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系列-悲惨世界 南方(全两册)

人教系列-悲惨世界 南方(全两册)
作者: 李玉民
出版社: 南方
原售价: 115.80
折扣价: 57.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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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50177482

作者简介

"维克多·雨果(1802—1885),法国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人道主义的代表人物,被人们称为“法兰西的莎士比亚”。一生写过多部诗歌、小说、剧本、各种散文和文艺评论及政论文章,在法国乃至全世界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李玉民,著名翻译家,首都师范大学教授,从事法国纯文学翻译二十余年,译著五十多种,约一千五百万字。主要译作小说有:雨果《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巴尔扎克《幽谷百合》,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莫泊桑的《一生》《漂亮朋友》《羊脂球》等。"

内容简介

"第一部.芳汀 DI-YI.BU.FANGTING 十八世纪末,法国爆发了革命,贵族四下逃亡。待局势稳定后,一位流亡的贵族回国当了教士,后成为主教,历经沧桑的他关爱着穷苦人。此时,一位苦役犯刚被释放,社会的歧视使他处处碰壁,走投无路的他偶然来到主教家求宿。主教与苦役犯的故事就此展开,而“芳汀”——这一部的重要人物却迟迟未出现。作者为什么要先描写主教和苦役犯?“芳汀”与他们二人又有什么联系?请翻开书本,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吧。 第一卷.义人 一.米里哀先生 一八一五年,迪涅的主教还是查理-弗朗索瓦-卞福汝·米里哀先生。他年事已高,有七十五岁左右,从一八○六年起,就到迪涅城担任了这一职务。 这个细节虽然同本书的正题毫无关系,不过,事事务求准确,在此提一提他到这个教区就任之初,关于他有些什么风言风语,也许不是白费笔墨。一个人的传闻无论真假,在他的生活中,尤其在他的命运中,往往和他的所作所为居同等地位。米里哀先生的父亲是艾克斯城法院的推事,即法袍贵族。据说父亲打算让他继承职位,在米里哀十八九岁,不满二十岁时就早早为他完婚,这也是法袍贵族家庭相当普遍的习俗。查理·米里哀虽已完婚,据说仍引起不少非议。他虽然身材不高,但是生得相貌出众,风度翩翩,谈吐俊雅风趣。他的整个青春,就在交际场和情场中消磨了。后来爆发革命aa.革命:指1789年爆发的法国大革命,亦称法国资产阶级革命。 ,事态急遽变化,法袍贵族家庭遭到摧残、驱逐和追捕,都四处逃散了。革命刚一爆发,查理·米里哀先生便流亡到意大利。他妻子长期患肺病,死在异国他乡,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此后,米里哀先生的命运又如何呢?法国旧社会崩溃了,他的家庭破败了,九三年aa.九三年:指1793年。1793年是法国大革命达到高潮的一年。 发生的一系列悲惨事件,在远方的流亡者看来,也许倍加恐怖和可怕。凡此种种,是否使他万念俱灰,萌生了出世的念头呢?一个人在天下动乱中,身历其难,家道衰败,还可能处变不惊,然而在无忧无虑的温馨生活中,突然遭到神秘而可怕的打击,往往就会心死而一蹶不振吧?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从意大利回国,就已经当上了教士。 一八○四年,米里哀先生当上百里鸟乐的本堂神父。他人已老迈,终日深居简出。 在皇帝即将登基加冕的时候bb.拿破仑·波拿巴于1804年12月2日加冕称帝。 ,也不知道为本堂的一件什么小事,他到了巴黎,为他的教徒陈情,见到了一些显要人物,其中就有斐茨红衣主教。有一天,皇帝来看他舅父,正巧这位可敬的本堂神父在前厅候见,两人不期而遇。拿破仑发觉这个老人颇为好奇地看着他,便转过身来,突然问道: “这个老人是谁,这么瞧我?” “陛下,”米里哀先生答道,“您瞧一个老人,而我却瞧一位伟人。我们彼此都能开眼。” 当天晚上,皇帝向红衣主教问了这个本堂神父的姓名。事过不久,米里哀先生便得知皇帝委任他当迪涅主教,不免深感意外。 此外,关于米里哀先生早年生活的传闻,有哪些是属实的呢?谁也不知道。革命之前,很少人认识米里哀这家人。 小城市里嘴杂的人多,动脑筋的人少,初来乍到的人就得容忍,米里哀先生也不例外。他虽然贵为主教,也正因为是主教,就得忍而再忍。其实,把他名字扯进去的那些议论,也许仅仅是议论而已,无非是谣传、流言、闲话,甚至连闲话都算不上,按照南方人生动的说法,就是“胡诌八扯”。 不管怎样,他到迪涅担任教职并居住九年之后,当初小城的百姓议论的话题,所有的那些闲言碎语,全被深深地遗忘了。谁也不敢再提起,甚至都不敢回忆了。 米里哀先生到迪涅时,带了一个老姑娘,名叫巴蒂丝汀,那是比他小十岁的妹妹。 他们只有一个用人,称作马格洛太太,与巴蒂丝汀小姐同龄。她先是“本堂神父先生的女用人”,现在则有两个头衔:小姐的贴身女仆和主教的管家。 巴蒂丝汀小姐身材又高又瘦,肌肤苍白,性情温和,整个人理想地体现了“可敬”一词的含义,因为照世俗之见,一个女人必须做了母亲才能受人尊敬。她天生就不貌美,一生尽做善事,临老整个躯体呈现出一种洁白和清亮,年龄越大越具有我们所说的慈善之美。年轻时瘦溜的身躯,到了中老年就变得透明。这种通透空灵,令人想到天使。与其说这是位贞女,不如说这是颗灵魂。她这个人似乎是由影子构成的,仅仅略有一点儿肉体来显示性别,略有一点儿物质来容含光亮,大眼睛始终低垂,这便是一颗灵魂留在人间的缘故。 马格洛太太是个矮矮的老太婆,又白又胖,身体臃肿,整天忙忙碌碌,总是气喘吁吁,这首先是由于操劳,其次是由于患了气喘病。 米里哀先生到任时,被安排住进主教府,并且按帝国aa.帝国:指法兰西第一帝国,又称拿破仑帝国。是法国拿破仑一世建立的君主制国家(1804—1815)。 法令的规定,接待他的规格仅次于驻军司令。市长和议长先来拜贺,他也去拜见了将军和省长。 主教安顿下来之后,全城就等他布道了。 二.米里哀先生改称卞福汝主教 迪涅主教府同医院毗邻。 主教府大厦非常气派,是上世纪初用石料建成的。兴建者亨利·彼惹大人是巴黎神学院博士,曾任西摩尔修院院长,于一七一二年当了迪涅主教。这是一座贵族气象十足的府邸,处处都显得华贵:主教寝宫、大小客厅、正室偏房,样样齐以白描的手法展现了兴建者的阔绰。 备;正院非常宽敞,有圆拱回廊,是古典的佛罗伦萨风格;庭园里则有参天大树。楼下朝庭园一侧有一条长廊,装饰得富丽堂皇,亨利·彼惹主教大人于一七一四年七月二十九日,曾在这条长廊宴请过下列几位大人: 安白朗亲王——大主教查理·勃吕拉·德·让利斯; 格拉斯主教——嘉布遣会修士安东尼·德·梅格里尼; 法兰西圣约翰会骑士——勒兰群岛圣奥诺雷修院院长菲利浦·德·旺多姆; 旺斯主教——弗朗索瓦·德·贝尔东·德·格里翁男爵; 格朗代夫主教——恺撒·德·萨勃朗·德·福卡吉埃大人; 斯奈主教——奥拉托利会修士; 御前普通讲道师——约翰·索阿南大人。 这七位德高望重的人物的画像,一直挂在这条长廊大厅里,而“一七一四年七月二十九日”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也用金字刻在厅内一张白色大理石案上。 医院只有一层作者在章首就说明了主教府和医院毗邻的地理位置,接着具体介绍了富丽华贵的主教府,然后仅仅以一句话叙述医院的低、窄,使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讽刺了上层人士对人民的漠视——面对眼前如此简陋的医疗环境,他们仍心安理得地住着豪屋大宅。 楼aa.据后文,医院应有两层楼。原文如此。 ,既狭窄又低矮,庭园也小得可怜。 主教到任三天之后,便去视察医院。事后,他派人去请医院院长赏光到主教府来。 “院长先生,”主教问他,“现在您有多少住院病人?” “二十六个,主教大人。” “这正和我数的一样。”主教说道。 “那些病床,”院长接着说,“一张挨一张,太拥挤了。” “这正是我注意到的。” “病房都是小间,空气不易流通。” “这正是我的感觉。” “还有,即使出一点儿太阳,庭园也太小,装不下要康复的病人。” “这正是我心里想的。” “还会有传染病,今年就流行过伤寒,两年前流行过粟粒热,有时患者数以百计,我们简直没办法。” “这正是我考虑到的。” “有什么办法呢,主教大人?”院长说道,“只能这么将就。” 这场谈话,就是在楼下长廊餐厅里进行的。 主教沉吟片刻,突然转身,对院长说: “先生,只拿这个厅来说,您看能放多少床位呢?” “主教大人的餐厅!”院长不禁愕然,高声说道。 主教环视大厅,仿佛在目测计算。 “足够容纳二十张病床?”他仿佛在自言自语,接着提高声音说道,“喏,院长先生,我要告诉您,这显然出了差错。你们二十六个人,只有五六间小屋,而我们这里三个人,却占了六十个人的地方。肯定出了差错。您住了我的房子,而我占了您的。把我的房子还给我吧,这里才是您的住所。” 次日,那二十六名可怜的患者都被接到了主教府,主教则搬进医院去住了。 米里哀先生没有一点儿财产,他的家庭早已在革命中破产了。他妹妹领五百法郎的终身年金,住在主教府里,也刚够她本人的用度。米里哀先生作为主教,每年领取一万五千法郎的国家俸禄。他搬进医院里居住的当天,就最终确定了这笔钱如何使用。具体的分配,有他亲笔写的一张单子,现抄录如下: 本府开销标准单 小修院教育费........一千五百利弗尔aa.利弗尔:法国古代的一种货币,相当于法郎。 传教会津贴...........一百利弗尔 迪迪耶山遣使会修士津贴.....一百利弗尔 驻巴黎的外国传教会津贴.....两百利弗尔 圣灵会津贴...........一百五十利弗尔 圣地宗教团体津贴........一百利弗尔 慈幼会津贴...........三百利弗尔 阿尔勒城慈幼会津贴.......五十利弗尔 改善监狱费用..........四百利弗尔 改善囚犯待遇和救济费用.....五百利弗尔 解救负债入狱的家长费用.....一千利弗尔 本教区穷苦教师补助津贴.....两千利弗尔 为上阿尔卑斯神父住宅门口,当即离去。打开箱子一看,只见里面装着一件金线呢祭披、一顶镶有钻石的主教法冠、一个大主教用的十字架、一根精美的法杖、一件件法衣教袍,全是一个月前从昂布兰圣母教堂的圣器室抢走的。箱子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克拉瓦特送给卞福汝主教。 “我说过会有办法的嘛!”主教说道。接着,他又含笑补充一句:“本来穿教士白色法衣的人,上帝却派人送来大主教的祭披。” “主教大人,”本堂神父微笑着摇了摇头,咕哝道,“上帝,或者魔鬼。” 主教定睛看着本堂神父,以权威的口气又说道:“是上帝!” 在返回沙斯特拉的路上,不少人出于好奇来看他。他回到沙斯特拉的本堂神父住宅,同等待他的巴蒂丝汀和马格洛太太重聚。他对他妹妹说: “怎么样,我的想法不错吧?一个穷苦的教士,空着双手去看望穷苦的山民,却满载而归了。我只带着信仰上帝的一片诚心出发,结果带回来一座大教堂的宝物。” 夜晚临睡时,他还说道: “永远也不要害怕盗贼和凶手。那是身外的危险,小危险。还是惧怕我们自己吧。偏见,就是盗贼。恶习,就是凶手。巨大的危险在我们自身。威胁我们的脑袋或者钱袋的危险,何足挂齿!一心考虑威胁我们灵魂的危险吧!” 接着,他又转身对他妹妹说: “妹妹,教士绝不可提防他人。他人所为,得到上帝允许。我们认为危险临头的时候,只应当祈祷上帝。祈祷上帝,不是为我们自己,而是要让我们的兄弟避免因我们而失足。” 不过,他一生极少遇见重大情况,这里也仅仅叙述我们所了解到的。其实,在平常日子里,他总是在同样时刻做同样的事情。他一年的每个月,就像他一天的每个时辰。 至于昂布兰大教堂的“宝物”的下落,提出这个问题会令我们为难。那些东西的确很好看,很诱人,值得抢去救济不幸者。况且,已经被抢走了。弄险的行为干了一半,接下来只要改变抢劫的方向,只要再朝穷人走一小段路就行了。这件事我们不能断定是如何了结的。不过,在主教的故纸堆中发现一张字条,意思相当模糊,也许同这事有关,上面这样写道:“关键在于明确这东西应当归还大教堂,还是应当归还医院。” 八.酒后哲学 上文提过的那个元老院元老,是个精明强干的人,他行事总是勇往直前,毫不顾忌经常会遇到的阻碍,即人们所说的良心、信誓、公道、天职。他直趋目的,在他升迁和牟利的路线上,一回也没有犹豫过。他当过检察官,官运亨通,为人也渐趋温和,绝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他在生活中兢兢业业,总抓住有利的方面、有利的时机,抓住意外的财运。然后,对他儿子、女婿、亲戚,甚至对他朋友,也能尽量帮些小忙。其余的事,在他看来无不有些愚蠢。他颇有才智,又粗通文墨,自称是伊壁鸠鲁aa.伊壁鸠鲁(前341—前270):古希腊哲学家,主张享乐主义。 的信徒,也许不过是比戈-勒布朗bb.比戈-勒布朗(1753—1835):法国庸俗作家。 的门下。他好拿无限和永恒的事情,以及“主教老头儿的空论”打趣。有几回,他以和蔼而不容置疑的口气取笑,米里哀先生就在场洗耳恭听。 记不清在哪次半官方的聚会上,某某伯爵(即那位元老)和米里哀先生,都应邀在省长府参加宴会。到了上甜食的时候,那位元老已有几分醉意,但仍不失庄重的仪态,他提高声音说道: “喂,主教先生,咱们聊聊吧。一名元老和一名主教面面相觑,就难免要挤眉弄眼。咱俩都是占卜官。我要对您讲句心里话:我有自己的一套哲学。” “您说得对,”主教答道,“摆弄哲学,就要躺在床上。您睡在金屋雕床上,元老先生。” 元老听到这话,精神抖擞,又说道: “咱们就当当老顽童吧。” “当老魔鬼也成啊。”主教答道。 “告诉您吧,”元老又说道,“德·阿尔让侯爵、皮朗、霍布斯和内戎aa.德·阿尔让侯爵、内戎是法国二流作家,此处将他们与大哲学家霍布斯和皮朗并列,以表明这位元老的品味。 先生,都不是等闲之辈呀。在我的书房里,我喜爱的哲学家的书,切口都是烫金的。” “如同您本人一样,伯爵先生。”主教截口说道。 元老继续说道: “我恨狄德罗,他是个空想理论家,徒托空言,鼓吹革命,骨子里信仰上帝,比伏尔泰还要笃诚。伏尔泰嘲笑过尼达姆bb.在《哲学辞典》中,伏尔泰曾讽刺尼达姆(1713—1781)力图调和自然繁殖理论和对造物主的信仰。 ,这其实没有道理。因为尼达姆举鳗鱼为例,证明上帝是无用的。一匙面团加上一滴醋,就可以取代‘要有光’cc.在《创世记》中,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假设那一滴要大得多,那一匙也大得多,就构成世界了。人,就是鳗鱼。因此,要永恒之父干什么呢?主教先生,关于耶和华的假说令我厌烦,那只能造出头脑贫乏的浅薄之辈。打倒令我头疼的万物之主!叫我心安的虚无万岁!虚无才叫我安心!我要把心里话全倒出来,而且,也理应向我的牧师坦白相告,老实说,我还是能明辨是非的。您那位耶稣,到处宣扬忍让和牺牲,却迷惑不了我。那无非是吝啬鬼对穷鬼的劝告。忍让!为什么?牺牲!为了什么?我没见过一只狼肯为另一只狼的幸福献身。我们生活在自然界,还是讲讲自然界的话吧。我们处于顶峰,就应有高明的哲学。如果鼠目寸光,站这么高有什么用呢?还是寻欢作乐吧。生活,就是一切。若说在别的地方,在天上,在彼岸,在某处,人还有另一种前景,这种鬼话我一句也不相信。哼!叫我牺牲,叫我忍让,那么我一举一动都要当心,还要为善恶、正邪、吉凶等问题大伤脑筋。为了什么?只为将来我对自己的行为有个交代。什么时候?等我死后。多美的梦啊!等我死后,我会有个好结果。让幽灵的手抓一把灰给我看看。我们都是过来人,都撩起过爱西丝dd.爱西丝:古埃及神话中司婚姻的女神。 女神的衬裙。实话实说吧,这世上无善无恶,唯有生物。我们要求真,要刨根问底,追本穷源,鬼都明白!要嗅到真理,入地搜寻,把真理抓住。这样,它才能给您美妙的乐趣。这样,您就会仰天大笑,不信鬼神了。主教先生,在根本问题上我绝不含糊,人永生之说,不过是骗小孩子的鬼话。嗬!多么迷人的许诺!您爱信就信吧,亚当能兑现的空头支票!人有灵魂,能变成天使,从肩胛骨长出蓝色翅膀。帮我想一想,是不是德尔图良aa.德尔图良:古罗马基督教神学家。 讲的,幸运的人将从一个星球遨游到另一个星球?就算这样吧。那也无非是变成星际间的蝗虫。还有什么?能见到上帝?得,得,得!什么天堂,全是无稽之谈。上帝,是荒谬绝伦的鬼话。当然,这种话,我绝不会拿去刊登在《箴言报》上!但不妨在私下里讲讲。为了上天堂而牺牲人世,无异于丢开猎物去追捕影子。上永生之说的圈套!我还不至于那么愚蠢。我是虚无,我就叫元老院元老、虚无伯爵先生。我生前存在吗?不存在。我死后还会存在吗?不会。我是什么呢?不过是某种有机体聚合的一点儿尘埃。在这尘世上,我能做什么呢?我倒是可以选择受罪或者享乐。受罪,能把我引到何处呢?引到虚无。那就白受了一辈子罪。享乐又能把我引到何处呢?也是虚无。但我毕竟享乐了一生。我已经选定了。要么吃,要么被吃。我还是吃,当牙齿总比当草料好。这就是我的明智。剩下来的事,就顺其自然了。掘墓人守在那里,即使为我们这些人准备了先贤祠,最后,什么都要掉进那个大洞里,完结,荡然无存,彻底清算。这便是化为乌有的地点。死了,就一了百了,请相信我这话。说什么那里有人要同我谈谈,我一想就忍俊不禁。妈妈的胡编乱造。编出妖魔鬼怪来吓唬小孩儿,还编出耶和华来吓唬大人。算了,我们的明天是黑夜。在坟墓后边,只有虚无,对谁也不例外。纵然您曾经是萨丹纳帕路斯bb.萨丹纳帕路斯:传说中的亚述王国的昏君。 ,曾经是万森·德·保罗cc.万森·德·保罗(1581—1660):法国天主教教士。 ,最后都要归于寂灭。这才是真实的。因此,最重要的是活着。您掌握自我的时候,要充分利用。老实跟您说吧,主教先生,我有自己的一套哲学,我也有自己的同道,绝不会听信那种无稽之谈。至于下等人,那些赤脚汉、穷光蛋、可怜虫,当然需要点儿什么。那就给他们享用传说、虚幻、灵魂、永生、天堂和星宿。给他们大吃大嚼吧,让他们涂在干面包上吧。一无所有的人还有慈悲的上帝,这是最起码的了。关于这一点,我绝不提出非难,但为我本人,我还是保留内戎先生。仁慈的上帝适于平民百姓。” 主教鼓起掌,朗声说道: “高论,高论!这种唯物主义,的确是美妙绝伦的东西!不是谁想要就能得到的。嘿!一旦得到,就大彻大悟了,既不会像迦东dd.迦东(前95—前46):古罗马政治家,信奉禁欲主义,先后反对庞培和恺撒,失败后自杀。 那样傻乎乎地任人放逐,也不会像司提反ee.司提反:基督教的头一个殉道士。 那样让人用石块打死,更不会像贞德那样让人活活给烧死。凡是获得唯物主义这个法宝的人,就可以优哉游哉,觉得一身轻,卸去所有责任,以为能放心大胆地吞噬一切。地位、俸禄、爵衔、正当或非正当得来的权力、见利忘义、卖友求荣、丧尽天良,把这些美味的东西吞下去,等消化完了,就钻进坟墓里寿终正寝。多么舒服啊!我不是指您而言,元老先生。然而,我也不能不向您祝贺。你们这些大老爷,正如您所说的,你们有一套自己的哲学。这套哲学又巧妙又高明,专门适用于富人,适用于各种口味,为生活增添无穷的乐趣。这套哲学深深扎进地下,是由非凡的探求者发掘出来的。信仰仁慈的上帝是老百姓的哲学,正如栗子炖鹅肉是穷人的蘑菇煨火鸡,而您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你们真不愧是仁慈的王公贵族。” 九.妹子叙述的兄长 为了说明迪涅主教先生的家庭状况,也为了说明两位圣女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乃至女人的易受惊吓的本性,为什么能服从主教的习惯和意愿,甚至先意承志,无须他开口吩咐,我们最好将手头掌握的一封信抄录于此。这封信是巴蒂丝汀小姐写给她的幼年的朋友布瓦舍夫隆子爵夫人的: 亲爱的夫人,我们没有一天不提起您。这固然是我们的习惯,但是还有一个缘故。设想一下,马格洛太太在掸灰和洗刷天棚以及墙壁时,竟发现许多东西。我们这两间壁纸陈旧并刷了白灰的屋子,现在也不逊于类似尊府的一座宅第了。马格洛太太将壁纸全部揭去,发现下面有东西。我们的客厅有十五尺高,十八尺见方,里边没有安放家具,有时用来晾衣物。天棚原来是描金的,同贵府一样,改为医院时,用布覆盖了。还有,所镶的护壁板,也是我们祖母时代的。不过,我是要让您看看我的房间的,那壁纸少说裱了十层,马格洛太太发现底下有油画,虽非杰作,但也看得过去。画上是密涅瓦aa.密涅瓦:罗马神话中的女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 封泰雷马克bb.泰雷马克: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人物。 为骑士,花园图上也是他,花园的名称我忘记了。最后,还有罗马贵族仅在某一夜去过的地方。还要对您说什么呢?我这里有罗马男人和女人(此处有个词字迹不清),以及全部随从。这些壁画,马格洛太太全部擦拭干净了。有几处破损,今年夏季她要修复,还要全部重新上色,到那时,我的房间就会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画馆了。她在阁楼的角落还找到两个古式托架,重新描金要花费六利弗尔银币,还不如省下钱给穷人;况且式样很丑,我希望有一张桃花心木的圆桌。 我始终很愉快。我哥哥心肠特别好,钱财都给了穷人和病人。我们的生活十分拮据。这地方冬季非常寒冷,帮助生活困难的人是应该的。我们毕竟还有炉火和灯光。您瞧,这就非常舒服了。 我哥哥有自己的一套习惯。他谈话时,总说一名主教就应该这样。您想想,临街的房门从来不上锁。谁都可以进来,而且能直接走到我哥哥的房间。他无所畏惧,连黑夜也不怕。拿他的话说,这就是他所特有的勇敢。 他不让我替他担心,也不让马格洛太太替他担心。他敢冒各种危险,但我们察觉了还不能表露出来,必须善于体会他的苦心。 下雨他也出门,走在泥水里,冬天还要远行。他不怕黑夜,也不怕路上不安宁和遭遇坏人。 去年,他就独自前往盗匪聚集的地方。他不肯带我们去。他在那里待了两周,平安返回。我们还以为他身遭不测,而他却安然无恙。他说: “他们就是这样抢我的!”说着就打开一只大箱子,里面满满装着昂布兰大教堂的全部珍宝,那是盗匪送给他的。 他那次回来时,我和他的几位朋友迎出去两古里aa.两古里:此处指两法里。1法里约为4千米。 远。我禁不住责备他几句,但十分小心,是趁车轮隆隆作响时讲的,免得别人听见。 起初,我心里常想:什么危险都挡不住他,真拿他没办法。现在,我习以为常了。我总示意马格洛太太,不要阻拦他,由他冒险去吧。我拉着马格洛太太回房间,为他祈祷,然后睡我的觉。我心里很坦然,情知他一旦出事,我也就不活了,随我哥哥和我的主教去见仁慈的上帝。马格洛太太更看不惯她所说的他的冒失行为,不过现在,习惯已成自然。我们俩一同担心,一同祈祷,然后睡我们的觉。魔鬼进屋就进屋吧。归根结底,在这所房子里我们怕什么呢?总有最强大的那位和我们同在。魔鬼可以经过这里,但是仁慈的上帝常驻我们家中。 有这一点就够了。现在,都无须我哥哥开口,不用他讲话我就明白,我们完全把自己交给了天主。 这就是同心志高远的人的相处之道。 您向我打听福克斯家族的情况,我问过我哥哥。您知道,他全了解,而且记得一清二楚,因为,他始终是一个极忠诚的保王党人。不错,那是冈城财政区一个古老的诺曼底世家。五百年前,福克斯家族出了几个贵绅,一个叫拉乌尔,一个叫若望,还有一个叫托斯,其中有一个当了罗什福的领主。后裔中的最末一位名叫居伊-艾蒂安-亚历山大,当过团长,在布列塔尼轻骑军里也有相当的军衔。他女儿玛丽-路易丝嫁给了阿德里安-查理·德·格拉蒙,即元老院元老、法国禁卫军上校和陆军中将路易·德·格拉蒙公爵的公子。他们的姓氏有三种写法:Faux、Faug、Faoucq。 亲爱的夫人,请您转求贵戚红衣主教先生保佑我们。至于令爱西尔瓦妮,她在您身边待的时间很短,当然无暇给我写信。既然她身体康健,又按照尊意行事,并且始终爱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我通过您收到了她的问候。我的身体不算太坏,但是日益消瘦。再见,信纸已写满,不得不就此停笔。万事如意。 巴蒂丝汀 一八××年十二月十六日,于迪涅 又及:令嫂同她儿子的家眷一直住在此地。令侄孙天真可爱。您知道吗?他很快就满五岁啦!昨天,他看见缠了护膝的一匹马走过,就问道:“咦!它的膝盖怎么啦?”这孩子,真是可爱极了!他弟弟在屋里拖着旧扫把当车拉,嘴里喊着:“驾!” 通过这封信可以看出,这两位妇人善于曲意顺从主教的行事方式,理解男人胜过男人自己,表现出女性这种特殊的才能。迪涅主教的仪态始终温文尔雅,他纯朴厚道,有时却做出果敢、伟大而崇高的事情,又毫不显出有意为之。两位妇人为他提心吊胆,但还是由他做去。有几次,马格洛太太在事前试图劝阻,不过在事情进行过程中或事后从不妄置一词。一旦开始行动,她们从不打扰他,连一点儿异议的声色都没有。在某种时候,无须他明讲,也许由于纯朴到了极点,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她们却隐约感到他在尽主教的职责,于是她们在家中就化为两个影子,不由自主地侍候他。如果退避就是服从的话,她们就会悄然退下。她们天生一颗灵敏细腻的心,能体会出有些关怀反而会妨碍他。我不是说她们理解他的思想,而是了解他的性情,因此,即使认为他有危险,也不再管他了。她们把他托付给上帝了。 况且,正如上文所看到的,巴蒂丝汀说,她兄长殒命之时就是她的末日。马格洛太太没有这样讲,但是她心中有数。 十.主教面对鲜为人知的贤哲 在前几页抄录的那封信件所载日期之后不久,他又干了一件事。而在全城人看来,比起他上次深入强盗出没的山区之行,这件事更为冒失。 在离迪涅城不远的乡下,住着一个与世隔绝的人。直截了当地说吧,那人从前当过国民公会aa.国民公会:1792年9月21日召开,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最高立法机关。 代表。他名字叫G。 在迪涅这个小天地里,一提起国民公会那个G代表,大家都不免谈虎色变。一个国民公会代表,好家伙,您想象得出吗?那是在以“你”和“公民”相称呼bb.法国大革命时期,大家互相称呼时要用“你”而不用“您”,要用“××公民”而不用“××先生”。 的年代里存在过的。那人简直就是个怪物。虽说他没有投票赞成处死国王,但也相去不远了。他几乎是个弑君者,曾是个无比残暴的人。正统的王室复国之后,为什么没有把这人送上重罪法庭呢?不砍他的头可以,王室宽宏大量嘛,但是也要让他好好尝尝终生放逐的滋味儿。总之,以儆效尤!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况且,他是个无神论者,跟所有那些人一样。——无非是鹅群讥笑雄鹰的妄语。 不过,能说G是雄鹰吗?如果考虑他离群索居的生活所包含的警觉惕厉,就可以这样说。他没有投票赞成处死国王,因而没有被列入放逐法令所规定的名单,得以留在法国。 他的居处离城仅有三刻钟的路程,远离所有人家,远离所有道路,不知他住在哪个荒山沟里。据说他那里有一片地,有一个山洞,有一个巢穴。没有邻居,甚至没有过路的人。自从他在那条山沟落脚之后,通往那里的小路就被荒草覆盖了。大家提起那地方,就像谈起刽子手的家。 然而,主教却念念不忘,他时常眺望天边,眺望一簇树木——那位老代表居住的山沟的标志,喃喃说道:“那里有一颗孤独的灵魂。” 他在内心深处又补充一句:“我应当去看望他。” 不过,老实说,这个念头乍一出现时,他觉得自然,略微思索一下,又似不妥,觉得奇怪和讨厌了。须知在内心深处,他还是赞同一般人的印象。他虽然还不明确,但是对那个国民公会代表产生了一种近似仇恨的感情,用“厌恶”这个字眼来表达就更准确了。 可是,羔羊长了疥癣,牧人就该却步吗?不应该。况且,那又是怎样一只羔羊啊! 这位仁慈的主教不知所措。有时,他朝那边走去,随即又返身回来。 终于有一天,在巢穴侍候那个G代表的牧羊少年进城来请大夫,说那老魔头要死了,人已瘫痪,挺不过这个夜晚了。这个消息在城里传开,有人就说:“谢天谢地!” 主教立即操起拐杖,套上外衣——.一来教袍太旧,二来要起晚风。他就这样走了。 他到达那个被人唾弃的地方时,太阳快要落山了。他看出巢穴近在咫尺,不免有点儿心慌。他跨过一条沟,越过一道篱笆,打开栅门,走进破烂的庭园,仗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那洞穴就在荒地尽头的荆丛后面。 那个小木屋低矮简陋,但是整洁,正面墙上钉着葡萄架。 门前摆着一张农村扶手椅式的旧轮椅,一位白发老人坐在上面冲夕阳微笑。 站在老人身边的男孩儿就是那个牧童,他正递给老人一罐奶。 就在主教观察的工夫,那老人提高嗓门儿说道: “谢谢,我不再需要什么了。” 说着,他那张笑脸从太阳移到孩子身上。 主教走上前去。坐着的老人听见脚步声,便转过头来,脸上现出久住空谷忽闻足声时所能有的全部惊讶。 “自从我住到这里,”他说道,“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登门。您是谁,先生?” “我叫卞福汝·米里哀。”主教答道。 “卞福汝·米里哀!听说过这个名字。当地人称的卞福汝大人,难道就是您吗?” “正是我。” 老人微微一笑,又说道: “这么说,您就是我的主教啦?” “差不多吧。” “请进,先生。” 国民公会代表朝主教伸过手去,但是主教没有同他握手,只说道: “我很高兴发现别人骗了我,显而易见,您没有病。” “先生,”老人答道,“我会好的。” 他沉吟一下,又说道: “过三个钟头我就死了。” 然后他又接着说: “我懂点儿医道,知道临终时刻是什么情形。昨天,我只是脚凉;今天,已经冷到膝盖了;现在,我感到寒气往腰上走,一旦到达心脏,我就死了。太阳很美,对不对?我叫人把我推到户外,最后看一眼周围的景物。您尽可同我讲话,这不会耗费我的精神。您赶来看一个要死的人,做得不错。这种时刻是得有人守在身边。人人都有点儿怪癖,我就是想熬到黎明。然而我知道,我挺不了三个钟头了,到那时天就黑了。其实,有什么关系!死亡,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做这件事不必等到早晨。好啦,我就死在星光下吧。” 老人扭头对牧童说: “你去睡吧。昨晚守了一夜,你也累了。” 孩子便进木屋去了。 老人目送他进去,仿佛在自言自语: “在他睡觉的时候,我就死了。这两种睡眠可以和睦相处。” 这话本来能打动主教,可是他并未感动。在这种对待死的态度中,他觉不出有上帝的存在。说穿了,高尚心灵的小小矛盾也应当指出来。在一般场合,他情愿嘲笑这个“主教大人”,然而这次,人家没有称他主教大人,他就颇感不快,几乎要以“公民”回敬人家。大凡医生和教士,都好以粗鲁而随便的态度对待别人,他没有这种习惯,却突然产生了这种愿望。然而,这个汉子,这个国民公会代表,这位民众的代表,归根结底曾是个人杰,主教感到要严肃对待,有生以来这也许是头一回。 那位国民公会代表却以谦和热诚的目光打量他。从那神态可以看出人行将化为尘埃时的谦卑。 主教平素总是抑制好奇心,认为好奇心近乎冒犯别人,但是此刻,他却禁不住审视这位国民公会代表,而这种专注又不是从友善出发的,如果对方是别人,他很可能就要受良心的责备。不过,在他看来,一个国民公会代表可以不受法律保护,甚至不受慈悲法律的保护。 G则神态自若,这位八旬老叟身材魁伟,躯干几乎保持挺直,说话声如洪钟,足令生理学家叹为观止。大革命时期有一批这样与时代相称的人。这老人身上能体现出历经千锤百炼的人的特征。生命眼看就要结束,他还保有健康的全部姿态。他那炯炯的目光、铿锵的声调、双肩有力的动作,无不令死神张皇失措,足令伊斯兰教的接引天使阿兹拉爱尔望而却步,以为找错了门。G看似要死了,但这是由于他的意愿。他直到临终还能自主,只是双腿动不了,黑暗从这个部位抓住他。双脚死了,变冷了,而脑袋还活着,保持着全部生命力、全部智慧。在这严重的时刻,G好像东方故事中的国王:上半截肉身,下半截石体。 旁边有块石头,主教坐了下来。对话突然开场了。 “祝贺您啊,”他以谴责的口气说,“您总算没有投票赞成处死国王。” 国民公会代表似乎没有注意“总算”这个词所暗含的尖刻意味。他完全收敛笑容,答道: “不要太过奖了,先生。我投票结束暴君的统治。” 这是以庄严的口吻回敬严厉的口吻。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主教又问道。 “我是说,人有个暴君,那就是蒙昧。我投票结束这个暴君的统治。这个暴君产生的王权是伪权威,而科学才是真权威。人只应当由科学来统治。” “也由良心统治。”主教补充道。 “这是一码事。良心,就是我们天生就有的良知的总和。” 这种论调十分新奇,卞福汝主教听了颇为诧异。 国民公会代表继续说道: “至于处决路易十六的提案,我投票反对。我认为自己没有权利处死一个人,然而我觉得我有权利铲除罪恶。我投票赞成结束暴君的统治,这就意味着结束女人卖淫、男人为奴,结束儿童的黑夜。我投票赞成共和制,就是为这一切投了票。我赞成博爱、和谐、曙光!我协助破除成见和谬论。谬论和成见崩溃了,就会现出光明。我们那些人推翻了旧世界。旧世界好似苦难的罐子,从人类头顶翻落下来,就变成一把欢乐的壶。” “混杂的欢乐。”主教说道。 “不妨说扰乱的欢乐,自从一八一四年所谓复旧变故之后,欢乐就消失了。唉!我承认,大业没有完成。我们在事实上摧毁了旧制度,可是在思想领域却未能彻底把它铲除。除掉恶习并不够,还必须移风易俗。风车不存在了,而风还在刮呢。” “你们只管摧毁。摧毁可能有好处,不过,带着愤怒的摧毁行为,我可不能苟同。” “有正义就有愤怒,主教先生,而正义的愤怒是一种进步的因素。没关系,不管怎么说,自从基督出世以来,法国革命是人类最有力的一步。固然不彻底,但是非常卓越。这场革命引出所有未知的社会革命。它减轻了人们的精神负担,起了安抚、镇定和开导的作用,使文明的洪流荡涤大地。法国革命好得很,它是人类的加冕礼。” 主教不禁咕哝道: “是吗?九三年!” 国民公会代表从椅子上直起身来,神态庄严,几乎是悲壮的,他以垂死的人的全部气力大声说道: “啊!您说出来啦!九三年!我就等着这个词呢。一千五百年间,乌云密布,十五个世纪之后,乌云消散了,而您还指责雷霆。” 主教嘴上未必肯承认,心里却感到什么部位被击中了。然而,他却不动声色,答道: “法官以正义的名义讲话,教士以慈悲的名义讲话,慈悲不过是更高一层的正义。雷霆劈下来,总不该弄错地方。” 他逼视着国民公会代表,又补充一句: “路易十七aa.路易十七(1785—1795):法国国王路易十六次子,十岁时死于狱中。 ?” 国民公会代表伸手抓住主教的胳臂: “路易十七!说说看吧。您为谁流泪?为那个无辜的孩子吗?那好吧,我同您一起洒泪。为那个年幼的王子吗?那我就要考虑考虑了。路易十五的孙子是个无辜的孩子,他在神庙钟楼上遇难,唯一的罪过就是生为路易十五的孙子。而卡尔图什aa.卡尔图什(1693—1721):法国江洋大盗。 的兄弟,也是个无辜的孩子,他被吊在河滩广场的拱腋下,直至气绝,唯一的罪过就是生为卡尔图什的兄弟。在我看来,两人都同样死得很惨。” “先生,”主教说道,“我不喜欢将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 “卡尔图什吗?路易十五吗?您是为哪个鸣不平呢?” 二人一时默然。主教几乎后悔来到这里,不过他也有异样的感觉,隐隐为之心动。 国民公会代表又说道: “嗯!神父先生,您不爱听真话,嫌太生硬了。基督却喜爱。他拿着一条笞鞭,清除神庙的灰尘。他那鞭子电光四射,正是真理的无情代言者。他朗声说:‘让小孩子们……bb.原文为拉丁文“Sinite parvulos”。这是耶稣对那些不许孩子听道的门徒讲的话,全句为“让小孩子们到我这儿来”。 ’当时他并没有区别对待那些孩子。他毫不犹豫,同时提起巴拉巴斯cc.巴拉巴斯:《圣经·新约》记载,耶稣即将受审时,巴拉巴斯也是囚徒。朱迪亚总督彼拉多向暴民屈服,判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却把巴拉巴斯释放了。 的长子和希律dd.希律:指希律大帝,公元前的犹太国王。 的长子。先生,童真就是它本身的王冠。童真不需要殿下的头衔。无论贵为王孙公子,还是贱为花子乞儿,童真都同样是崇高的。” “的确如此。”主教轻声说道。 “我坚持这一点,”国民公会代表G继续说道,“您向我提起路易十七,我们得沟通一下。我们是否不管上层还是底层,要为所有无辜者,为所有死难者,为所有孩子痛哭呢?我会这样做的。因此,我对您说过,必须追溯到九三年以前去,我们应当先为路易十七以前的人痛哭。只要您和我同哭老百姓的孩子,那我也和您同哭王室的孩子。” “我为他们所有人痛哭。”主教说道。 “一视同仁!”G高声说道,“天平如果倾斜的话,那也应当偏向老百姓一边。老百姓受苦的时间更久。” 二人又沉默了。这回还是国民公会代表先开口。他用一个臂肘支起身子,用拇指和蜷曲的食指掐着脸蛋儿,正像人在盘问和判断事物时无意做出的动作。他那质问主教的目光,充满临终时刻的全部精神。他的话几乎是爆发出来的: “是的,先生,老百姓受苦的时间更久。喏,再说,这一切都谈不上,您干吗来盘问我,向我谈路易十七呢?我并不认识您。自从到这地方,我就独自一人生活在这围墙里,双脚从不跨出去,除了扶助我的这个孩子,我不见任何人。不错,您的大名有时也隐约传到我耳边,应当说名声并不太坏,但是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精明人诡计多端,总能蒙骗这些老实厚道的老百姓。对了,刚才我没有听到您车子的声响,也许您把车子停在那边岔道儿的树丛后面了。跟您说,我并不认识您。您对我说您是主教,但是通过这一点,我也根本不能了解您的人格。总之,我要再问您一遍:您是什么人?您是一位主教,也就是说,一位教门中的王爷,披金戴银,饰以徽章,吃着年金,享受教士俸禄的那伙人里的一个——迪涅主教的职位,一万五千法郎的固定收入、一万法郎的补贴,总共两万五千法郎——餐桌上有美味佳肴,身边有仆役侍候,天天大吃大喝,礼拜五还吃黑水鸡,出门时趾高气扬,乘坐华丽的马车,随从前呼后拥,住的府邸非常气派,而且,坐在高头大马拉着的车上,还打着赤脚走路的耶稣基督的旗号!您是高级神职人员,因而,年金、府邸、骏马、侍从、宴席,人生的享乐应有尽有。您同那些人一样也拥有这些,同那些人一样也享受这些。这很好,然而,这既暴露无遗,又不够明显,还不能让我看清您内在的主要价值,而您前来也许是要让我明智些。我是对谁讲话?您是谁?” 主教垂下头,答道:“我是一条虫。” “好一条乘坐华车的虫!”国民公会代表咕哝道。 现在轮到国民公会代表趾高气扬,主教低声下气了。 主教温和地接着说道: “就算这样吧,先生。不过,请您向我解释一下,说我的华车停在不远的树木后边,说我大吃大喝,礼拜五还吃黑水鸡,说我拿两万五千法郎年金,还有府邸、仆役,可是这一切怎么证明慈悲不是一种美德,宽宏大量不是一种天职,而九三年不是伤天害理的呢?” 国民公会代表举手拂了拂额头,仿佛要拨开一片乌云。 “在回答您之前,我请求您原谅,”他说道,“刚才我失礼了,先生。您到我家来,就是我的客人,我应当以礼相待。您对我的思想观点提出异议,我也只应反驳您的论点。您的富贵和享乐生活,固然向我提供驳斥您的论据,但还是要讲点儿气度,我不宜利用。我向您保证不再提了。” “谢谢您。”主教说道。 G又说道: “还是回到您要求我做出的解释上吧。谈到哪儿啦?您刚才对我说什么?九三年是伤天害理的?” “对,是伤天害理的。”主教说道,“马拉aa.马拉(1743—1793):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群众领袖,人称“人民之友”。 对着断头台鼓掌,您是怎么看的呢?” “博须埃aa.博须埃(1627—1704):大主教,法国教会的实际领袖。 在龙骑兵杀害新教徒时高唱圣诗,您又是怎么看的呢?” 这句答话毫不留情,像利剑一样直刺目标。主教不禁浑身一抖,竟想不出一句话来反击,可他讨厌这样提到博须埃的名字。最聪明的人也有自己的偶像,有时会因为别人不尊重这种逻辑而感到内心受到伤害。 国民公会代表开始喘息了,这是临终时倒气,他说话断断续续,但是他的眼神表明他的神志还完全清醒。他接着说道: “再随便扯几句吧,我乐于奉陪。那场革命,总的来说,得到人类广泛的赞同,只可惜,九三年却落人口实。您认为九三年伤天害理,那么整个君主制度呢,先生?卡里埃bb.卡里埃:若望-巴普蒂斯特·卡里埃(1756—1794),国民公会代表,在南特曾下令溺死贵族。 是个强盗,那么您怎么称呼蒙特维尔cc.蒙特维尔(1636—1716):侯爵,曾残害新教徒。 呢?富吉埃-丹维尔dd.富吉埃-丹维尔(1746—1795):巴黎革命法庭公诉人。 是个无赖,那么您又怎么看待拉莫瓦尼翁-巴维尔ee.拉莫瓦尼翁-巴维尔(1648—1724):曾残害新教徒。 呢?马雅尔ff.马雅尔(1763—1794):九月大屠杀事件的参加者。 固然残忍,可是请问索勒-塔瓦纳gg.索勒-塔瓦纳(1509—1573):元帅,屠杀新教徒的策划者。 呢?杜谢纳神父hh.杜谢纳神父:极端分子埃伯尔出版的报纸名为《杜谢纳神父》。 固然凶残,那么您又怎么形容勒泰利埃神父ii.勒泰利埃神父(1648—1719):耶稣教士,路易十四的忏悔师。 呢?砍头匠儒尔当jj.砍头匠儒尔当:马蒂厄·儒夫(1749—1794)的绰号,他因策划一场屠杀而闻名。 是个恶魔,然而还是比不上卢乌瓦侯爵kk.卢乌瓦侯爵:路易十四的大臣,曾命令焚烧莱茵伯爵领地。 。先生,先生,我可怜大公主和王后玛丽-安东尼特,我也可怜那个信奉新教的可怜女人。那是一六八五年,路易十四当国王的时候,先生,那女人上身被扒光,被绑在木桩上,乳房胀满了奶水,心里充满了恐惧,她孩子被放在附近,饿得脸色惨白,望着奶头连哭喊的气力都没有了。刽子手却对喂乳的母亲吼道:‘放弃邪教!’让她选择,不是舍掉孩子就是舍掉信念。让一位母亲遭受坦塔罗斯ll.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的吕狄亚王,因触怒天神宙斯,被罚站在齐颈深的水中,头上有果树。他口渴想喝水,水就下降;肚子饿想吃果子,果子则被风吹走。 那种刑罚,您又怎么看呢?先生,请记住这一点:法兰西革命自有它的道理。它的愤怒会得到将来的宽恕。它的结果,便是更好的世界。从它最猛烈的打击中,产生了一种对人类的爱抚。我简要地说一说,不讲了,理由太充分了。况且,我这就要咽气了。” 国民公会代表不再瞧主教,平静地用这样几句话表达完他的想法: “是啊,进步的野蛮行为叫作革命。这种行为一结束,人们就能认识到这一点。人类受到粗暴对待,但是前进了。” 国民公会代表并不知道这一阵,他接连占领了主教内心的堡垒。仅剩下一处,那是卞福汝主教最后的防卫。突然,主教从那掩体后面抛出一句话,几乎重新显露开始交锋时的那种激烈口吻:“进步应当信仰上帝,不能由不信教的人来扬善。无神论者是人类糟糕的带路人。” 年迈的国民公会代表没有答言。他浑身颤抖了一下,仰头望天,眼里缓缓漾出一滴泪,涨满眼眶之后,便顺着青灰的面颊流下来。他出神地望着幽邃的苍穹,低声讷讷,几乎在自言自语: “你哟!理想哟!唯独你存在!” 主教受到难以言传的震动。 沉吟片刻,老人抬手指天说道: “无限是存在的,就在那里。如果无限中没有我了,那么我就是它的止境,它也就不是无限了。换句话说,它就不存在了。然而,它存在,因此,它有一个我。无限中的这个我,就是上帝。” 垂死的人朗声讲这几句话时,仿佛看见什么人,浑身微微战栗,进入心醉神迷的状态。话一讲完便合上眼,气力耗尽了。显然在顷刻之间,消耗了他生命仅余的几小时。刚刚讲的几句话,把他同死亡拉近了。最后时刻到了。 主教明白,时间紧迫,原来他是作为神父来到这里的。他从极度冷淡逐渐转为极度激动,他注视着这闭上的双眼,抓住这只冰凉而皱巴巴的手,俯身对着临终的人说: “这是上帝的时刻,如果我们白白相会一场,您不觉得遗憾吗?” 国民公会代表重又睁开眼睛,脸上呈现出笼罩着阴影的庄严的神态。 “主教先生,”他缓缓地说,这种缓慢的口气是由于气力不支,也许更是由于心灵的尊严,“我一生都在思考、钻研和观察。六十岁时,祖国召唤我,命令我参与国事。我服从了。当时,有积弊,我就消除积弊;有暴政,我就摧毁暴政;有人权和法规,我就公布和宣传。国土被侵占,我就保卫国土;法兰西受到威胁,我就挺身而出。我从前不富有,现在仍然贫困。那时我是国家当政者之一,国库的地窖里装满了钱币,墙壁受不了金银币的压力,有坍塌危险,不得不加柱子撑住。我在枯树街吃二十二苏aa.苏:法国货币Sou的音译。 的份儿饭。我救助了受压迫的人,劝慰了受痛苦的人。我撕破了祭坛上的布毯,确有其事,但那是为了包扎祖国的伤口。我始终支持人类走向光明,有时也抵制了那种无情的进步。有机会时,我也保护过自己的对头——你们这类人。在佛兰德勒的彼特格姆,恰好在墨洛维王朝bb.墨洛维王朝:法兰克人建立的王朝,始于481年,终于751年。 建造夏宫的地方,有一座乌尔班修会寺院,即博利耶的圣克莱尔修院,一七九三年,多亏我,它才幸免于难。我不遗余力地尽了职责,也尽可能做好事。结果,我遭到驱逐、追捕、通缉、迫害,还遭受诬蔑、嘲笑、侮辱、诅咒,不得不背井离乡。我白发苍苍,多年来一直感到许多人自以为有权鄙视我,那些无知的可怜群众以为我青面獠牙。我离群索居,远离仇恨,也不怨恨任何人。现在我八十六岁,快死了。您还来向我要求什么呢?” “要您的祝福。”主教说道。 主教扑通跪下去。 等他抬起头来一看,国民公会代表脸色森然,已经咽气了。 主教回到家中,便陷入无名的思绪里。他祈祷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好奇的人中有几个胆大的,力图引他谈谈那个G代表。但他一言不发,仅仅指了指。从那以后,他对儿童和受苦的人更加和气热情了。 只要有人一提到“G老贼”,他就心事重重,神态异常。谁也不能断言,那人的灵魂从他的灵魂前经过,那人伟大的良心在他的良心上所引起的反应,对他的精神趋向完善毫无作用。 这次“乡下拜访”,对当地小集团来说,当然是一次饶舌的机会: “那种人垂死时的病榻,难道是一位主教该去的地方吗?显而易见,别指望他改邪归正。所有革命党人都是异端。因此,何必去那里呢?去那里看什么呢?主教一定是非常好奇,要看看魔鬼如何摄走那人的灵魂。” 有一天,一位阔寡妇,就是自作聪明、妄自尊大的那种人,对主教讲了这样一句俏皮话: “主教大人,有人问起,大人什么时候能戴上红帽子aa.红帽子:法国革命党人的一种标志。 。” “哦!哦!真是一种粗俗的颜色,”主教回答,“幸而蔑视帽子上的红色的人,还崇敬法冠上的红色。” 十一.保留态度 若是从上文得出结论,认为卞福汝主教是个“有哲学头脑的主教”,或者是个“爱国的神父”,那就很可能错了。他同那个国民公会代表的会面,甚至可以说是结合,给他留下一种诧异,使他变得更加和善。仅此而已。 卞福汝主教绝不是个搞政治的人,尽管如此,在这里也许应当简短地指出,在当时发生的重大事件中,假如他想过采取一种态度,那么究竟是什么态度? 不妨回顾一下几年前的情况: 米里哀先生就任主教不久,就和另外几个主教同时被皇帝封为男爵。众所周知,教皇是在一八○九年七月五日至六日被拘捕的,为此拿破仑召开了法兰西和意大利主教联席会议,让米里哀先生参加了。联席会议于一八一一年六月十五日在巴黎圣母院召开,首次会议由斐"省义仓捐款.....一百利弗尔 为迪涅、马诺斯克和西特等地...一千五百利弗尔 贫穷女孩儿免费教育妇女会捐款 穷人救济款...........六千利弗尔 本人用费............一千利弗尔 总米里哀先生几乎把自己每年的俸禄都用来帮助他人,这样的人就是在今天也不多见。 计..............一万五千利弗尔 米里哀先生在迪涅担任教职期间,几乎没有改变这种分配办法。正如我们看到的,他称之为“本府开销标准”。 巴蒂丝汀小姐奉命唯谨,接受这样的开销方案。在这位圣女的心目中,米里哀先生既是她的兄长,又是她的主教;依据人性是她的朋友,依据教会又是她的上司。巴蒂丝汀小姐爱他,对他敬佩得简直五体投地。他说话时,她就俯首恭听;他做事时,她就追随左右。唯独女用人马格洛太太有点儿怨言。我们也看得明白,主教先生仅为自己留下一千法郎,加上巴蒂丝汀小姐的年金,每年一千五百法郎。两个老妪和一个老翁,就靠这一千五百法郎度日。 不过,主教先生还能设法招待到迪涅来的乡村神父。这当然多亏了马格洛太太处处节俭,巴蒂丝汀小姐精打细算。 到迪涅三个月光景,有一天,主教说道: “这样下去,我也难以维持了!” “我说也是!”马格洛太太高声说,“省里每年应当给的城区车马费和巡把绝大部分俸禄分给别人后,主教的生活有些艰难了。女用人的建议听着很诱人,听主教的口气,他也很赞同。难道他的慈悲只是昙花一现吗? 视费,大人连要也没有要。从前的主教,都是照例要拿的。” “对呀!”主教说道,“您讲得有理,马格洛太太。” 于是他提出申请。 事过不久,省议会审查他的申请书,投票通过每年给他提供三千法郎,款项为“主教先生公共马车费、驿车费和教区巡视费津贴”。 这件事引起当地士绅的非议。其中有一个帝国元老院的元老,为了发泄冲天的怒气,还给宗教大臣比戈·德·佩雷姆内先生写了封密函。此公从前就是五百人院aa.五百人院:根据法国1795年宪法由选举产生的议会。 的议员,曾投票拥护雾月十八日政变,住在迪涅城附近的富丽堂皇的元老府邸里。下面是这封密函原文的节录: 马车费津贴?在一座居民不满四千的小城里,有此必要吗?驿车费和教区巡视费津贴?首先要问,何必巡视呢?其次在这样的山区,怎样通驿车?根本没有车道,只能骑马。阿尔努堡的那座杜朗斯河桥,也只能过牛车。这些神父无不如此,又贪婪又吝啬。这一位初到任时,还装出至善圣徒的样子。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同其他人一样了。他像从前那些主教那样要摆阔气,要给他配备马车和驿车。哼!这帮臭神父!伯爵先生,只有皇上替我们清除吃白饭的教士,事情才会好转。打倒教皇!(当时同罗马的关系闹翻了。)至于我,我只拥护恺撒…… 事情成了,最高兴的还是马格洛太太。 “喏,”她对巴蒂丝汀小姐说,“主教大人先考虑别人,但最后总得顾顾自己。慈善捐款一项项都有了着落,这三千法郎可是我们的了。好啦!” 当天晚上,主教又开了一张单子,交给他妹妹,列出以下几项: 车马费与巡视费津贴 供给住院病人的肉汤补贴...一千五百利弗尔 为艾克斯慈幼会捐款.....二百五十利弗尔 为德拉吉尼昂慈幼会捐款...二百五十利弗尔 弃儿救济款.........五百利弗尔 孤儿救济款.........五百利弗尔 总计............三千利弗尔 这就是米里哀先生的支出预算表。 至于主教的额外收入,诸如婚礼布告费、宽恕费、简行洗礼费、布道费、教堂及小礼拜堂祝圣费、主持婚礼费等,他总是取之于富人,给予穷人,讨得急也给得快。 时过不久,捐款源源而来。富有的和贫穷的都来敲米里哀先生的院门,有的来施舍,有的来讨施舍。不到一年工夫,主教既成为所有慈善施舍的司库,又成为所有苦难的账房先生。大笔大笔的钱来钱去丝毫不留,对于曾经享受过奢华生活的主教来说,物质已不重要,改善穷人的生活是他现阶段的追求。 钱经过他的手,但是他丝毫没有改变生活方式,也没有增添一点儿所需之余的东西。 事情远不止这样。由于下层的穷困总是多于上层的博爱,可以说钱到手之前就全给出去了,恰似水洒在干旱的土地上,他收到钱等于没有收到,从来留不住。于是,他又节衣缩食,打自身的主意。 主教颁布告,发公函,照习惯总在顶头写上自己的教名。当地穷人仿佛出于感戴的本能,在这位主教诸多名字中,挑选了一个对他们有含义的,只叫他卞福汝aa.卞福汝为法文“受欢迎”一词的近似音译。 大人。必要时,我们也要这样称呼他。况且,他喜欢这个称呼。 “我喜爱这个名字。”他说道,“卞福汝冲淡了大人的尊号。” 我们不敢说这里描绘的形象多么逼真,只能说近似而已。 三.好主教摊上苦教区 主教先生的车马费化为救济款,他并未因此减少视察。迪涅教区是个累人的地方,平地少,山岭多,如刚才所说,几乎没有道路。总共三十二个堂区,四十一个司铎区,两百八十五个小区。将这些地方都巡视一遍,确非易事。然而,主教先生却办到了。去近处他就步行,平川路就坐乡村马车,进山里就干脆乘驴去。两个老妪一般陪同,如果路上太颠簸,他就独自前往。 有一天,他骑驴到达旧主教城色内兹。当时他囊空如洗,不能雇用别的坐骑。城市长官在主教府邸门前迎候他,直眉瞪眼地看着他从驴背上下来。几位富绅在他周围嘿嘿讪笑。 “长官先生、各位富绅先生,”主教说道,“我明白你们为什么反感,你们认为一个穷教士居然妄自尊大,乘着耶稣基督用过的坐骑。我要明确告诉诸位,我这样做是迫不得已,并非爱慕虚荣。” 他在巡视中,对人宽容和气,谈心的时候多,说教的时候少。他不把任何美德置于高不可攀的境界,讲道理和举范例也从不舍近求远。面对一乡居民,他往往要以邻乡为榜样。 到了对穷人悭吝刻薄的乡镇,他就说:“瞧瞧布里昂松的居民吧!他们让穷人、寡妇和孤儿有权比别人早三天到他们的牧场割草。这些人的房子如果倒塌,他们就给重盖,分文不取。因此,那地方受到上帝的保佑,整整一百年间,没有发生过一起凶杀案。” 到了争利抢收的村庄,他就说:“瞧瞧昂布兰那儿的人吧!在收割的季节,万一哪个家庭的儿子去当兵,女儿进城做工,父亲又病倒,不能下地,本堂神父在布道时就把这事提出来。于是,星期天做完弥撒之后,全体村民,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到那个可怜的人家的田里,帮忙收割,将麦秸运回,麦子装进仓里。” 到了为金钱和遗产而分裂的家庭,他就说:“瞧瞧德沃吕山区的人吧!那里十分荒凉,五十年也听不到一回夜莺的叫声。可是,家里父亲去世,男儿便出去谋生,把财产留给姐妹,好让她们嫁出去。” 到了打官司成风,农民因而倾家荡产的村镇,他就说:“瞧瞧盖拉谷的那些善良的农民吧!那里住着三千人,上帝啊!真像一个小小的共和国。他们既没有法官,也没有执达吏。乡长处理一切事务:他分派捐税,全凭良心向各人抽税,还义务为人排解纠纷,替人分配遗产而不取酬劳,判案也不收费用。大家都服他,因为他是生活在纯朴人之中的一个公正的人。” 到了没请教师的村庄,他又举盖拉谷人的例子:“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吗?一个小地方,只有十几户人家,供养一位教师自然困难,于是,全谷就公聘几位教师,让他们走村串庄,在这村教一周,到那庄又教十天。在集市上我碰见过那些教师。他们帽带上插着鹅毛管笔,容易认出来。教语文的只插一支,又教语文又教算术的插两支,教语文、算术又教拉丁文的就插三支。他们都很有学问。是啊,没有知识多么丢脸啊!照盖拉谷的人那样做吧!” 他的谈话就是这样,又严肃又慈祥。如果缺少实例,他就打比喻,直言不讳,话并不多,但是非常形象。这正是耶稣基督的雄辩,自信不疑而又能服人。 四.言行一致 主教说话和气而愉快,总照顾在他身边生活的两个老妇人的理解力。 马格洛太太爱称他“大人”。有一天,他从座椅上起来,走向书橱,要找一本书。那本书放在上面一格,主教个子偏矮,伸手够不到。 “马格洛太太,”他说道,“给我搬张椅子来。本大人还不够高大,够不到这个格板。” 德·洛伯爵夫人是他的一个远亲,总好在他面前罗列她三个儿子的所谓“前程”。她有好几位长辈亲戚,都年事已高,行将就木,继承人自然是她的几个儿子。小儿子将从一个姑奶奶那里得到一笔整整十万利弗尔的年金;二儿子将继承她叔父的公爵头衔;大儿子则必然承袭先祖的爵位和领地。做母亲的这种天真的炫耀情有可原,主教通常只是听着,不置一词。然而有一回,德·洛夫人又详细卖弄那些继承权和“前程”,但主教显得格外心不在焉。德·洛夫人有点儿不耐烦,戛然住口,问道:“上帝呀!表哥,您究竟在想什么呀?” “我嘛,”主教回答,“我在想一句奇特的话,我想是出自圣奥古斯丁aa.圣奥古斯丁(354—430):拉丁教会博士。 之口:‘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什么也继承不着的人身上吧。’” 还有一回,他收到当地一位贵绅的讣告,看见满满一张纸上不仅列了死者的所有爵位荣衔,还列上了他所有亲戚的所有封建贵族的尊号,不禁高声喊道:“死者的腰板真够硬朗的!准备的这样一副沉重的头衔担子,让他轻快地挑走。人的智慧确实了不得,讲虚荣时连坟墓也不放过!” 他一有这种机会,就委婉地嘲讽一句,但是几乎总有一层深意。一次过封斋节,有个年轻的助理主教来到迪涅,在大教堂里讲道,他以慈善为题,还相当有口才,要求富人救济穷人,以便上天堂,免得下地狱。他把地狱描绘得极其阴森可怕,而把天堂描绘成令人渴望的美妙境界。听众里有个杰博朗先生,是个歇了业的富商,还时而放点儿高利贷。从前他制造粗布、哔叽、粗呢和帽呢,赚了五十万,但一生也没有向穷苦人施舍过。听了那次讲道之后,大家注意到每逢星期天,他就拿一个铜子儿,施舍给大教堂门口的六个乞婆。一个铜子儿要由六个人分享。有一天,主教撞见他正在行善事,便微微一笑,对他妹妹说:“杰博朗先生又在那儿花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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