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传
作者简介
樊树志,1937年生于浙江湖州。1957年考入复旦大学历史系,1962年留校任教。现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专攻明清史、中国土地关系史、江南地区史。代表作有《中国封建土地关系发展史》《明清江南市镇探微》《万历传》《崇祯传》《国史概要》《晚明史》《江南市镇:传统的变革》。其中《晚明史》荣获第十四届“中国图书奖”。教材《国史概要》出版后获广泛好评,《国史十六讲》则再创历史著作的畅销。
内容简介
二、幼主登极 隆庆六年(1572年)正月下旬,穆宗患病,且伴有热疮。在宫中调理 一个多月后,稍有好转。闰二月十二日,病后首次视朝。森严的紫禁城内 响起了沉闷的钟声,文武百官闻声入班。内阁元辅高拱与次辅张居正从内 阁出来,徐徐北上,过会极门,抬眼望去,御路中央穆宗的轿子已经在那 里等候了,但见穆宗并不乘轿,却径自向文华殿走去。高拱心中颇为疑惑 :“上不御座,竟往文华殿耶!”立即趋步向前迎去,几个内使也急急赶 来传呼:“宣阁下!”高拱、张居正听召后赶忙走向穆宗座轿停放的地方 。穆宗走下金台,面带愠色,向前走去,内使们环跪于轿子两旁。这时, 穆宗见到了高拱,脸色平缓了些,走上前去拉住高拱的衣服,还颇为用力 ,似乎在暗示对方,有话要说。 高拱早在朱载重还是裕王时,就在他身边讲授儒家经典,关系很融洽 ,此时皇上这一举动当然心领神会,便问道:“皇上为何发怒,今将何往 ?” 穆宗答道:“吾不还宫矣。” 高拱劝解道:“皇上不还宫,当何之?望皇上还宫为是。” 穆宗稍作沉思,表示同意:“你送我。” 高拱赶紧答道:“臣送皇上。” 这时,穆宗那紧紧抓住高拱衣服的手松开了,去握高拱的手,一面露 出腕上的疮,说:“看,吾疮尚未落痂也。”高拱随穆宗走上金台,穆宗 愤恨地连声说:“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争 奈东宫小哩!”一语一顿足,连说了几遍。他自知不久于人世,而太子( 即东宫)还小,令他担忧。 高拱问道:“皇上万寿无疆,何为出此言?” 穆宗说:“有人欺负我。” 高拱说:“是何人无礼,祖宗自有重法。皇上说与臣,当依法处治。 皇上病新愈,何乃发怒,恐伤圣怀。” 穆宗沉默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甚事?不是内官坏了,先生 怎知道。”究竟是什么事,高拱漏记了关键的一句。据何乔远的记载,这 段话是:“非内官辈,先生安得知?盖宫中事也。”宫中事,即皇上的宫 闱生活,臣下当然不便细问,皇上也不便明说。两人手拉着手一同默然前 行,进入皇极门(金水桥北,前朝三大殿正门),走下丹墀,穆宗向内侍 要茶。内侍搬来椅子朝北放下,穆宗不坐,移为南向后,才坐下,用左手 拿起茶杯,连饮数口。他的右手仍握住高拱的手不放,抬眼望去,说了声 :“我心稍宁。”便在高拱陪同下由东角门入内,一直走到乾清门。乾清 门位于建极殿后的云台左右门东侧,夹于景远门、隆宗门之间,是内廷三 大殿的正门,再往里是乾清宫大殿,是皇帝的寝殿。高拱礼貌地停止了脚 步。穆宗意犹未尽,牵着高拱的手说:“送我!”话中显然带有命令的意 思。高拱不敢抗旨,便随同进入寝殿。穆宗登上御榻坐定,右手还握住高 拱的手不放。从御路一直到寝殿,穆宗始终握住高拱的手,时时颜色相顾 ,眷恋之情蔼然,言谈间还流下眼泪⑧。 这时,内阁次辅张居正、成国公朱希忠都已进入寝殿,在御榻前向皇 上请安。站在皇上身边的高拱一手被皇上握住,只能鞠躬,不能屈膝叩头 ,面对同僚的叩拜颇为尴尬。穆宗也看出了元辅倔促不安之状,得体地松 开了手。高拱赶紧走到御榻下,向皇上叩头,并与张居正、朱希忠一行辞 出宫门外候旨。 须臾,穆宗遣内侍将高拱等人召入。高、张、朱站立于丹墀,恭候圣 旨纶音。穆宗却命他们再上前,待三人在御榻前立定,他从容说:“朕一 时恍忽。自古帝王后事……卿等详虑而行。”三人叩头后,退出乾清门外 候旨。少顷,内侍高声传旨:“着高阁老在宫门外,莫去!”高拱对张居 正说:“我留,公出,形迹轻重唯为公矣。公当同留,吾为奏之。”便对 内侍说:“奏知圣上,二臣都不敢去。” 到薄暮时分,内侍传旨:“高阁老宿宫门!”高拱碍于宫内礼仪,回 奏道:“祖宗法度甚严,乾清宫系大内,外臣不得人……臣等不敢宿此, 然不敢去,当出端门宿于西阙内臣房。有召即至,有传示,即以上对,举 足便到,非远也。”显然,穆宗从正月大病后,心有余悸,已经在考虑后 事了,今日召见三位亲信大臣时,就流露了“后事卿等详虑而行”的心思 。自知去日无多,不知那一天逝去,应预作安排,所以才命阁老在宫内过 夜。高拱不愧足智多谋,想出了两全其美的方法,在离乾清宫咫尺之遥的 西阙太监直庐过夜,静候传唤。既然内阁辅臣留宿西阙,那班五府六部大 臣们也都不敢回家,只得留宿朝内,谓之“朝宿”。以后几天亦复如此。 不久,内侍传来消息:“圣体稍安”。高拱兴奋得马上写了一个札子呈上 :“臣闻圣体稍安,不胜庆幸。今府部大臣皆尚朝宿不散,宜降旨,令各 回办事,以安人心。而臣等仍昼夜在内,不敢去。”穆宗以为然,即时降 旨,命百官散去。而高拱、张居正仍每日问安如初。过了四天,穆宗觉得 身体“益平愈”,便遣内侍慰劳高、张,命他们回家,一场虚惊才算过去 。 有一天,穆宗兴致较好,乘坐轿子来到内阁,高拱、张居正大吃一惊 ,急忙出迎,俯伏在地。穆宗将二人扶起,搀着高拱的手臂,仰望天空良 久,欲语还休。高拱搀扶穆宗行至乾清门,穆宗才说了一句:“第还阁, 别有论。”到了第二天,又寂然无声息。善于机变的张居正从旁细细观察 了皇上的脸色,“色若黄叶,而骨立神朽”,已经病人膏肓,虑有不测, 便暗自写了关于皇上后事的处分十余条,密封后派小吏送给司礼监秉笔太 监冯保。 五月二十二日,宫中传出“上不豫增剧”的消息,五月二十五日又传 出“上疾大渐”的消息。这一天,穆宗召见内阁辅臣高拱、张居正、高仪 ,到乾清宫受顾命。高拱等急急忙忙进入寝殿东偏室,但见穆宗倚坐在御 榻上,皇后、皇贵妃隔着帷帘坐在御榻边,皇太子朱翊钧立在御榻右面。 此时坐在御榻边的皇后,即孝安皇后陈氏。陈皇后无子,因被穆宗移 居别宫,抑郁而病。外廷传闻此事,议论纷纷。不久,陈皇后还是回到了 坤宁宫。坐在皇后身边的皇贵妃李氏,即皇太子朱翊钧的生母。站在穆宗 御榻右边即皇太子朱翊钧。 当时的情景颇有一点凄凉之感。高拱等跪在穆宗御榻下,倚坐在御榻 上的穆宗,命高拱伸手上来,自己的手靠着榻上的矮几伸过去,抓住高拱 的手,一面望着身边的后妃,一面对高拱托孤,断断续续地说:“以天下 累先生”,“事与冯保商榷而行”。尔后便命司礼监太监冯保宣读遗嘱。 遗嘱有两道,一道是给皇太子的,一道是给顾命大臣的。 给皇太子的遗嘱写道:“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 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依三阁臣,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 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 给顾命大臣的遗嘱写道:“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 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同司礼监协心辅 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这个遗嘱,引起外廷大臣的议论。高拱极力扬言是张居正与冯保所拟 ,并非皇上本意,尤其对于其中“卿等同司礼监协心辅佐”一句,攻击最 力。这不免有点过分,且不说穆宗托孤时曾亲口对他说:“事与冯保商榷 而行”,可以为证。而且,当时在场的皇贵妃即后来的慈圣皇太后,万历 六年(1578年)二月在一道慈谕中说:“司礼冯保,尔等亲受顾命”云云 ,更是确证。由此可见,穆宗的遗嘱虽为张居正与冯保所拟,但并未违背 穆宗原意。《实录》纂修官在修史时疏于考订,为调和矛盾,竞将遗嘱中 “卿等同司礼监协心辅佐”一句删除。见于《实录》的遗嘱是这样的:“ 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 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宜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 稷,万世不泯。”高拱亲受顾命,他又从冯保手中领受了遗嘱文本,在回 忆录《病榻遗言》中抄录了遗嘱的全文,明白写有“同司礼监协心辅佐” 一句。而且他事后还多次对这一句话发表议论,以为“自古有国以来,未 曾有宦官受顾命之事”。《实录》的这种删削,为了某种政治意图,掩盖 史事真相,实在不足为训。 高拱等听完穆宗顾命之辞,大为悲恸,不能自胜,边哭边奏说:“臣 受皇上厚恩,誓以死报。东宫虽幼,祖宗法度有在,臣务竭尽忠力辅佐。 东宫如有不得行者,臣不敢爱其死。望皇上无以后事为忧。”且奏且哭, 奏完便大恸长号不止。在旁的皇后、贵妃也失声痛哭。少顷,两名内侍扶 起高拱等,三人长号而出。 P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