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路口
作者简介
伊险峰,先后创办《第一财经周刊》和《好奇心日报》。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媒体,也写东西。著有《张医生与王医生》。 杨樱,以《第一财经周刊》记者和编辑作为职业生涯起点,联合创办“好奇心日报”,现在是“小鸟文学”创始人和主编。著有《张医生与王医生》。
内容简介
01“自己人” 长乐路 682 弄堂内 从富民路 255 弄堂口走进去,保安可能会拦下你,这几年会更严格,因为保安除了负责盯人,某种意义上也有了盯着病毒的能力和职能,多数时候他们并不管。你往里走,会困惑于门牌号的复杂,这里既有 255弄之下的小门牌号,也有富民路 251 号、259 号这样的大号码,走到底看似没有路了,左手边,两个楼之间有一个细细的过道,过道中间有一个门,门上挂着锁,但很少关门,更不会锁。你穿过来,更加复杂,有255 弄,也有富民路 197 弄——你不用太在意它——再往前,北侧显示还是富民路 255 弄,南侧变成长乐路 682 弄,再往前走,富民路门牌号消失,显示这里是长乐路 672 弄。 这一带有很多隐秘的通道。比如巨鹿路的大兴里暗中通着延安路的模范邨,这样从巨鹿路到延安路就不止四明邨一条直通通的大路。巨鹿路 399 弄进去,七拐八拐,经过几个有想法的院子和匪夷所思的房子,出来是进贤路的 174 弄,再过马路从 191 弄进去,可以从长乐路 434 弄在明坊的大门出来。如果愿意再往前,进长乐邨,到不了淮海路,但会到陕西南路。不是每条路都走得通,走几次就知道了。 穿过小铁门,到 672 弄 22 号七月合作社 1 门口,看到辉哥在送件。 “吃了吗辉哥?” “你们怎么在这里?从富民路过来的?” “对啊。” “你们很厉害的。一般人不会从 22 号这里走,他们一般都到 33 号那里去找路,那边不通的!” “对啊,对啊,那边是不通的!”672 弄很宽敞,33 号接近弄堂底,现在是一个叫“趣办”的共享办公空间,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在一起。那里是丁字路口,但既不通巨鹿路,也不通富民路另一端的古柏小区。 这些隐秘通道都掌握在辉哥这样的人手里。从此辉哥视我们为自己人。 隔天在楼下看到他,他跟太平说 :“他们都会走富民路那个弄堂!一般人不认识的!” 我们经常会在街上遇到他,但大多数时候跟他打招呼,换着花样叫他,“辉哥”,“辉辉”,“辉子”,“王辉”,他都不理。他骑在黑色加重助动车上,眼神坚定,目视前方。 辉哥家在我们办公室楼下。他是中通的快递,确切地说他是中通的一个承包商。中通上面有总公司,下面一级一级承包,这一块区域给你做,你就是这一块的老板,你要是做不过来,就分出去一块给别人,只要你可以找到下一家,永远可以一级一级地承包下去。辉哥原来管整条长乐路,一直到乌鲁木齐路华山医院上海宾馆那里,后来件多了,他把乌鲁木齐路西边的划出去。 所以,辉哥认识长乐路周边所有的门牌号,大体上知道门牌号后大约是怎样的人家和商家,知道所有隐密的通路。 他的家,也是办公室,17.9 个平方。住着太平、辉哥、小七,衣柜、床、做统计的电脑、打印机、冰箱、小七的玩具,洗手间、厨房都挤在这里。东西挤不下,小七的鱼、辉哥的车、电瓶、洗衣机、所有跟快递有关的纸箱胶带泡沫等都在门口的雨棚下面。 太平是辉哥的太太,小七是他的小儿子,两周岁,出生在新冠疫情时。大儿子跟着爷爷奶奶,现在在湖北老家。这房子是十年前从赶集网上找的,2200 块,房东是南通人,一点点涨到现在的 4000 块。辉哥一眼看中,独门独户,弄堂宽,优秀历史建筑,保护得好,别墅模样的老房子,住户少,干净,小孩可以很安全地在院子里玩。他说淮海路上的淮海坊也不错,但淮海路不让骑电瓶车,对于快递生意来说,这是一个硬伤。 辉哥一般早上 6 点多起来,7 点半到公司,公司在曹家渡,从长乐路到富民路、到常德路,或者从新闸路拐或者从康定路拐,到延平路,再向上到曹家渡,要派送的件拿回来,发出的件拿到公司。早上一趟,中午一趟,晚上一趟,晚上最主要,是要往外走的。一天来来回回要跑六次。“今天晚上还要跑一趟,对。晚上这些车是最主要的,要往外走的。晚上就是往外发出去的。太平要做饭,要带小七,还要管账,很全能。以前太平还要送快递。”辉哥说。他们每天都到夜里 12 点休息。 小顾是“週休七日”的店长兼咖啡师,生于 1998 年,安徽宿州人,在杨浦长大。圆脸,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週休七日卖小点心和咖啡,通常都是年轻的女性顾客光顾。曾经有一个很喜欢吃甜、但只喜欢巧克力口味的老奶奶经常来买布朗尼。有的时候也给女儿带。后来身体不好了,打过电话让小顾的同事把布朗尼送到家里。再后来,差不多有一年老太太都没有再出现。小顾不愿意打那个电话,因为觉得没有消息好过知道坏消息。 还有一个遛狗的大爷在每周一早上来买一杯美式,因为周一美式买一送一。大爷住在后面的里弄,夏天打赤膊,流连在街面各种店门口,捡纸箱,看热闹。其实他喝不了这种什么都不加的咖啡,小顾就多倒一点牛奶做成拿铁。作为回报,大爷会扫掉店门口的狗屎,不是他的狗的。 他们店橱窗左上角新装了一个不小的霓虹灯。四方圆角,写着“中场休息”。这块牌子原本的任务是宣告这家店有了夜场,老板看到长乐路夜场越来越热闹,想着也研发些精酿来卖,取名“中场休息”,是觉得在隔壁公路商店这些喝过一轮的人,可以在他这里休息一下,很谦逊。但结果不好,每个人进来都问这里准备停业一段时间吗?老板因为设计没有被领会感到恼火,店员因为频频被询问也很恼火,索性夜里也改回店名“週休七日”。 长乐路上家家都在卖酒。现在说起这里的酒吧有多火热,大家不会说公路商店有多火,而是说茶叶店都卖起了精酿。 这说的是莫先生。 1980 年代莫先生在安徽六安茶叶厂当推销员,跑上海,苏州河边上的那些印染厂、纺织厂、毛纺厂都是他的客户。后来茶叶厂改制,莫先生来上海开店,七转八转,把店选在长乐路上,取名“一品香”,专卖茶叶。那边是淮海路,不愁客流,两头有东湖宾馆和锦江饭店,这生意应该好做。 那是 1998 年,边上的襄阳路还是马路菜市场,开了二十几年茶叶店,莫先生总结 :小财靠努力,中财靠运气,大财靠命。他的茶叶店一品香没有发财的命,老客户们现在八项规定,出手不如从前,这是一方面,更让他有感而发的是英姐和老黄——茶叶店隔壁卖水果的夫妻俩如今大有不同了。 莫先生心有敬仰地说,现在他们是“公路文化”。他还认为英姐之所以遇到贵人,是因为长乐路附近多酒店,来来往往,贵人多。“那个北京人就去到他店里。你看就没找我,这是命。” 2021 年春天的时候,他在临街的玻璃橱窗里摆上一架子精酿啤酒和电子烟。茶叶柜台后另设两个冷柜,放更多的酒。他说,他可以靠努力再搏一搏。 老黄和英姐的“624Changle & 公路商店”中午开始营业,但是客人一般在下午 6 点以后陆续出现。店门一般不开,门和临街玻璃橱窗被各种各样的贴纸——“We are the Champions 我们是昌平人”“冇得意思”——还有好几年来在店里买酒的男男女女留下的宝丽来大头照贴满,从门框一路贴到里面天花板和空调出风口。站在门口,即便不喝酒,看宝丽来和贴纸也能看上一会儿。 贴纸是客人贴的,来喝酒贴一张,“大半夜经过也贴一张”。宝丽来是老黄贴的。夫妻俩是衢州同乡。老黄瘦脸,话少。英姐眼神率直,笑起来嘎嘎的,喝酒的人三两口之后就会把心里话掏给她。店铺大小不过十多平米。没有桌椅,买了酒就得转身去人行道上喝。英姐一晚上都得看着门外是不是有人又喝到车道上去了,店里贴的“到马路牙子上喝”和“请勿喧哗”显然用处都不大。 他们 1995 年开始在长乐路做水果和鲜花生意,2014 年转卖酒,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这群跟自己儿子一样大的人混得这么熟,宝丽来和一些潮流黑话都是一点点学来的。英姐管客人叫“小伙伴”,更年轻的客人会觉得这个叫法有点土。她喜欢漂亮的客人,不介意客人来蹭饭,有啥吃啥,她腰不好需要去医院,常有人过来搬个箱子看个店。 下午 2 点半,英姐坐在啤酒箱上吃一碗麻油清汤面作早饭。他们晚上3 点多休息,一般中午起。厨房在铺子后身,家在阁楼,每逢下雨就漏水。 王老师看着夫妻俩做到今天,觉得自己也算见证了潮流历史。“他们赚了多少钱哦?” …… ★ 《张医生与王医生》作者全新非虚构力作,上海九个路口里的故事浮沉,透析城市变迁与社会肌理——对于一座城市来说,何为文明?它对普通人意味着什么?那普通人之于文明,又意味着什么?2021春夏到2022夏天,媒体人、作家伊险峰和杨樱从长乐路和襄阳北路路口出发,东南西北各走一个街区:南到新乐路,东到陕西南路,北到巨鹿路,西到富民路。从东到西大约600 米,南北大约400 米,整体在0.25 平方公里。在这个庞杂多变的田字格宇宙,上海的社会网络、商业生态、城市逻辑、文明肌理,在两位作者笔下依次铺开。 ★ 《繁花》之外的上海,6条马路,9个路口,400天街头田野,111种职业,580家门店,62个人——长乐路是这个城市的亚马逊,如果只用一个词来总结,那就是多样性。据说热带雨林中每平方米都会有上千种物种,在这片“一平方米雨林”里,送快递的辉哥,周休七日的小顾,一品香茶庄的莫先生,624changle的主人英姐,开为民门窗店的高松,做外贸服装的范阿姨,专注手冲的卷哥……后面还有更多的人陆续而来。城市就是一个陌生人可能在此相遇的居民聚居地。 ★ 城市的故事有聚有散,相比散的悲伤,本书讲述人们在此相遇和聚合的故事——最初,作者本能地想到写一个城市一个社区里的“散”:拆迁、士绅化、城市升级、腾笼换鸟——“散”是城市里持续发生、几乎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后来,就在这一年中,更多的故事发生。他们决定重现“聚”的过程。从梁先生到杨枝珵,两个分别出生在1960 年代和2000 年代的人;安徽来的小顾、莫先生,江西来的高松,湖北来的小胡,浙江来的英姐,他们在过去的30年间一个一个地聚集到这方圆不超过一公里的地方……这个“聚”的结果,是如何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