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法则:上下

刺猬法则:上下
作者: 含胭
出版社: 花山文艺
原售价: 65.80
折扣价: 39.48
折扣购买: 刺猬法则:上下
ISBN: 9787551157957

作者简介

含胭,擅长创作都市类言情小说,行文朴实细腻,故事温暖动人,深受读者欢迎。

内容简介

第一章、我要结婚了 “这是周俏,女,二十一岁。” 周俏看一眼说话的刘阿姨,心想这个“女”字是不是应该省略,她就坐这儿呢,难道对方还看不出她是个女的吗? 刘阿姨笑眯眯的:“周俏是C省人,到咱们钱塘打工已经有四年多了。小黎,我电话里和你说过,周俏想拿钱塘户口,但不管是积分落户还是人才引进,都没戏,唯一的办法就是婚姻落户。” 周俏低垂着头,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椅子四个脚似乎不在一个水平面,稍微一动就会摇,发出“嗒嗒”的撞击瓷砖的声音。这令她感到紧张,只能绷直身体一动不动,夹着腿,两只手规规矩矩摆在大腿上,做出一副特别温顺听话的模样。 她悄悄打量这间客厅,是个东边套,客厅有窗,大概15个平方,装修风格略老气。朝南面是两扇紧闭的房门,应该是卧室,朝北面是厨房和卫生间,都是铝合金门,入户门朝西,是个中规中矩的二室一厅。 客厅靠西墙摆着一张长方形六人位餐桌,椅子只有四把,周俏觉得东面窗口处本来是一组沙发和茶几,但现在都没了,落地安装着一排两米长的双杠——应该是锻炼器材。除此以外就是一组大柜子,东西收得并不整齐,柜子旁还落着几个环保袋,里头依稀可见一些拆开的盒子。 周俏收回视线,听刘阿姨继续说:“小黎,你的情况我告诉周俏了,钱塘的结婚落户政策我也和你说过了,外地人和本地户口结婚,要满三年才能落户。你和周俏年纪合适,操作起来一点风险都没有。况且你也没有房产,没有车子,没有工作,估计也没有存款,那就是什么婚前财产都没有,你也不怕她是个骗子,对不对?就算她是个骗子,你俩婚前做个财产公证,约好婚后收入彼此不干涉,就什么都不用怕啦!” 刘阿姨说得唾沫横飞,周俏又默默看了她一眼,心想怎么突然就怀疑她是骗子了?唉……谁叫是她求着人家呢,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么回事儿。 刘阿姨拿起自带的保温杯喝口热茶,又说:“至于你说的落户费八万……小黎,你看看周俏吧,还是个小姑娘,打工也不容易,八万块钱对她来说实在太多了!我和周俏商量过,她能接受的心理价位是五万,而且还需要分期。第一次先给两万,一年后给一万,两年后再给一万,最后拿到户口你俩离婚,付清最后一万,你看看你能不能接受?” 周俏抬起眼皮,小心翼翼看向对面的人,心里觉得没戏。 刚才进门时她搞砸了,看到他时,没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居然“啊”地大叫一声。就那一声叫,那人的脸直接就垮了,一直垮到现在,跟块砖头似的面无表情,眼神冷冽得可以冻裂这整个客厅。 他还是没说话。 刘阿姨锲而不舍:“小黎啊,虽然你和阿姨不熟,但阿姨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阿姨之前和你爸爸好歹做过几年同事。你现在这个情况吧,阿姨都懂!你放心,这事儿要是办成了,阿姨绝对不会去外面说,连你爸爸妈妈都不会知道,阿姨经验很丰富的!以前还介绍过六十多岁的单身老头和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结婚,那女孩早就拿到户口了!” 周俏很无语,刘阿姨专业牵假红线,拉皮条,钻政策的空子,手里握着大把“本地户口结婚困难户”资源,有什么好炫耀的? 那人果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刘阿姨像是没感觉,继续苦口婆心:“小黎你别怪阿姨多嘴,你现在没女朋友吧?近三年有计划结婚吗?就算你找个女朋友,谈个三年再结婚也很正常。这三年里,周俏保证不会来打扰你,你俩就是登个记,平时完全不用见面,你可以放心大胆地找女朋友。等到周俏拿到户口,你俩立刻去离婚,到时候万一你有结婚对象了,那姑娘问你怎么是离异,阿姨教你啊……” 五十多岁的刘阿姨热心且健谈,说起话来手势特别多,“你就说这是你家里人看你身体不好,给你从农村买的老婆,登记后就跑了!你一直没怎么见着人,后来起诉离的婚。到时候阿姨也可以去给你作证,这种事儿阿姨遇到过,人家姑娘一定会相信的!” 这怎么还说到三年后对方结婚的事儿了呢?阿姨,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好吗?周俏感到郁闷,一会儿被说骗子,一会儿又被说是农村买来的老婆,怎么听都不是好话。 “当然,你也是正当年的小伙子,平时要是愿意和周俏走动走动,也是可以的嘛!说不定你俩一来二去,熟了以后就看对眼了呢?那就是歪打正着啊!我还是红娘呢!是不是?呵呵呵呵……” 刘阿姨掩着嘴笑个不停,周俏发现对面那人脸色更差了,原本惨白的一张脸,现在几乎是死灰一片。 “小黎呀……”刘阿姨还要再说,对面那人终于忍无可忍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她。 刘阿姨立刻闭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周俏也忍不住盯着他看,心脏怦怦跳得飞快,简直要跳出喉咙口,心想进门时那一幕如果重来一百遍,她敢打赌自己还是会叫出一百个“啊!” 对面那人坐着,微微佝偻着背,两条腿摆得端端正正,脚上蹬一双山寨运动鞋,身上是一套黑色棉质运动服,杂牌,质量是肉眼可见的差。宽松的衣服只能撑起他宽阔的肩,能看出身上极瘦,一张脸更是瘦得脸颊都凹了进去。他的头发留得盖过耳朵,刘海挂下来遮住眉毛,眼窝深陷,眼神冷漠如冰,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条线,几无血色。 活脱脱一副刻薄短命的长相。 最关键的是,他坐在一架轮椅上。 黎衍终于抬起头来,先是看着刘阿姨,一会儿后阴鸷的目光就转移到周俏脸上。周俏赶紧坐正,接受他的审阅,但他只扫了她两眼,眼皮子就又垂了下去。 “我再考虑一下。”黎衍声音低沉,带着点儿慵懒倦怠,还透露出一个讯息——送客。 刘阿姨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还想要劝他,周俏拉拉她的衣袖,说:“刘阿姨,今天我和黎先生也见过面了,就让他再考虑一下吧,我不急的。” 刘阿姨拍拍周俏的手,生气地说:“这种事越快越好,早一天登记就早一天满三年!我说小黎,你还有啥好考虑的?你都这样了!一没房子二没车三没钱,四没个健康身子!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好考虑的?你真打算要找姑娘结婚吗?那也得人家看得上你啊!五万块钱啊!你一年都挣不到的!” 周俏急得直拽刘阿姨袖子,因为她发现黎衍生气了,坐在轮椅上垂着头,胸口起伏得厉害,嘴唇抿得特别紧。 刘阿姨依旧喋喋不休:“你这样的小伙子我见得多了!都这样了还心比天高!你不上班,又没收入!你想让你妈养你一辈子啊?你以为我是想赚这点儿中介费吗?老娘才不稀罕呢!我是为你好!五万块钱哦!都是周俏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你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赚五万!天上掉馅饼你不吃,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有本地户口,就你这样的,谁来找你啊!” “刘阿姨刘阿姨,您别说了,咱们走吧。”周俏看到黎衍身子都抖起来了,吓得够呛,连连阻止刘阿姨再说下去。 这时,黎衍突然狠狠敲打轮椅扶手,大声吼起来:“我要你来找了吗?!你是谁啊?我过得什么样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滚!滚!都给我滚!” 刘阿姨被他吼得浑身一震,更生气了,站起身手指颤抖着指向黎衍:“你你你……我要不是看在你爸面子上,会来管你的事儿吗?黎衍你再这么狂下去你这辈子就完了!看看你的样子!还有点儿人样没?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哼!气死我了,周俏我们走!” 周俏手忙脚乱抓起挎包,正要跟着刘阿姨出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你留下。” 刘阿姨和周俏面面相觑,又一同回头看向黎衍,黎衍依旧垂着头,翻着白眼盯住周俏,哑声道:“你,留下。” 周俏:“啊?” 刘阿姨已经懒得再和黎衍废话,对周俏说:“放心,他腿不好,不会吃了你,你和他再砍砍价,阿姨先走了。” “哎!”周俏伸出尔康手,刘阿姨已经一阵风似的溜走了。 周俏默默把手缩回来,转身面对黎衍怯怯地问:“黎先生,什么事啊?” 黎衍:“坐。” 周俏又在刚才那把椅子上坐下了,椅腿“嗒嗒”撞击瓷砖,她也没空去管,全部注意力就在面前这位鬼兮兮的男人身上。 “你有男朋友吗?”这是黎衍问出的第一句话。 “哈?”周俏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她双手握拳,心跳如擂鼓,眼睛睁得老大。 黎衍不耐烦了,声音也大了些:“我问你,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没有。”周俏刷刷摇头。 “想拿钱塘户口?” “是的是的。”这次换成刷刷点头。 “你和这大妈怎么认识的?” 周俏解释道:“我上班的店在商场三楼,刘阿姨在六楼美食城打扫卫生,吃饭的时候认识的。她是本地人,很热心,有一次我就问她认不认得合适的人,可以结婚落户的……” 刘阿姨做落户中介已经好多年,周俏也是别人介绍过去的,当时她的原话是:七老八十都没关系,残疾人也行,只要是个单身男人,三年内人不会死就好。周俏心虚:“她就给我介绍了你……” 黎衍冷笑一声:“因为我是个残废对吗?” “不是不是不是……”周俏连连摇手,却听黎衍说:“你刚才进来时叫好大一声,怎么着?她没告诉你我的情况啊?” “不是,我……”周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感觉现在不是说真话的时候。 扯了几句,她还是不知道黎衍到底要留她做什么,从头到尾,他就坐着轮椅停在房间门口,一步都没挪过。周俏和他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隔着两米多远,这时候大眼瞪小眼,气氛着实有些对劲:“我说你们俩说什么呢?什么转钱?离婚?你俩是来结婚的吧?离婚不是我这窗口。” 周俏赶紧赔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我俩老开玩笑,我们是结婚,结婚。” 这时,黎衍冷不丁地拉住她垂着的左手,一用力,迫使她重新坐下,又在她愣住时,一把抢走她右手里的身份证。 周俏没再和他闹,只愣愣地看着自己左手,就那么一下子,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黎衍的体温。她抬头向他看去,脸有些热,黎衍却是看着手里的身份证“噗”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一种没有防备、突然被逗到的笑容,特别灿烂开怀。周俏傻乎乎地看着他,心想原来他还是可以这样笑的,早知道他看了会笑,刚才就不和他抢了。 “周俏花。”黎衍念着身份证上的名字,揶揄道,“你爸妈可真有意思啊,俏花。”他又看向周俏身份证上的照片,应该是几年前拍的,周俏只有十六七岁,五官还没长开,留着一头男孩样的短发,脸颊红扑扑,眼神怯生生,看着就是一个农村小姑娘的模样,一脸严肃地对着镜头。 周俏一把把身份证从黎衍手里夺回来,郁闷地说:“别叫我身份证上名字。” 黎衍撇撇嘴,周俏向他伸手:“那你身份证也给我看看。” “凭什么?”黎衍才不理她,把身份证和户口本一股脑儿交给胖大姐。周俏正要发作,胖大姐直接把黎衍的身份证递给她:“给,你俩可真逗,都要结婚了,对方身份证还没看过啊?小姑娘可要看仔细喽。” 黎衍气得鼻子都歪了,周俏喜滋滋地接过身份证,先看照片,十六岁的黎衍是个英俊的小少年,留着短短的碎发,眼睛亮晶晶,笑得很乖巧。再看姓名,这一看,周俏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趴在柜台上,黎衍差点原地爆炸,眯着眼睛问:“那么好笑吗?” “你刚才还笑我!”周俏把他的身份证拍在柜台上,姓名那儿赫然印着:黎衍衍。 “你爸妈才真有意思,怎么会给你一个男孩儿取个叠名的?哈哈哈哈!衍衍!哈哈哈哈……” 她笑得停不下来,黎衍快要被她给气死了:“不许笑!” “好的好的,我顺顺气。”周俏见他真生气了,赶紧平复呼吸。但是看到身份证上黎衍照片旁印着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她原本就猜到,要是黎衍知道了她的本名,一定会笑话她,哪知道,他俩完全就是半斤八两。 “你还笑!”黎衍低声吼。 胖大姐听不下去了,瞪他:“我说这个小伙子,你怎么对你老婆这么凶啊?你俩结婚了是要一起过日子的,好好待人家。婚姻是很神圣的你懂不懂?”看看黎衍身下的轮椅,胖大姐又缓了缓语气,“我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你应该心里有数……结婚都不容易,别伤了人家的心。” 她故意隐去“残疾人”这三个字,周俏很怕黎衍会暴起,不由地盯着他看。幸好,他没多大反应,只是沉着脸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办完所有手续,两本新鲜出炉的结婚证到手,一人一本。 周俏打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她和黎衍敲了章的结婚照,照片里,她的头微微偏向他,笑得很甜。黎衍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张瘦得过分的脸,肤色苍白,眼神木然,发型还很丑,但周俏依旧觉得他非常可爱。 周俏花和黎衍衍结婚了。 两个陌生的名字,两个陌生的人。 周俏看着结婚证,忍不住就想逗黎衍:“以后请多多关照啦,黎衍衍先生。” 黎衍转着轮椅冷哼:“呵,行啊,周俏花小姐。” “你没完了?”周俏想这人心眼儿可真小。 黎衍抬头瞥她:“是你先叫我的,反正我无所谓,衍衍总比俏花好听。” 周俏反唇相讥:“是吗?你六十岁的时候也叫黎衍衍,你说好听不?” 黎衍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心,我活不到六十岁的。” 周俏一时语塞,看着黎衍转着轮椅往大门去的背影,半晌才开口:“呸呸呸,这种话你别乱说啊!” 沈春燕三人一直等在门外,宋晋阳因为黎衍突然要结婚而感到好奇,问沈春燕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沈春燕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儿说给他听。宋晋阳很震惊:“周俏说她是黎衍的粉丝?他俩网恋两年了?” 沈春燕得意地说:“是啊,周俏特别崇拜阿衍,看着他时眼神儿都不一样,我绝对不会看错!虽然他俩见面没多久,但是一见钟情!” 这话能糊弄沈春燕,却骗不了宋晋阳,宋晋阳知道黎衍的笔名,也看过他的专栏和小说,就那磕碜的成绩能拐来一个痴情女书迷?骗鬼呢!宋晋阳看破不说破,笑呵呵地说:“那阿衍很厉害啊。” 沈春燕感受到久违的骄傲:“那是!我们阿衍现在虽然瘦了点,底子还是帅的,又有才华,要不是没了腿,哪儿轮得到周俏啊!唉……小姑娘哪儿都,就是学历低了点,连高中文凭都没有,就是个打工妹。” 宋晋阳若有所思,问:“那他俩为什么那么急着结婚?不多处处对象?” 对着家里人,沈春燕也不藏着掖着:“早结婚晚结婚又有什么差别?他俩暂时不办婚礼,房子是我的,阿衍又没钱,结了婚周俏就能名正言顺住到家里来,反正阿衍又不会吃亏。” 宋晋阳惊讶:“他俩不办婚礼?为什么?” “不知道,说是要裸婚,省钱。”沈春燕想了想说,“可能也是阿衍不同意吧,你说他能愿意上台去结婚吗?” 宋晋阳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按黎衍现在的脾气,让他上台在亲友面前乖乖进行结婚仪式,跟让一只猪去开飞机的可能性也差不离了。 “呵呵。”宋晋阳摸着下巴,“这么说起来,阿衍和弟妹也有点意思啊。” 黎衍和周俏走出民政局大门。 看到俩人登记完,拿到两本结婚证,沈春燕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她说这天是个好日子,不如一家人一起去餐厅吃个饭,庆祝一下。黎衍才不愿意和宋晋阳一桌吃饭呢,一口回绝,也没给理由。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还是周俏出来打圆场:“阿姨,我和阿衍刚还在说,我俩还没在外头单独吃过饭呢,所以今天我想和他一起去吃晚饭,就当纪念一下。等下次,您和叔叔还有晋阳哥哥可以来家里吃饭,我掌勺,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听到“晋阳哥哥”四个字,黎衍向周俏投去犀利的眼刀,周俏当做没看见,宋晋阳差点笑出声。 “对对对,你俩过你俩过,我们就不耽误你们约会了。”沈春燕笑得合不拢嘴,握着周俏的手说,“不过啊,俏俏,你是不是要改口啦?” 周俏一愣,随即就笑着喊:“妈妈。” “哎哎哎,真乖!”沈春燕掏出一个红包塞到周俏手里,“喏,这是妈妈和叔叔给你的,你嫁给我们阿衍,什么仪式都没有,妈妈心里过意不去,这个红包你一定要收下,以后就和阿衍好好地过日子。” 周俏看了黎衍一眼,黎衍点点头,周俏便收下红包:“谢谢妈妈。” 宋晋阳抱着双臂看戏,这会儿开口道:“弟妹,你俩去约会,一会儿吃完饭回去了,黎衍怎么上楼啊?” “这……”周俏没注意这茬,又望向黎衍。 黎衍看着宋晋阳,冷冷道:“你管着你自己吧。” 宋晋阳笑:“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晚上也要约会,有种别给我打电话啊!” 黎衍别开头,宋桦说:“阿衍,一会儿你到家前半小时给叔叔打电话,叔叔去你家楼下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能上楼。”黎衍嘴硬。 沈春燕问:“你怎么上楼啊?” “你管那么多干吗?!”黎衍脾气又大起来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上个楼还用你们伺候吗?我说我能自己上就能自己上!你们都可以走了!周俏,我们去吃饭!”说着,他转动轮椅调了个方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俏赶紧和沈春燕三人鞠躬道别,追在黎衍后面。 沈春燕担心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儿子以往下楼,她都在他身边,可这一次他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沈春燕很失落,宋晋阳安慰她:“阿姨,随他去吧,他老婆在呢,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担心他上不了楼啊。”沈春燕低声说。 宋晋阳说:“阿衍自己能上下楼的,咱们都知道,就是姿势不好看、比较费时间罢了。这次有周俏帮他,没问题的。” 沈春燕过意不去:“晋阳,你别怪阿衍,他现在脾气大,有时候对你说话冲,你别和他置气。” 宋晋阳笑道:“我知道,他一直看我不顺眼,我俩都吵了十年了,我才不会和他置气,看到他结婚,我还挺高兴的。” 离开后,黎衍专心致志在人行道上转轮椅,周俏一直跟在他身边,走了有一站公交车那么远后,她看黎衍转得挺吃力,问:“要我推你吗?” “不用。” 又过了一站路,周俏问:“黎衍,你到底要去哪儿啊?我累了。” 为了见家长时显得庄重,周俏穿着一双中跟皮鞋,因为平时不常穿,这时候脚后跟都磨破了皮,每走一步都很疼。黎衍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说是吃饭,也不知要去哪儿,周俏不得不开口问。 黎衍终于停下来,一口气转了那么久的轮椅,他也累了。看看周围,一时也不知自己在哪儿,他已经好久没这么轧马路,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来往行人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令他芒刺在背,这时候只想要躲起来。他问周俏:“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听你的。” 黎衍观察四周,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地锅鸡店,右手一指说:“就去那儿吧。” 周俏生活过得很节俭,平时鲜少在外面的餐厅吃饭,从来没吃过地锅鸡,心想既然黎衍要吃,他总是吃过的,就心安理得地跟着黎衍来到店门口。 好在这家地锅鸡店铺前有无障碍坡道,黎衍的轮椅可以顺利进到店里。时间还早,吃饭的人不多,黎衍选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桌上盖着一个大大的木头锅盖,服务员撤掉一把椅子,黎衍转着轮椅停到桌边,直接把菜单丢给周俏。 “你随便点,我买单。”丢下一句话,他就窝在轮椅上开始刷手机。他的语气并不客气,神色也不友善,像是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周俏不知道黎衍生的哪门子气,生怕他突然爆发,倒霉的就是她。 她只能打开菜单仔细看,发现菜品其实很简单,打头的是锅底,有地锅鸡、地锅鱼、地锅牛肉和地锅排骨,分成不同的辣度,下面就全部是配菜和饮料酒水了。 “原来就是火锅啊。”周俏看着图片,拿起笔有犹豫道,“我都没吃过这种的,你吃过吗?锅底吃鸡,鱼,还是排骨啊?” “火锅?”对面的黎衍抬起头来,像是不相信,又转头看看店里已经在吃饭的那几桌,每桌都是一口大黑锅,里头的菜红红绿绿煮得挺热闹。 地锅鸡不是本地菜,发源地挺远的,黎衍也没吃过,想当然地以为就是吃鸡。 “锅底就点鸡吧。”黎衍话一出口,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赶紧补上一句,“我是说,就点鸡……好了。” 周俏原本认真地在看菜单,并没注意他的话,听他说了第二遍,才茫然地抬起头来。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个心中有鬼,一个反应慢半拍,五秒钟后,他们同时低下头去,装作刚才的对话从没发生。 周俏搞清楚菜单后叫来服务员,点了小份的地锅鸡和贴锅边的玉米饼,又加了冻豆腐、香菇、土豆片和菠菜,另外要求锅底中辣,少放葱蒜。 黎衍感到奇怪,加料不问他也就算了,怎么连锅底什么辣度都不问他,万一他不吃辣呢? 可能现在的女孩子都比较自我吧,黎衍没多想。 点完菜,服务员问:“两位喝点什么?” 周俏拿着菜单:“玉米汁。” 黎衍:“玉米汁有吗?” 异口同声。 黎衍眼神古怪地看向周俏,从她手里拿过菜单,饮料那儿印着七八个品种,鲜榨玉米汁(热饮)就夹在中间。 “好巧,你也喜欢喝玉米汁啊?”周俏笑嘻嘻地说。 黎衍扫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又把菜单丢给她了。 一个装着热腾腾鸡肉的大铁锅端上来,服务员打开火,麻利地把六个玉米饼皮一圈儿贴在锅边,又把需要久煮的香菇和冻豆腐放进去,盖上木头盖子,在边上竖一个沙漏,计时十分钟。 “沙漏漏完就可以吃了,到时候再加蔬菜。”服务员说。 黎衍没再玩手机,和周俏一起盯着服务员的操作,两人都是第一回吃这种菜式,心里感到新奇,面上却装得很镇定。 服务员走了,沙漏漏着细细的绿沙,黎衍又回复到低头玩手机的状态。长长的刘海挂下来,周俏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 周俏在心里吐槽,他那手机屏幕都碎成那样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她脚后跟疼,忍不住低头去看,脚上穿着船袜,两个脚后跟都磨破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皮,有血迹,不碰还好,一碰就火辣辣地痛。 正看着呢,听到黎衍问:“你在干吗?” 周俏坐直身子老实回答:“脚后跟磨破了。” 黎衍看了她一会儿,问:“有创可贴吗?” 周俏摇摇头。 “我轮椅后面的袋子里有,你自己拿一下。” 周俏大喜过望,赶紧去拿,发现黎衍轮椅后头的袋子里居然塞了不少东西,找了一会儿才找出一盒创可贴来。 “哎呦,早知道刚才就问你了,一路上我都在找药店呢。”周俏一边贴,一边说。 黎衍语气平淡:“你自己不问的。” “我哪儿知道你会有。” “以后没事别穿这种鞋,能磨破脚的鞋子还穿它干吗?”黎衍一边说,一边拿起沙漏把玩。 周俏看着他的手,发现黎衍不光是人瘦,连手都很瘦,显得手指特别修长,肤色还苍白,腕骨突出,居然怪好看的。 “主要是我平时不常穿,多穿穿就好了。”周俏贴完脚后跟,又把创可贴放回他轮椅袋子里,“谢谢你啦。” 脚终于不疼了,两个人面对面一起盯着沙漏看,绿色的细沙一条线似的往下落,时间才过去五分钟。 黎衍问:“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周俏答:“我那边房子是租到十二月底,还有一个多月,也转租不出去了。这点钱我也算啦,所以随时都可以搬。” 黎衍点点头:“那早点搬过来吧,省得我妈啰嗦,提前一天和我说就行,我天天都在。” “好的。哦,对了。”周俏从包里掏出沈春燕给的红包,递给黎衍,“这个给你。” 黎衍盯着红包看了一会儿,接过,塞到外套口袋里。 又沉默了。 周俏也开始刷手机,服务员把玉米汁送过来,周俏放下手机,帮黎衍和自己的杯子添上玉米汁,听到黎衍手机响起一声短信音。 他看了一眼,抬头看她:“钱收到了。” 周俏笑笑,端起杯子:“祝我们合作愉快,干杯。” 黎衍面色沉郁,也端起杯子与她碰杯:“合作愉快。” 喝下一口热乎乎的玉米汁,他皱起眉,心想,这店里兑得是不是太甜了? 鸡肉开锅,服务员撤去盖子,烟雾腾起,浓郁的香味飘散出来,周俏和黎衍一起动筷。 “唔,挺好吃的。”周俏啃着鸡骨头说。 黎衍没吭声,埋头细嚼慢咽。 周俏又问:“会不会辣?” 黎衍看看她:“还好。” 周俏笑起来,用筷子从锅边夹下一个玉米饼,放到黎衍碗里:“吃个饼吧,没点别的主食,就吃这个了。” 黎衍看着碗里的玉米饼,愣了几秒钟,周俏突然紧张,猜测他是不是嫌她的筷子脏,赶紧又伸手把那个饼从他碗里夹回来:“你自己夹吧,这个我吃。” 黎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没吭声。 上回一起吃饭,还多了一个沈春燕,黎衍几乎没说话。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周俏感觉总归有些不一样,吃着吃着,唇边就泛起笑。 黎衍夹了一筷子土豆片,正满足地吃进嘴里,无意间抬头就看到周俏在笑,愣了一下,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周俏一点儿也不收敛,反而还呛他,“笑笑也不行吗?” 黎衍脸一板:“拜托你正常一点儿吧。” 周俏不解:“我哪儿不正常了?” 黎衍放下筷子,神色又冷下来:“周俏,咱俩不熟,以后也没必要变熟。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这人脾气不算好,所以如果你要搬过来住,最好安分一点,不要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我没收你房租,随时都可以请你离开,听懂了吗?” 周俏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她感到无趣,这一下午说说笑笑,她还真以为自己和黎衍熟一些了,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周俏眨眨眼睛:“听懂了。” 半个多月,三次见面,她没能掩饰住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 兴奋,激动,窃喜…… 伤感,心疼,思念…… 这些情绪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来,从她的眼神、话语、动作,甚至是不自觉露出的笑容里。 周俏不是演员,没办法做到自然而然,毫无破绽,心里还是感到难过,黎衍一点儿也不记得她了。但他应该感觉到她对他非同寻常的热情,周俏偶尔会露出一些小破绽,希望他能自己想起一些东西,显然他没有,只是觉得她很奇怪。 阿衍爱吃辣,阿衍爱喝烫烫的玉米汁,阿衍爱吃土豆片、冻豆腐和香菇,阿衍不爱吃毛肚、黄喉、鸭肠那些咬起来嘎嘎脆的食物,阿衍不喜欢太大的葱蒜味儿……这些都是周俏记得的事情。 可是,那个坐在窗边与同学谈笑风生的帅气男生,早已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吃完饭,黎衍和周俏在路边打车回家。 打车的过程不太顺利,有好几辆出租车看到周俏招手,就缓缓减速,但看清坐着轮椅的黎衍后,又一脚油门开走了。 “怎么这样啊!喂!”周俏追了几步,气得叉腰。 黎衍像是见怪不怪,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默默地抽了一支烟,情绪并未受到影响。 周俏转头看他,天已经黑了,街上车水马龙,还挺热闹,黎衍的轮椅停在一棵行道树下,他穿着黑色外套,手里夹着一支烟,烟头火星闪烁。他一动不动地隐在夜色里,整个人清冷又寂寞,像是游离在这灯红酒绿之外,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哪怕周俏看不清他的脸,也知道他这时候的眼神一定很冷漠。 她走去他身边,问:“叫不到车怎么办?” 黎衍吐出一口烟气,眯着眼睛说:“你试试叫车软件吧,这样招手,人家看到我都不会停的。” 见她没反应,黎衍瞥她一眼,理直气壮地说:“我没装叫车软件,没用过,你来叫。” 周俏声音低低的:“我也没装啊,没用过,我不会。” 两人同时沉默,一会儿后,黎衍突然笑出声来:“你怎么比我还土?” “不是,我平时不打车。”周俏感到难为情,“打车多贵啊,我平时都是坐公交车,要不就是骑共享单车。” 黎衍叹气,无奈地拿出手机,开始研究微信自带的打车程序。周俏不敢打扰他,继续在路边招手,这一次她运气不错,在黎衍还没研究明白时,一辆空出租车停在他们身边。 司机是个热心人,下车打开副驾驶车门帮黎衍上车。周俏站在边上,看黎衍的轮椅转到副驾驶门外,把自己两条假肢放到地上,撑着司机的身子站起来,屁股一转,慢慢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又把两条假肢给捞进车厢,摆好。 他全程没说话,周俏向司机道谢:“师傅,太谢谢您了。” “不客气不客气。”师傅笑笑,“举手之劳,小伙子也不容易。” 黎衍垂着头,周俏看不清他的脸。她都不会收轮椅,倒是司机熟练地把轮椅一收,放进后备箱,上车后说:“我老丈人偏瘫,每次出门都是我接送,要不然好难打到车的。现在很多人都怕麻烦,但谁能保证自己遇不到难事儿呢?总得互相帮助啊,是不是?” 周俏坐在后排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今天多亏遇到您了,要不然我们不知多久才能打到车呢。” 司机启动车子,又和周俏聊过几句,发现副驾驶座上的小伙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想想还是闭了嘴。 车到永新东苑,司机又帮黎衍下车坐上轮椅。这一次,周俏没让他自己转轮椅了,而是由她推着走。老小区里太暗了,很多路灯都是坏的,她怕他看不清路。 周俏是第一次推轮椅,感觉并不难,也不吃力,但她还是推得很小心。黎衍从上车以后就没开过口,周俏心想他怎么又闹脾气了?是因为刚才二十多分钟叫不到车吗?还是因为司机师傅的话? 这人真是挺情绪化的,发起火来嗷嗷叫,不发火了又死气沉沉一言不发,好难得才会好好地说几句人话,完全叫她捉摸不透。 到36幢楼下,周俏感到为难,黎衍上下车都这么困难,这个六楼他到底要怎么爬上去呢? 这时,黎衍望向那黑咕隆咚的楼道,沉沉开口:“周俏,听好我说的话。” 周俏一惊:“啊?” 黎衍继续说:“一会儿我在楼下等着,你帮我把轮椅搬到六楼去,放在楼道里就可以,然后你就可以走了。我自己能上去,上去后,我会给你发微信。” 周俏问:“你自己上去?” “是。” “你怎么上去啊?” “你不用管。” “我……”周俏很担心,“我可以帮你的。” “不用你帮忙。” 周俏纠结,黎衍深吸一口气:“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喊你进来,你再进来。” 周俏看向楼道,硬着头皮应下:“听明白了。” 黎衍转动轮椅进单元门。感谢这是个老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十几年来全都坏了,也没人修,从一楼到七楼漆黑一片,黎衍隐在黑暗中,动作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他不是截瘫患者,用的轮椅并不高端,靠背后头的袋子里装着不少东西,侧过身就能拿到。黎衍从袋子里摸出一条裤子,裤子略厚,很短,比男士沙滩裤还要短一些,裤腿的部分是缝合在一起的。他把裤子塞进外套口袋,拉上轮椅手刹,把两条假肢放到地上,双手撑着楼梯栏杆慢慢地站起来。 站稳后,黎衍对着外面喊:“周俏,进来!” 周俏立刻进去,先看到轮椅上没人,吓了一跳,仔细看,黎衍居然站在楼梯口。她还未出声,就听黎衍说:“把轮椅搬上去吧,会折吗?” “会了。”周俏咬咬下嘴唇,之前司机师傅折叠轮椅的动作她已记住,依样画葫芦地折起轮椅,用力一抬,就“蹬蹬蹬”地跑上楼。 楼道里传来她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还有轮椅在墙壁和栏杆上磕磕碰碰发出的轻微撞击声。黎衍默默站着,垂着头,心里很空。 几分钟后,周俏跑下楼,黎衍还站在黑暗里。 这是最近三次见面中周俏第一次看到他站着,居然有点儿不习惯,视线忍不住就往黎衍的下半身瞄去。黎衍穿着黑色运动长裤,黑灯瞎火的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周俏脑子里止不住会胡思乱想。 那是假肢!黎衍的两条腿都没了。 还疼么? 等等,怎么感觉个子矮了呢?以前好像要更高一点儿,难道是自己长个儿了?不应该啊…… 黎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周俏在看他的腿,还挺入神。黎衍冷笑,这人是不是还想上手摸摸啊? “好看吗?”黎衍也是服气,都懒得再冲她发火,这时候只想她赶紧滚,“还不走?发什么愣呢?” 周俏回过神来,问:“你真的能自己上去吗?” 黎衍答得干脆利落:“能。” 周俏又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分辨他是不是在吹牛。 黎衍终于不耐烦了:“赶紧走吧!周俏花!” “好吧,那我走了。”周俏也不想再黏糊下去,黎衍分明是不想让她看到他上楼的模样,但周俏知道他一定能上,就是不知道要怎么上。临走前,她说:“你到了楼上,记得给我发微信。” “知道。”黎衍回答。 周俏走了,一楼的楼道里一片安静。 黎衍仔细听,单元门口再也没有声音,他开始动作,抓着扶手、扭转身体慢慢坐在第二阶台阶上,快速地脱起裤子。 脱下裤子的同时,他一并卸下假肢。 他的假肢其实不便宜,是气压膝关节假肢,两条腿加起来也有小十万。但黎衍的残肢实在太短,没有拐杖或旁人扶持,根本没法走路,就算架着双拐走起来也特别难看,就像一只岔着腿、摇摇摆摆的鸭子,所以假肢于他来说其实更倾向于美容功能。 何况现在是要爬楼梯,两条假肢简直就是累赘。 想要改变现状,就得买那种特别昂贵的智能仿生假肢,一双腿得要五六十万,黎衍买不起,从没有考虑过。 假肢卸下后,他把之前准备好的短裤穿上,两截残肢便都包裹在裤腿里。黎衍回头看楼梯,右手抱起那双连着裤子、鞋子的假肢,扭过身开始一步步往上爬。 双手撑着台阶,腰身一摆,便荡了上去,屁股落在上一层台阶上。连上两阶后,他搬动沉重的假肢往前方楼梯上一搁,再重复一遍之前的动作。 夜里8点多,不算太晚,黎衍祈祷没人上下楼,不想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但世事难料,爬到四楼时,一个女人出门倒垃圾,下楼时看到楼梯上矮矮的黑乎乎一团,吓得叫出声:“什么东西啊?”接着就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电筒。 刺眼的白光照到黎衍身上,他本能地伸手挡住眼睛。 那女人看到一个没有下半身的人坐在台阶上,身边还摆着一双连裤子带鞋的腿,吓得腿肚子都打颤了,“啊”一声尖叫,垃圾都不倒了,直接转身逃回家。 “砰!”关门声传来,楼道里又暗下来。黎衍终于放下手,继续一台阶、一台阶地抱着假肢往上爬。 幸好,后半段路没再碰到阻碍,顺利上到六楼,黎衍双手支撑着把自己挪上轮椅,又把假肢斜搁在踏板上,转动轮椅开门进屋。 一直到关上门,把假肢丢到地上,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从吃饭开始就困扰着他的上楼问题,这时候总算解决。 只是,心里又浮起那个念头:谁再出门谁就是猪!谁再下楼谁就是傻子! 双手和那条短裤已经在地上蹭得很脏,黎衍扯下裤子,又去厨房洗手。他有点累,卷起袖子看自己的手臂,又白又细,肘关节突出得明显,肌肉力量还不如十几岁时的自己。 他的确是太久没锻炼,整个人废得厉害,靠在轮椅靠背上抽完一支烟,黎衍给周俏发微信。 【有只刺猬】:我到家了 【MI&IM男装-俏俏】:收到,我在公交车站等车。 【有只刺猬】:嗯。 丢开手机,黎衍准备洗澡,脱外套时摸到口袋里有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个红包和他的结婚证。 红包里是一叠簇新的百元大钞,黎衍没数,目测是八千块。 他又打开那本象征着幸福与甜蜜的红本本,看到自己和周俏的合影,周俏笑得很自然,但他却拍得那么丑。 不,其实不是拍得丑,而是现在的他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看到自己瘦脱了相的一张脸上毫无光彩的眼神,黎衍强自忍住撕掉这本结婚证的冲动。 他转着轮椅去卧室,扬起手,把结婚证往衣柜顶上甩。衣柜顶距离天花板有三十多公分,第一次没甩成功,结婚证撞到墙后又掉到地上。他捡起来再甩,终于把这碍眼的红本本丢到衣柜顶上。 这样子,他就再也拿不到了,眼不见为净,黎衍想。 第二章、辣椒小炒肉 周俏准备搬家。 室友陶晓菲很舍不得她,她们同龄,曾是前同事,相识已有三年,算是彼此在钱塘最好的朋友,住在一套群租房里也有一年多。 陶晓菲坐在周俏床上看她收拾东西,埋怨道:“怎么突然就要搬家了呢?在这儿住得不好吗?” “这屋人太多了。”周俏说,“我现在找的房子更便宜,条件也更好。” 陶晓菲没怀疑周俏的话:“好吧,那我以后去你新房子找你玩。” 周俏的动作停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恐怕不行,我们只能在外头见面,我那房东很古怪,不允许我带人回家。” 陶晓菲皱起小鼻子:“啊?你和房东一起住吗?男的女的呀?” “男的。” 陶晓菲惊讶道:“你和男的合住啊?那你要注意安全哦。” 周俏笑起来:“放心,房东人还不错,就是脾气有点怪,我放假的时候会找你玩的。” 和黎衍“结婚”的事儿,周俏谁都没说,这是个要烂死在心里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她告诉给了介绍人刘阿姨,并且按照约定给了她三千块介绍费,同时要求她保守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刘阿姨挺上道,拿到钱就封了口。 与黎衍登记四天后,周俏趁单休叫上一辆出租车,带上所有行李搬到了永新东苑。搬东西上六楼足足跑了四趟,最后一趟结束后,周俏瘫坐在黎衍家客厅的椅子上,脸颊泛红,浑身大汗。 地上摊着她的行李,一个旧兮兮的24寸拉杆箱,两个鼓鼓囊囊的大行李袋,一个双肩包,外加三四个环保袋。黎衍端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这堆东西,周俏呼哧呼哧大喘气,问:“有水喝吗?” 黎衍看了她一眼,转着轮椅倒来一杯水,周俏咕嘟咕嘟一口喝干,缓了会儿后问:“你就没想过换个带电梯的房子吗?” 她并不知道黎衍和宋晋阳之间的矛盾,一句话就点着了黎衍心里的火。 “没有。”他努力压住火气。 周俏说:“那你多不方便啊,上下楼那么费劲。” “你管我费不费劲?”黎衍冷哼,“没腿的是我,好端端长着腿的是你,我住三年多了都不嫌麻烦,你才第一天来就嫌累?” 周俏嘟起嘴,不吭声了。 黎衍家她只来过两次,除了待在客厅,去过厨房,其他房间都没进,连卫生间都没用过。房子里家具家电混搭,能看出有些东西是后来换的,黎衍睡主卧,带着阳台,次卧归周俏。 黎衍把次卧的钥匙丢给她:“那是你房间,以前是我妈住的,她很久没来过夜了,你自己收拾,我没给你弄。” 周俏也没奢望黎衍会帮她腾空房间,打开次卧门,发现房间面积有十几平方,窗子挺宽,因为楼层高,采光还不错。周俏心里很开心,这是几年来她住过面积最大、条件最好的房间了,要是租出去,一个月得要一千五百块。 房间中央是一张1米2宽的单人床,床边是床头柜,靠墙一组大衣柜,床对面是书柜,靠窗那儿摆一张长溜溜的写字台,上头堆满箱子和袋子,颇有点储藏室的意思。 周俏打开衣柜门,柜子里塞满衣物,一点空隙都没有。她走到客厅问黎衍:“我的衣服放哪里啊?衣柜都满了。” 黎衍转着轮椅进次卧,往衣柜瞅了一眼,说:“一会儿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带点走。” 周俏瞪大眼睛:“这不大好吧?” 黎衍没好气:“有什么不好的?现在你名义上是我老婆,请你要有一个女主人的自觉!” “哦。”周俏不停给自己洗脑:我是女主人,是黎衍老婆,我是女主人,是黎衍老婆…… 黎衍去房里给沈春燕打电话了,周俏开始打扫卫生,行李不能收拾,地可以拖,家具也可以擦。 去卫生间拿抹布时,周俏发现相比起其他房间,卫生间的装修要新很多。洗脸台装得比较低,马桶两边安装着不锈钢扶手,洗澡的地方没做玻璃淋浴房,只用浴帘隔断,墙上也装有扶手,还摆着一张蓝色塑料椅子。能猜出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方便黎衍使用,应该是他车祸后重新装修的。 周俏在次卧擦家具,擦到书柜时,她好奇地看着里面的书,除了几年前的畅销书,还有一些经济领域的专业书籍,有些是全英文,甚至夹着几本A大的自制教材。 “原来黎衍是读经济的呀,好厉害。”周俏自言自语,抽出一本A大教材随手翻过几页,居然看到黎衍划的重点和随堂写下的笔记,感觉很微妙。他的字写得挺好看的,不是那种潦草又没骨头的写法,字迹潇洒肆意,一看就是个学习优秀的好娃娃。 “你在看什么?”正看得入神,黎衍的吼声突然从客厅传来,“第三条不准动我东西你忘了吗?!” 他的轮椅就停在次卧门口,周俏赶紧把书塞回书柜,呐呐道:“明明是第四条。” 黎衍瞪她:“我管它第几条!总之不准动我东西!” “这又不是你的房间。”周俏试图解释,“我又不知道连书都不能看。” “这原来就是我的房间!我妈会看这些书吗?麻烦你动动脑子!”黎衍食指戳戳自己太阳穴。 周俏直愣愣地看着他:“对不起我没文化,脑子的确不太好使。” 黎衍盯着她,一会儿后冷笑一声:“倒也是,你是不是高中都没念啊?” “是啊,我就是个初中生,行了吧?”周俏莫名感到生气,“你这些书都是英文,送给我看我都不要看!稀罕!” 说完,她走到房间门口,轻轻地关上了门,把一脸震惊的黎衍挡在门外,心想,够礼貌了吧,都没甩门。 “砰”的一声,周俏还没来得及拿起抹布,黎衍居然又把门给打开了,特别用力。他转着轮椅来到周俏面前,仰起头怒气冲冲地看着她,还伸出一根手指:“我警告你周俏,你要是再敢这么贴我鼻子关门,就给我滚。” 周俏愣住了。 黎衍眼睛里的轻视和厌恶一目了然,周俏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不会再动你东西,不会再随便关门,对不起。” 她突然道歉,黎衍不禁一愣,原本以为周俏还会和他争几句,把他气到爆才会甘心。但她一下子就服了软,黎衍反倒觉得无趣,讪讪地收回手指,看到周俏又转头擦起家具,才倒转着轮椅退出次卧。 他想,是自己太凶了吗?把她吓到了?尬。 黎衍又问:“你现在住哪?” 咦?话题跳跃得好快!周俏乖乖回答:“和人合租,就住在……” 还没说完呢,黎衍就打断了她:“如果你没有男朋友,又是租房子住,那我希望你可以‘真的’和我结婚。” “哈?”周俏惊地站了起来。 “别一惊一乍地鬼叫!”黎衍恶狠狠地瞪她,“坐下!” 周俏一屁股又坐下了,身下的椅子“嗒嗒嗒嗒”响个没完。 “我现在碰到了一点状况,的确需要有人和我结婚,假结婚,但这个人要和我一起住。”黎衍的声音依旧是阴沉沉的,“这个事我不想和那大妈讲,我就问你,登记后你搬过来,我给你一间房,你肯不肯?” 周俏犹豫着问,“要房租吗?” “不用。” “能住多久?”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可以一直住下去。 黎衍想了想,回答:“住到我们因为‘感情不合而分居’为止,最少半年,最长一年。” 最长一年,也还行吧。 周俏小声问:“那、那五万呢?” 黎衍皱起眉头大声说:“这是两码事!五万块一毛都不能少!” 周俏很欢喜:“五万,你答应啦?” 黎衍翻了个白眼给她。 周俏忍不住笑了:“那我肯的呀,真的不用房租吗?其他还有什么要求?” 黎衍像看白痴似的看她:“你真的愿意?” “愿意愿意,我很愿意!”周俏心里早已算过一笔账,出租屋一个月房租就要八百,水费电费网费一加,一年怎么的也要一万多,落户费五万块不是一笔小数目,能省下一万多也是好的。 “那你什么时候方便登记?”黎衍开口的问题又是出人意料,周俏好不容易没再吓得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说:“我户口是个户籍证明,长期有效的,随时都可以。” 黎衍慢悠悠道:“那我们加个微信吧。”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扫你。” “哦。”周俏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起身走到黎衍面前。黎衍低头扫码时,周俏注意到他的头发又黑又密,就是有点儿油,感觉洗得不怎么勤。 他的手机屏幕居然是碎的,蛛网似的裂了好大一块,微信里的字都看不太清。坏成这样了他还在用,也不知道是不讲究,还是有别的原因。黎衍的微信名叫“有只刺猬”,头像也是一只刺猬,活的,看缩小图不太认得出,感觉就像个毛球。 两人加好微信,黎衍说:“你别再去找那个大妈了,有事我们直接联系。” 周俏嘴上应下,心里却觉得黎衍有些单纯,这就像买房找中介后跳单,哪是他说不找就不找的,该给刘阿姨的中介费,周俏根本就逃不掉。 黎衍没有抬头:“我户口本在我妈那儿,等我和她说一声,我找个时间就和你去登记。” 周俏嘴角抽抽,心想这就说定了?这么草率的吗?开口却是:“好的,麻烦你了。” “那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黎衍把手机塞回兜里,终于抬头扫了周俏一眼。周俏也不敢说什么,拿起包向他道别,还贴心地帮他关上了门。 屋里没人了,黎衍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整个人几乎是瘫在轮椅上。 家里很久没来陌生人,接到刘阿姨电话时,他还以为是诈骗,没说两句就挂了。刘阿姨给他发了好长一串短信说清来龙去脉,黎衍回忆半天,才记起父亲的确有个住在附近的老同事,喜欢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中介。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成为那女人“资源库”中的一员。 仔细想想也不足为奇,现在的他符合那女人挑人时的各方面要求,算是个上等货了。五万块钱,假结婚——黎衍承认,这狗屁倒灶的事情对他居然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瘫了一会儿后,黎衍转着轮椅去阳台抽烟,想了想,又给沈春燕打电话。 “儿子哎!”沈春燕一接起电话就亲热地喊,“今天怎么想起给妈妈打电话啦?你想吃什么吗?妈妈晚上来给你做!” 黎衍干巴巴地说:“通知你个事儿,我要结婚了。” 沈春燕:“啥?” 周俏下楼后,又回头朝六楼那间屋子看。 永新东苑36幢1单元601室,周俏默默记在心里。 金秋十月,午后的太阳略微刺眼,她被阳光照得眯了眯眼睛,快速地转回头来。 永新东苑是一个位于钱塘市中心的老小区,大约建于九十年代初。一栋栋层高七层的小楼排得密密麻麻,还不规整,楼间距很窄,随处可见违章搭建的棚子和菜地。小区里车位非常少,周俏一路走着,看到好几堆聚在一起聊天晒太阳的老头老太,还有搭着大棚做丧事的,里头吹拉弹唱,热闹非凡,把路堵得周俏只能侧身通过。 但就是这么一个老破小小区,房价也已经到了三万多一方,周俏撇撇嘴,心想黎衍虽然看起来过得潦倒,住的这房子也值两百多万啊。 此时,她的心情极为复杂,又回头看看黎衍家所在的那栋楼,终是收回思绪,赶去上班。 沈春燕急匆匆地赶到永新东苑,一鼓作气爬上六楼,都没敲门,直接拿钥匙开门进屋。黎衍的卧室门反锁着,沈春燕冲过去拍门:“阿衍!阿衍!黎衍!开门!你给我开门!” 砰砰砰敲了好一会儿,门后才响起声音,房门打开,黎衍坐着轮椅慢吞吞地转出来,面无表情,看都不看她一眼。 沈春燕额头出汗,开门见山就问:“你说你要结婚?和谁结婚?女孩子哪里人?几岁了?你们认识多久了?哪里认识的?她做什么的呀?她知道你的情……” “她刚走。”黎衍终于肯屈尊抬头看她,“坐下,我不喜欢别人站着和我说话。” 沈春燕拉过椅子坐下,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阿衍啊,你和妈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呢?” 黎衍挑眉看她:“我二十五了,要结婚,很不正常吗?” “不是不是,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处对象了呀!你和那个女孩子怎么认识的?”沈春燕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黎衍这几年天天待在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下楼,哪里有途径去认识女孩子啊!可别被人给骗了! 黎衍淡淡地说:“她是我的读者,看我小说好多年了,非常崇拜我。我和她一直网恋,她知道我的情况,今天就来见我了,一见钟情,我决定和她结婚。” 网恋啊!还一见钟情?沈春燕五官都皱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你俩就见了一面?” “是。” “这、这不靠谱啊!”沈春燕愁得头发都要白了,突然想到一个严重问题,惊道,“你说她刚走?那、那你们、你们有没有……那啥?” 黎衍狐疑地看着她,沈春燕指着他卧室里的双人床:“就、就那啥,有吗?” 黎衍懂了,面色急速变冷,梗着脖子吼道:“没有!” “那怎么会说到结婚的嘛!”沈春燕啪啪拍大腿,“儿子,你到底知不知道结婚了要干吗呀?” 黎衍气疯了:“我又不是弱智!怎么会不知道?!” “那、那她……”沈春燕真是不想打击黎衍的自尊心,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好妈妈,她还是要问的,“她看到你就是这个样子的吗?她知道你到底什么情况吗?要是她知道了,她还愿意和你结婚吗?你俩办事……她就都看到了呀!” 黎衍的耳根子浮上一层可疑的粉红色,咬牙切齿地说:“这不用你管吧?” “我怎么能不管?你是我儿子啊!我怕你被人骗啊!” 看着沈春燕痛心疾首的样子,黎衍冷冷地笑了:“我这人还有什么可骗的?我是个残废,一没房子二没车三没钱,人家图我什么了?” 沈春燕瘪着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阿衍,你别这么说,在妈妈眼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优秀的。我儿子长这么帅,人家姑娘喜欢你很正常,只是结婚这种事,哪儿能这么轻易就提呢?你最起码得和人家约约会呀。” 黎衍斜眼看她:“我怎么约会?这房子有电梯吗?你是要我爬下去!滚下去!还是跳下去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沈春燕的眼泪都被他吼得缩了回去,委委屈屈地说:“我早和你说了给你换个房子,你又不肯。” “你那是换吗?你是要我去租房子!”黎衍终于说到正题,瞪着母亲道,“上次你和我说的事,我现在正式回复你,我,不,同,意!你儿子我现在要结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宋晋阳那个王八蛋要结婚,关你什么事啊?又关我什么事啊?他结婚就想霸占你的房子,他以为他是谁啊!” 沈春燕低下头不说话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这事儿说来话长。 黎衍八岁时父母就离婚了,当时因为黎德勇出轨,黎衍和这套永新东苑的房子都归了沈春燕,母子二人一住就是七年。等到黎衍十五岁初中毕业时,沈春燕找了个伴儿,叫宋桦。 黎衍高中住校,沈春燕和宋桦确定关系后,就搬去宋桦家同居,因为两人都有孩子,名下也各有房子,出于各种考虑就没打算结婚。 宋桦的妻子多年前病逝,他经济条件虽然一般,为人还不错,对沈春燕母子一直很照顾,黎衍对他谈不上多亲近,倒也一直尊敬。 可是宋桦和亡妻的儿子宋晋阳却不是个省心的货,他比黎衍大将近一岁,上学是同级,高中开始就一直和黎衍较劲。两个人虽不在一个学校,却暗戳戳地比学习,比体育,比受女孩欢迎程度,甚至还比身高长相。奈何人比人气死人,从十五岁到二十二岁,不管是哪个方面,黎衍都是完胜。 如果不是因为黎衍在大学毕业那年遭遇车祸,现在的他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哪会像具行尸走肉般蜗居在这六楼的小破屋里,寸步难行。 可就算是这小破屋,宋晋阳居然还惦记。他想和女朋友结婚,但没有房子,因为沈春燕和宋桦住在一起,他是万万不愿意把老爸家做婚房。于是他就提出,想用后妈的老房子结婚过度,由他出钱给黎衍在外头租个带电梯的屋。等过两年他存够钱买了房子,再老房子还给沈春燕。 这几年黎衍脾气越来越坏,沈春燕知道他不可能答应,但赖不住宋晋阳一遍遍说,上个月她硬着头皮来找黎衍说这事儿,结果差点没被儿子用扫帚赶出去。 沈春燕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残疾了的亲生儿子,一边又是感情尚可的半路丈夫,本来已经很愁人,现在倒好,黎衍又给她来这一出,说要结婚。 黎衍看沈春燕哭得伤心,恶狠狠的神色终于缓和一些,抽了张纸巾递给母亲,沈春燕抽抽搭搭地说:“你找个时间把人家姑娘约出来让我见见,我没见过,不放心的。” 黎衍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多大呀?”沈春燕还是想多了解未来儿媳妇一些,“哪里人?做什么的呀?” “二十一,C省人,打工妹。”黎衍想起周俏的样子,身高1米6出头,瘦,鹅蛋脸,长得似乎还算清秀端正,不过辨识度不高,要是往人堆里一丢,就是个极普通的女孩子。也就过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已经记不太起她的五官了。 沈春燕咋舌:“才二十一啊!会不会有点小?” 二十一岁,也就比法定结婚年龄大了一岁!这么小的姑娘哪里会照顾人呢?她的儿子又那么凶,会不会吼几声就把小姑娘给吓跑了? 黎衍翻了个白眼。 沈春燕劝他:“阿衍,你要是真心诚意和那小姑娘在一起,妈妈也不会反对,你能有个喜欢的人,妈妈肯定是支持的。但是,你也要听妈妈的话把自己脾气收一收,人家小姑娘不是妈妈,随你怎么骂也不会来和你置气。现在的姑娘主意都很大,你要是凶她,人家肯定和你闹,明白不?” 黎衍挑眉瞪眼,拍桌子:“你什么意思?我脾气很差吗?!” 沈春燕一抖:“我就这么一说,你听听就好,听听就好……” 说得差不多了,沈春燕去厨房给儿子做晚饭。这次来得急,她连菜都没买,打开黎衍的冰箱,随便拿了点冻肉给他蒸肉饼,蔬菜是一点也没有,只能打个鸡蛋羹糊弄过去。 沈春燕一边做饭一边叹气,要不是她隔个两三天就来给儿子送点菜,做顿饭,黎衍一个人过日子可能会被饿死。但就是这么低的频率,黎衍还不愿意她来,说会打断他的写文思路。 这三年,他一直在网上写小说,写的什么沈春燕也不懂,但黎衍说能赚钱,够养活自己。他一直不愿意问母亲要钱,沈春燕给他他也不收,只能隔三差五给他带点菜和水果改善伙食。 他越来越瘦,皮肤也因为常年不晒太阳而越发苍白,性格更是越来越孤僻暴躁。沈春燕想着,要是他心里真有了一个人,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儿,能让他变得更像个人样。 夜里,钱塘开始下雨,淅沥的雨水冲刷着窗户,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听来格外清晰。伴随着这场秋雨,黎衍又一次感到烦躁,他更新了新的章节,坐着轮椅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转到阳台上,点起一支烟。 窗台上搁着一个玻璃烟灰缸,雨棚漏水,雨水打在窗台外的瓷砖上溅进窗台,烟灰缸被弄湿,里头的烟蒂横七竖八地杵着,透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黎衍盯着这个烟灰缸,硬生生忍住砸碎它的冲动,最后抽了一口烟,把烟蒂重重摁灭在里头。 烦躁,无休无止的烦躁……心理上的,生理上的,仿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挣扎,却永远都找不到一个出口,无能为力,只能忍受。 坐的时间太久,黎衍感到腰酸,转着轮椅回房间,把自己挪到床上,拿出手机,看到张有鑫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三金是个乖孩子】:衍哥,下雨了[撇嘴][委屈][难过] 【有只刺猬】:睡了没? 【三金是个乖孩子】:没呢! 【有只刺猬】:背还疼吗? 【三金是个乖孩子】:[生气]我都忍忘了你又提醒我,我躺床上了,你呢? 【有只刺猬】:一样,可以忍。 张有鑫也是钱塘人,比黎衍小三岁,两人是在医院康复训练时认识的,算是难兄难弟,几年来一直保持着联系。张有鑫受伤时还是个高三学生,休学一年后参加高考,现在是个大三在校生。与黎衍不同,他性格比较开朗,朋友挺多,还经常出去旅游,时不时会发个朋友圈记录生活。 脱离了以前的生活后,黎衍只有张有鑫这唯一一个朋友。只是从医院出院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只用微信聊天。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老小区六层楼的楼梯,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堑。 和张有鑫聊过几句后,黎衍想起沈春燕的话,找到周俏的微信名——【MI&IM男装-俏俏】 她说自己在商场三楼工作,应该是男装专柜店员。 黎衍把自己手机里的三个文档一个个发给周俏,其他什么都没说。 周俏下晚班后回到出租屋。 她和六个女孩合租,一堆女孩抢卫生间,每天都像在打仗。周俏见缝插针洗完澡,又洗过衣服才回房间躺到床上。她很累,几乎站了一整天,腿酸得都有些麻木了,周俏打开手机,一眼就看到一个多小时前“有只刺猬”发的消息。 看着小毛球头像,她似乎一下子就忘记了疲惫,顺手把黎衍的备注名改了。黎衍什么都没说,只甩了三个文档给她,文档标题是《1》,《2》,《3》。 周俏接收下来。 【MI&IM男装-俏俏】:黎先生,这是什么呀? 【黎衍】:这是我写的书,你抽空看一下,我和我妈说你是我读者,她想见你。 【MI&IM男装-俏俏】:哇!你还会写书啊?好厉害![强] 【黎衍】:一共七百多万字,你随便看一下知道主角就好了。 【MI&IM男装-俏俏】:好的! 【黎衍】:周六晚上你有空吗? 【MI&IM男装-俏俏】:有空! 【黎衍】:6点到我家来吃饭,就你,我,我妈三个人,不用买东西。 【MI&IM男装-俏俏】:好的,到时见! 【黎衍】:我和我妈说我们网恋两年了,你别穿帮。 【MI&IM男装-俏俏】:好的! 周俏熬了好几个晚上看黎衍的大作,三四天时间自然不可能看完,她只能去网上搜连载平台,想找找有没有内容简介或长评可以参考。 一搜才发现,黎衍的作者名叫昨日霜降,连载平台是一个大神云集的男频文网站。周俏一般看的都是女作者写的言情小说,霸道总裁、腹黑王爷那一挂,对男频网站不太了解。 寻到昨日霜降的专栏,周俏差点晕倒。黎衍写文已有三年,一共完结了三部大长篇,第四部正在连载中,也写了一百多万字。完结文里最短的一百多万字,最长的三百多万字,但与这几乎日更一万的更新频率相比,他的成绩着实惨淡,收藏寥寥,评论寥寥,打赏寥寥……纯粹就是个扑街作者。 周俏拍拍自己的脸,逼自己记下三部小说里男女主的名字。 “夜、夜什么?”周俏搜了一下不认得的字,“夜葳蕤(wēi ruí)?月……” 又是一阵搜,“月沚涴(zhǐ yuān)?” 周俏看着内容简介,挠挠头,深深为自己未来的丈夫担忧。 周六傍晚,又是个雨天,周俏买了点水果去黎衍家。虽然黎衍叫她不要带东西,但基本的礼数她还是懂的,要见他妈妈呢!哪能空手去? 雨下得挺大,她走上六楼时裤脚已被雨水沾湿,收起伞抬手敲门,沈春燕已经在了,开门见到周俏,愣了两秒钟。 周俏扎着清爽的马尾辫,穿一件毛绒绒的咖啡色套头毛衣,底下是牛仔裤运动鞋,素面朝天,面带微笑,就是个干净白嫩的年轻女孩模样,外表远远超过沈春燕的预期! 她回头看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儿子,还是那副邋里邋遢、阴阳怪气的样子,沈春燕之前弱弱提出让黎衍捯饬一下,起码换身衣服,但人家不乐意,说周俏与他是心灵之交,不会在意他的外表。 哪里来的自信哦!沈春燕打量着周俏,心里就想起一句话:一朵鲜花插在那啥啥上。 “阿姨好,我叫周俏,俏皮的俏。”周俏把水果交给沈春燕,还应景地吐吐舌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别说沈春燕看直了眼,连轮椅上的黎衍都愣住了。 “你好你好,快进来快进来,今天雨下得太大了。”沈春燕第一次面对儿子带上门来的女朋友,一下子还没做好要当婆婆的准备,手足无措地一边给周俏挂伞倒水拿水果,一边悄悄地观察这个姑娘。心想这是有多想不开,怎么会看上黎衍的? 周俏向黎衍招招手:“嗨,阿衍。” “衍”字是第三声,被她拖长音叫得百转千回,黎衍冷冷地看着她,开口道:“阿俏。” 趁着沈春燕进厨房,周俏凑过去低声对黎衍说:“叫我俏俏,要不就叫全名。” 黎衍点点头,窝在轮椅上刷手机,不理她了。 周俏发现黎衍这天洗过头,上次还油腻腻的头发变得蓬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