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约一家人

简介：抠门父母把卫生巾晾干，下次让女儿接着用，10年后婚检时吓坏医生！

爸妈非常节约，为了省钱没做产检，生下唐氏儿哥哥。

后来听信庸医可以治疗唐氏，花了很多钱。

为了省钱，他们让我一片卫生巾用大半天。

我反复感染炎症，他们不得不花钱治疗。

我还落下经常复发的妇科病。

为了省钱，他们让我读稀烂的学校。

我被同学欺负，成绩一落千丈，他们又不得不花钱帮我补习。

我还因为校园霸凌产生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他们总是很节约，可总是没钱。

还哀叹命运不公，为何坏事总落到他们头上。

很多年后，我也变得很节约。

他们生病了。

我小声说：「要不别治了吧，太花钱了。」

1

我很抠门，也很节约。

价值23元的杯子即将掉到地上时，我扔掉手里的拐杖，奋力一扑，将杯子牢牢接住。

整个人摔得惊天动地，头撞到凳子，痛得钻心。

腿上的石膏也裂开了。

我拿着杯子，露出欣慰的笑容：「还好没坏。」

这可是价值23元的陶瓷杯呢！

「何丽！」

同事们惊叫着冲过来，手忙脚乱地将我扶起。

「你没事吧？」宋雪焦急地问。

我低头打量自己的腿，震惊：「石膏怎么碎了？」

重新打石膏要花150！

不不不，冷静点儿。

还剩下6天时间拆石膏。

没必要重新包，太浪费了。

「何丽，听到我说话了吗？」

宋雪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抬眼。

「你的头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我摸摸额头，嘶，好疼。

「没事。」

「我保住了价值23元的杯子，又节约了150块钱，真好。」

我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不由自主地说出心里的想法。

宋雪听到后很震惊：「难道你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吗？」

我疑惑：「我没事啊。」

她有些抓狂：「你骨折了，居然为了一个陶瓷杯扑上去，那只是一个陶瓷杯！」

我说：「很贵的陶瓷杯，值23块。」

宋雪说：「才23块！好吧，不是23块的问题，陶瓷杯再贵能贵得过你？」

我摇头：「当然不可能。」

她松了口气。

我补充：「如果价值十万，不，几十万，就能贵过我了。」

宋雪目瞪口呆。

其他同事也面面相觑。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在一个节约又抠搜的人眼中，钱，远远比自己重要。

像我类似的被节约理念洗脑长大的人。

钱，永远排在第一位。

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我高兴地将杯子放回桌上。

失去了石膏，我骨折的腿很不稳。

我很小心地保护它，行走坐卧都很麻烦。

偶尔不注意，还会突然踩到地上，让我担心会不会又受伤。

但我依旧不肯去打石膏，因怕浪费钱，还抱着侥幸心理——应该不会倒霉地再受伤。

我租在城中村的破烂步梯房里，租的还是七楼，上下楼简直是酷刑。

宋雪看不下去了：「你暂时住我那儿吧，我那儿是电梯房。」

我嗫嚅半天。

她问：「你想说什么？」

我欲言又止：「给不给房租？」

宋雪气笑了：「我让你住我那儿，你不说谢谢，第一反应是要付房租吗？」

我尴尬地搔搔头。

她憋着怒火道：「不用付房租！」

我：「那要不要让请客什么的？我……我没钱……」

宋雪气炸了：「不用付房租，不用请客，我请客行了吧？」

我眼睛一亮，瞬间心动。

好歹良心过不去，还是不舍地拒绝了：「怎么能让你请客呢？不用请客……」

宋雪气得扭头离开。

就这样，我跟着宋雪住进她的房子。

她看我行动困难，忍不住劝道：「何丽，要不你请假吧。」

「那可不行，要扣工资的！」

要我命可以，扣我钱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像只河豚般快要爆炸，又生生忍住。

我经常得罪人，从小到大不讨人喜欢，被人嫌弃惯了，赶紧道：「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马上走。」

「不用。」宋雪进入主卧，嘭的一声甩上门。

考虑到自己回去住要爬七楼，我厚着脸皮小心翼翼留在宋雪房子里。

就这样，我和宋雪同居了几天。

她每天都被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每次都认为自己要被赶走了，结果她依旧没赶我走。

彼此都很煎熬。

6天时间终于过去了。

我可以放心用伤腿走路，赶紧搬出宋雪的住处。

宋雪拉住我，眼神诚恳：「何丽，你欠我的情，得还我对吧？」

我很紧张：「你要怎么报答？我没钱。」

「跟我去见个人，不用你花钱，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我松了口气，只要不花钱就好。

我跟着她去了。

在一间布置得十分舒适的房间里，我见到了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斯文女人。

「你好，我叫李琦，以后就是你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我茫然地转头看向宋雪。

宋雪说：「对，以后你每周都来看看，不用花钱。」

「我不想看医生……」我有点抗拒。

宋雪面目狰狞：「不想看医生就必须付我的房租，还要请客！」

我瞬间决定听她的话。

医生坐到我面前，态度温和地和我聊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题，我渐渐放松。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她说。

「啊？」我疑惑。

「讲讲吧。」她鼓励道。

我思索片刻，该从哪里讲起呢。

那就从出生开始吧......

2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里。

妈妈是小学教师，爸爸是水务局员工。

在我们县城里，算高收入家庭。

小县城里消费低，照理说，这样的家境，我们应该过得很好，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两个非常节约。

买菜的时候，他们宁可走大半个县城去便宜的农贸市场，也绝对不会在楼下超市买菜。

在农贸市场，他们可以为一毛钱的蔬菜差价，花半个小时走遍所有摊子，甚至和菜农再吵上半个小时。

为了节省公交费，他们会走路去走路回。

当然，这需要花时间。

所以他们上班经常迟到早退。

次数多了，领导不喜。

他们不觉得有错，早退晚到可以占公家的便宜，多好。

他们还经常将单位里的卫生纸、本子圆珠笔等带回家，节约钱。

从未想过，这些行为惹得领导同事们心头不快。

两人一辈子都是基层员工，和他们同年的，大部分人都升上去了，他们却在基层一动不动。

看着别人升职加薪眼红，他们经常在饭桌上感叹怀才不遇，领导针对他们，给他们穿小鞋。

结婚两年，他们一直没要上孩子，有点着急。

别人让他们去医院检查。

为了节约钱，他们坚决不去，整天在家里愁云惨淡，互相指责，抱头痛哭。

幸好第三年怀上了。

他们没去产检，按照两人的理论：「反正这个孩子要定了，检不检查都无所谓，节约点儿。」

十月怀胎，妈妈终于生下一个男孩，也就是我哥。

两方家族都很高兴。

但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几个月后，奶奶抱孩子出去玩儿时，有人提醒一句：「这个孩子，像是个唐氏儿。」

奶奶很不高兴，和那人吵了一架。

回去后不放心，给爸妈说了，两人才紧张起来，到处查资料，发现各方面都吻合，赶紧带孩子去医院。

最终确诊，的确是个唐氏儿。

这个结果无疑晴天霹雳，一家子无法接受，愁云惨淡。

「我们的命好苦啊！」

妈妈抱着孩子哭。

他们不接受这个结果，想挣扎一下，于是开始跑省城医院。

唐氏儿是染色体层面的病变，没法根治，如果早干预或许可以恢复到正常人的大部分水平，但和孩子的个体关系极大。

有时候能干预好，有时候完全不起作用。

干预费用非常高昂，是产检费用的几十倍，一百倍！

爸妈听到都傻了。

涉及钱，他们犹豫了。

「医生说，花了钱也不一定治好，那万一花了钱没用咋办？」

「对啊，那钱就打水漂了。」

「可不试试，万一他能恢复呢？」

「医生说和个体有关，所以最重要的还是看孩子自己吧。」

两人非常纠结。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有可以治疗唐氏的中医，费用不高，便高高兴兴地去了。

相比起干预费用，中医少一大笔钱。

但其实也不便宜，在那个年代花了好几万。

他们觉得选个折中方法，既保住了一部分钱，也让孩子得到治疗，非常好。

然而，所谓的中医治疗唐氏就是一个骗局，根本没用。

最终哥哥并未得到及时干预，终身痴傻，没法正常生活，他们的钱也没保住。

头胎不行，那就生二胎吧。

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以后还能照顾老大。

于是他们积极备孕，在哥哥三岁时生下了我。

这次他们终于产检了。

产检一切健康，他们又很后悔：「唐氏本就不常见，我们生了一个，大概率不会生出第二个唐氏，不该浪费钱产检的。」

不管他们如何后悔，总归钱花了，我也健康顺利地出生了。

就算是个丫头，他们还是很高兴。

生下我，妈妈没奶。

为了节约钱，他们不愿意给我吃奶粉，加上医院提倡母乳，他们硬是让我饿了三天，哭到嗓子都哑了，才终于把奶吸出来了。

后面妈妈的奶水严重不足，他们依旧为了节约钱不买奶粉，让我吸奶。

我每时每刻都在饥饿，嗷嗷大哭，哭到没力气睡过去。

六个月的母乳期，我基本没怎么吃饱。

我总会去抓三岁多的哥哥的吃的，但却莫名的瘦，肉都不长在身上。我吃饭总是狼吞虎咽，已经失去了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却莫名的瘦，肉都不长在身上。

「女孩子瘦点儿好看，别人想光吃不长肉都不行呢。」他们说。

3

小时候我瘦得跟猴子一样，肚子却莫名很鼓。

饭桌上，爸妈、哥哥、奶奶，加上我一家五口，只有一盘肉菜。

肉菜里面只有几块肉。

有时候甚至全是肥肉。

冰箱里面放着肉，因为吃得慢，大部分肉都要放上很久。

家人为了省电，经常关掉冰箱，并定下两个小时重新开电的规矩。

有好几次，他们忘记两个小时候重新开冰箱，导致冰箱里面的冰全化了，肉也跟着变臭。

他们心疼得不行。

将实在不能吃的肉扔掉，不太臭的煮一煮，继续吃，吃不完的继续冻着等下顿。

我们餐桌上的肉菜，大部分时间都是臭肉。

记忆里，基本上没吃过几次新鲜肉。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猪肉都是臭的。

我经常拉肚子，家人不太拉，故他们不认为是臭肉的原因，而是认为：「丽丽脾胃虚弱。」

很久以后才知道，我应该是个铁胃，家人的胃更铁。

他们从小教育我要节约。

讲述老一辈人的辛苦，讲述他们赚钱不容易。

饭桌上的话题，也总围绕着节约与钱展开。

「丽丽啊，爸妈赚钱不容易，要节约哦。」

「我们当年条件很苦，你现在条件已经够好了，要懂得感恩，节约点儿，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很......」

「咱们家有两个孩子，你哥哥又是个傻子，压力很大，要懂事儿点儿，节约点儿啊......」

我从小就很有压力，被灌输必须节约的思想。这些思想刻在骨子里，一直影响着我。

就这样，我渐渐长大。

为了节约，我没去上幼儿园。

那时候，都是农村经济条件不好的人不上幼儿园，我是周围唯一一个城里不上幼儿园的孩子。

奶奶带我。

她更节约，白天绝对不开灯，水接起来能反复用。

淘菜永远只淘一次，而且还是在菜夹着泥的情况下。

如果菜看着干净，她不会洗，直接下锅炒了。

她还将看着干净的洗碗水放到卫生间里冲厕所、擦地。

洗碗水有点油，她擦了地，地面经常油腻腻的，大家走路都非常小心。

房子不开灯很黑，地又滑溜溜的，我经常摔倒。

奶奶说：「孩子磕了摔了很正常。」

还好我够幸运，基本上没出什么大问题，只有一次额头磕出了血，被送往医院缝了几针，花了好几百，够几个月的水电费了。

为此妈妈和奶奶吵了一架。

奶奶终于舍得白天开灯了，但过几天，又故态复萌。

爸妈也由着她去。

除了我摔，奶奶也摔过。

有几次比较轻，爬起来就没事了，有几次摔得进医院。

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因为——

「我隔壁床那个也是拖地摔倒的，他们可没用洗碗水。」

「地面上只要有水，都会摔倒。」

「就算不拖地，也会摔倒。」

「所以说，我们摔倒跟拖地的水没关系。」

全家都被说服了。

在我五岁那年，地太滑，奶奶摔了一跤，摔得很严重，被送进医院抢救。

听说换关节要八万块钱，爸妈很节约，犹豫了，把人拉回家里照顾。

奶奶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日夜痛叫。

爸妈没法，打听到一家小医院可以几千块钱换关节，便高高兴兴地将奶奶拉去了小医院。

结果去就被套路了三万。

他们回过神气得不行，不想做手术了，但已经用了三万，不做就浪费，又继续让奶奶在小医院里做手术。

最后花了大概五万。

「好歹节约了三万块。」他们自我安慰。

奶奶做完手术终于可以走路。

知道花了钱，她更加节约，连做饭时都不开灯。

我至今对她能在黑暗里切菜感到不可思议。

她继续用脏水拖地。

边拖地边跟我叹息：「丽丽啊，要节约，你看我们花了这么多钱，必须节省啊。老天爷，我住院花了好几万，得省多少年才能省出来哟......」

过了两个月，奶奶又因为地滑摔倒了。

之前置换的关节质量很差，必须重新动手术。

爸妈气得跑去小医院闹，但医院的说法很完善，他们根本打不赢官司，只能悻悻回家。

他们又把奶奶拉回家里，奶奶痛嚎不止，想要赶紧做手术。

爸爸流着泪说：「妈，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啊......」

妈妈说：「叮嘱过你好多次别摔倒，手术也做了，花了那么多钱，结果你又摔。」

他们给奶奶吃止痛片，没带她去医院。

但止痛片并不管用，奶奶继续痛着。

没过多久，奶奶就死了。

痛了整整两个月。

死时才刚满五十，正值壮年。

她节约了一辈子，每次都说将钱存起来以后享福。

可到死，她也没享到福。

4

奶奶死后，姥姥来城里接班带我们。

姥姥也很节约。

吸取奶奶摔死的教训，她开灯，但开一会儿就关掉。

我6岁就上小学，回家要写作业，很多时候还在写字，啪，灯关了。

有时候一家人坐在客厅说话，啪，灯关了。

有时候饭没吃完，啪，灯关了。

家里经常为关灯的事吵架。

为了解决问题，他们商议后做出个奇葩决定——将厕所、厨房、客厅换成声控灯。

那时候的声控灯并不便宜，花了不少钱。

但他们仔细算了算，如果能用一辈子声控灯，肯定能赚回来。

厨房经常用案板，声音很大，声控灯太合适了，倒也符合他们的预期。

客厅大家都在说话，声控灯时时刻刻都在亮着，挺好。

就厕所比较麻烦。

因为上厕所总是一个人进去，无法和人说话，一直蹲着也弄不出声音。

后来厕所声控灯坏了，我们只能一边拍掌一边拉屎。

总体而言，虽然日子苦了点儿，但省了不少电费，他们心里都是甜的。

姥姥害怕摔倒，不用洗碗水拖地，只用来冲厕所。

水不能拖地，太浪费了，姥姥心疼。

于是她放个桶在厕所水龙头下面，让水一滴一滴地掉，一天下来能存一桶水。

然后，她用桶里的水做饭，不用厨房里的水龙头，甚至见家人开水龙头还会生气。

那时候用的水表不灵敏，她如此接水，水表不会计数。

如此下来，一个月的水费少得可怜。

大家都很欢喜。

但此等行为有个麻烦，因为水一滴一滴地接，需要时间，一桶水给厨房用了，厕所就不够用。

于是姥姥设了一条规矩——把屎累积到一定程度再冲厕所。

凭什么每次上厕所都要冲啊，哗啦啦的多浪费水！

大家遵照执行，一开始还好，到了夏天，我们家充斥着强烈的臭味。

最终，妈妈先受不了了，偷偷冲厕所。

姥姥为此还和她吵过架，吵得十分激烈。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因为冲屎吵架，大概世上只有我们一家吧。

妈妈拗不过姥姥，厕所继续堆屎。

老房子的管道并不好，厕所莫名经常堵。

姥姥不认为是屎堵了厕所，在她的观念里，屎堵不了管道，堵一定是管道自身的原因。

厕所堵着不舍得花钱请人，有几次，姥姥直接用筷子捅厕所，捅了又把筷子洗干净继续用。

爸爸那么节约的人发现后，直接扔掉了所有筷子。

买筷子重新花钱，为此闹得很不痛快。

有几次厕所堵了实在通不了，不得不请人。

请人的钱，足够两三年的水费。

姥姥除了节约，还会赚钱。

她将家里的废纸壳、废塑料瓶、塑料袋全攒起来。

塑料袋反复用。

废纸和塑料瓶拿去卖钱。

第一次卖了二十多块。

她一下子高兴了，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不止攒家里的废弃物，还经常出门捡垃圾带回家。

整个阳台都堆着她捡来的垃圾。

爸妈虽然节约，但很要脸，客人来看到满阳台的垃圾实在不像样，便经常和姥姥吵架。

姥姥委屈得不行，将捡来的垃圾放进自己房间，不放阳台，这样就不会碍着其他人。

我记忆里，她那间屋子除了床，其他地方堆满了垃圾。

一间15平的向阳卧室，她硬是要变成阴暗、潮湿、充满臭味的垃圾站。

姥姥热衷于捡垃圾后，便不太顾家了，经常出门。

此时厕所堵塞的事还未解决，哥哥一直被关在单独的房间，有天她忘了锁哥哥的门跑出去捡垃圾，哥哥跑了出来。

他看到厕所里的水和屎很欣喜，抓着屎到处扔，到处抹，把沙发、桌子、床、墙弄得全都是。

爸妈回来后气得半死，狠狠揍了智商只有两岁的哥哥一顿，将他关进屋子。

一家子认命地倒水清洗家具——扔是不可能扔的。

那些家具用了几十年，哪怕我成年了回家，似乎还能闻到屎味。

我小时候一直想不明白，我们住在县城一百五十平的大房子里，家具也买得不错，爸妈收入也高，但不知为何生活总是过得特别辛苦。

家永远是阴暗的，还充斥着臭味。

饭桌上的菜永远不新鲜。

一道菜吃不完，可以永远重复热下去，直到被某个人吃干净。

记忆里时间最长的一道菜是炖鸡，整整吃了10天。

肉分两天吃完了，汤没喝完。

姥姥舍不得扔，一次一次地热好端上来，都酸臭了，直到她自己全喝光才作罢。

照理说，他们如此节约，应该攒下不少钱。

但每次都会因为各种原因砸出去，变得没钱，然后更加节约。

奶奶死后，家里通过极度节省慢慢恢复元气，总算有了存款。

但过了不久，姥姥出事了——她失去了一根手指。

他们的钱，又一次砸了出去。

5

那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厨房声控灯坏得厉害。

大家不舍得找人修，也不舍得换，就像厕所堵塞那样实行拖字诀。

姥姥无所谓，继续在里面做饭，她必须更用力地切菜，发出足够强的声音才能保持灯光不熄。

有次她在厨房砍排骨，灯彻底不亮了，她下意识地用力砍，想让灯亮，着急下分了神，把食指的半截指头给砍掉了。

「啊啊啊——」

姥姥被送进医院。

接指头很花钱。

为了省钱，姥姥干脆不接指头了，但妈妈想到奶奶当年摔倒花很多钱换关节，她亲妈受伤，凭什么不花钱？

于是硬逼着爸爸同意给奶奶接指头。

花了好几万。

一家子心疼不已，为此吵吵闹闹，非常不开心。

接了指头必须搽药，还得小心休养。

姥姥像当年的奶奶一样，因为花了爸妈的钱心中有愧，很想做点儿事弥补，便更加节约。

她知道涂的药很贵，觉得手指好得差不多，干脆不涂了。

医生让她好好休息，多消毒，不碰水，她闲不住，勤快地继续做家务，水肯定经常碰。

还更加卖力地去捡垃圾。

垃圾很不卫生，各种细菌横行，她又不涂药。

没过多久，她的指头发炎，疼痛难忍。

一开始她憋着不说，担心又花钱惹爸妈不高兴，自己买了点儿药酒偷偷抹。

后来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告诉爸妈，又被爸妈紧急送往医院。

这次因拖得太久，没有保住手指头。

一家人又哭又闹，爸妈又开始吵架。

「早知道保不住，就不该花钱去做手术。」

「你凭什么这么说？当初你妈做了手术还不是摔了！」

他们吵得天翻地覆，对我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找各种理由发泄在我身上。

我因为各种原因挨打挨骂。

比如打碎了碗，弄脏了衣服，饭没吃完，菜掉地上了......

就差因「左脚先迈进门槛」挨打。

奶奶当年做手术时如此，如今姥姥做手术也是如此。

反正涉及花钱的，尤其是花大钱的，他们都会变得无比烦躁，互相吵来吵去，然后逮着我发泄，也会去殴打智障哥哥。

在我的记忆里，家里除了阴暗潮湿酸臭外，气氛也很压抑。

经常为一点小钱闹得不开心。

大家总是丧着脸，嘴里念叨哪儿哪儿又要花钱，转头吼我，让我节约。

我在家里十分小心。

不敢乱扔东西，也不敢碰贵重物品。

我穿了几年的衣服不合身，刚好又破了个洞，我想扔掉被妈妈发现，立即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她拿出针线，边不耐烦地补上破洞，边训斥我：「光花钱不知道节约，好好的衣服为什么要扔？看看妈妈为你多操心，累了一天还要为你补衣服，要懂得感恩，知道吗？」

有一次，爸爸买了个贵的玻璃杯，价值20块钱，是所有杯子中最贵的。

他要作为礼物送给别人。

我没留神摔坏了。

他气得将我狠狠揍了一顿，让我跪在玻璃碎片上。

「你知道这个杯子有多贵吗？20块！

「吃我的喝我的，一分钱不赚，现在还要弄坏我的杯子！」

「臭丫头，这杯子比你金贵，懂不懂得珍惜？」

我耳朵嗡嗡嗡的，膝盖跪得血肉模糊，差点晕过去。

妈妈吓到了，要送去医院。

爸爸不同意，觉得只是小伤，别去医院浪费钱。

我疼了整整一个月。

从那以后，我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保住东西，已经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第二次手术姥姥没保住手指，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错，而是认为城市和农村差别太大，样样都不省心，于是带上哥哥去乡下，不住城里。

爸妈受够了哥哥，同意了。

我已经上小学，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他们放心我一个人。

就这样，姥姥回乡下，城里只剩下我、爸爸、妈妈。

6

我以为姥姥走了，生活会好一点儿。

并没有。

家族有遗传，爸妈完美继承了奶奶姥姥的节省。

我在学校里永远穿旧衣服，班费总是最后一个交，就连学费也要拖上一段时间。

很多人都以为我很穷，当知道爸妈的职业，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家是不是欠了债？」

我摇摇头：「应该没有。」

但凡有，肯定会天天拎着我的耳朵说，给我增加压力，让我意识到金钱的可贵。

有一类家长，生怕孩子学坏了，一定要时刻刻把「家里的困难」「爸妈的辛苦」「赚钱不容易」挂在嘴边，生怕孩子得瑟。家里有钱也天天喊穷，不辛苦也一直喊累，甚至无中生有。

我爸妈就是这种典型。

不过，他们是真的没钱。

即便他们收入在当地算不错，也非常节约，但就是莫名其妙没钱。

他们经常感慨运气不好，老天爷与他们作对，不管他们多努力存钱，钱总是会花掉。

姥姥做完手术后，因为钱少，俩人心中不安，非常渴望挣大钱，在别人的忽悠下，把最后一点钱放到一个民间借贷公司里放高利贷。

结果那公司拿了钱就跑了，他们最后的钱也打了水漂。

「早说过不要全放进去你不听！」

妈妈号啕大哭，追着爸爸打。

爸爸一言不发。

两人最后又闹得不可开交，等我回家找个理由打了我一顿才作罢。

家里没钱，爸妈自然更加节省，对自己抠，对我更抠。

但凡我想买什么东西，便宜的一律不买，实在要买的，爸妈总会衡量一下性价比，拖上一段时间，我没提，干脆就不买了。

有次要表演节目，班上要参加表演的人购买服装。

爸妈觉得只穿一次太浪费，不给我买。

最终我没去。

合唱节目要求穿统一的白衬衣白板鞋，需要统一买，我这次要参加，我爸妈依旧不交钱，想方设法给我借了一套，被老师骂了一顿。

第三次又有节目，我妈忍无可忍了，跑去学校大闹一场，觉得学校老是买这买那，分明在坑钱。

于是老师再也不让我参加活动了。

我永远只能做个观众，还被学生们嘲笑，有意无意地鄙夷。

我在小学里抬不起头。

在我的记忆里，爸妈投资失败后，向他们要钱是件很恐怖的事。

第一，你得挨骂。

他们拉着脸，瞪着眼，口水横飞：

「干什么又要钱啊？

「只知道要钱不知道赚钱！

「一天到晚要这要那，一点儿也不懂事！」

第二，你第一次通常无法拿到钱。

他们骂了你半天，坚决不拿，把你急得想哭。

接着他们会确认这个钱是不是必须得交。

反复几次，等他们确认你要钱不是撒谎，也不是为了拿去乱花，又必须交，才不情不愿地给你。

第三，拿完钱，他们会找机会揍你。

拿走钱那几天，你必须得非常小心，就连跨门槛都得斟酌一下用左脚还是右脚，否则但凡被抓到一点儿错，一定会挨骂挨揍。

长期下来，我的性格变得自卑沉默，朋友也少。

后来几年，他们通过节省，终于又攒下一点儿钱，可还是如此对我。

爸妈说：「咱们别乱穿，要穿的话，学习才是最重要的。爸妈的钱最后还不是你的？我们存上钱，以后要用钱的时候才能拿出来。」

我问：「要用钱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爸妈说：「比如你奶奶和姥姥做手术，一下子要拿好几万，如果咱们不存钱，怎么能拿出来？」

原来如此。

我等啊等，这么多年，并没有等到那个「用钱的时候」。

生日不是，考试不是，参加活动不是，生病了也不是。

他们永远都很节省，永远在说要用钱的时候才用，现在不能乱花钱。

有时候我甚至想，要不生一场快要死的大病吧，或许那就是可以宽松用钱的时候，可以趁机让他们给我买一条「我想要」的裙子，而不是「他们安排」的衣服。

「吃饱穿暖就行了，买那么多衣服干什么？不要有虚荣心。」

知道我的心思，他们总在我面前诋毁乱花钱的孩子，今天骂这个同学穿漂亮衣服肯定不安分，明天骂那个同学戴头花乱花钱一点儿也不听话，后天骂某个同学居然买50块的钢笔简直糟蹋父母的心血，不懂感恩......

完事还要教育我节约，不要像她们那般。

我拼命点头。

长年累月，「不能乱花钱」的念头根深蒂固地根植于我脑海，我渐渐养成了节约的习惯。

7

小升初。

我的成绩一般，爸妈看着刚攒没多少的余额，心疼不已，最终将我送进一所烂学校。

理由：「学习好的孩子不用管都会好，学习不好的怎么管也没用，只要肯努力，就算环境再恶劣也能学好，想想凿壁偷光、悬梁刺股的故事，我们给你的条件已经够好了。反正你成绩也这样，就读XXX中学吧，离家也近。」

我在小学交的几个朋友，全都去了好的初中。

只有我一个人去了烂初中，那种失落感，很难形容。

我一个人哭了很久很久，但又不敢大声哭。

因为爸妈一直告诉我们家很穷，赚钱很不容易，如果我因为学校不好哭泣，就是不懂事。

到了初中，我和里面的人格格不入。

这所初中校风很差，全是些五颜六色的黄毛太妹。

有时候不知不觉就惹了他们。

我孤独难受，一直在给原来的朋友写信。

但分开了，感情很容易断掉，爸妈又不可能给我配手机，后来我们就渐渐没联系了。

我十分孤独，只能专心学习。

学霸在这种学校里很受人讨厌。

因为老师总把我当正面例子教训那些学生，学生们自然而然恨我。

他们开始撕我的书，扔书包，还故意绊倒我。

我因为戴了眼镜，肚子从小到大一直鼓鼓的，被人取外号四眼青蛙。

说起戴眼镜，大概率是当初奶奶姥姥经常关灯造成的，如今已经无从考证了。

我经常因为这些事哭，厌学。

告诉爸妈，他们去学校闹过两回，找老师吵架，但解决不了问题。

因为老师也拿这些学生没办法。

还因为他们去闹，我被霸凌得更严重。

我想转学，他们不同意，因为转学他们得请假，会扣钱又麻烦。

我们那儿还得交转校费，挺贵的。

就这样，我被霸凌了整整三年，从一个还算正常的孩子，变成一个孤独、自卑、独来独往，永远低头不吭声的四眼青蛙，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父母的阴影，霸凌的阴影，成为我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的心理发生了严重的病变，但那时候没人意识到这点儿。

眼看着我居然在很烂的学校里成绩倒数，爸妈终于急了。

「真不成器啊！」

「别人家的XXX和你一样，条件还比你差，你怎么就不如她呢？」

他们唉声叹气，经常骂我。

一旦我考不上高中，丢脸不说，学历差找不到好工作，没法给他们养老钱，更无力照顾哥哥。

这点他们非常清楚。

他们的大儿子已经是个智障，后半生的希望只能放在我身上。

于是，他们不得不花钱请人帮我补习，这笔钱，足够我转三次校。

不知道是不是营养不良的缘故，我除了肚子鼓其他地方都很瘦，月经也来得迟。

直到初三我才来月经。

妈妈给我买卫生巾，心疼地叹息：「生个丫头真麻烦，每个月得多花钱。」

又叮嘱我：「半天才换一片，别太快了。」

我谨听教诲，卫生巾已经满满当当了，我都不换，继续捂着。

为了节约水，我经期并没有天天洗澡，下面经常发痒。

我鼓起勇气告诉妈妈。

她骂我事多。

反复多次后，我有次经血流了十五天都没干净。

这次爸妈重视起来，终于带我去医院。

「是炎症。」医生说。

花了一百多，足够买好多卫生巾了。

爸妈回来骂我不讲卫生，得炎症浪费钱，但依旧不让我多用卫生巾。

妈妈的月经量很少，她一张卫生巾可以用一天，而且没什么事，所以不认为炎症是我半天用卫生巾造成的。

她给我买了盆儿，让我洗屁股，不让我洗澡。

洗澡浪费水呢。

可惜炎症反复感染，二十多年来经常复发，非常难受，月经也变得极不规律，每次疼痛难忍。

实在很严重，他们又不得不带我去医院花钱......

很多年后，医生对我说：「你这个病......可能影响生育了。」

我听了并没有难受，反而很高兴。

啊，我不用生孩子了。

不用让它来世上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