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志版 第七条猎狗 时代文艺

励志版 第七条猎狗  时代文艺
作者: 沈石溪(中国)
出版社: 时代文艺
原售价: 24.80
折扣价: 10.00
折扣购买: 励志版 第七条猎狗 时代文艺
ISBN: 9787538770421

作者简介

沈石溪(1952—),原名沈一鸣,中国动物小说作家,代表作有《第七条猎狗》《退役军犬黄狐》《牧羊豹》《最后一头战象》《斑羚飞渡》《狼王梦》等。其中,《最后一头战象》《斑羚飞渡》等作品入选中小学语文教材。沈石溪被誉为“动物小说大王”,曾荣获中国作家协会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中国台湾“好书大家读”年度最佳少年儿童读物奖、世界儿童文学和平友谊奖等奖项。

内容简介

"退役军犬黄狐 黄狐是一条军犬,它作战勇猛,屡建战功,却因年老和伤病不得不退役。退役后,它始终渴望回到主人身边,回到战士们身边,回到战场上冲锋陷阵,直到它看到曾经的主人已经有了新的军犬…… 梭达哨所阵地上,挺立着两排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士兵。对面七步远的磨盘上,蹲着一条名叫黄狐的军犬。虽然它鼻子和唇吻(嘴唇)间稀疏的长毛已经秃尽,露出几分衰老,但从它细腹宽胸的身材、发达饱满的肌肉、肩胛(肩膀。胛,jiǎ)上那道显眼的伤疤和短了一小截的右前爪中,仍可以看出它年轻时威武勇猛的风采。 它的主人——排长贾松山将一枚二等功勋章和两枚三等功勋章挂在它的脖颈上。镀金的勋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紫红的绸带缠在它金黄的皮毛间,分外耀眼。 哨所最高指挥官宋副连长笔直地站在它面前,大声宣读一纸命令: “梭达哨所军犬,编号08431,自1979年服役以来屡建战功,现因超龄和身体伤残严重,命令其退出现役……” 宋副连长话音刚落,队列里的士兵便热烈地鼓起掌来。可怜的黄狐并不知道自己正在退役。它虽然绝顶聪明,但还是听不懂人类复杂的语言。此刻,它瞅着这庄严的场面,还以为哨所要带它去执行什么重大的战斗任务呢。它兴奋地昂着头颅,挺着胸脯,做出雄赳赳的临战姿态。 “举前爪。”贾排长命令道。 它立即执行。由宋副连长带头,四十多名军人依次跟它握手告别。 梭达哨所对面,是我国神圣的领土,此时还被敌军侵占着。敌军不时朝这儿开炮,弹头摩擦空气发出的尖啸声、炮弹落地的爆炸声、弹片飞迸时发出的咝咝声,都为这隆重的军犬退役仪式增添了庄严的气氛。 吃午饭时,黄狐才开始感觉到事情有点儿不妙。平日进餐,主人从不让它吃得过饱,太饱了不但影响它冲击和扑咬的速度,还会麻木它的嗅觉神经和听觉神经。灵敏的嗅觉和听觉,对一条军犬来说是多么重要,尤其是处在战争环境下,每时每刻都要防备敌军的突然袭击。它完全谅解主人的苦心,总是吃到七成饱,就自觉停止进食。可今天的午餐太特殊了,一整只烧鸡,大半盆排骨,外加两大碗米饭,香喷喷、热腾腾,贾排长还一个劲儿地给它添菜。它吃得肚皮胀成球形,宋副连长还硬把一只鸡大腿塞进它嘴里。这实在太反常了。 下午,贾排长牵着它越过一道山梁,来到营部,把它交给了一位笑容可掬的胖厨师。 贾排长和它告别时,一次又一次地用宽大的手掌抚摸它的脊背,捋顺它的毛,还把脸颊依偎在它的鼻子上,抱着它亲近了很久很久。一串泪从主人的睫毛间滴落下来,弄湿了它鼻翼两侧的茸毛,又流进它的嘴唇。哦,人的眼泪原来是热的,还有咸味。它不明白主人为什么流泪,什么伤心的事情也没发生呀!四个月前,在一次伏击战中,它的右前爪被敌军的手榴弹炸掉一小截,露出白色的骨头。在包扎伤口时,贾排长的眼眶里虽然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泪花,但还是没流出来。 它晓得,男儿是不轻易掉泪的,军人是不轻易掉泪的。 但此刻,贾排长却变得像个多愁善感(形容人感情脆弱,容易发愁或感伤)的女人,泪儿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它非常纳闷儿。 它在营部等了七天,贾排长还没来接它。它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退役了。 它明白退役是怎么回事。过去它在团部看见过一条名叫阿丘的退役军犬,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养得肥头肥脑,成了一条行动笨拙、反应迟钝、又老又胖又丑的草狗。军人们都忙自己的事,没人理睬阿丘。阿丘只能和一帮拖着鼻涕的小娃娃为伍,为了赢得孩子的一声欢笑,讨得孩子手中的一块糖果,阿丘会使劲儿摇尾巴,献媚地汪汪叫,还愿意在烂泥地里打滚。 这不是军犬,这是巴儿狗。 贾排长为啥要抛弃它呢?它做错过什么事吗?没有。它哪一次没执行命令吗?没有。它的右前爪虽然短了一截,但并不影响它的扑咬冲击。它十三岁了,虽然年龄偏大,但还能在草丛中闻出陌生人路过时遗留下来的气味,并准确地跟踪追击。它是一条顶呱呱的军犬,连上次到梭达哨所来视察的军分区司令员都当面这样称赞过它。它要回梭达哨所去看个究竟。 它只能悄悄地潜回哨所,因为主人命令它待在营部,它回去是违纪的。从它在军犬学校接受训练开始,整整十二个年头了,它还是第一次违反主人神圣的命令。 它很聪明,选择了在正午回到哨所。除了岗楼上有个哨兵外,其他人都钻在猫耳洞(一种与猫耳朵形状相似的防炮洞,可供少量士兵作战用的防护工事)里午睡。阵地上,只有知了在枯燥地嘶鸣。 阵地左侧那片小树林里,有一幢结构精巧的矮房子,钢筋编织的墙,石棉瓦铺的顶,都被漆成了漂亮的草绿色,这就是它睡了八年的狗房。它避开哨兵的视线,匍匐(púfú,爬行)接近狗房。突然,它闻到一股陌生的气味,那是同类身上发出来的刺鼻的寒酸味。 “汪!”狗房里传来一声低沉的恫吓〔dònghè,威吓(hè);吓唬〕的吠声。 黄狐仔细一看,原来狗房里关着一条新来的军犬,浑身皮毛黑得发亮,眉心有块显眼的白斑。黑狗脖颈上套着一条黄皮带,铜圈闪闪发光。它熟悉这副皮带圈,是用水牛皮做的,柔软而坚挺,浸透了硝烟和战尘,有一股使军犬着迷的气味,套上后会使军犬变得更加威风凛凛。它嫉妒地望着这副皮带圈,滴下了口水。 “呜——”黑狗趴在铁栏杆上,朝它龇牙咧嘴地低吼着。它明白黑狗的意思,是警告它不要来侵犯领地。 黄狐愤怒地竖直尾巴。是你这条卑鄙的黑狗,侵占了我的岗位、我的宫殿。它明白了主人为什么要抛弃它,原来是这条黑狗顶替了它的位置,抢走了主人的宠爱。它把所有的委屈都迁怒到了黑狗身上,复仇的火焰烧炙(zhì,烤)着它的整个身心。突然间它涌起一股杀机。 黑狗也用充满敌意的眼光傲视着它。 黄狐是久经沙场的军犬了,懂得搏杀前应该做些什么。它把胸脯贴在湿漉漉的冒着凉气的泥地上,让心中的怒火冷却。它冷静地围着狗房兜圈子,仔细打量着对手,比较着彼此的优劣,选择最佳的搏杀方式。黑狗比它年轻,比它高大,那隆起的肌腱、结实的胸脯,证明对方是一条强壮凶悍的狗。黄狐的右前爪伤残,拼蛮力显然是很难赢对方的,只能智取。对方年轻强壮,身上没有伤疤,眼角没有皱纹,是个初出茅庐(比喻刚进入社会或刚到工作岗位上来,缺乏经验)的新手,没有实战经验。瞧这黑家伙多幼稚,隔着铁栏杆还频频朝它扑击,不但撞疼了额头和爪子,还徒劳地消耗掉精力和体力。老练的军犬绝不会这样虚张声势。看来,这黑家伙确实很嫩,容易对付。 黄狐瞧出了黑狗致命的弱点,这才不慌不忙地用牙齿咬开铁门上倒插着的铁销。黑狗蹿出铁门急急忙忙朝它扑来,黄狐转身就跑。这儿离猫耳洞太近,撕咬起来会惊醒主人。它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消灭黑狗。 黄狐下了山坡,钻进深箐〔qìng,山间的大竹林,也指树木丛生的山谷(多用于地名)〕,跑到峡谷,再拐个弯就越出梭达哨所的地界了。突然黑狗停止追击,站在一棵被敌军炮弹削成光头的大树前,胜利地吠了两声。黑狗也是条军犬,没有主人的命令是不会远离军营的。 这儿虽然离哨所很远了,但山上山下是条直线,站在哨所阵地上,用个望远镜便可看清峡谷里的一切。必须拐过峡谷,黄狐瞪着双眼,寻思可以激怒对方的高招。 黑狗也怒视着它。两条军犬面对面僵持着。突然,黄狐把视线从黑狗身上移开,冲着黑狗右后侧的草丛惊叫了一声,仿佛草丛里蓦地(出乎意料地;突然。蓦,mò)蹿出了一个怪物。黑狗果然上当了,转过脑袋去瞧。就在对方走神儿的一瞬间,黄狐敏捷地一跃,在黑狗身上咬了一口,叼起一撮(zuǒ)黑毛,转身逃出峡谷。 黑狗被激怒了,不顾一切地追出峡谷。 哦,这儿是撕咬搏杀的好地方,平坦开阔的草地便于回旋,更重要的是,山峰是道结实的屏障,挡住了梭达哨所。它可以放心大胆地收拾这条黑狗了。 黑狗急于求胜,根本没把这条残废的老狗放在眼里,一开始便频频进攻,两只黑前爪像鱼钩似的弯曲着,拼命想钩住黄狐的脖子。黄狐躲闪着,周旋着,避开对方的锋芒。 这黑家伙果然年轻、强壮,进攻了很久,仍然气不喘力不衰。要是一般的草狗,扑腾这么一阵子,早瘫成一团泥了。要是换了黄狐,恐怕也会精疲力竭。黑狗却仍然跳得那么轻巧,扑得那么准确,要不是黄狐积累了十年的实战经验,它绝不是黑狗的对手。 它以极大的耐心等待对方耗尽体力,然后伺机反扑。 炽白的阳光变成橘黄色,观战的小鸟都不耐烦地飞走了。渐渐地,黑狗显得气力不支,嘴角泛着白沫,四爪变得松软,脚步也有点儿不稳了。是时候了,黄狐在黑狗又一次腾跃而起时,不再扭身躲闪,而是微微后退了一步,把身体尽量往后缩紧,让黑狗正好落在离它前爪一寸(长度单位,1寸约等于3.33厘米)远的地方。还没等对方落稳,它把七天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所有积蓄着的力量,都凝聚到这一扑上。它把黑狗扑得横倒在地,结结实实地踩在黑狗的胸脯上,牙齿已触到黑狗柔软的肚皮。只要使劲儿一咬,对方的肚皮就会被捅出一个窟窿,狗血就会染红绿草,狗肚肠就会流一地。它心音,吓得退了回去。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豺狗又卷土重来,召盘巴又虚发一箭,豺狗又退了回去。如此重复了四次。有一条秃尾巴豺狗大约是看出了召盘巴在唱“空城计”,第五次时其他豺狗退缩了,它不退缩,龇着尖利的犬牙,瞪着召盘巴,突然闷声不响地扑上来,想把前爪搭在召盘巴双肩上,好咬破召盘巴的喉管。召盘巴早有防备,一闪身,拎起那架用紫檀木做的弩,用尽生平力气,狠狠朝秃尾巴豺狗的脑袋上砸去,噗的一声,白花花的脑浆和污黑的血流了一地,秃尾巴豺狗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遗憾的是,由于召盘巴用力过猛,结实的木弩断成三截。他现在真是赤手空拳了。 豺狗被震慑了,不敢再扑上来。一条母豺狗带头长嚎起来,其他豺狗也跟着嚎叫。这嚎叫声很怪,像鲁莽大汉在号啕大哭,嘶哑而又尖厉,持续不断,震动山坳,连听惯了虎啸豹吼的召盘巴也不禁毛骨悚然(形容很害怕的样子。悚,sǒng)。两头牛犊吓得跪倒在地,艾苏苏也吓哭了。 随着嚎叫声响起,在一里(长度单位,1里合500米)外的半坡上,一个被草木深掩的山岫(xiù,虫鸟禽兽的巢穴)里稀里哗啦一阵响,蹿出了一条黑影,飞奔而来,一直冲到离召盘巴不远的地方,突然站住不动了。 来者似曾相识,外形不像是豺狗,倒像是威猛的猎犬。 召盘巴揉揉眼睛,仔细瞧着跟前那条高大的狗,金黄的毛色间有两条对称的浅黑花纹。是它,是逃跑了大半年的赤利! 召盘巴火冒三丈。这忘恩负义的畜生,竟敢唆使豺狗来伤害主人!要是手中还有一支毒箭,他一定要射穿赤利的心脏。但现在自己手无寸铁,又怎敌得过比老虎还凶猛的赤利呢?自己一把老骨头,黄土盖脸也不足惜,可怜宝贝孙子和集体的牛都要遭害,而且死在自己曾经精心喂养过的猎狗口中,这将成为一桩悲惨的耻闻,流传九十九代子孙!老猎人的脸一会儿变成紫酱色,一会儿变成土灰色。 艾苏苏在爷爷的背上也认出了赤利。面对这凶猛的猎狗,他不觉得惊骇,却高兴地嚷道:“赤利,快咬豺狗,快咬!” 召盘巴偏过脸,对着艾苏苏大叫一声:“住口!”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赤利厉声骂道:“天杀地剐(ɡuǎ,割肉离骨)的畜生,你是恶狼投的胎,魔鬼变的魂,总有一天会成为猎人锅里的肉。” 赤利朝着艾苏苏轻轻地摇晃着尾巴,并伸出舌头磨磨牙齿。召盘巴觉得赤利是在残忍地嘲弄自己,他忍不住战栗了一阵,突然觉得像踩着白云一样,浑身轻飘飘、软绵绵的。他老了,筋疲力尽了,只想临死前少受点儿精神上的折磨。他索性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对赤利说:“要咬你就赶快咬断我的脖子吧。”他合上眼皮,两行老泪从眼角溢出来。 可是等了半晌,还听不到动静。召盘巴感到奇怪,睁眼一看,赤利还站在跟前摇晃着尾巴。豺狗们等得不耐烦了,一条条嚎叫起来。 赤利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十二条豺狗分作两路纵队逼向召盘巴。 突然,赤利瞪着豺狗,汪汪汪叫了三声。豺狗像触了电似的,站住不动了,一齐畏惧而又愤怒地望着赤利。 赤利冲向通往芭蕉寨的小路,驱开扼守在那儿的三条小豺狗,然后奔到召盘巴面前,咬住他的衣襟,使劲儿拖向“缺口”。 召盘巴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三条母豺狗嗅嗅同伙尸体的血腥味,突然发疯似的嚎叫起来,率领九条小豺狗一起扑向召盘巴和牛群。 赤利对着豺狗愤怒地咆哮着,但无济于事。于是它四肢腾空,像刚离弦的箭一样,东撞西突,用脑袋顶翻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豺狗。 三条母豺狗绝望地围着赤利撕咬,其余九条小豺狗也丢开了召盘巴和牛群,转而扑向赤利。 赤利一下子咬死了六条小豺狗和一条母豺狗。但不幸的是,剩下的两条母豺狗咬住了赤利的两条后腿,死不松口。赤利前爪屈跪着,动弹不了,三条小豺狗趁机扑到它身上乱啃乱咬。 赤利狂叫一声,突然把头一仰,腰一挺,前爪腾空而起,三条小豺狗被甩在了地上。赤利两只前爪分别压住左右两条小豺狗,同时一口把中间那条小豺狗的一条后腿连皮带骨咬了下来,接着又把压在前爪下的两条小豺狗咬穿了肚子。三条小豺狗惨叫着,拖着血淋淋的身体逃进了草丛。 但是,赤利身上也被咬开了几个口子,鲜血直流。特别是那两条咬住它后腿的母豺狗,锋利的牙齿已在咯咯咯地啃它雪白的骨头了。赤利转不过身来,也没有力气再蹦跳,只得卧在地上,望着召盘巴汪汪汪急促地叫个不停,希望旧日的主人赶快离开。 召盘巴一看只剩最后两条母豺狗了,勇气又回来了。他爬起来奔过去,猛地拎起左边那条母豺狗的两条后腿,甩到半空,画了个弧形,狠狠地砸在石头上,母豺狗一下子昏死过去。 右边那条母豺狗立即放开赤利,猛地蹿上召盘巴的肩膀。召盘巴没防备,一个趔趄(liè·qie,身体歪斜,脚步不稳)摔倒在地。母豺狗张开血口,恶狠狠地朝他的喉结咬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赤利拖着已露出骨头的后腿,用它平生最大的力气扑向母豺狗,紧紧咬住它的脖子…… 等召盘巴把它们分开时,母豺狗已经死了,赤利也软软地躺在那里,气息奄奄。艾苏苏哭着把爷爷给他做的那个花环戴在赤利的脖子上,又脱下衫褂,帮爷爷给赤利包扎腿上的伤口。 太阳当顶了,雾霭(雾气。霭,ǎi)散尽了,召盘巴赶着受了伤的牛,领着艾苏苏,搂抱着昏迷中的赤利,疲惫地往芭蕉寨一步一步地走去。一路上,艾苏苏一直深情地呼唤:“赤利,赤利!”在召盘巴的眼前,总晃动着泼水节那天槟榔树下的那一幕,老泪从他的眼角里滚落下来。(赤利虽不会说话,但它用实际行动解开了老猎人对它的误会。) 赤利从头到尾都是好样的。最初在老猎人身边时,它是老猎人忠诚而勇猛的最佳帮手;被老猎人误会甚至意欲将它打杀时,它虽然委屈万分,却始终没有伤害老猎人一分一毫;流落荒野后,它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凭借自己的真本领在森林中立足;当老猎人再度遇到危险时,它不计前嫌,义无反顾地与豺狗群展开殊死搏斗,保卫了老猎人爷孙俩的生命安全。赤利是一条对主人赤胆忠心的好狗,更是一条不因任何外界境遇而改变自身本色的好狗。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时也不免遇到他人甚至是亲人朋友的误解,在这个时候,我们一定不要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而要秉持自己的善良本色,坚强起来,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只要我们始终不变地付出真心,坚持自我,相信误解的迷雾一定会散开。 1.当愤怒的野猪向老猎人凶猛地冲来时,赤利为什么没有立即出现解救老猎人呢? 2.赤利身为豺狗的首领,最后在曾经的老主人和自己的族群之间选择了前者,换作你,你会怎么选择? 老猴赫尼 赫尼是耍猴人驯养的一只猴子,它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幸运的是,当它年老时,它的主人决定将它放生。问题是,此时的它还具备重返自由天地的能力吗? 赫尼是耍猴人岩鸣豢养(喂养。豢,huàn)的一只猴子。岩鸣带着赫尼在江湖上闯荡了二十来年,走村串寨,从一个码头漂泊到另一个码头,靠赫尼在街头表演一些钻火圈、推小车、翻跟斗之类的猴戏,混一碗苦饭吃。据岩鸣说,赫尼是只极聪明的猴子,一个新节目,只要教上三五遍就会做了,一般的猴子要教三五十遍才教得会。但赫尼的野性太重,具体地说,就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岩鸣说他已记不清赫尼究竟逃过多少次了,起码不少于一百次。有一次,赫尼脖子上被蝎子蜇了一口,岩鸣解开拴在它脖子上的铁链给它上药,它就趁机从岩鸣的怀里挣脱出来,从窗口跳出去,往屋后的林子里逃。幸好那时我栽完秧提着一只空箩筐回寨子,恰巧路过岩鸣家的窗下,眼疾手快(形容做事机警敏捷,也说手疾眼快)将赫尼扣在箩筐下,才避免了一场猴子胜利大逃亡。还有一次,表演攀爬高竹竿,当赫尼爬到竿顶时,不知怎么搞的,攥在岩鸣手里的铁链子突然滑脱了。机灵的赫尼将柔软的竹竿弯曲成弹弓状,猛地一跳,身体轻盈地向对面那棵独木成林的老榕树弹射过去。就在它越过十来米宽的距离,两只爪子就要抓住树枝的一瞬间,树冠上一只鹭鸶(lùsī,白鹭)受了惊扑棱着飞了起来,惊慌失措间照准赫尼的脸飞过来,飞禽走兽在空中撞了个满怀,赫尼摔到地上,扭伤了腿,这才没有逃成。 岩鸣像所有的耍猴人一样,用饥饿、鞭笞(用鞭子或板子打。笞,chī)、戴脚镣等手段,企图磨灭赫尼叛逃的野性,可什么方法都用尽了,效果却微乎其微。没办法,只好把那根细铁链永远拴在它的脖子上。 我到曼广弄寨插队(指20世纪六七十年代城市知识青年、干部下到农村生产队劳动和生活)的第四年,岩鸣因为长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患了严重的关节炎,行走困难,年纪也大了,不能再外出耍猴。他本想把赫尼卖了,但赫尼也老了,脾气又倔强,动不动就想逃跑,问了几个耍猴人,没人肯要。养在家里,白吃闲饭,糟蹋粮食。于是,岩鸣就请我帮他把赫尼带到孟巴纳西森林里去放生。他噙(qín,嘴或眼里含)着泪抚摸着赫尼的脑袋说:“老伙计,你一辈子做梦都想回森林里去,我就成全了你,让你也过个自由自在的晚年。” 我牵着赫尼,走了大半天,来到了一个名叫“野猴岭”的地方。这儿的树林密得就像篱笆墙,钻也钻不通。岩鸣曾告诉过我,二十年前他就是在这里用捕兽天网将赫尼捉住的,那时赫尼才是一只不满一岁的小猴。二十年过去了,小猴赫尼变成了老猴赫尼,没想到,它还认识这片土地,一踏进野猴岭,它就两眼放光,嘴里呜呜呀呀不停地叫唤,显得十分激动。我帮它解铁链时,它不停地跳跃冲撞,一副想要尽快挣脱锁链投奔自由的急切模样。我好不容易解开了那条在它脖子上拴了二十年的细铁链,它立刻嗖地爬上旁边的一棵大树,快到树梢时,回过头来冲着我龇牙咧嘴地嚣叫一声,准确地说是冲着我手中那根象征着人类统治权的明晃晃的铁链粗暴地嚣叫一声,连蹦带跳地钻进树冠不见了。(这段描写十分生动,既将老猴赫尼重返森林时激动和快乐的心情描摹了出来,也将它对自由的热烈向往和对被束缚生活的痛恨表现了出来。) 我并不恼怒它的无礼,它无端地被人类囚禁了二十年,被迫服了二十年的劳役,是有理由憎恨人类的。但愿它从此以后再不受那奴役的苦,享受正常猴子的生活! 我以为,赫尼回到森林后,如愿以偿,就像鱼游回了大海,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它了。我做梦也没想到,第三天早晨,我扛着犁铧(安装在犁的下端,用来翻土的铁器,略呈三角形。犁,翻土用的农具。铧,huá)刚走到寨外那条宽敞的马路上,突然,从一棵槟榔树上跳下一只猴子来,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低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赫尼! 才分别两天,赫尼看上去像老了两岁,蓬头垢面,背上的毛被树脂草浆粘成一绺一绺的,鼻吻皱得像只苦瓜,眼角布满浊黄的眼屎,憔悴消瘦,邋遢(lā·tɑ,不整洁;不利落)肮脏,落魄潦倒,活像个猴中乞丐。 这时,马路上又陆陆续续过来十几个荷锄挑担准备下田劳作的村民,他们都知道赫尼的身世,都惊讶赫尼怎么又回来了,围成一圈看稀罕。 赫尼突然前爪撑地身体倒立,沿着人圈绕了一周,接着,它爬上挺拔的槟榔树,两条后腿钩住光滑的树干,刺溜从树梢快速滑下地来,又从一位看热闹的姑娘手中抢过一只空箩筐,在场子里蹒跚(pánshān,腿脚不灵便,走路缓慢、摇摆的样子)推行。 哦,它这是在耍猴戏呢! 表演完倒立行走、攀爬高竹竿和推小车等节目后,赫尼翻着手掌,做出一副乞讨状,不断地向围观的人群磕头作揖(两手抱拳高拱,身子略弯,向人敬礼。揖,yī)。一位大嫂丢给它一个苞谷(玉米),它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不仅把苞谷粒吃了个干净,还把苞谷芯也吃了下去。我这才发现,它肚皮空瘪瘪的,已经饿极了。 我的脑子里出现这样一幅图景:三天前,老猴赫尼被赦免放回野猴岭,它满怀喜悦地扑向大自然的怀抱,尽情享受自由的阳光和空气。可幸福仅仅维持了半天,便产生了新的烦恼——它从小被岩鸣驯养,早已养成了一套固定的生存模式,那就是表演猴戏,取悦观众,伸手乞讨,填饱肚子。这是它二十年来唯一的觅食方式,习惯成自然,已无法更改了。当天傍晚,它肚子饿得咕咕叫,可茫茫森林,它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食物,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食物。它又坚持了一天,自由不能当饭吃,对它来说,混饱肚皮能活下去,似乎比自由更宝贵更重要。它饥饿难忍,实在难以再坚持下去,只好重新摸回曼广弄寨,回到它所憎恶的人类身边。 不知是谁将老猴赫尼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岩鸣,老人拄着拐棍提着那条明晃晃的细铁链颤巍巍地从寨子走来,挤开人群,来到赫尼面前,眼里噙着泪花说:“我晓得我的老赫尼是舍不得离开我的,嗯,回来就好,赶明儿,我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闯码头(指四处闯荡谋求生计)。” 我十分注意老猴赫尼的反应,它并没有因为看见老主人而产生激动欣喜的表情,它那张皱褶纵横的脸没有任何变化,眼光呆滞,麻木不仁(肢体麻痹,没有感觉,形容对外界的事物反应迟钝或漠不关心)。当它的视线移到岩鸣手中提着的那根细铁链时,目光才像火焰似的跳了一下,它缓慢地爬到岩鸣身边,双手抓起铁链,用混杂着讨厌与欢欣、恐惧与喜爱的十分复杂的眼光久久凝视着那根拴了它整整二十年的铁链子。突然,它仰天发出一声灵魂撕裂般的嚎叫,闭起眼,将铁链子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它一次又一次地逃跑,一辈子都在努力挣脱锁在它脖子上的铁链,为此,它遭叱骂、挨鞭笞,受尽折磨,可当命运之神将它脖子上的铁链摘除之后,仅仅三天,它却主动把铁链又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唉,猴啊猴! 赫尼天性爱好自由,且一辈子都在追求自由,为能重返山林吃尽了苦头,最后却不得不亲手为自己套上铁链。这个故事实在令人唏嘘,发人深省。我们应该意识到,人类也是动物的一员,我们都是地球大家庭的一份子。人类的幸福不能建立在奴役动物之上,我们要和动物更加和谐地生活在一起。爱护动物,尊重它们的天性,与动物和谐共生,这是我们的人生必修课。 1.当被放生的赫尼重新回到人类中间时,耍猴人含泪说了一句“我晓得我的老赫尼是舍不得离开我的”,是这样吗?你觉得赫尼到底为什么回来呢? 2.在故事结尾,作者忍不住发出了“唉,猴啊猴”的悲叹,他在悲叹什么?你可以试着补全他未说完的话吗? 戴银铃的长臂猿 南尼是“我”负责饲养的一只戴银铃的长臂猿,也是马戏团里一名一流的动物演员。在它逃回山野后,“我”便开启了对它的持续追踪。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见证了一代猿王南尼艰难而辉煌的崛起之路…… 一 曼蚌寨背后是片茂密的椰林,在那犹如一把把绿色长梳子似的树叶底下,悬挂着累累硕果,散发出一阵阵椰子的清香。我们马戏团(马戏团一般以动物表演为内容,现在已经越来越少,因为人们认为这种表演形式存在对动物的剥削和虐待)第一次来西双版纳巡回演出,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从电影或书本上才见过椰子,站在椰林里,馋得直流口水。 驯象的芳芳使劲儿吸了吸鼻子,笑盈盈地瞟了一眼陪着我们一起到椰林来玩的曼蚌寨民兵队长艾蛟龙,故意大声说道:“椰子真香呀!不过,听说椰子汁有股马尿味,不好喝。” “椰子汁香甜可口,比葡萄酒好喝多了。”艾蛟龙认真地说道。 “我可不信,除非让我亲口尝尝。” 艾蛟龙大约已经看出了我们的馋相,笑着对芳芳说:“只要你们有本事把椰子摘下来,尽你们吃饱。” 笔直的椰子树高耸入云,几只云雀在树梢啼鸣。我们这伙演员你望我,我望你,谁也没有胆量敢站出来充好汉。那位驯虎的大胡子老刘搔搔后脑勺,叹了口气说:“谁叫我们不是孙悟空投胎,活该吃不到椰子。嘿嘿,人家是望梅止渴,我们来个望椰止渴吧。” “孙悟空?嘿,有啦!”芳芳惊喜地叫起来。这机灵姑娘,鬼点子可多啦!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巴,就冒出一个新花样来。果然,她说道:“蒲兴,把你的南尼牵来,表演个快速摘椰的节目,让傣族兄弟开开眼界。” 蒲兴是我的大名,南尼是我负责驯养的一只长臂猿。这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我的南尼是个天生的爬树健将,莫说椰子树,如果有根竹竿长得能够上月亮,它也会毫不费力地为我逮下玉兔和银蟾(月中蟾蜍,古代神话称月中有蟾蜍,后也用“银蟾”代指月亮)。 在大家的怂恿〔sǒnɡyǒnɡ,鼓动别人去做(某事)〕下,我把南尼牵来了,解开拴在它脖子上的细铁链,对它下达了命令。 南尼短短的腿轻轻一跃,长长的双臂搂住了椰树干,毛茸茸的脑袋一摇一甩,飞快爬上了椰树梢。 椰树下围观的人群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南尼手攀叶柄,足蹬椰子,将一只只熟透的椰子蹬下树来。椭圆形的椰子在草地上蹦跳滚动,人们笑嘻嘻闹嚷嚷,只顾弯腰去捡。猛然,我听见椰子树梢响起一阵激越的银铃声,丁零零,丁零零,就像警笛一样刺耳。我抬头一望,糟糕,南尼攀着椰树叶,像荡秋千似的,轻轻一荡,就从一棵椰树跃到另一棵椰树,向远处一座龟形的石岗逃去。 这座龟形的石岗坐落在原始森林里,沐浴着金色的阳光,远远望去,紫气氤氲(yīnyūn,形容烟或云气浓郁),气象万千。 “不好了,南尼跑啦!”芳芳尖叫起来。 “该死的,快追,抓住它!”驯虎的大胡子老刘跺着脚骂道。 我摔掉捧在手里的两只椰子,从椰树底下朝南尼追去,大喊道:“南尼,别淘气,快回来,回来——” 南尼头也不回,飞快跃出椰林,逃进与曼蚌寨毗邻的莽莽无际的原始森林,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银铃声在椰林里袅绕。 二 南尼逃跑了,我们马戏团尹团长气得脸变成了紫茄子,眼睛变成了灯笼。他把我叫去,当着全团同志和许多傣族老乡的面,劈头盖脸地把我批评了一顿,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什么馋鬼、懒虫、败家子、扫帚星……什么难听的话全骂出来了,羞得我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也难怪尹团长大发雷霆,培养一个优秀的动物演员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南尼在马戏团学了四年,起码花了上万元;再说,南尼是个一流的动物演员,非常叫座〔(戏剧、影片或演员)能吸引观众,看的人多〕。半年前它第一次登台表演,在单杠上翻跟头,在竹竿上“飞空接碟”,惊险的动作、娴熟的技巧,立刻赢得了很大声誉,为我们马戏团招徕(招揽。徕,lái)了很多观众。小朋友们特别喜欢它。我们到少年宫去演出,只要它一上台,小朋友们就欢呼起来:“瞧,戴银铃的长臂猿,瞧,多漂亮的银铃!”南尼好像也特别喜欢给小朋友们演出,荡秋千、走钢丝、转花伞,演得特别卖力。小朋友们一个个脸上笑得旋起了酒窝,把小手掌都拍红了,喝彩声差点儿把礼堂的屋顶都掀翻了。它谢了七次幕,小朋友们还不肯罢休呢。一点儿也不夸张,跟在它后面演出的老虎嫉妒得牙齿疼,大象气歪了鼻子。它确实是我们马戏团的台柱和明星。 南尼逃走了,我焦急、愤怒,又非常伤心。凭良心说,我待它可好啦!就是我给它起了南尼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字。夏季,我天天带它到白瓷浴缸里去洗澡,替它除去身上的虼蚤(ɡè·zao,跳蚤);冬季,我让未婚妻缝出漂亮的小花袄,给它穿上御寒。芳芳戏谑地说它是我的亲弟弟。现在它狠心抛开我逃走了,我的心像被野猫抓破了似的疼。 南尼在马戏团一贯得宠,生活很幸福,它为什么要逃跑呢?我问了尹团长,问了大胡子老刘,还向艾蛟龙和曼蚌寨的几位猎人做了调查。原来,椰林背后那座龟形的紫色的石岗,名叫猿岭,就是南尼的故乡。据艾蛟龙回忆,四年前有一天,他和另一位猎人进山打猎,看到一群长臂猿在采食槟榔果,就把一只花花绿绿的空罐头盒放在小山坡上,引诱聪敏而又淘气的小长臂猿上钩。果然,不一会儿,一只两岁左右的小长臂猿捡起了那只空罐头盒,左瞧右瞧感到十分稀罕。一不小心,空罐头盒从它小手中滑落下来,圆形的铁皮罐头盒顺着山坡滚动起来,发出当啷啷、当啷啷的声响。显然,它被这新奇的玩意儿吸引住了,不断地跟着玩,不知不觉离开了猿群。罐头盒滚到一蓬醉蝴蝶前,它刚弯腰去捡,埋伏在花丛中的艾蛟龙和另一位猎人猛地蹿出来,一下把它按翻在地。后来,艾蛟龙把这只小长臂猿卖给了马戏团。 不用说,这只小长臂猿就是现在的南尼。它一定是爬上椰树梢后,发现自己回到了故乡,于是,趁行动自由,逃回猿岭了。 我事先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其中的奥妙曲折。我是个傻瓜,是个笨蛋。自己酿的苦酒必须自己来喝,我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到猿岭去,把南尼找回来。艾蛟龙很仗义,答应帮我的忙,陪我一起到原始森林去。 尹团长挥着拳头威胁说:“蒲兴,你一定得给我把南尼原样找回来。要是有一点儿差错,哼,我让你披一张猿皮,上台去代替南尼表演!” 我的天哪! 三 艾蛟龙掮(qián,用肩扛东西)着猎枪,带着一副铁夹子。我背着满满一筒帕(云南地区少数民族常用的特色挂包,男女老幼出门、过节、赶街等日常使用的包袋,又称“背袋”“口袋”)毫糯索(一种傣族食物,一般以糯米、红糖、芝麻等为原材料,混合后用芭蕉叶包好蒸熟,味道香甜可口)和炒米,钻进自然保护区。 森林里古树参天,野竹丛生,金黄的麂子在草坪上悠闲散步,洁白的鹭鸶在蓝天自由翱翔。那巨大的榕树撑开几十条手臂,像在欢迎我们的到来。艾蛟龙缠着青布头帕,穿着无领短衫,鼻梁高挺,眼睛微凹,下巴有点儿往上翘,显得十分刚毅。他不愧是位出色的猎人,对森林里野兽出没的小径了如指掌,领着我避开毒蛇遍布的沼泽地,绕过熊窝和老虎栖身的山洞,沿着弯弯曲曲的罗梭江朝猿岭走去。 黄昏时,我们来到猿岭脚下的白云矶。这是江心一块突兀的怪石,像一柄双刃宝剑刺穿云朵。矶石四周,巨大的礁石星罗棋布。艾蛟龙把我拉上一棵高高的苦楝(liàn)树,透过茂密的树叶,我们望见二三十只长臂猿正在白云矶那儿捞青苔呢。 秋天是青苔的旺季,透明的江水从石面上漂过,细细的青苔在礁石的四侧像鱼一样摆动,把周围的流水染成碧绿。那群长臂猿从岸边的树冠上手拉手地爬到礁石上,像一长串山丫果似的,从江水里捞起一片片青苔,依次递送上岸来。多好的青苔呀,糯软滑腻,鲜美可口。 “喂,你瞧瞧,这群长臂猿里有没有你的南尼?”艾蛟龙附在我耳畔小声说道。 我正在观察,突然,猿群发生一阵骚动。队伍尾梢有一只老年母猿,大约是饿极了,当一片蒲扇似的青苔传到它手里时,它没有往上传,而是一口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这时,蹲在树丫上的那只高大威武的公猿愤怒地吼叫一声,蹿上来,狠狠地揍了老母猿一巴掌。老母猿惨叫一声,从树上跌下地。大公猿还不罢休,跳下树来,照着老母猿的脸上和身上拳打脚踢。老母猿皱纹密布的脸上泪水模糊,衰老的身体蜷曲着,在沙砾上打滚…… 那只大公猿长着尖尖的脑袋、尖尖的耳朵、尖尖的嘴唇,模样凶,毫无疑问,是这群猿猴的猿王。看样子,捞上来的青苔应先上贡给猿王,猿王吃饱后,才轮得到其他猿吃。嘿,多么霸道的猿王呀! 猿群恢复了平静,又继续捞青苔了。我把挂在树上的长臂猿从头至尾仔细瞧了一遍,发现里面没有南尼。我正焦急时,艾蛟龙用肘拐捅了捅我,用食指贴在嘴唇上嘘了一下:“你听!” 我凝神谛听,微风送来了一丝银铃声,丁零零,丁零零,和潺潺泉水、婉转鸟鸣组成了一支奇妙的乐曲。不一会儿,我就远远看见南尼顺着罗梭江过来了。它一会儿从野芒果树跃到野柠檬树上,大嚼一通;一会儿又从高高的望天树跳到羊蹄甲树上,任性地把满树的羊蹄甲花打落下来,红的花瓣、紫的花瓣和白的花瓣纷纷扬扬撒了一地,像下了一场美丽的花雨。它在草坪上翻起跟头,又从缠在大树间的藤蔓上溜来滑去,尽情地玩够后,再跃上树枝,攀缘而行。(通过声音描写和一连串的动作描写,写出南尼回归自然后,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以及欢乐无边的美好心情。)来到我和艾蛟龙藏身的苦楝树前,它攀住一棵倒挂在水面的柳树枝,不动了,目不转睛地盯住在白云矶采青苔的猿群看。 江水清得像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南尼的容貌。四年前,它刚到马戏团时还是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猿,全身毛色灰黄。现在它成了一只雄壮漂亮的大猿了。一米高的身子,站起来可以两手摸地。全身毛色黑得发亮,脸颊洁白,犹如夜空中一轮明月。特别显眼的是套在脖颈上的那只银项圈,镶着七只玲珑剔透的小银铃,在波光下一闪一闪,就像是用北斗星编织成的项链。 突然,南尼脸上出现了笑纹,耳朵一个劲儿地跳动起来(在马戏团时,它每次演出成功,或得到爱吃的食物,耳朵便会跳动起来表示激动和喜悦)。“嗷呜——”它狂叫一声,跃向白云矶。 哦,南尼一定是认出采青苔的猿群正是它阔别四载的大家庭。 霎时间,所有的长臂猿从江面跳上岸来,怒视着南尼。 南尼呜呜叫着,大概在竭力表明自己是四年前被人类捉走的小猿。但猿群并不理会,在猿王的指挥下,团团把它围了起来。 南尼向刚才挨了猿王一顿毒打,现在畏缩在树根的老母猿啼叫起来。老母猿深褐色的长毛已失去光泽,灰白的脸上显出极度惊讶的表情;终于,它眼屎迷糊的眼眶里流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水,叫了一声,朝南尼扑来。 南尼也张开双臂,扑向老母猿的怀抱。 艾蛟龙朝我眨眨眼睛,说:“瞧见了吗?母子相会,挺动人的!” 突然,猿王攀在树枝上,威严地长啸一声。老母猿吓得赶紧缩住脚,倒退了好几步。 这时,一只独耳朵公猿和一只独眼龙公猿龇牙咧嘴向南尼逼近。我听艾蛟龙介绍过,猿群中凡是独耳朵、独眼龙之流,都特别凶悍,是打架斗殴的老手。我怕它们伤害南尼,就咬着艾蛟龙的耳朵说:“开枪,吓唬它们。” 艾蛟龙摇摇头:“使不得,一响枪,猿群会躲进密林,你十天半月都休想再找到它们。” 我正在担心,忽见南尼纵身一跃,跳上树丫,一面温驯地咕咕叫着,一面在猿王的臭脚上连连亲吻。它一定是在哀求猿王接纳它。 猿王高昂着头,显得不屑一顾。 南尼跪伏在猿王面前,摇头晃脑,再三哀求。它脖颈上的银铃也跟着颤动起来。美妙的银铃声飘到树上,树叶婆娑起舞;落到江面,江水涌出一朵朵浪花。 猿王贪婪的眼光落在南尼的银铃上。 这银铃外形美观华丽,声音悦耳动听,就像是高贵的皇冠。 猿王猛地伸出长臂拉住银圈,南尼赶紧护住银圈。猿王皱起眉头,瞪起眼睛,嚎叫一声。立刻,独耳朵公猿和独眼龙公猿冲上来,狠狠拧南尼的耳朵,捶南尼的鼻尖。 南尼松开拉住银圈的手去捂脸。咔嚓一声,银圈被拉断了,落到猿王手里。猿王疯狂地摇动着银圈,激昂的银铃声震得树叶簌簌发抖。猿群欢呼起来,独耳朵公猿和独眼龙公猿一个劲儿朝猿王谄笑(为了讨好,故意做出笑容。谄,chǎn)。猿王扬扬得意,把银圈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南尼奋力抢夺,被猿王一脚从树上踹下地。它坐在草地上,抚摸着光溜溜的脖颈,伤心地哭起来。 我也为南尼难过。这只漂亮的银铃,是四个月前南尼表演“飞空接碟”成功,我用自己祖传的一双银筷子到银匠铺改制而成,作为礼物送给它的。“飞空接碟”,就是在舞台两侧相隔两丈远的地方各竖一根竹竿,它爬到竹梢,奋力弹跃,从这根竹竿飞到那根竹竿,在半空中这一瞬间,还要接稳我甩上来的两只飞碟。这个节目最受观众欢迎,表演成功后,观众席上便会抛来一束束鲜花。可以说,这只银铃,是南尼的光荣和骄傲。如今,这银铃竟被凶暴的猿王抢走了,唉! 猿王神气活现地晃动着银铃,领着猿群分吃青苔。只有老母猿倚在南尼的身边,慈爱地抚摸着它的脑袋,给它梳理毛发,帮它捉虱子。渐渐地,南尼停止了哭泣,靠在老母猿怀里,温顺得像只小猫,咿咿呀呀不知在述说些什么。不一会儿,南尼和老母猿向我们藏身的苦楝树走来。它们走走停停,南尼逮个蚂蚱塞进老母猿的嘴里,老母猿摘串鸡嗉果塞给南尼,亲昵极了。 艾蛟龙兴奋地给我递了个眼色,从筒帕里掏出一面捉鸟用的尼龙网,张开后,提在手里等待着。他是想等南尼来到苦楝树下时撒网将它罩住,在它挣扎时,跳下树去把它逮住。这倒是个绝妙的好主意。 南尼和老母猿来到苦楝树下了,遗憾的是有两根树枝挡在它们头顶上,撒不下网去。只要它们再跨前两步,来到空旷的草地,我们便可以大功告成了。偏偏南尼和老母猿在树枝下不走了,你帮我搔痒,我帮你捶背,尽情享受着重逢的快乐。我们耐心地等呀等,太阳落山了,薄薄的暮霭笼罩着山林,像涂上了一层淡紫色。 江边的猿群吃完了青苔,猿王呼啸了一声,带着这群长臂猿返回猿岭。老母猿也拉起南尼,转身要去尾随猿群。眼看就要失去那么一个好机会了,我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低声而急促地叫道:“站住,南尼,回来!” 南尼浑身一阵哆嗦,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我。我从树叶里探出身来,拼命向它招手。它眨巴着眼睛,显得又惊又喜。我同它朝夕相处了四年,感情可深了。记得有一次我患流感,请了三天病假,它整整三天没有一丝笑容,不吃一点儿东西。瞧,它犹犹豫豫地朝我走来了。我赶紧从十多米高的树丫往下溜。 突然,老母猿狂叫一声,跳过来拉起南尼的手臂。南尼仿佛清醒过来了,脸上的表情由惊喜变成恐惧,叫了一声,跟着老母猿跃上树枝,飞也似的逃走了。 我呆呆地望着它的背影,束手无策。 艾蛟龙一面收拾起尼龙鸟网,一面用讥讽的口气说:“你以为它还和过去那样听你的话吗?嘿嘿,它不是人,是畜生!” 我生着闷气。我从来没有对南尼施行过鞭笞或责骂,就连那次我要它排练一个名叫“长臂飞旋”的新节目(身体倒立,以手代足,在原地以每分钟六十圈的速度连续旋转三分钟),它转不到一分钟就耍赖,装着头晕眼花,躺在地上不肯起来,我也没有惩罚它,而是把这个难度很高的节目取消了。如今,它一回到猿群,心爱的银铃就被抢走了。谁待它好,谁待它坏,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但它就是不愿回到我的身边。说到底,它毕竟是畜生,不懂得人的感情。 四 艾蛟龙带着我闯进猿岭,追踪猿群。 终年见不到阳光的密林里阴暗而又潮湿,一脚踩下去,鞋子深深陷进去,冒出一洼被落叶和树枝沤(òu,长时间地浸泡,使起变化)黑了的积水,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腐臭味;蛤蚧(ɡéjiè,爬行动物,外形像壁虎而大,头大,背部灰色而有红色斑点)、地狗(即蝼蛄,一种生活在泥土中专吃庄稼的害虫)、蟑螂、四脚蛇(蜥蜴的俗称)、大黄蚂蚁惊慌地从落叶底下窜出来,爬到我们脚背上,然后又钻进裤腿往上爬……渴了,我们喝一口山泉水;饿了,嚼一把炒米。几天来,我们跟在这群长臂猿后面,或者伏在一人多深的斑茅草里,或者躲在大树上,但是一直没找到活捉南尼的机会,倒是把长臂猿的生活观察了个透。 南尼用银铃这个高昂的代价,换取了在猿群中生活的权利。 我发现,在长臂猿的世界里,等级非常森严。南尼是新入伙的,属于下三流。开头两天,那些肌肉发达的成年公猿都瞧不起它,尽情欺侮它。它爬到两只正在玩鹅卵石的公猿跟前友好地微笑着,可那两只公猿竟用鹅卵石砸它的脑袋。它到独耳朵公猿跟前,伸手去帮它捉虱子,可独耳朵公猿翻翻眼皮,抬手揍了它一掌,把它赶回老猿、母猿和幼猿群里去了。猿群找到一棵古老的大榕树,树上结满了一串串嫣红的榕树果,足够全体长臂猿吃个饱,但独眼龙公猿守在树丫旁,不准它爬上榕树,还把吃不完的榕树果踩得稀烂,摔得满天飞,讥笑它的馋相。 我经常发现南尼悄悄躲在树丫上哭。每逢这时,老母猿便过去紧紧抱住它,用布满皱纹的老脸,摩挲着它的手臂、脖颈和背脊。 那些成年公猿霸占了野果子,南尼就用在马戏团学得的“飞空接碟”这手绝招来猎取飞鸟。森林里有美味的野鸽、肥胖的鹌鹑和成群的斑鸠。南尼躲在茂密的树叶间,飞鸟掠过,它纵身一跃,身体轻盈地落在对面那棵树上,手里已捏住那只倒霉的鸟了。 这神速的动作,使许多长臂猿看得目瞪口呆。独耳朵公猿和独眼龙公猿望着南尼吃鸟肉,大概馋得难受,就学南尼样,也飞跃捉飞鸟,结果鸟羽没抓住一根,鼻子倒撞在对面的树干上,流了不少血。 南尼很孝顺,捉住飞鸟后,总是先给老母猿吃饱,然后再自己吃。有时捉得的鸟多了,它就慷慨地分给那些行动迟缓的老猿和幼猿吃。渐渐地,有些成年公猿也伸手向它讨,它便很大方地把鸟肉分给它们吃。几天后,我发现南尼在猿群中的地位明显提高,变得受尊敬了。特别是那些母猿,前几天还像避瘟疫(wēnyì,指流行性急性传染病)一样避开它,现在都热情地帮它捉虱子、梳理毛发,找到野果子,也送一份给它品尝。其中有一只年轻的红毛母猿待南尼格外亲昵,时常把活泼可爱的幼猿塞进南尼怀里,让它搂一搂,抱一抱,亲一亲。 只有猿王变得越来越暴躁,常常无缘无故地咆哮起来。每逢看到南尼飞跃捉鸟,它便阴沉着脸,怒视着南尼,眼睛里燃烧着凶光。特别是那些母猿围着南尼表示亲热时,它就发疯般地在树枝上上蹿下跳,还张开尖利的牙齿,把树皮一块块咬下来。今天早晨,猿王又突然一反常态,采来鸡嗉果和蛋黄果,不再独吞,而是送给独眼龙公猿和独耳朵公猿分享。中午,猿王还破天荒地把银铃从脖颈上摘下来,给独眼龙公猿和独耳朵公猿轮流戴了一会儿,乐得它们抓耳挠腮,笑出声来。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猿王的反常行为是一个阴谋。我朦朦胧胧有一种预感,南尼正面临着危险。我把自己的担忧告诉艾蛟龙,他也有同感,他告诉我说,在兽群里,经常会为了争夺首领地位发生残酷的搏斗。莫非猿王嫉妒南尼的才能,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想对南尼下毒手?我和艾蛟龙商量,决定加快行动,在这一两天内设法把南尼逮住。 黄昏,猿群钻进山谷,在一棵巨大的树菠萝(又称菠萝蜜、牛肚子果,一种热带水果,树木高大粗壮,树皮厚实,果实又大又甜,结在主干粗枝上)上抢美味的牛肚子果吃。我和艾蛟龙躲在山坡上,看得真切。艾蛟龙取出尼龙鸟网,对我说:“你在树上别动,我悄悄摸过去。”我点头同意了。我不大会爬树,跟着去碍手碍脚的,一不小心便会弄出声响,把猿群吓跑,倒不如让艾蛟龙一个人去更有把握些。 我目送着艾蛟龙潜进山谷。他不愧是猎人,机灵得像只猫,才半个多小时,便爬上那棵树菠萝了。嘿,多亏那茂密的树叶掩护了他,猿群一点儿也没发现,仍然傻乎乎地抢牛肚子果吃呢。我以为这次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的了。不料艾蛟龙刚爬上树冠,猿群大概是吃饱了,慢悠悠地撤下树来,懒洋洋地顺着山坡爬上来了。 唉,我失望极了。谁知过了一会儿,猿群竟然都聚到我藏身的树底下。哦,原来这儿有一大片鸡枞树哩。瞧,南尼也过来了,径直来到我那根树枝底下。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我离南尼只有三四米远。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去叫唤它。我屏住呼吸,轻轻挪动手脚,摆了个鹞鹰捉鸡的架势。哈,南尼正蹲在树下,把一块小白伞似的鸡枞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呢。我咬咬牙,横横心,猛地朝它扑了下去。 我听见一声怪叫,我的手触到了南尼光滑的皮毛,可惜我来不及将它捉牢,只觉得胸脯猛地撞在地上,一阵剧痛,头晕眼花,身体像只皮球一样顺着斜斜的陡坡滚下去。我努力想拉住藤蔓、茅草、树枝,但我手脚软得像刚蒸好的糯米糍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终于,我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像是在炎热的沙漠中长途跋涉,渴得嗓子冒烟。突然间,仿佛天空降下甘霖,落在脸上,清凌凌,凉爽爽;滴进嘴唇,含有一股野花的香味。我浑身一阵惬意,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滚进沟底,躺在乱石中间。火红的太阳悬在半空,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哪有什么雨,是南尼伏在我身边,把一朵硕大的杜鹃花当水瓢,将山泉水慢慢倒进我的嘴唇,还不时将泉水抹在我的额头上。 它见我醒来,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咧开嘴笑了。我发现它洁白的脸上有两条泪痕。山野寂然无声,我环视了一遍,猿群早已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只有南尼守护着我,它见我负伤昏迷了,不忍心离去。它是通人性的,它是有良心的。我鼻子酸溜溜的,抬起无力的手伸过去。它像过去在马戏团时那样,温驯地靠在我怀里,轻声呜呜叫唤着。世界上只有我才懂得这叫声的含义:是在向我表达它的内疚、它的羞愧。 我捏住它的胳膊,激动地说:“南尼,跟我回马戏团去吧,我不记你的仇。”它仿佛是听懂了,突然一甩胳膊,挣脱了我的手,向后退了两步。我艰难地撑起身子,爬过去,想再次抓住它。它见我过去,便又跳开了,远不近,就离着我两步远。我急了,大声说:“南尼,跟我回去吧,你在猿群里会倒霉的,猿王对你不怀好意。跟我回去吧。”可惜,南尼听不懂我的话。它不逃走,也不再挨近我,就隔那么两步远,静静地守护着我。 这时,我做了一件蠢事:挣扎着站起来,趔趔趄趄朝它走去。我想逮着它。它见我站起来了,就把那朵还盛着半盅山泉水的杜鹃花夹在两块碎石中间,不等我走近,便纵身一跃,攀住一根树枝,身体灵巧地一晃荡,蹿进丛林。我拼命叫唤,但它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清是啥滋味。我晕晕眩眩,又跌坐在石头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艾蛟龙焦急的呼唤声。"里涌起一阵复仇的快感。它倔着脖子,狠命咬下去…… “停!”背后突然传来人的声音,那么耳熟,它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贾排长发出的命令。它条件反射似的缩回牙齿,从黑狗身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蹲坐在一旁。 贾排长满头大汗,扳起黑狗的前爪,仔细检查了一遍。黑狗的肚皮被咬破一点儿皮,流了几滴血。 “畜生,你干的好事!”贾排长掂起那条牵狗用的皮带,恶狠狠地指着黄狐的鼻梁骂道,“叫你在营部待着,你敢跑来捣乱!”他越骂越气,抡起手中的皮带,朝它抽来。 皮带像条咝咝叫着的蛇,噬咬着它的头、耳和脊背。它身上的黄毛被皮带一簇簇咬下来,在空中飞旋。它不躲不闪,纹丝不动地蹲着,任凭雨点似的皮带落在身上。它是一条军犬,无论主人怎么惩罚它,它都必须毫无怨言地接受。 “滚!”贾排长一脚踹在它身上。它倒在地上,赶紧又站起来在原来的位置上蹲好。 “滚,滚回营部去,不准你再回来惹事!” 这一次它听明白了主人的命令,夹紧尾巴,耷拉着脑袋,沿着山间小路向营部跑去。 黄狐只能遵照主人的命令,在那间木板钉成的窝棚里生活。 窝棚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弥漫着一股秋天的醉香,它却厌恶地把稻草全扒出窝去。军犬习惯于卧躺在坚硬的土地或冰冷的岩石上,松软的稻草会把骨头睡酥软的,它情愿睡在有股霉味的水泥地上。 如果用草狗的标准来衡量,它的生活是优裕而幸福的。 它是条立过战功的军犬,人们对它很尊重,很客气,从来不叫它干守更、看门、逮鸡、撵猪这样的杂事。它整天逍遥自在,如果愿意,可以一觉睡到太阳当顶,也不会有人来骂它一声懒狗。当初它在梭达哨所时,夜夜巡逻,天天训练,还经常长途奔袭、行军打仗。有时实在累极了,它就幻想有那么一天,它能蜷在草丛里美美地睡两天两夜该有多好。这清闲的日子真的来临了,它却发觉一点儿趣味也没有。它无事可干,吃饱了就闲逛,看公鸡打架,看耗子搬家,看鱼儿争食……无聊透了。 它的新主人——那位和蔼可亲的胖厨师,待它尤其好,每餐都给它端一大盆饭,还有好几根骨头,瞧着它吃,还会念叨:“嗯,你是功臣,多吃点儿,吃得饱饱的,不够我再给你添。嗯,怪可怜的,腿都打瘸了。你有权多吃点儿。”它撑饱肚皮后,胖厨师就会来亲昵地拍拍它的脑袋说:“玩去吧,溜达去吧。嗯,好好养老。”每当有陌生人光临营部,胖厨师就会跷起大拇指把它夸奖一番。“嗯,你们别瞧它瘸了一条腿,模样怪可怜的,它曾经是条真正的好狗,活捉过两个敌人。有一次一伙敌人来偷袭梭达哨所,幸亏它发现得及时,才没吃亏。嗯,这是一条真正的好狗。” 它知道胖厨师对它的友好是发自内心的,但它并不喜欢他。它不喜欢他肥腻腻的手和甜蜜蜜的声调;它喜欢贾排长斩钉截铁(形容说话办事坚决果断,毫不犹豫)的命令和粗暴的呵斥。 营部是机关和家属所在地,那几个淘气的小男孩儿常和毗(pí)邻的苗寨小朋友玩“打仗”。苗寨小朋友有四条草狗,声威很壮。营部的小男孩儿就请它去帮他们“打仗”,它拒绝了。小朋友之间的“打仗”,再热闹也是游戏。它渴望真正的战斗。 营部和梭达哨所隔着一座大山,闻不到火药味,只是在夜阑(夜深)人静时依稀听得见炮声。它就改变生活习惯,白天睡觉,夜晚耳朵贴着大地,专心谛听(仔细地听。谛,dì)那惊心动魄的炮声。 它思念哨所,思念那火热的战斗生活。安逸的日子不但没有使它发福,反而使它消瘦,肩胛骨耸露出来,金黄的狗毛失去了光泽,衰老得像片枯黄的落叶。它患了相思病。 黄狐又潜回梭达哨所。 这一次,它不是去找黑狗报复的,一顿皮带给它的教训够它记一辈子了。它只是想闻闻熟悉的硝烟味,听听激烈的枪炮声,看看梭达哨所的人,哪怕看看他们的影子也好。它躲在阵地后面的那片芭蕉林里,从这儿可以看清梭达哨所的一切,又不易被人发现。 贾排长刚好在训练黑狗。 怪不得主人要用黑狗来代替自己,这黑家伙的体质确实棒,跑起来像闪电,扑起来像飓风。这黑家伙还很机灵,匍匐前进通过低矮的铁丝网时,姿势那么标准,动作那么轻捷,简直像条鳄鱼在贴地爬行。瞧这黑家伙的牙多么尖利,在阳光下白得耀眼,只一口就把帆布假人咬开一个大洞。几年前它黄狐也有这么一口好牙,可惜,岁月不饶人——也不饶狗,现在它的牙齿泛黄了,没过去那么结实了,有两颗大牙已经松动,要是换它来咬那个假人,恐怕得折腾半天才咬得穿这厚厚的帆布。这黑家伙在训练场上一个劲儿地腾跃扑跳,那精力和体力实在叫黄狐嫉妒,要是换了它,扑几下就该蹲着喘口气了。(通过一系列细致生动的心理描写和动作描写,道出了黄狐内心敬佩与嫉妒相交织的复杂感受。) 黑狗开始做最高难度的训练科目了,就是要迅速登上一丈(长度单位,1丈约等于3.33米)多高的堑壕(在阵地前方挖掘的、修有射击掩体的壕沟,多为曲线形或折线形。堑,qiàn),扑咬敌方的机枪射手。只见黑狗轻捷地一跃,像条蚂蟥一样紧紧贴在土壁的半腰上,随后又一个上蹿,利索地翻上壕沟。“漂亮!”黄狐忍不住在心里赞叹道。它晓得要完成这套动作,功夫在于四只利爪要像铁钩般深深嵌进土层。它年轻时也可以不费力地做到这一点,现在不行了,残废的右前爪无法抓牢土壁,身体无法保持平衡,一跃上去便会摔下来的。 现在它才明白,对梭达哨所来说,黑狗的价值远远高过它。要是堑壕里真的是个敌军机枪掩体,它无法跃上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士们流血,而黑狗就完全有可能建立奇功。它理解贾排长为什么用皮带狠狠揍它了,它服气了。 黑狗扑咬敌方的机枪射手了。不好!黄狐差一点儿就汪地叫出声来,它把嘴拱进芭蕉树下潮湿的泥里,才克制住了自己焦急的叫唤。黑狗的扑击呈梯形,从斜刺里(斜对着的地方或方向,旁边)往上扑,帆布做的假敌被它扑得仰面朝天,摔出好远。黑狗又一跳,咬住假敌的喉管。这是教科书中的标准动作,黑狗做得分毫不差。但是这不行,这样做在实战中是要吃亏的! 贾排长满意地抚摸着黑狗的脊背,把一块什么东西塞进黑狗的嘴里。它知道,那准是甜甜的糖果。主人,你也错了,你也没看出黑狗扑击的破绽来。这奥秘只有黄狐知道。它是用血的代价才换来这一实战经验的。 那是在战争刚打响时,它也像黑狗那样,跃上敌堑壕,朝一个敌兵扑去。它也按照军犬学校传授的规范动作,扑成个斜梯形。敌兵猝不及防,连人带枪摔倒在地。它立即做第二个起跳动作。就在这时,敌兵躺在地上扣动了扳机,那曳着白光的子弹,比狗的动作快得多,它在半空中就感到肩胛一阵麻木。幸亏子弹没打在要害处,使它还能拼出最后一点儿力气咬断对方的喉管。不,应当公正地说,幸亏敌兵是个惊慌失措的新兵,幸亏那挺冲锋枪弹匣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如果对方换成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如果那挺冲锋枪弹匣里压满了子弹,不但它会变成一条死狗,它身后十几个战士,包括贾排长在内,都将付出血的代价。 它从这血的教训中得出一条经验:不能再进行斜梯形的扑击了。尽管把对方扑得仰面朝天后,随即跳到对方身上,这两个动作之间只间隔短暂的一秒钟,至多不会超过两秒钟,但战场上的时间是多么重要啊!完全有可能就因为这短暂的一两秒钟使我们转胜为败,因为敌人的子弹会在更短的时间内从枪管里面喷射出来。 你必须学会弧形扑击。 对,是弧形扑击。这是黄狐苦练出来的绝招,把斜梯形扑击的两个动作合并成一个,即猛地扑跃到敌人头顶,然后微微形成个漂亮的弧形,像座山一样朝敌人压下去,和敌人一起倒地,倒在敌人身上,在倒地的一瞬间咬住敌人的喉管。这样,即使对方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兵也毫无还手之力。在以后的战斗中,黄狐就用弧形攻击,消灭和捕获了好几名敌兵。(用事实有力地指出了斜梯形扑击的破绽所在以及使用弧形扑击的优势。论述有理有据,黄狐聪明善战的形象更加丰满。) 黑狗受到了主人的嘉奖,得意扬扬地摇着尾巴。 不行,这个动作不纠正,在战场上会坏事的!它仿佛已看到黑狗倒在血泊中,贾排长也中弹倒地……太可怕了,它急得在芭蕉林里上蹿下跳,把好几片芭蕉叶撕成碎片,还发疯似的咬断两棵芭蕉。它必须帮助黑狗纠正这个动作。它想立刻跑到阵地上去,但害怕贾排长会误解。它无法用狗的语言向人解释清楚它内心的意愿。它悲哀地摇着头。 它在芭蕉林里等了两天两夜,总算把黑狗等来了。 这黑家伙年轻贪玩,黄昏时竟然违反纪律,悄悄溜到山上来逮野兔子。 它从一棵野芭蕉背后闪出身来,拦住黑狗。它友好地摆着尾巴,黑狗却充满敌意地瞪着它,龇牙咧嘴,准备与它撕咬。 它使劲儿把尾巴摇得像朵黄菊花,躲到一边。 但黑狗把它看成敌人了,看成冤家了。“汪!呜——”黑狗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朝它逼来。 它急中生智,朝一棵芭蕉扑去,扑出个漂亮的弧形,茁壮的芭蕉树哗啦一声被扑倒了。在芭蕉树砰然倒地的一瞬间,它一口咬下吊在芭蕉叶间那朵紫红色的硕大的花蕾,把花蕾衔在嘴里,朝黑狗摆晃。 它做了个示范动作,想让黑狗跟着学。 可惜,黑狗并不理解,非但没跟着学,反而朝它扑来。 黄狐脑子豁然一亮,既然黑狗把它视作敌人,那就让黑狗把它当作实验品,在它身上学会弧形扑咬吧。于是,黄狐不再躲避,而是直立起来迎接黑狗的扑击。梯形扑击冲力很大,把它撞出一丈多远,但就在黑狗做第二个跳的动作的一秒钟间隔里,它就地一滚,轻易地避开了。 如此反复十几次,黑狗渐渐领悟到自己的扑击技巧有毛病,显得异常急躁,乱跳乱咬。哦,是时候了。它觑(qù,看;瞧)了个空隙,扑出个漂亮的弧形,把黑狗仰面朝天压在地上,在倒地的一瞬间,它轻轻地在黑狗喉咙处咬了一下。 如此又反复了十几次。黑狗终于看出它弧形扑击的优点了,也依样画葫芦学起来,扑出一个个弧形,向它攻击。开始时,黑狗的动作很别扭,不是扑得太高,弧形画得太大,松弛了扑击的力量,就是扑得太低,形不成泰山压顶的气势。但这黑家伙很聪明,扑了几次后就熟练起来,弧形越来越漂亮,落点越来越准确,好几次,把它四足朝天压在地上。若不是它早有防备,肯定被咬穿肚皮了。 黑狗越扑越来劲儿,越扑越凶猛,黄狐则渐渐精疲力乏,头昏眼花。 黑狗又一次把它扑倒在地,它扭腰翻滚的动作慢了一点儿,胸部被黑狗叼走了一块肉,鲜血淋漓。 好样的,扑得真狠。黄狐忍住痛,继续迎战。 黑狗尝到了血腥味,变得野性十足,倏地跃起,把黄狐结结实实压在身下,使它动弹不得。咔嚓一声,它的左腿骨被咬断了。 “汪汪!”黑狗欢呼着。 它拖着受伤的左腿,低声哀嚎着,一瘸一拐地逃出了芭蕉林,钻进灌木丛。 黑狗犹豫了一下,没有撵上来。 它已经逃不快了,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