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自述

梁晓声自述
作者: 梁晓声
出版社: 人民
原售价: 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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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010151656

作者简介

内容简介

母亲 淫雨在户外哭泣,瘦叶在窗前瑟缩。这一个孤独 的日子,我想念我的母亲。有三只眼睛隔窗瞅我,都 是那杨树的眼睛。愣愣地呆呆地瞅我,我觉得那是一 种凝视。 我多想像一个山东汉子,当面叫母亲一声“妈” 。 “妈,你咋的又不舒坦? ” 荣成地区一个靠海边的小小村庄的山东汉子们, 该是这样跟他们的老母亲说话的吗?我常遗憾它之对 于我只不过是“籍贯”,如同一个人的影子当然是应 该有而没有其实也没什么。我无法感知父亲对那个小 小村庄深厚的感情。因为我出生在哈尔滨市,长大在 哈尔滨市。遇到北方人我才认为是遇到了家乡人。我 大概是历史上最年轻的“闯关东”者的后代— —当 年在一批批被灾荒从胶东大地向北方驱赶的移民中, 有个年仅十二岁的孑然一身衣衫褴褛的少年,后来他 成了我的父亲。 “你一定要回咱家去一趟!那可是你的根土!” 父亲每每严肃地对我说,“咱”说成“砸”,我听出 了很自豪的意味儿。 我不知我该不该也同样感到一点儿自豪,因为据 我所知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名山和古迹,也不 曾出过一位什么差不多可以算作名人的人。然 而我 还是极想去一次。因为它靠海。 可母亲的老家又在哪里呢?靠近什么呢?母亲从 来也没对我说过希望我或者希望自己能回一次老家的 话。她的母亲是吉林人吗?我不敢断定。仿佛是的。 母亲是出生在一个叫“孟家岗”的地方吗?好像是。 又好像不是。也许母亲出生在佳木斯市附近的一个地 方吧?父亲和母亲当年共同生活过的一个地方?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常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讲她 的往事— —兄弟姐妹众多,七个,或者八个。一年 农村闹天花,只活下了三个——母亲、大舅和老舅。 “都以为你大舅活不成了,可他活过来了。他睁 开眼,左瞧瞧,右瞧瞧,见我在他身边,就问:‘姐 ,小石头呢?小石头呢?’我告诉他:‘小石头死啦 !’‘三丫呢?三丫呢?三丫也死了吗?’我又告诉 他:‘三丫也死啦!二妹也死啦!憨子也死啦!’他 就哇哇大哭,哭得憋过气去……”母亲讲时,眼泪扑 簌簌地落,落在手背上,落在衣襟上,也不拭,也不 抬头,一针一针,一线一线,缝补我的或弟弟妹妹们 的破衣服。 “第二年又闹胡子,你姥爷把骡子牵走藏了起来 ,被胡子们吊在树上,麻绳沾水抽……你姥爷死也不 说出骡子在哪儿,你姥姥把我和你大舅一块儿堆搂在 怀里,用手紧捂住我们的嘴,躲在一口干井里,听你 姥爷被折磨得呼天喊地。你姥姥不敢爬上干井去说骡 子在哪儿,胡子见了女人没有放过的。后来胡子烧了 我们家,骡子保住了,你姥爷死了……” 与其说母亲是在讲给我们几个孩子听,莫如说更 是在自言自语,更是一种回忆的特殊方式。这些烙在 我头脑里的记忆碎片,就是我对母亲的身世的全部了 解。加上“孟家岗”那个不明确的地方。 母亲她在没有成为我的母亲之前拴在贫困生活中 多灾多难的命运就是如此。 后来她的命运与父亲拴在一起仍是和贫困拴在一 起。 后来她成了我的母亲又将我和我的兄弟妹妹拴在 了贫困上。 我们扯着母亲褪色的衣襟长大成人,在贫困中她 尽了一位母亲最大的责任……我对人的同情心最初正 是以对母亲的同情形成的。我不抱怨我扒过树皮捡过 煤核的童年和少年,因为我曾是分担着贫困对母亲的 压迫,并且生活亦给予了我厚重的馈赠——它教导我 尊敬母亲及一切以坚忍捧抱住艰辛的生活,绝不因茹 苦而撒手的女人…… 在这一个淫雨潇潇的孤独的日子,我想念我的母 亲。隔窗有杨树的眼睛愣愣地呆呆地瞅我…… 那一年我的家被“围困”在城市里的“孤岛”上 ——四周全是两米深的地基壑壕、拆迁废墟和建筑备 料。几乎一条街的住户都搬走了,唯独我家还无处可 搬。因为我家租住的是私人房产——房东欲握机向建 筑部门勒索一大笔钱,而建筑部门认为那是无理取闹 ,结果直接受害的是我们一家。正如我 在小说《黑 纽扣》中写的那样,我们一家成了城市中的“鲁滨逊 ”。 小姨回到农村去了,在那座两百余万人口的城市 ,除了我们的母亲,我们再无亲人。而母亲的亲人即 是她的几个小儿女。母亲为了微薄的工资在铁路工厂 做临时工,出卖一个底层女人的廉价的体力。翻砂— —那是男人都干得很累很危险的重活。 临时工谈不上什么劳动保护,全凭自己在劳动中 格外当心。稍有不慎,便会被铁水烫伤或被铸件砸伤 压伤。母亲几乎没有哪一天是不带着轻伤回家的,母 亲的衣服被迸溅的铁水烧了片片的洞。 母亲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远,没有就近的公共汽车 可乘,即便有,母亲也必舍不得花五分钱一毛钱乘车 。母亲每天回到家里的时间,总在七点半左右,吃过 晚饭,往往九点来钟,我们上床睡,母亲则坐在床角 ,将仅仅二十支光的灯泡吊在头顶,凑着昏暗的灯光 为我们补缀衣裤。当年城市里强行节电,居民不允许 用超过四十支光的灯泡。而对于我们家来说,节电却 是自愿的,因那同时也意味着节省电费。代价亦是惨 重的。母亲的双眼就是在那些年里熬坏的。至今视力 很差。有时我醒来,仍见灯亮着。仍见母亲在一针一 针,一线一线地缝补,仿佛就是一台自动操作而又不 发出声响的缝纫机。或见灯虽亮着,而母亲却肩靠着 墙,头垂于胸,补物在手,就那么睡了。有多少夜, 母亲就是那么睡了一夜。清晨,在我们横七竖八陈列 一床酣然梦中的时候,母亲已不吃早饭,带上半饭盒 生高粱米或生大饼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家,迎着风或 者冒着雨,像一个习惯了独来独往的孤单旅者似的“ 翻山越岭”,跋出连条小路都没给留的“围困”地带 去上班。还有不少日子,母亲加班,则我们一连几天 甚至十天半月见不着母亲的面儿。只知母亲昨夜是回 来了,今晨是刚走了。要不灯怎么挪地方了呢?要不 锅内的高粱米粥又是谁替我们煮上的呢? 才三岁多的小妹想妈,哭闹着要妈。她以为妈没 了,永远再也见不到妈了。我就安慰她,向她保证晚 上准能见到妈,为了履行我的诺言,我与困顿抵抗, 坚持不睡。至夜,母亲方归。精疲力竭,一心只想立 刻放倒身体的样子。 我告诉母亲小妹想她。P4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