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的那些事儿--品读世说新语/经典解读系列/华夏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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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士人对生命充满了真情,在玄学空谈、超然 物外的外表 下,实则隐藏着一颗异常敏感的心。那时候,人仿佛 第一次发现了 自己,认识到人之为人的可贵,人的生命是那样短暂 ,仿佛是永恒 宇宙中划过的一颗流星。所以,在面对生命、面对死 亡的时刻,他 们表现得极为深情: 王戎丧儿万子,山简往省之,王悲不自胜。简日 :“孩 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日:“圣人忘情,最下不及 情。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简服其言,更为之恸。(《 世说 新语·伤逝》) 王戎的儿子万子(王绥)死了,山简前去探望,王 戎悲哀得不 能自制。山简说:“怀抱中的幼儿,何至于悲伤到这 种地步?”王 戎说:“圣人修炼到极高境界,对世俗情感超然处之 ,淡然若忘; 最下等的人整天为填饱肚子忙碌,愚蠢麻木,谈不上 什么情感。最 容易动情,对情感最专注,会被感情纠缠的人,恰恰 是我们这类 人。”山简服膺他的话,转而为他悲痛。 王戎的儿子万子死时年仅十九岁,据传其人“有 大成之风”,本 来有着非常远大的前途,但可惜“苗而不秀”,少年 早夭,山简说 万子为“孩抱中物”,多少有些夸张,实际上是在安 慰悲痛欲绝的 王戎。王戎是魏晋时代的名士,但在自己的儿子死去 的那一刻,他 再也不能保持名士风范,鼻涕一把泪一把,与普通人 没有什么区 别。看到这一切,山简一方面为王戎的身体忧虑,另 一方面也认为 王戎的举止与其名士身份相去太远了。魏晋人是非常 讲究名士风 度的,即便是丧子,也要表现出豁达自宽之意。同样 是丧子,三国 时代顾雍的表现就与王戎完全不同: 豫章太守顾劭,是雍之子。劭在郡卒,雍盛集僚 属自 围棋。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气不变,而心了其 故。以 爪掐掌,血流沾褥。宾客既散,方叹日:“已无延陵 之高, 岂可有丧明之责?”于是豁情散哀,颜色自若。(《 世说新 语·雅量》) 豫章太守顾劭是东吴丞相顾雍的儿子,顾劭后来 在郡守的任 上去世。顾劭去世的那天,顾雍正在兴致勃勃地和同 僚官属们下 棋,手下杂役禀告信使到来,但其中却没有儿子的书 信。顾雍虽然 神态不变,但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用手指甲 用力地掐着 手掌,鲜血流出来染红了坐垫。直到宾客散去以后, 他才叹息道: “我即使没有如同春秋时代延陵季子在丧子时那样旷 达的修养, 又怎么可以像子夏丧子失明而招致不孝的指责呢?” 想到这里,顾 雍开朗起来,驱散哀痛,面容安然自若。 顾雍用孝作为盾牌,来抵挡丧子之痛的侵袭,因 其行为旷达, 所以受到魏晋名士的称赞,将之列为《雅量》一门的 第一位。用王 戎的话来讲,顾雍大致可以归类到圣人忘情的行列中 吧!但从顾 雍的表现来看,他内心并没有释然,而是承受着巨大 的哀痛,因此 很难说已经到了忘情的地步。真正做到忘情的人,古 往今来可能只 有庄子_人,恐怕也只有庄子在妻子去世的时候还能 鼓盆而歌,然 而庄子同时也说:“是其始死也,吾独何能无慨然。 ”意思是说在 妻子刚去世的时候,自己也曾感到悲哀。但后来庄子 看透了人的一 生,认为它与四季的循环没有差别,生是一抔尘土, 死也是一抔尘 土,回归宇宙是人生的宿命。在看透了这一切后,庄 子结束了他短 暂的悲哀,鼓盆而歌,为自己的妻子重返太虚而感到 庆幸。古往今 来,真正彻底忘情之人唯有庄子,故我认为,王戎所 说的圣人很可 能就是庄子。 魏晋士人修习老庄之学,不可能不知道庄子鼓盆 而歌的故事, 他们把面对死亡时的淡然之态视为名士风度的重要组 成部分。事 实上,他们也是按照庄子忘情的要求去做的。阮籍在 母亲去世时 没有哭,王戎在母亲去世时也没有哭,他们宁可形销 骨立、鸡骨支 床,也绝不放声一哭。结果,他们留下了“死孝”的 名声,违背了儒 家“毁不灭性”的训诫。这一方面固然有向当时虚伪 的礼教挑战的 意思,但同时也是为了保持名士的风度。他们不是忘 情,而是痛恨 葬礼上的繁文缛节与不合时宜的假哭,为了不假哭, 为了留住对亲 人的那份真诚,他们宁可不哭。在“情”与“礼”之 间,他们放弃了 虚伪的“礼”,选择了留住内心真正的“情”。在冷 漠的外表下,内 心实则涌动着炽热的真情。 换句话说,魏晋士人是向往真情的。魏晋是人性 情感觉醒的 时代,王戎丧子表现出来的悲痛正是对深情的最好诠 释。山简以 为,王戎的过度悲泣有悖于名士对生死超然的心态, 但他还应该 知道,深情也是名士概念中的应有之义。面对山简的 诘责,王戎坦 然地道出了名士身份的真相:他们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的仙人,也 不是那些劳碌奔波而不明情为何物的普通人,而是居 于这两者之 间。圣人超越了情感,所以没有痛苦;普通人无暇顾 及情感,所以 也没有痛苦,而名士则处在由普通人通向圣人的路上 。在日常的清 谈中,他们的身份接近圣人,似乎看透了生死,体味 了宇宙的玄机; 但若遇到人世间的生死之事,他们就会处于矛盾的选 择中,究竟 是选择看淡生死以维护名士风度,还是任感情放肆奔 流恢复常人 本色,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对此,山简认为应该选择前者,而王戎则毫不迟 疑地选择了 后者。然而,在王戎的深情面前,山简最终为自己的 矫情感到了惭 愧,当他转变心意,为王戎的儿子深情一哭的那一刻 ,名士的真正 含义才在他的心中清晰起来。所谓名士者无他,除去 玄心、洞鉴和 妙赏等文人雅趣之外,除去洞察生死的哲思之后,还 应为“深情” 留下一席显赫的位置。P1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