军的公告学会识文辨字的。那些公告语气骄傲,措辞有力,以一种古罗马式的、慷慨激昂的形式,讲述着拿破仑在远方取得的胜利。巴尔扎克那少年的手指笨拙地在地图上描绘着拿破仑和将士们的行军路线。地图上的法兰西犹如一道水满外溢的河流,渐渐淹没了整个欧洲。 拿破仑的大军今天越过切尼山切尼山,阿尔卑斯山支脉,在意大利。,明天横穿内华达山内华达山,在西班牙。,跨过无数河流,前往德国,他们踏过冰雪覆盖的大地,前往俄罗斯,再渡过大海,最后来到直布罗陀海峡。英国人用燃烧的炮弹打得法军的浅水舰队熊熊燃烧。白天,士兵们还在大街上和少年巴尔扎克玩耍,他们的脸上刻着哥萨克人用马刀留下的疤痕;夜里,少年巴尔扎克却不时地被炮车开动的隆隆声惊醒——火炮车开往了奥地利,要在奥斯特里茨奥斯特里茨,位于今捷克境内。1805年12月2日,法军在皇帝拿破仑·波拿巴的率领下,在这里战胜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和奥地利皇帝弗朗西斯二世率领的俄奥联军,史称“三皇之战”。炸开俄罗斯骑兵马蹄下的冰层。 想必巴尔扎克青少年时代的全部渴望和梦想都化作了一个催他向上的名字,进而幻化为对这个人的思念和想象,那就是——拿破仑。巴黎壮观的大花园一直伸向世界,花园前面立起了一座高昂的凯旋门,被征服的半个世界的城市名字都镌刻在凯旋门上。而当外国军队后来也从这座高傲的拱门下开进巴黎城时,想必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又会转变为一种怅然若失。 烽火连天的外部世界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变成了深印在少年巴尔扎克心底并难以忘怀的经历。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历了价值观的彻底变化,经历了精神价值和物质价值天翻地覆的巨变。他眼看着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时期是法国大革命期间建立的法国历史上第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1792年9月22日,新选出的议会即国民公会开幕,国民公会通过废除君主制的议案,宣布成立法兰西共和国——历史上称为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热月政变后,又相继有热月党人、督政府和执政府时期。1804年5月被拿破仑建立的“法兰西第一帝国”所代替。发行的面值一百法郎或一千法郎的纸币——上面还盖着法兰西共和国的印章,转瞬就化为迎风飞舞的废纸。年轻的巴尔扎克手中滑过的金币上,时而刻着被枭首的国王肥胖的侧像,时而刻着象征自由的雅各宾党人的帽子,时而刻着执政者即拿破仑,他在1799年雾月(11月)18日政变后担任第一执政者。那罗马人般的面孔,时而刻着身穿皇帝礼服的拿破仑像。在一个变化如此剧烈的时代,道德、金钱、土地、法律、等级——千百年来限定在固定界限里面所有的所有——或是被渗透,或是被颠覆。 生活在这样一个随时发生着如此之多从未有人经历过的变动的大时代,巴尔扎克很早就意识到“一切价值都是相对的”这个道理了。当少年巴尔扎克迷离的目光想为变幻莫测的世事找到一个象征的中心、想在汹涌翻腾的波涛之巅寻找一个能给他以指引的星座时,在变幻起伏的世事之中只有他——拿破仑,只有这个人在对外界发生影响,成百上千种波动和震荡都是由他而起。巴尔扎克也亲眼见证和亲身经历了拿破仑本人及其相关事件。巴尔扎克亲眼看到了拿破仑检阅部队,拿破仑被人群簇拥着,人群中有马麦卢克人吕斯当吕斯当,拿破仑的贴身仆从。,有约瑟夫约瑟夫·波拿巴特(1768—1844),拿破仑的长兄,拿破仑封他为西班牙国王。——拿破仑把西班牙赐给了他,有缪拉约阿希姆·缪拉(1767—1815),拿破仑的妹夫,拿破仑封他为那不勒斯国王。——拿破仑把西西里岛赐给了他,还有叛徒贝尔纳多特让·巴布提斯特·贝尔纳多特(1753—1844),拿破仑手下元帅。后参加反拿破仑联军,1818年即位成为瑞典国王卡尔十四世。……及所有被拿破仑从他们往日的卑微渺小和籍籍无名中提拔出来,并有了今天光芒万丈的显赫地位之人。拿破仑为着他们而铸造王冠,夺取王国。 恍惚间,巴尔扎克的脑海中就显现出了拿破仑这个鲜明生动的肖像,他比历史上所有的英雄形象都更加雄伟,他是一位多么伟大的世界征服者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亲眼看见一位世界征服者,不就意味着自己也应该梦想着做一个这样的世界征服者吗?与此同时,还有两位世界征服者蛰伏在另外两个地方——一位在哥尼斯堡指的是德国哲学家康德。,他使世界的动乱和混沌消弭于某种秩序中,另一位在魏玛指的是德国诗人歌德。,他作为一个诗人所拥有的世界并不比拿破仑靠军队拥有的东西贫乏——但是对少年巴尔扎克而言,他们两位现在看来还过于遥远,他们的魄力还无法让巴尔扎克切实地感受到。只想占据全部而不满足于局部,总是不知疲倦地追求以获得整个世界——这种强烈的激情和冲动、这种狂热无比的勃勃野心,首先来自拿破仑对少年巴尔扎克的榜样作用。 初时巴尔扎克对自己未来从事什么职业一直下不了决心,虽然拥有了强大无比的、想要征服世界的意志,但年少的巴尔扎克还不可能一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后该走的道路。也许他早两年出生的话很可能作为一名十八岁的青年加入拿破仑大军的行列中,也许还会在贝拉里昂丝贝拉里昂斯,是一座旅馆,滑铁卢战役期间被拿破仑用作指挥部。向被英国人用霰弹扫射的高地冲锋。然而历史往往不喜欢重现,被拿破仑时代挟裹着疾风暴雨天气而来的,是使人萎靡不振、恹恹困顿的、死水一滩的无力夏天。在路易十八路易十八,1814—1824年在位,法国波旁王朝复辟后的第一个国王。1795年,路易十七于狱中去世,路易十八被立为国王,他在位期间多数时间居于国外。的治理下,佩刀变成作为装饰的佩剑,曾经的赳赳武夫摇身变成了内廷的佞臣,政治家们也沦为阿谀逢迎的能手。他们不再拥有实干者的拳头,女人用柔软的素手送出恩宠和赏赐,权高位重完全来自偶然的收获。公众的生活开始平淡无奇,甚至逐渐消亡;时政事件的波涛汹涌不复往昔,直至汇入一潭死水。单凭武器不再能轻易地征服世界,拿破仑的名字对个别人是榜样,对更多人却是震慑,那么就只剩下从事艺术行业这一条路了。于是巴尔扎克开始尝试写作,但他和别人不同,他写作不是为了谋生,不是为了娱乐,也不是为了把自己的作品装满一个书架,让它们成为街谈巷议者的谈资;他所渴求的,不是得到文学世界中一根元帅的权杖,而是摘取那顶属于皇帝的皇冠。 巴尔扎克在一间斗室里开始了自己的写作。他用的是笔名,大概是想先试试自己的写作能力。巴尔扎克先创作了几部长篇小说,是的,这些并不是正式的战役,而只是战争游戏、只是演习,他对这几部长篇小说取得的成功并不满意,对轻而易举就获得的战绩并不满足,他暂时扔掉自己手头的书稿,用了三四年的时间去从事其他职业,比如在一位公证人的办公室里做文书工作。 本书中收录的关于巴尔扎克、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三篇习作是我在十年中分别完成的,但把它们汇集在一本书里是早已有之的想法了。三篇文章共同的目的是把19世纪的三位长篇小说家——按我看来,这是三位绝wu仅有的长篇小说家——作为伟大的代表,凸显出来。这三位小说家的个性对照鲜明,三者互相补充,或许他们可以把作为叙事世界塑造者的长篇小说的概念提升到一种更为清晰的形式。 在这里,我把巴尔扎克、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三人称为“19世纪绝wu仅有的长篇小说家”,如此突出他们,可以说忽视了歌德、高特弗里特.凯勒、司汤达、福楼拜、托尔斯泰、维克多.雨果这些杰出的作家和其他作家个别的伟大作品,他们中有的人的作品成就远超过巴尔扎克和狄更斯的某些个别作品。所以我认为,在评价之前首先必须明确地界定我心中对一部长篇小说的作者和长篇小说家之间泾渭分明的区别。实际上,在*高意义上,只有百科全书派的天才、能够包罗万象的艺术家才能充当长篇小说家。他们用作品的广度和人物的丰富作为论据,塑造了整整一个宇宙,他们用自己的典型人物、自己的万有引力法则和自己的星空,在混沌的尘世之外创造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们尽己所能地用属于自己的典型特征,孕育出每一个人物、每一个事件,所以这些人物和事件不仅对他们自己而言是典型的,即便是我们,也因为这些人物、事件给我们的印象如此之深刻和栩栩如生,让我们深陷其中,甚至把它们用来固化地命名一些人物和事件。所以,我们现在常常这样鲜活地形容生活中的人们:巴尔扎克的人物,狄更斯的形象,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性格。 三位艺术家每个人都通过自己笔下众多的人物彼此一致地创造了一种生存法则、一种人生观,通过这些人物,zui后出现了一种“新的世界形式”。想表现深藏在这种“新的世界形式”的内在法则,以及在隐蔽的统一之中的人物性格,是我写作本书的真正意图,所以本书并未写明的副标题可以叫作“长篇小说家的心理学”。 三位长篇小说家各自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巴尔扎克的世界是社会,狄更斯的世界是家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是个人,也是众人。比较他们各自的世界,可以明显地看出三位小说家的区别。但是,这些区别从来不能够被转化为评价的高低,或是出于一个艺术家的民族性对他们的作品做出褒贬并对个别人的成就予以强调。因为每个伟大的创造者都是一个整体,他们按照自己独有的方式确定自己的界限和界定自己的分量;一部作品中只存在一个特殊分量,而不会有一种能被公正的天平测度出来的绝对分量。 本书中的三篇文章以了解上述作家的作品为前提:它们并不是导论,而是精练,是浓缩,是萃取——这三篇文章是经过凝练和压缩的,仅仅是把我个人感到是“本质”的东西当作“认识”展现出来。我感到遗憾的是,在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部分里有些欠缺、不足是必然的,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歌德一样,他们的作品内涵是广袤无垠的,即使有无限宽阔的篇幅也难以将它们全部涵盖和包括。 我很希望在一位法国人、一位英国人、一位俄国人的宏伟形象旁边再加上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德国长篇小说家肖像——这应当也是一位“叙事世界塑造者”的肖像——就像我使用“长篇小说家”一词称呼时赋予他们的那种崇高的意义。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没有找到适合*高意义级别的“叙事世界塑造者”的一位德国作家。期望并呼唤在未来能出现一位这样的长篇小说家,请让我向这位身在远方的大师致以问候,也许这就是本书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