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缘堂随笔

缘缘堂随笔
作者: 丰子恺
出版社: 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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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201066349

作者简介

丰子恺(1**8—1975),曾用名丰润、丰仁,号子恺,浙江桐乡人,我国现代**的画家、文学家、音乐和美术教育家、翻译家。因为他的漫画艺术造诣深,有“中国漫画之父”的盛名。他集文学、音乐、美术于一身,可谓多才多艺。在创作上主张热爱描写对象,有设身处地的体验,认为无论文学,还是绘画、音乐都是生活的反映,要先胸有成竹,才可以用笔,*善小中见大,还求有弦外余音。青年时代当过中学教师,后又创建立达学园,并成立“立达学会”,主办刊物。1929年任开明书店编辑,从弘一法师皈依佛门,法名“婴行”。建国后,曾任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等。 作品主要收集在《缘缘堂随笔》里,此外还有《护生画集》、《子恺漫画集》、《音乐入门》等,译作有《猎人笔记》、《源氏物语》、《西洋画派十二讲》等。

内容简介

我的母亲 中国文化馆要我写一篇《我的母亲》,并寄我母亲的照片一张。照片 我有一张四寸的肖像,一向挂在我的书桌的对面。已有放大的挂在堂上, 这一张小的不妨送人。但是《我的母亲》一文从何处说起呢?看看母亲的 肖像,想起了母亲的坐姿。母亲生前没有摄取坐像的照片,但这姿态清楚 地摄人在我脑海中的底片上,不过没有晒出。现在就用笔墨代替显影液和 定影液,把我母亲的坐像晒出来吧: 我的母亲坐在我家老屋的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眼睛里发出严肃的 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 老屋的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是母亲的老位子。从我小时候直到她逝 世前数月,母亲空下来总是坐在这把椅子上,这是很不舒服的一个座位: 我家的老屋是一所三开间的楼厅,右边是我的堂兄家,左边一间是我的堂 叔家,中央一间是我家。但是没有板壁隔开,只拿在左右的两排八仙椅子 当作三份人家的界限。所以母亲坐的椅子,背后凌空。若是沙发椅子,三 面有柔软的厚壁,凌空原无妨碍。但我家的八仙椅子是木造的,坐板和靠 背成九十度角,靠背只是疏疏的几根木条,其高只及人的肩膀。母亲坐着 没处搁头,很不安稳。母亲又防椅子的脚摆在泥土上要霉烂,用二三寸高 的木座子衬在椅子脚下,因此这只八仙椅子特别高,母亲坐上去两脚须得 挂空,很不便利。所谓西北角,就是左边*里面的一只椅子。这椅子的里 面就是通过退堂的门。退堂里就是灶间。母亲坐在椅子上向里面顾,可以 看见灶头。风从里面吹出的时候,烟灰和油气都吹在母亲身上,很不卫生 。堂前隔着三四尺阔的一条天井便是墙门。墙外面便是我们的染坊店。母 亲坐在椅子里向外面望,可以看见杂沓往来的顾客,听到沸翻盈天的市井 声,很不清静。但我的母亲一向坐在我家老屋西北角里的这样不安稳,不 便利,不卫生,不清静的一只八仙椅子上,眼睛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 表出慈爱的笑容。母亲为什么老是坐在这样不舒服的椅子里呢?因为这位 子在我家中*为重要。母亲坐在这位子里可以顾到灶上,又可以顾到店里 。母亲为要兼顾内外,便顾不到座位的安稳不安稳,便利不便利,卫生不 卫生,和清静不清静了。 我四岁对,父亲中了举人,同年祖母逝世,父亲丁艰在家,郁郁不乐 ,以诗酒自娱,不管家事,丁艰终而科举废,父亲就从此隐遁。这期间家 事店事,内外都归母亲一人兼理。我从书堂出来,照例走向坐在西北角里 的椅子上的母亲的身边,向她讨点东西吃吃。母亲口角上表出亲爱的笑容 ,伸手摘下挂在椅子头顶的“饿杀猫篮”,拿起饼饵给我吃;同时眼睛里 发出严肃的光辉,给我几句勉励。 我九岁的时候,父亲遗下了母亲和我们姐弟六人,薄田数亩和染坊店 一间而逝世。我家内外一切责任全部归母亲负担。此后她坐在那椅子上的 时间愈加多了。工人们常来坐在里面的凳子上,同母亲谈家事;店伙们常 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同母亲谈店事;父亲的朋友和亲戚邻人常来坐在对 面的椅子上,同母亲交涉或应酬。我从学堂里放假回家,又照例走向西北 角里的椅子边,同母亲讨个铜板。有时这四班人同时来到,使得母亲招架 不住,于是她用了眼睛的严肃的光辉来命令,警戒,或交涉;同时又用了 口角上的慈爱的笑容来劝勉,抚爱,或应酬。当时的我看惯了这种光景, 以为母亲是天生成坐在这只椅子上的,而且天生成有四班人向她缠绕不清 的。 我十七岁离开母亲,到远方求学。临行的时候,母亲眼睛里发出严肃 的光辉,诫告我待人接物求学立身的大道;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关照 我起居饮食一切的细事。她给我准备学费,她给我置备行李,她给我制一 罐猪油炒米粉,放在我的网篮里;她给我做一个小线板,上面插两只引线 放在我的箱子里,然后送我出门。放假归来的时候,我一进店门,就望见 母亲坐在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她欢迎我归家,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 ,她探问我的学业,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晚上她亲自上灶,烧些我所 爱吃的菜蔬给我吃,灯下她详询我的学校生活,加以勉励,教训,或责备 。 我廿二岁毕业后,赴远方服务,不克依居母亲膝下,唯假期归省。每 次归家,依然看见母亲坐在西北角里的椅子上,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 口角上表现出慈爱的笑容。她像贤主一般招待我,又像良师一般教训我。 我三十岁时,弃职归家,读书著述奉母。母亲还是每天坐在西北角里 的八仙椅子上,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只是她 的头发已由灰白渐渐转成银白了。 我三十三岁时,母亲逝世。我家老屋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从此不 再有我母亲坐着了。然而我每逢看见这只椅子的时候,脑际一定浮出母亲 的坐像——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她是我的母 亲,同时又是我的父亲。她以一身任严父兼慈母之职而训诲我抚养我,我 从呱呱坠地的时候直到三十三岁,不,直到现在。陶渊明诗云:“昔闻长 者言,掩耳每不喜。”我也犯这个毛病;我曾经全部接*了母亲的慈爱, 但不会全部接*她的训诲。所以现在我每次在想象中瞻望母亲的坐像,对 于她口角上的慈爱的笑容觉得十分感谢,对于她眼睛里的严肃的光辉,觉 得十分恐惧。这光辉每次给我以深刻的警惕和有力的勉励。 一九三七年二月二十八* P2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