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大雾里得意忘形(岁月卷中学生典藏版)/铁凝作品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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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偶尔,有院门开了,那多半是哪家的女主人出门 买菜或者买菜回 来。她们手中托着用一小块木纸包着的肉馅,或者是 用一小块报纸裹 着的一小绺韭菜,于是胡同里就有了谦和热情、哕唆 而又不失利落的 对话。说她们哕唆,是因为那对话中总有无数个“您 慢走”“您有工 夫过来”“瞧您还惦记着”“您哪……”,等等等等 。外婆隔壁院里有 位旗人大妈,说话时礼儿就更多。说她们利落,是因 为她们在对话中 又很善于把句子简化,比如: “春生来雪里蕻啦。” “笔管儿有猫鱼。” “春生”是指胡同北口的春生副食店,“笔管儿 ”是指挨着胡同 西口的笔管胡同副食店。猫鱼是商店专为养猫人家准 备的小杂鱼,一 毛钱一堆,够两只猫吃两天。为了春生的雪里蕻和笔 管儿的猫鱼,这 一阵小小的欢腾不时为胡同增添着难以置信的快乐与 祥和。她们心领 神会着这简约的词汇再道些“您哪”“您哪”,或分 手,或一起去北 口的春生,西口的笔管儿。 当我成为外婆家长住的小客人之后,也曾无数次 地去春生买雪里 蕻,去笔管儿买猫鱼,剩下的零钱还可以买果丹皮和 粽子糖。我也学 会了说春生和笔管儿,才觉得自己真正被这条胡同所 接纳。 后来,胡同更加激荡起来,这样哕唆而利落的对 话不见了。不 久,又有规定让各家院门必须敞开,说若不敞开院中 必有阴谋,晚上 只在规定时间门方可关上。外婆的黑漆大门冲着胡同 也敞开了,使人 觉得这院子终日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时,外婆院子的西屋住着一对没有子女的中年 夫妇——崔先生 和崔太太。崔先生是一个傲慢的孤僻男人,早年曾经 留学日本,时任 某自动化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夫妇二人过得很平和 ,都直呼对方的 名字,相敬如宾。有一天,忽然有人从敞开的院门冲 入院子抓走了崔 先生,从此十年无消息。而崔太太就在那天夜里疯了 ,可能属于幻听 症。她说她听到的所有声音都是在骂她,于是她开始 逃离这个四合院 和这条胡同,胳膊上常挎着一只印花小包袱,鬼使神 差似的。听人说 那包袱里还有黄金。她一次次地逃跑,一次次地被街 道的干部大妈抓 回来。街道干部们传递着情况说: “您是在哪儿瞧见她的?” “在春生,她正掏钱买烟呢,让我一把就攥住了 她的手腕 儿……” 或者:“她刚出笔管儿,让我发现了。” 拎着酱油瓶子的我,就在春生见过这样的场面— —崔太太被人抓 住了手腕儿。 对于崔太太,按辈分我该称她崔姥姥的。她本是 一个个子偏高、 鼻头有些发红的干净女人。我看着她们扭着她的胳膊 把她押回院子锁 进西屋,还派专人看守。我曾经站在院里的枣树下希 望崔太太逃跑成 功,她是多么不该在离胡同那么近的春生买烟啊。不 久崔太太因肺病 死在了西屋,死时,偏高的身子缩得很短。 这一切,我总觉着和院门的敞开有关。 十几年之后胡同又恢复了平静,那些院门又关闭 起来,人们在自 己的院子里做着自己的事情。当长大成人的我再次走 进外婆的四合院 时,我得知崔先生已回到院中。但回家之后砸开西屋 的锈锁,他也疯 了:他常常头戴白色法国盔,穿一身笔挺的黑呢中山 装,手持一根楠 木拐杖在胡同里游走、演说。并且他在两边的太阳穴 上各贴一枚图钉 (当然是无尖的),以增强脸的恐怖。我没有听过他 的演说,目击者 都说,那是他模拟出的施政演说。除了演说,他还特 别喜欢在貌似悠 然的行走中猛地转身,将走在他身后的人吓那么一跳 ,之后,又没事 人似的转过身去,继续他悠然的行走。 我曾经在夏日里一个安静的中午,穿过胡同向大 街走,恰巧走在 头戴法国盔的崔先生之后,便想着崔先生是否要猛然 回身了。在幽深 狭窄、街门紧闭的胡同里,这种猛然回身确能给后面 的人以惊吓的。 果然,就在我走近笔管儿时,离我仅两米之遥的崔先 生来了一个猛然 回身,于是我看见了一张黄白的略显浮肿的脸。可他 并不看我,眼光 绕过我,却使劲儿朝我的身后望去。那时我身后并无 他人,只有我们 的胡同和我们共同居住的那个院子。崔先生望了片刻 便又返回身继续 往前走了。 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崔先生,只不断听到关于他 的一些花絮。比 如,由于他的“施政演说”,他再次失踪又再次出现 ;比如,他曾得 过一笔数额不小的补发工资,又被他的一个京郊侄子 骗去……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