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释读

作者简介

程水金， 1957年生，武汉人。文学博士，现任南昌大学特聘教授。主要从事先秦文化与文学之综合研究，多次负责承担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及教育部重点人文基地重大项目，并担任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大招标项目《先秦名学文献整理及其思想流别研究》首席专家。撰有《中国早期文化意识的嬗变》第一、二、三卷（共五册），荣获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提名奖。发表学术论文60余篇，在文学、史学及哲学领域皆有较大突破。

内容简介

達生第十九 達生，以首二字爲篇名，亦如《養生主》篇名之“生”，實兼“生命”與“心性”二義，且本篇大旨亦與《養生主》可互相發明。王夫之《莊子解》曰：本篇“於諸外篇中尤爲深至，其於內篇《養生主》、《大宗師》之說，獨得其要歸”；其爲文“雖雜引博喻，而語脈自相貫通，且文詞沈邃，足達微旨，雖或不出於莊子之手，要得莊子之真者所述也”。王氏所言，不免好惡之辭，未爲篤論，其要則大段不差矣。 [四] 顏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一]曰：‘可。善游者數能。若乃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二]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三] 仲尼曰：“善游者數能，忘水也。[四]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五]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六]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七]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八] 【釋義】 [一]顏淵問仲尼　顏淵，名回，字子淵。吾嘗濟乎觴深之淵　嘗，曾經。濟，乘船渡水。觴，本爲酒具，此爲喻象。淵，回水。行甫按：觴深之淵，涯岸陡峭如杯壁，水流湍急而多漩渦，極言其險惡。津人操舟若神　津人，擺渡艄公。操舟，撐篙搖槳，擺弄船隻。若神，如同神靈。行甫按：若神，言操舟技術嫻熟到出乎人之意料。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　焉，猶之。 [二]曰可　曰，津人所言。善游者數能　善游者，會游水的。數，讀速。王叔岷《校詮》：“《人間世》‘以爲棺槨則速腐’，《釋文》引向、崔本速作數，卽數、速通用之證。”能，猶任，堪。《廣雅·釋詁二》：“能，任也。”《漢書·嚴助傳》“中國之人不能其水土也”，顏師古注：“能，堪也。”若乃夫沒人　若乃，猶至於，轉折連詞。夫，彼。沒人，潛水之人。郭象注：“能鶩沒於水底。”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　則，猶雖。而，猶乃。便，安，輕巧。《說文》：“便，安也。”《荀子·性惡篇》“齊給便敏而無類”，楊倞注：“便，謂輕巧。”操，操持，擺弄。 [三]吾問焉而不吾告　焉，猶之。不吾告，不告吾，否定句代詞賓語前置。敢問何謂也　謂，意指。行甫按：顏回問仲尼舟人所言何意。 [四]仲尼曰善游者數能忘水　忘水，猶言不懼怕水之危害。 [五]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　之，猶於。彼視淵若陵　彼，彼沒人。視，猶比，看待。陵，猶山坡。視舟之覆猶其車卻　猶，如。其，亦如。行甫按：猶其，虛詞連用，卽今語如同。卻，退。 [六]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　覆，翻。萬方，萬端。行甫按：萬方，猶言各種狀態。陳，猶出現。乎，於。而，猶亦。舍，胷次。行甫按：舍，猶言心之寓所。惡往而不暇　暇，閒適。 [七]以瓦注者巧　瓦，瓦器，不值錢之賤物。注，賭注。以鉤注者憚　鉤，衣帶鉤，以青銅爲之。憚，害怕。以黃金注者?　黃金，黃銅。?，音昏，心智昏亂。 [八]其巧一　巧，智巧。一，同。行甫按：言賭徒心智之巧拙並無不同。而有所矜　所，猶可。矜，猶重。則重外　外，外在之物。凡外重者內拙　內，內在之心智。拙，笨拙，猶言膽小心虛。 此乃本篇第三章，言擺渡人之所以操舟若神，因其忘水，以喻養生在於養心，忘卻外物。否則如賭徒下注，過份看重賭注的價值導致心智拙劣。 【繹文】 顏回請教其師孔子說：“我曾經在一個兩岸都是懸崖峭壁，水流十分湍急，一個漩渦套著一個漩渦的地方渡水，擺渡的艄公撐篙搖槳如有神助，技術非常嫻熟，簡直令人無法想象。我問他說：‘撐船擺渡的技術可以學習嗎？’他回答我說：‘可以學。不過會游水的人很快就會了。至於那些會潛入深水的人，卽使沒有見過船，也能很輕巧地撐船打槳。’我問他爲什麼，可他沒有告訴我。請問老師，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呀？” 孔子解釋說：“會游水的人很快就會撐船擺渡，是因爲他心裏根本就沒有水的影子，更不用說水的危害性了。至於那些能夠潛入深水底下的人，雖然沒有見過渡船也會撐篙打槳，那是因爲他把潛入深水當作走山路，把翻船落水看作如同是車子在山坡上後退一樣習以爲常。翻船倒車，各種危險狀況出現在眼前，卻一點都不會往心裏去，到哪兒都不是閒暇自若呀！譬如賭徒們下注，用不值錢的瓦器做賭注，心智非常敏捷靈巧；用銅制帶鈎做賭注，他就得掂量掂量不免有些擔心了；用黃金作賭注，他的心智就昏亂迷惑了。雖然他的心智巧拙先後都是一樣的，但因爲他有了看重掂量的東西，就把心思用在外在得失上了。凡是看重外在得失的人，他的內在心智就變得拙劣起來，自然便膽怯心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