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世杰散文选(全三卷)

汤世杰散文选(全三卷)
作者: 汤世杰|责编:翟婧婧
出版社: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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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21220520

作者简介

汤世杰 湖北宜昌市人,1967年毕业于长沙铁道学院(现中南大学)建筑系。客居云南半世,近年多居故乡。著有小说、散文等三十余种。作品曾获《十月》文学奖等多种奖励。云南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内容简介

河边长谈 当我们正好被旅途的单调与寂寞弄得疲惫不堪时,那条小河出现在我们眼前,像一道清澈透明的闪电。 我们请司机在河边稍停一会儿,让我们伸伸腿脚,方便方便。随后,我们就在那条河边,开始了那既无约定也无目标的交谈。谈了些什么无关紧要,留在我印象中的,只是我和朋友站在那条河边交谈那件事本身。不一会儿,司机就按喇叭催我们上车了。谈话就要结束时,我突然对河边那场交谈若有所悟,此后便常常想起那个时刻、那条小河与那次交谈。 那是五月,河水在高原上流得哗哗响,鲜亮的水声与野花野草的气息在我们身边柔和地起伏回荡,一如青色的藤蔓把我们缠绕。水声、波光与色彩早已融成一体,我与我的朋友以及那场交谈则是在突然间插进那片和谐的大自然之中的,就像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到地闯入了某个盛宴。那甚至有些冒昧:在我们到达之前,河水已流了不知多少年。作为河水与大地的交谈,河水流淌的声响一如一次长谈,润湿过千万年时光。我们站在那里所作的那次交谈却是偶然的,或许还是无谓的。 秘鲁作家略萨写过一部《酒吧长谈》,说的是在酒吧,内里却充满了热带丛林的骤雨、激流、跳跃和梦幻,我那天的长谈却没有那样宏大的背景。长谈大多有着沉思的性质,比如两个哲人的长谈之类,那天我们也没有沉思,沉思显然不属于那个充满了生趣充满了快乐的世界。我们的交谈随意、即兴,东拉西扯,甚至前言不搭后语,反正与真正的、经典性的长谈相去甚远。不过,由于那条流淌着的小河的加入,那次原本非常平淡非常家常的谈话似乎悄悄改变了性质。 ——我听着对方,却在河水中看见了自己。我想他也一样。而与此同时,我们都在那时发现了并倾听着我们渺小生命之外的世界与自然。回想起来,那样的交谈事前并没有设想过,却又像是梦想过百年。共同拥有过的时光,那些曾经被我们不屑一顾的往事被从远方从记忆中召唤回来,一如旅途的馈赠。对此,通常我们叫它是浪漫,或者品味。高原静静的。几团云朵静悬于天,亮得像银子。偶尔有一只鸟儿飞过,蓝天上便留下一道无形的划痕。河水一直在流动,不慌不忙地、轻快地流动,波光粼粼;四周林木葱郁,林间明暗斑驳;身前身后,杜鹃花正在盛开。我们被那一切簇拥着,就那样站在那条河边傻傻地笑着,谈着——具体的场景并不重要,重要的仍是交谈本身。 那时,小河边事实上流淌着两条河,一条真正的河,来自不知名的远方以及很早之前的某个时刻,直到现在才流到谈话者的身边;一条是话语的河,它可能因为偶然也可能因为事前某种冥冥中的约定,正在此刻成为一种梦幻般的事实。这个事实是不是打断了早先存在的那场河水与大地的交谈?我不知道。我希望我们没有打扰它们。偶尔的人生与永恒的大自然相比总是渺小的。人类只是大自然的路人,就像那天我们是那条小河边的过客一样。真正占据那个场景的是那条小河与那片土地,花草、树木甚至云朵。河水与土地间进行的那场主题不明的谈话,才是这个世界最永恒的交谈。我与朋友的交谈则是短暂的、稍纵即逝的,甚至是随风飘散的。即使我们谈到过某些自以为重大的话题,那样由两个人为消磨一段时光进行的交谈仍然是短暂的、稍纵即逝的,甚至是随风飘散的,却在我的回想中融入了那片大自然。大自然的美不仅总像空气一样偷偷地溜进伟大的行动之中,也偷偷溜进那些并不怎么伟大的行动之中。一个人的思索只要与大自然同样地伟大,大自然就会伸出她的臂膀来拥抱他。永恒的大自然给了那些融入其间的短暂瞬间一些慷慨的补偿和注入,那些短暂的瞬间才获得了长久一些的生命,在我的记忆中成为一次真正的、《酒吧长谈》式的长谈——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 山川仁德 人眼太低,目光太短,山川形胜非登高远望不可领略。那个秋日,噌噌噌才登上方山观景楼,刚劲山风便揉乱一头白发,亦吹皱我满怀心绪。极目四望,天地簇新:云天瓦蓝碧澄,云絮如丝如缕,潇洒如张旭的狂草写意;横断山群峰拍浪,无论苍翠焦秃,怎么都叫人心疼;远处山脚,金沙江似一弯小小江流逶迤而去,不见所来,亦不见所终——早年常去那一带江流寻游,深知看似潜隐而行的江流,其实倒有一种惊人的恣肆浩荡。顿时记起今夏出行湘鄂,崔颢的黄鹤楼上,已难见浩瀚江波,范仲淹的岳阳楼前,亦看不到苍茫洞庭。不意在这滇川交界的僻远方山,竟有一片寂寞静美的风景:晴空通透,视野阔大,江、山、云、树,尽在它怀中——它古名苴却,乃中国名砚苴却砚的原产地。 而眼前唯有静默。面对大地山川那片荒凉的美丽辉煌的寂寞,脑子里一时云雾蒸腾,万念潮涌,人却于刹那间缩成小小一团;幸运在比起身在凡尘时的无端膨胀,反倒自觉密实了许多,有了些分量。想开口,一时还真不知此时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默默地静悟。 何谓方山?一座山取名如斯,最初或出于远睹时那四棱四角的方正外形。而华夏名山林立,不惟泰山、华山、黄山,连近处的苍山、玉龙等等,尽皆以意命名,何以唯方山以形名之?是古人词穷无以命名,还是今人笨到未解其意?细斟那两天行程,总觉以一个“方”字命名之无名山峰,绝非仅指外形,何况其外方,未必不是内圆。中国典籍中所谓“方”,常意指其浩大,品端,行正。而《易?坤卦》有云:地体安静,是其方也。《周礼?冬官考工记》称:圜者中规,方者中矩。《淮南子?天文训》更说,天道曰圆,地道曰方。足见“方”,犹“道”也。如此一想,方山便是一座“道山”,有大道深藏其中。而此“道”非道家之道,却是“大道之行”的道了。细斟至此,便喟然深叹:山川大地何曾错过?错的总是我们;该负罪的,也总是我们这些大地山川养育的子民。 “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天地无言,山川无言,却从来都既是我族生息繁衍的胞衣之地,也是人生循循善诱的良师益友。山川以其静默呈现天地之大美,有情无言,有爱无声,有理无争,有学无显;那静默其实既非落寞,亦非荒寂,倒在在显出别一种令人震撼的伟力。 说起来,友人明峰约我去永仁走走时,我还真弄不清永仁究竟在何处,有何可看。那名字陌生。慌忙查看资料,乃知永仁位于滇川交界处,乃为滇地之北大门,秦汉时南方丝路入滇头一关,皇皇大唐与南诏、大理交接争斗之要冲。其名乃由所辖之永定、仁和两处地名连缀而成;早先地域甚大,后为支援攀枝花建设,一纸公文,生生将所辖一半山河之仁和划入别家,如今倒成了滇地一个小县,唯沿用旧名。便心生怪异:大地山川若有痛感,那生生的割裂,是否留有伤疤?而“仁”既已划归别家,“永仁”一名还名副其实么?悬念在心,于是答应去!何况我笃信,在每个陌生的远方,都有生命的天堂。 一去果然。方知方山下的金沙江,乃蜀汉时诸葛亮南征渡泸之处,至今古渡犹存;而漫山荒草荆丛中,短墙堑壕营盘残垣仍依稀可见,传说乃诸葛亮屯兵之处;穿行于“诸葛亮小道”那崎岖小径,不时便见有石壁怒耸云天,藤瀑飞挂接地;且随处赫然可见深深浅浅的马蹄坑,盛满了岁月的尘埃历史的沧桑,叫人为之一叹! 去前友人曾告,这里有风景,只是没什么文化。错矣!当今许多地方熬不住“没文化”的痛苦,动辄凭想象生造、乱造所谓“文化”,反倒忘了文化就藏于他们的生存之地。所谓文化,不过是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的总和;自然的、生产的、生存的、生命的文化,斑驳杂陈,无处不在;真没“文化”的地方并不存在。就说永仁,文化何止于那座方山?匆匆几天行程,先去看了一片万亩松林,郁郁苍苍,云气出入,让人感慨“才是世间凡俗子,转身云天望瑶台”;旋即去到老迈的中河古镇,眼下半条长街虽已人烟稀少,却仍能想见当年蜀身毒道入滇后越嶲道上的繁盛闹热;张骞在西域所见之筇杖竹布,或曾在这里停留;李宓率军往攻大理时,或曾在此驻扎?一座夏家老宅,当初靠外运邻县白盐井之盐巴发迹,竟檐飞窗秀,苔色深碧,不知藏着多少世事风云人生坎坷。而此后看到的几方新老苴却砚,几位彝家绣娘千针万线织出的锦绣,一个个养蚕山村缫出的晶莹丝缕,听到的彝族老毕摩吟唱的《梅葛》长调,山村妇女即兴演唱的民间小调,不惟叫人称奇,更知这偏远山乡文脉之悠远深厚,恰如方方古砚。 制作苴却砚的苴却石,深埋于金沙江边悬崖峭壁,早经亿万年挤压;由制砚人辛苦寻得,方重见天日;又经敲打凿磨、剔易雕刻,遂有此相此魂。一方新砚尚无包浆,看似光彩灼灼,其实胸无点墨。而石砚磨墨,亦磨性情人生;新砚有幸去到文人墨客甚至寻常百姓家中,经年使用,代代相传,百年后才浮光退尽,既积淀了用砚者的生命心性,亦显出一方砚石的生命本相,方成老砚。细想,那已不是一块石头,倒是仁德山川奉献人类的至尊礼物。再看彝绣:一块家织土布,经深山彝家女千针万线的织绣,无须事先画图,只凭慧眼巧手,说要有花就有了花,说要有鸟就有了鸟……生生不息的自然百态,经此浓缩于一方小小绣片,百十方绣片再经拼接,便成一个彝家少女出嫁前对未来的热烈期待,美轮美奂。而每年元宵节的赛装会,更成了山里人艺术与生命的狂欢;且永仁乃国内仅次于拉萨之第二大阳光城,充沛阳光既给人温暖亦给人光明——你倒说说,那些阳光、石头、砚瓦、彝绣、衣装,到底是物,还是文化?正是无言山川,以它的富足与奉献,给了人足够的供养,人才能世代繁衍于斯!足见大地山川不惟生长粮食、棉花、丝绸、砚石,更生长歌声、舞蹈、刺绣甚至文脉。她以其敦厚温雅的仁德,滋养着我们,从生命直到心灵,说大恩难报,亦绝不为过也。 所谓“仁德”,非止于明君良治,更多的倒出于山川。山川仁德,乃大仁大德。《逸周书?大聚》有云:“丘坟不可树谷者,树以材木。春发枯槁,夏发叶荣,秋发实蔬,冬发薪蒸。以匡穷困。揖其民力,相更为师。因其土宜,以为民资,则生无乏用,死无传尸。此谓仁德。”至此,那天我身在永仁方山,所思却远及天下。一个人,年少时什么都不服,大了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三十岁前我们无所畏惧,慢慢才懂得敬天、礼地、尊人。四十岁前,非亲眼所见我们什么都不信,年复一年才悟出,看见的未必是真,看不见的未必不真。山川施于人类以仁德之幸,我们对山川、对大自然又如何呢?人在做天在看。五千岁的中华应已年届不惑,更当深思慎行。《后汉书?鲁恭传》有谓:“进柔良,退贪残,奉时令。所以助仁德,顺昊天,致和气、利黎民者也。”一个民族和一个人一样,不妨眼界放高一点,目光放远一点,恭行温和善良,远离贪心凶恶,遵时令,促仁德,顺天意,达和睦,这才有利于家国百姓;从而以仁报仁,以德报德,永世敬重这片生养我们的大地山川。 ——思至此,寻思方山上那座无名观景楼,或可命名叫“万方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