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赋
作者简介
梁晓声,当代著名作家、编剧,以《今夜有暴风雪》《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雪城》《年轮》等一系列作品成为“知青文学”的代表人物。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得主。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内容简介
第 一 章 2016年春节前夕,在大别山区的一段盘山路上,有名施工人员的身影正做出一种特专业的手势,他一只手中持有红色的三角小旗。 弧形山路像腰带,围住“大腹便便”的山腰——一侧是山谷,看去幽深;路面虽是柏油铺成,却很窄,如果恰有两辆车对开,错车将相当困难。 一辆橘黄色施工车驶至施工人员身边,施工人员上了车,施工车接着前驶,一拐,消失在转弯处。 片刻之寂静后,山腰碎石飞射,尘土成云…… 县委书记郑家华和县长沈垌行走在一群迁往山下的山民之间。其路近乎野径。 郑家华背着背篓,牵着一只羊,背篓里露出小猪的头。 沈垌搀扶着杜永祥的老伴,杜永祥拄着根黑木棍——木棍已发亮,看来那是他走山路必杵之物——背着行李卷,另一只手拎着半篮子鸡蛋。 山民的队伍人数不少,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男人们扛着桌椅,抬着床板,挑着装满生活杂物的担子——无非锅碗瓢盆之类,女人们则抱着鸡、鸭、鹅。人们都走得很谨慎,谁也照顾不了谁。 林绍强背着一个女孩,女孩抱着布娃娃。 这队伍有点像难民群体,老年为主。 杜永祥埋怨他老伴:“你怎么那么好意思?别总让沈县长扶着,自己走行不?你往日不是也能自己上山下山的吗?” 杜永祥老伴说:“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兴许是人多的原因,反而胆小了,不敢往前迈步了。” 沈垌说:“我不是没拎什么嘛,保证大娘的安全是我现在的任务,大爷你也要小心着走。” 刘超和刘旭父子抬着旧床头。刘旭说:“爸,一张旧床还往山下抬个什么劲儿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干脆扔山沟里得啦!” 刘超说:“买新的你小子出钱?” 刘旭说:“一言为定,那咱们现在扔下去!” 刘萱在他俩身后说:“不许扔这儿!没听郑书记说啊,山里以后要封了,恢复生态,到处破东烂西的算怎么回事!” 刘萱捧着有一对抽屉的镜子。刘旭说:“姐,你宝贝似的捧着那玩意儿,哪天还要做嫁妆呀?” 刘萱说:“长出息了是不?敢跟你堂姐贫嘴了!”她想踢刘旭,身子一歪,一对抽屉里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掉了一地…… 袁健民挑着两卷铺盖,累得满脸是汗。他后边跟的是刘康,背着一只沙发。他俩前边的人是吴永新,他背着妻子焦淑红。 袁健民说:“永新走啊,站住干什么啊?” 吴永新说:“我前边的人不是也站住了嘛。” 前边传来喊声:“后边的对不起啦,小孩儿要拉屎,憋不住了!” 袁健民说:“嘿,拉得还真是个地方,真是个时候!” 焦淑红从丈夫背上下来了。刘康问:“弟妹,怎么还让永新背着啊?” 吴永新说:“她把脚扭了。” 林绍强走到了沈垌旁边。沈垌问:“后边跟上了吗?” 林绍强说:“停了。” 沈垌又问:“为什么?” 林绍强说:“有小孩儿在拉。” 沈垌说:“大家听着,原地休息一下,等等后边的人。” 背着背篓的林仙珠和徐福瑞站一起,徐福瑞抱着不知谁家的一对花枕头。 林仙珠说:“帮我把背篓放下,这家搬的,上山下山好几次,累死我了。” 徐福瑞没好气地说:“没见我抱着东西啊?” 林仙珠说:“那劳驾替我喊别人帮帮我。” 徐福瑞说:“没长嘴啊?自己喊。” 彭山花放下罐子,帮林仙珠放背篓,小声说:“你怎么支使他?他是镇长。” 林仙珠说:“镇长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咱们非往山下搬,是他们逼的,不支使他支使谁?” 背篓将彭山花压倒,背篓也倒了,撒了一地糠皮子。两个女人急忙用手往背篓里捧。徐福瑞说风凉话:“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有劲儿没处使啊?糠皮子你往山下背它干什么?能变成碎金子吗?” 林仙珠也没好气地说:“你管呢!糠皮子就不是花钱买的了?不背下山我家小猪吃什么?” 徐福瑞被得说不出话。 “谁抱着我家枕头啦?谁抱着我家枕头来了?”吴红叶嚷嚷着走过来。 彭山花说:“小心我罐子!”罐子已被吴红叶一脚碰倒,往坡下滚,里边滚出些咸鸭蛋。彭山花叫:“哎呀我的咸鸭蛋!”她起身追罐子。 徐福瑞自言自语:“唉,我这镇长当的,在为些什么人服务啊。” 罐子被沈垌弯腰扶住。彭山花说:“谢谢沈县长。” 沈垌一边帮她捡起鸭蛋往罐子里放,一边问:“看见郑书记没有?” 彭山花说:“在后边。” 后边传来喊声:“快来人啊!沈县长快来呀!郑书记掉山沟里啦!” 沈垌吃惊地站起,往后跑…… 加宽的公路两侧彩旗招展。 由插小旗的摩托、卡车和一辆大巴组成的车队从公路上缓缓驶过——十二辆摩托成“人”字形在前边开路,中间是十二辆装载农家各类东西的卡车,车上有鸡鸭鹅狗猪羊等活物,最后边是大巴,其内坐着十二户从山上迁下的农民及其家人。 男女老少脸上呈现不同表情:有的兴奋,有的疑虑,有的眉开眼笑,有的满腹心事,有的一脸严肃,不知作何想法。 突然间鞭炮齐响,彩纸纷飞,车队以更缓慢的速度前行,路两边是鼓掌的人墙,他们都是李家村的人。有人显然不情愿,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来。 车队停住,不远处可见前后两排十二幢农家宅院,新建的,外观很漂亮,皆是有院子的二层小楼。 穿燕尾服的李长乐一个大起大落的手势之后,乐队奏起一首不知名的欢乐曲子。乐队不伦不类,不中不洋,有穿汉服的,有穿洋派演出服的,有唢呐、大鼓、钹,有大号、小号、黑管什么的。虽然如此,其声倒也不杂乱,李长乐指哪儿哪儿响,气氛特足。 音乐声中,大巴的车门开了,第一个下车的是沈垌,站在车边搀扶老人,接抱孩子。 徐福瑞出现在车门内,沈垌照例扶他一下,同时说:“辛苦你了徐镇长。” 徐福瑞说:“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 沈垌将他请到一旁,小声说:“准备准备,一会儿你得讲几句,大家都挺辛苦的,不必讲太长,我和郑书记就不讲话了。” 徐福瑞说:“你讲你讲。郑书记出了那么大危险,他不讲谁都能理解。但你县长不讲讲话怎么行!” 沈垌说:“郑书记的意思也是让你讲,他有意给你这样的机会。” 徐福瑞说:“那你替我谢谢他。我累了,头脑里一片空白。你讲你讲,我去找口水喝。”他抽身而去。 林绍强和郑家华最后出现在车门内,沈垌赶紧迎上去相扶。 林绍强说:“车里没人了。” 沈垌问郑家华:“我的老哥,让小林陪你去医院吧?” 郑家华说:“估计也就是扭了腰,没什么大问题,还是咱俩一起走吧。” 沈垌说:“小林,那你去布置一下会场。” 林绍强说:“郑书记想找地方躺会儿。” 沈垌说:“放心,我安排。” 林绍强走开,剩下二人望着林绍强的背影说话。 沈垌说:“老哥,听我劝,还是先送你去县医院检查一下好。” 郑家华说:“不必,我心里有数。我得再提醒你一次啊,只要有第三者在,绝对不许叫我‘老哥’。一、二把手之间称兄道弟的,让别人听到了是个事儿。” 沈垌说:“明白,你今天那一险,把我吓坏了。” 郑家华说:“我自己也吓坏了,幸亏挂树上了,要不接下来你得张罗我的追悼会了。马上就过春节了,那多糟糕。” 二人都笑了。郑家华说:“太对不住袁健民那头小猪了。不是由于我的罪过,它死不了。我让小林替我垫上一千元,赔偿袁健民家的损失,你替我嘱咐他,千万别以我的名义赔偿了,还是从政府的搬迁费中出吧。” 沈垌说:“当然应该那样,你县委书记险些因公牺牲,怎么还能让你个人出赔偿费呢。” 郑家华说:“也不纯粹是钱的问题。如果由我个人赔偿,一旦传开了,肯定有人认为我是在作秀,炒到网上去,百口莫辩。” 沈垌说:“你考虑得对。” 郑家华说:“一会儿让徐福瑞讲一下,谁家在搬迁过程受了什么损失都可以写申请要求补偿。只要不过分,咱们都要认账。虽然是为他们好,但有的人家往山下搬得并不情愿,再受了点损失,牢骚更多了。咱们得照顾他们的情绪,尽量使他们在山下过好2016年的春节。” 沈垌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徐福瑞没接受讲话任务,我看出他是真不愿意。” 郑家华说:“那只好你讲喽。他岂止是不愿讲话,还根本不愿跟咱们上山呢!在山上,我几次看到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跟搬迁户叽歪,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别扭。我不过是想给他次机会,挽回点儿在山上的坏影响。” 茅盾文学奖得主梁晓声剖析新“三农”力作 助力乡村振兴,实现精准扶贫,打造生态家园 一部战胜自己、战胜命运的现实小说,改编电视剧即将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