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敦煌
作者简介
非我,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籍贯四川,现居敦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22高研班学员,浙江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魅惑敦煌》《我以为莲》;小说集《云朵之上是青藏》《冷的湖》;散文集《穿越青海长云》;40集电视连续剧《父亲的高原》。小说多次入选《小说选刊》《小说精选》和中国年度小说选。
内容简介
1 “你该写写敦煌。” “你该写写敦煌了。” “敦煌还是值得一写。” 几年来,建荣不停地对我这样叙说。 建荣是敦煌人,生长在敦煌七里镇三号桥的村子 里,后来用知识改变了命运,走出村子,成了诗人。 他爱敦煌,爱得透不过气来的样子,目光清澈而坚定 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几乎无法直面他的目光。 那是孩子般直率透彻的目光,不容你躲避。 我怎么就对敦煌下不了笔呢。惟一的答案是:敬 畏。 是的。我的血液和骨髓,直面敦煌,都是敬畏和 胆怯。这并非缘于我天生胆小。万物有灵,我心存敬 畏,何况敦煌。面对敦煌,气场再强大的人,都会震 颤;除非,没有敬畏的灵魂,也没有敬畏的品质。 我在敦煌这片戈壁上生活了二十多个年头。在这 片土地上释放过青春,恋爱,结婚,生子,从青年长 成中年,早已熟透了敦煌沙漠的味道和戈壁的气息; 但对这片土地,我依然心存敬畏。 心存敬畏,也许会产生距离。我敬畏珠峰,因为 我恐高,因此产生距离;我胆怯人事,人间世事太魔 幻,因此也产生距离。我一直对很多事物产生畏惧, 因此我总游离在事物的状态之外,不敢靠近,更不敢 亲近。我是一个不在状态的抽象的存在。 其实,书写敦煌不用被提醒,好比一日三餐,那 是生物钟点。 2004年的一个春天,我躲在敦煌七里镇一条水渠 旁的阁楼里,闭严阳光和浮尘,用了二十多天书写了 自己第一部长篇小说。是写敦煌的。写完了,没有得 到一个恰切的书名,一个朋友代为命名《魅惑敦煌》 。小说在出版社辗转了好几个年头,最终出版,至今 我都没有再细看一眼。似乎是在畏惧自己的焦躁、狂 妄和年少。 现在知道,草草地结一个瓜还不如不种那株苗。 但,建荣的催促是执着的。他似乎对“经营”敦 煌文化有着宗教般的虔诚和三好学生一样的荣誉感。 三番五次,建荣发出的是来自敦煌的请柬。这是 厚重的请柬。于是,书写敦煌,在2013年这个漫天芦 苇飘絮的季节,萌发了。 2 在这年春天里,我接受了命题作文。 单位令我编写一部电视连续剧。义务的,没价可 讨,没价可还。给写作时间似乎都是皇恩浩荡。 寻一处清静的场所。最终选定在远离敦煌六十多 公里外的一个被废弃的国营农场。一套疲惫斑驳的红 砖四合院。砖头的年龄比我大得多。农庄早已被解散 ,土地依然还在被耕种,春华,秋实。 我出发,建荣就坚决地跟定了我。他满头大汗扛 来一箱汉武御白酒,还有卤牛肉、袋装零食。 他觉得他要陪伴我,应该陪伴我;还有酒。 他陪我同榻四天。白天煮面条,喝白酒,然后, 他在庭院里顶着一头阳光,打开黄色的牛皮纸本子写 诗,我打开电脑编故事。夜里,我听着他响亮的鼾声 写作,他枕着我的键盘声入眠。一梦醒来看我还在书 写,便会心疼地说,注意身体啊。瞭窗一看,天确实 亮了。 我再睡去,他便醒来。 四天后,他必须回敦煌了。单位通知他率队参加 春季植树。在戈壁上种树是一项庄重严肃得近乎宗教 般的政治任务。于是,我就独自一人在那片不见人声 只闻乌语的农庄里,在那套疲惫斑驳的红砖四合院里 ,继续昼夜颠倒,恍然如梦。 自己主宰不了自己的身体和思想。刀笔小吏,只 求生存。 当然,在这四天里,建荣以诗歌般的语言为我描 述敦煌,敦煌的历史,敦煌的艺术,敦煌的文化,以 及敦煌的他们。他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叙述。我理 解他的心境,领会他的心意。送别他时,我说,我会 写敦煌,你的敦煌,我的敦煌,我们的敦煌。 建荣在夕阳西下的戈壁,在那条古阳关的大道上 ,对我笑了,一口雪白的牙;挥挥手,转身离去,微 驼的背,裹紧了尘灰。 我的鼻子一酸…… 记得在那红砖的四合院里,我们围着一壶茶,漫 不经心地做了如此交流: 我说—— ……最后,我们都得在时间的土炕上盘坐下来。 像农夫盘坐在秋天的粮垛前,扳着指头,盘点今年的 收成,预谋明年的耕种。我们扑落身上的沙和尘,一 时会找不到言语;我们走了很长的路,却一辈子还在 这片戈壁上…… 建荣说:那就写点什么吧。 我说—— 写些什么呢。不要故作精巧的设计。过于精巧的 东西都不好。上帝制造了我们,但他并没有给我们每 个人设计命运。命运是自己走出的路。自己的路就是 自己的命。你看,那风沙,那流云,那片戈壁,那一 株枯树,还有那一头黑驴,那一个人,他们的命运彼 此并不关联,相互间隔着巨大的间隙,但是,他们并 非毫无联系。他们最后的目标就是那一座山庄。 建荣说:对!那一座山庄,敦煌山庄。 我说—— 在山庄里,人和驴都做了最后的照面。长途跋涉 ,磨破的鞋子遗留在戈壁,汗水和眼泪垂挂在枯死的 胡杨树上,因此,戈壁存照,胡杨垂泪。也就是说, 人的命运跟那头驴子的命运是等价的,生命旅程的归 宿也是一样的。 建荣说:一座山庄,裹紧了敦煌…… 3 夏天。生了一场大病。 欲罢不能的病变。人消瘦,甚至枯黄,像秋天原 野里被收割过后的玉米秆。我知道我病了,所有指标 都是混乱的,电脑检测的数据,箭头疾上疾下。 整整两个月,我一气呵成,耗尽了精血,完成了 四十多万字的剧本。我的精血都转换成了一个个冷峻 无声的仿宋字体,存储在一枚指头大小的U盘里。我 想,我把我的半条命都存储在里边了。 刻不容缓,我转身回到了两千公里外的南方老家 。 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