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庚子

写在庚子
作者: 楚建锋
出版社: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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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21213812

作者简介

楚建锋,祖籍陕西省汉中,现在北京一高校工作。曾在部队、地方政府、新华社、海南省委、北京市委等工作。1984年开始写作。先后出版散文集《泉》《涛声》,报告文学集《风起天涯》,随笔集《上善若水》《剑锋时评》,文论集《观潮》等。

内容简介

夜枕稻浪 星光、月光,洒满万亩连绵起伏、金灿灿的稻田。 寂静的夜,在陕西汉中城区十八里铺这片沙滩上,显得格外美丽而妙曼。 又是一个秋天,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父亲,身披蓑衣、脚踩草鞋,躺在铁质的打谷机桶里,枕着大自然赐予人类的沉甸甸的金色稻浪,仰望满天繁星,与微笑的月亮和月光柔情相抚。他听着田间地头此起彼伏的蝉鸣和蟋蟀的欢唱,不时发出会心而灿烂的笑。 父亲的笑,与夜色下习习微风拂动的稻谷,相触着春华秋实的美,呢喃着谷子的神圣光洁。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是上苍赐予庄稼人一年劳作的回报。谷穗上,每一粒胀鼓鼓的谷子,都是沧海桑田的精灵。每一束沉甸甸的稻穗,都是亘古绵延流淌的盘古、神农留给炎黄子孙的爱。 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父亲在近十年时间里,每逢秋收的一个寻常夜晚。 当时,父亲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到镇上沙滩村劳动改造。 素有“天府之国”“塞上小江南”之称的汉中,是天然盆地,一马平川。以沙土为主、肥沃保墒好,很适合水稻生长。是天然粮仓,陕西第二大米仓。 每到风调雨顺的秋季,连片的沙田里,金色稻穗一望无际、连绵不断,甚是喜人。 父亲下放的沙滩村,是这片土地的“白菜心”。两千亩良田上,金灿灿的稻穗美不胜收。 然而,季节交替、秋多风雨。及时收回成片稻海里金黄金黄的稻谷,成为农家人的“龙口夺食”。显得分秒必争,甚为迫切。 否则,遇绵绵秋雨,成片成片的稻谷会在雨中“落泪”,纷纷滴落在沃野里。把庄稼人一年的劳作,化为“灰烬”。 那个年代,收割主要靠人力。 每年中秋节前,男男女女们纷纷拿着镰刀,一把一把割下笑弯了腰的稻穗,一把一把按“十字架”叠放成堆。此时,壮劳力们推着电动打谷机,争先恐后,把割好的稻谷一把一把喂进机器脱粒。然后,再把脱完粒的谷子盛入箩筐,挑到晾晒场晾晒。 就这样,边收割,边脱粒,边晾晒。收割到哪里,打谷机就推着到哪里脱粒。 月余时间,分分秒秒,一刻也不敢慢怠。 当时,打谷机是收割的灵魂。一个生产队按指标限购一台。市场上很难见到。物以稀为贵。一时,这台机器显得神秘而珍贵。所以,守护好这台机器,就是守护好秋收、守护好生存、守护好全队一百多户人家的生命。 这个任务,被生产队指定落在了年富力强的父亲身上。 父亲得到指令,眼泪不由得夺眶而下。他庆幸队里能选中他,更庆幸他白天能与农友们收割、脱粒、晾晒,晚上能头枕这台神圣的机器,闻着稻香、看着星星月亮,吹拂着秋天夜晚香气四漫的微风,在金色稻海里陶醉,在稻浪里坚守。 坚守庄稼人的辛苦,庄稼人的期盼,庄稼人的命脉。 虽然,打谷机长四米、宽两米、高一米,前边还带着脱离滚筒电动机等,人和衣躺在铁桶内,刚刚凑合,转动身子都很难。 但是,脱完粒、装满谷子的铁桶,天天散发着谷子的清香,与铁桶外的稻海交换着芳香的气息,让父亲心里乐开了花。喜不自禁,喜从心来。 夜宿打谷机。收割中的日日夜夜。月余时间,天天如此。 父亲打心眼儿里喜欢。打心眼儿里感恩队上能器重他、青睐他,把这一神圣光荣的保护秋收的任务交给他。 从领受任务的那一天起,父亲浑身像打满了鸡血,激情燃烧,信心满满,乐此不疲。 每天太阳西斜、大家收工回家,父亲便开始了晚上的值守。 陕南的秋天,在半阴半晴中交替。 晴天的夜晚,星星月亮在稻海中移动,稻穗夹杂着雾气,与渐渐落下的水珠相糅合,飘出谷粒的甘甜。 阴天的夜,寒冷,潮湿,温差大,与万里无云、碧蓝如洗的晴空,形成鲜明对比。尤其遇上连绵不绝的阴雨天,金黄的稻海隐匿在浓浓的夜幕下,伸手不见五指。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慢慢深;天,慢慢黑。后半夜,冷飕飕的秋风带着阵阵秋雨,瞬间生出一股股寒气,让躺在冰冷铁桶内的父亲一个寒战。激灵地伸手在铁桶边的草堆上抽一把谷草,扎紧裹在身上的棉袄,才慢慢抵御住袭来的寒气。 此时,没有灯光、没有虫鸣。漆黑的夜晚静得吓人。 这时,也可能是小偷小摸猖獗的时候。更要忍住寒冷和恐惧,聚精会神,听风听雨;睁大眼睛,观察夜色。 雨,越下越大。父亲一个跟头跃跳出打谷机,戴上斗笠、换下湿透的草鞋、套上深筒胶鞋,踩着变得泥泞的沙地,开始围绕打谷机在田野四周巡查。 风卷着雨、雨夹着风,不断把深秋初冬的寒气送来,刺骨而透心。不断被雨水浸透的父亲,边打着寒战、边提高嗓门假装咳嗽,给自己壮胆。同时,在荒无人烟的稻海,不由自主哼起了陕南民间小调。慢慢,下嘴唇磕碰着上嘴唇,声音也颤抖起来。 父亲不由自主地,在喊着冷啊冷啊冷啊的巡看中,盼到了东方破晓,远处农家的鸡鸣。盼来了又一个太阳升起的早晨。 就这样,在一个又一个阴雨交加、寒气袭人的深秋夜晚,在“革命理想高于天”的豪情壮志中,父亲一夜一夜与稻浪为伍,挺了过来。 一晃,一个多月的秋收结束了。 成片成片、金黄金黄的稻谷,像温情的大海,每一粒谷子像一滴滴海水,从稻田里流进了生产队的粮仓、农家人的米仓。 看到这,父亲笑在脸上、甜在心里。 在十余年的秋收里,父亲年年就是这样,在陕南那片稻海里,枕着翻滚的稻浪,守护着稻海的美丽、捍卫着稻浪的神圣。用坚强、执着、奉献,守护着上苍赐予人间的爱。 竹林花开 像国画大师吴冠中笔下的江南水乡,密不透气的嫩黄垂柳在如瀑布般的绿色柳条中,泛出几点白光;如雨后春笋,在绿茵茵的大地上,争先恐后亮出白中带点嫩黄的尖。 这是阳春三月,在陕西第一名山——汉中市北秦岭南麓天台山一座主峰的原始竹海里,一朵朵如梨花般的白色花朵,正穿透绿毯般的竹林,一束一束在眼前绽放。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这些一束束绽放的梨花,忽地从密不透风的竹林里钻出来,成了一人高的一树树梨花。 走近再看,这是一群伐木人。 在春寒料峭中,身上的一件件棉衣棉裤被细网般的竹子扎破,露出的棉花如梨花般在身上“开放”。 他们的手,在扒开密密麻麻的一根根竹子、拖出砍伐的树木中,被竹节的刺毛、长纤毛,划得像干裂的旱地。一条条老疤和正流血的新伤,交织着。拼命拖着圆木往竹林外奔,脸上也被密不透风的竹子的小枝丫,抽打和刺得红里透黑、黑中泛红。红中,是一道一道挂在面颊的血粒子。 步履维艰中,身上被一根又一根阻挡前行的竹节上的枝、刺毛,刺出朵朵棉絮,像炸开锅的豆花,飞舞着。 这些伐木人,是在响应“兴修水利,造福人民”,建设被誉为陕西汉中的“生命库”“母亲库”,汉中的“三峡工程”,汉中的“红旗渠”的西北水利明珠——汉中石门水库的一个小片段。 石门水库,位于褒河上游。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汉中在褒谷南口内、栈道石门处建的大坝。大坝河床建水电站,形成一座以灌溉为主,兼顾发电、防洪、养殖等功能的大型水库。 库区水由此至留坝县青桥铺,长十七公里。渠系包括东、西、南三条干渠,总长八十七公里。东干渠系水库主干渠。全长四十公里。横穿北部山腰和丘陵,逢山打隧洞、遇水架渡槽。自渠首起,依山傍水而行。 为确保工期,所有男性青壮年必须出工。编入劳动大军。壮年的父亲,被编入伐木组。在天台山伐木。 天台山山川巍峨,陡峭险峻,森林茂密。按当地俗语称,“汉中有座天台山,搭把椅子摸到天”。清人严如煜有诗说:“苍苍石峰立嵯峨,险道新盘上旧阿。地狭寺随峰石转,僧归身带野云多。”迄今,天台山已是国家级森林公园。占地五点八万平方公里,主峰高两千米,两侧为凹形,坡度三十度左右,峡谷深切,沟谷纵横,原始森林深不见底。 父亲他们伐木,在天台山西北角的一座名唤山娘坝的山峰。 当时,所伐木主要用于隧洞的撑木。 公社书记说,只能伐松木、桦木中的病树。其他粗大、青嫩的,一律不能动。并规定,所伐树,高十米左右、粗十厘米以上。这样,伐木的第一道难关来了,即寻树。 要在密布的原始森林里,寻找出按规定可以砍伐的树,而且还有任务量——二十人的伐木组,每天必须伐十棵以上,运回山下的驻地。所以,这也为伐木划出了“硬杠杠”。 经过几天的打磨,父亲他们在寻树中总结出三条经验。一是竹林中寻。要伐的树,一般都混杂在茂密的木竹、毛金竹林里。二是上下看。分成两个小组。一组上到山顶往下看,但见翠绿翠绿的竹林里,有枯黄的地方,肯定就隐藏着能砍伐的树。另一组,站在山下往上看。瞧见密不见天的竹海里,有片光亮的地方,肯定也长着比竹子矮、可砍伐的树。三是定方位。每天,大家按规定的“寻树”时间,在可堆放伐下来树木的山腰会合。再把两组观测到的方位、地点,综合分析。在初步确定可能伐树木的地点后,再派人实地勘查。之后,大家一步步像过刀山、下火海一样,扒开茂密的竹子,带上伐木工具,去砍伐。 可以说,从每天早晨太阳刚爬出山,要到正午太阳立上竹竿,才能找到可砍伐的树。 接下来,是砍伐。 在绵密的竹林中,砍伐夹杂其间的树,比“火中取栗”还要费尽心机。首先,要两人一左一右,死死扒着长在树两边的竹子,另一人一斧子一斧子地慢慢砍。正如《诗经》云,“伐木丁丁,鸟鸣嘤嘤”。这个“丁丁”,是斧子砍到树上挥动中碰到几乎没有距离的竹子上的声音。“嘤嘤”,是每个伐木小组三人战战兢兢,被竹子刺手,一斧子又吃进树里几毫米,而悲喜交加的叫喊声。 最惊险的还在后面。在一毫米一毫米的艰难砍伐中,砍的树根与连着的皮,快断开了。树快被砍倒了。为防止倒下的树砸到旁边的竹子。左右两边扒竹子的人要快速分辨出树可能倒的方位,快速用手中的长竹竿,在竹林中豁出一条缝隙,让倒下的树躺在缝隙里,不伤着竹子。 “病树前头万木春”。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这句诗,道出了运木难的玄机。砍好的树,往山下运的难度不亚于“茧中抽丝”。既要在运输的一路上保持“万竹春”,又要在密布的竹林里,把砍伐的重约六七十斤的树木运出来,是一项大工程。是一项在砍伐中,最难最大的工程。 两人拿着长竹竿,像“用剑劈水”般,分别把竹竿插入前方根根依偎在一起的竹林,使出浑身力气用力压住。在密林里“压出”一条路。让另一用长绳拖着伐下的树木的伙伴,快速拖着树木走到路的尽头。另两人,又快速向前一竹竿一竹竿扒开一道又一道的路,保证拖木的伙伴接力般,把树木慢慢拖出竹林。 就这样,把树木拖出竹林。拖到会合地堆放处。三人的身上,上上下下都开了花。脸上,挂满血粒子。脚上的解放鞋,也在长满灌木、杂草、荆棘的竹林里,被扎得鞋面开口、鞋底穿洞。脚也常常被扎破。 可以说,运伐木出竹林,不费“九牛二虎”之力,是运不出来的。 青山作证,绿水长流。 一晃,那考验意志、耐力、体力的伐木生活,早已成为过往。 巍巍的石门水库,已成陕西一景,灌溉着汉中数十万亩良田,哺育着汉中数万万百姓。修渠人、建渠人,当年“誓让山河换新颜”的豪情壮志,也早已铭刻在这座“生命库”上。铭刻在父亲的人生记忆里。 竹林花开,是幻觉更是童话。然而,又是真实的人间故事。 这故事,是中华儿女、炎黄子孙的天工开物、精神花开。 远去的锣声 “咣、咣、咣……”偶尔,年逾九旬的父亲,总在不经意间嘴里念念有词地“咣咣咣”起来。 这是锣声,是小木槌敲击铜锣的声音。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年富力强,参加民兵连训练,“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燃情岁月。 锣声在耳边响起,斗志在胸中激荡;豪情,在陕西汉中那个村庄的沙滩上燃烧。 数九寒冬,黑夜漫长。 南屏巴山、北依秦岭,汉江穿城而过的汉中,每临冬天,夜,特别漫长;天,特别寒冷。滴水成冰,吐气凝霜。尤其进入“三九”气节,寒冷更让人感到阴冷、潮湿、彻骨、透心。是一年四季中,最难熬的日子。 “民兵扛起枪,浑身有力量,生产是能手,练兵斗志昂……”豪迈的民兵扛起枪,让父亲这一代人开始了“冬练三九寒,夏战三伏天”的民兵岁月。 那时,父亲是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到沙滩村改造的“分子”,没有资格参加民兵训练。然而,一心向党、一心向国家、一心向人民的父亲,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报效祖国、报效党和人民的赤子之心。 所以,在隆冬的一个黄昏,参加完义务劳动,听大队的民兵连长布置次日清晨民兵开始为期两周的训练,正愁没人愿意从冬天温暖的被窝里早早爬出来,从一队到四队,敲锣唤醒熟睡中的民兵起床、集合训练时,父亲一个箭步跑到连长前,自告奋勇请命。 连长打量一阵父亲,愣住了!他不相信这么艰苦的活,还有人自告奋勇! 他沉思片刻后,说:“民兵集训是每天早晨六点,为了既不影响民兵休息,又不耽误集训,一是每天必须在五点四十分准时响起第一声锣声,二是五点五十五分结束,不能提前一分,也不能推后一秒,你行吗?” 听后,父亲不假思索地、坚定地说:“行!” 这一声,更让连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寒冬腊月,寒风刺骨,谁不想在温暖的被窝多睡一分一秒?还有自告奋勇来受这份活罪的!而且,还敢保证不差一分一秒,就是神仙怕也难做到吧。 想着想着,连长说出了第三个条件,三是“差一分一秒,你是‘分子’,要挨打罚款,你敢吗”? 父亲又脱口而出:“敢!” 这下,民兵连长乐了。他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当社员们的面发号施令说:“我宣布,打锣就由某某完成。军中无戏言,若有差池,大家拿他是问。” 会后,父亲领着民兵连长交给的小木槌、铜锣,没顾上回家吃饭,就沿连长要求的打锣路线开始了踩点、预演。 当时,父亲下放劳动的生产队在距汉中城区十八里的一个小镇的村上。村为大队,自然村是队。有四个自然村,即一个大队下辖四个队。占地两千多亩。人口八百多,民兵上百人。 村里有两条河流环绕,数条连通各自然村的支渠。土地以沙滩、水田、旱地为主,是典型的“塞上田园”。沟沟坎坎、弯弯曲曲,走捷径、绕全村四个队部转一圈约五公里,平常需要近一个小时。 父亲为了在十五分钟内爬坎、过沟、绕田、穿洞,东西南北一圈,快速、准确、定时地完成敲锣任务,便按民兵连长指定的路线,开始了实地演练。 我们家住在村里的北边,是四队。父亲从家里出来,稍往北走一百多米,便来到四队队部院坝。抬起手,一扬小木槌,缓缓落到铜锣几毫米边停下,就等于响起了第一道第一声锣声。之后,边向西快走,边模仿敲。不一会儿,来到了西边河的桥头,锣声停下。过桥向西南走,来到了三队最西边一户姓邓的住户家房后,又模仿敲出第二道的第一声。边向西南走,边敲。敲中,不由得来到了西南边的桥边,锣声停下。从桥上的水渠坎上,下到桥下的涵洞。穿过涵洞,便来到一队的最西边,开始敲打第三道锣的第一声。边敲,边向东行走,直到来到最东头止声。再由东南走过沟沟坎坎、沙滩、水田向北行走,到了最东头的二队。又开始打响第四道锣的第一声。边打,边由东向西,不一会儿,便来到位于村里正中央的大队部,锣声止。 四道锣声,爬滩过河,蜿蜒曲折,步步为营。是一场考验体力、智力、耐力、判断力的高难度“粗活”。看似简单,其实不然,不用心用情用力是完成不了的! 难怪民兵连长要在众人面前,让父亲立下军令状。 一圈走下来,父亲用了二十七分钟。比要求的十五分钟,多出了十二分钟。他开始琢磨在哪段路耽误了时间,哪段路还可加快步伐。 一次、两次、三次……天,慢慢黑下来了。只有远处几户人家烟囱里零星飞出的火星,若隐若现。田坎、水沟、旱地、沙滩,伸手不见五指。父亲在深一脚浅一脚、慢一步快一步地琢磨着、成长着、坚定着。 事后,父亲感到,那时走的每一步,都在丈量着意志、打磨着激情,考验着他的忠勇果敢。步步,都是他向往祖国强大、人民安定的“准民兵战士”的爱的奋斗。 就这样,连续练了多遍,父亲终于在十五分钟内完成了四遍锣的敲打任务。 当晚回到家,父亲饱饱吃上了一顿红薯米饭后,拿出木匠活工具,敲敲打打起来,通宵达旦。清晨五点四十分,闹钟一响,父亲提上锣,拿着小木槌,开始了十五天的打锣生涯。 十五天,一天也没耽误。十五天,天天准时准点。 一个冬季,十五个清晨,每天父亲顶着一头白霜,带着一身湿透了的雾水打锣。每天回到家时,头上冒着热气,人已变成蒸腾着雾水的“大熊猫”——深陷的两眼上,写满一圈黑黢黢的眼袋;被霜冻的脸蛋,红中透黑、黑里泛红,肿肿的。红肿,一直要到中午才慢慢消退。 十五天,十余年。 每年寒冬,在陕南那块寂静的田野沙滩,在人们睡意正浓的香甜甜的清晨,父亲用炽热的赤诚、旺盛的斗志、朴素的情怀,一小木槌一小木槌,在铜锣上敲醒沉睡的村庄,唤醒沉睡中“保家卫国”的热血青年。 锣声在飘荡,父亲在沸腾。 锣声在空中回荡,回荡着父亲沧海桑田的微笑,回荡着父亲守护黎民百姓、护佑着炎黄子孙的执着。 一晃已是六十多年,这锣声一直在父亲的耳边、心海里回荡。 他骄傲,在他人生的壮年,也曾“保家卫国”在陕南那片沙地上。 问渠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句出自宋代大诗人朱熹的名言,在古稀妈妈的嘴边常常念诵。 念诵这句诗的背后,藏着妈妈风华正茂年代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这段往事,与被称为西北水利明珠,被誉为陕西汉中“三峡工程”“红旗渠”“生命库”“母亲库”的汉中石门水库紧密相连。 如今,建成于1975年、坐落在险峻的褒谷口上,造型优美、宏伟壮观,高峡出平湖、库容一亿多立方米,坝高八十八米、底宽二十七米、长二百六十多米,双曲拱坝的石门水库,使五十多万亩“红苕坡变成了青蛙窝”。结束了汉中东北部几个县百姓,常年以旱地杂粮为主的历史。家家户户吃上了香喷喷的大米饭。 畅游在位于褒河中上游的石门水库,十七公里长的人工湖面烟波浩渺、溪水潺潺、瀑流叮当,水产水禽嬉戏水中。库区两边,怪石林立、树木苍翠。仿古栈道再现当年西汉军事天才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雄奇。西汉谋士张良题写的“玉盆”、三国曹操挥毫的“衮雪”胜景,也尽收眼底。 修建水库,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为确保工期,实行军事化管理。所有男性青壮年必须出工公社为营,大队为连的劳动大军。分工明确,快马加鞭。 壮年的父亲被编入伐木组,在秦岭山脉伐木。出工三个月后,父亲因劳累过度不得不请假调养。三天假期到了,父亲还是起不了床。年轻的妈妈去建设大坝找民兵连长,给父亲请假。 谁知,连长一见到秀外慧中、亭亭玉立的母亲,临时动意,说:“让他(父亲)休养吧,不用来了。你(妈妈),顶上就是了。” 军令如山。连长发话了,谁敢违抗。 就这样,修渠任务由父亲换上了母亲。而且,在全是男性的营、连里,母亲这“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身姿,在工地上绽放。 当时,母亲所在的连主要负责东干渠的隧道建设。建设中,又分为测绘、风钻、运渣三个班。配合作业,轮流施工。测验完,风钻班上。“突突突……”用钢钻打出碗口大的洞,装上炸药、拉上导火索点燃,立即躲起来。只听“轰隆隆”巨响,地动山摇。约半小时后,运渣班上。将爆破下来的碎石块立即装车,运出洞口。倒在半山腰的深谷里。 母亲被编入运渣班,负责搬运隧道爆破下的石渣。 母亲记得,他们连当时负责隧道三号段的建设。母亲所在的运渣组共三人。母亲说,每当爆破声过后半小时,他们就走进洞内。只见,白茫茫的爆炸粉末形成的粉尘弥漫在洞的每个角落。刺鼻的火药味夹杂着石灰味,让人不得不捂着嘴。他们,凭着对洞口的熟悉,迅速摸索着推车进洞。进洞后,各司其职。拿出“大扇面”状、专门清理石渣的锄头,往土篼里耙。耙满,提着倒进车里。很快,装好满满一车。一人拉,另两人一边一个,推着车出洞口,把满车石渣倒入半山腰的深谷中。就这样,循环往复,一干就是八个小时。 每清完一车,手上就多出几个新磨出的血泡。一个月下来,双手已磨出一层老茧。腰,也累得直不起来。双腿,困乏、沉重。浑身上下都沉沉的,麻麻的。尤其是头上,沾满了一层厚厚的岩石灰,脸上除两只眼睛和牙齿外,人,已成“雪人”。 回到山下的营地,打一盆清水,把头“闷”入盆中,人,瞬间清醒、通透。刹那间,鼻子通了。缀满岩石灰的头,也清醒了。从头到脚、任督二脉,像过电般在水的“激灵”下,变得苏醒和活络。此时,人在清水中也慢慢缓过神来,有了劲。顷刻,把作业的疲劳一扫而光。又有了年轻的活力。 按当时要求,工地施工一律昼夜不停。春夏秋冬不停。年年月月不停。风雪无阻。所以,实行三班倒。每个组轮流在白班、中班、夜班中循环。三班倒中,最怕的就是凌晨时分接班,至次日早上八点下班的夜班。 上夜班,有“三难”。一是从驻地褒谷口镇,往工地的半山腰走。五里多路,从营地出门,走一里多平路后,就开始爬坡上山。一进山口,爬坡而上,全是布满荆棘、茅草的羊肠小道。稍有不慎,一脚踩滑,就会坠入河中。夜路上,大家手牵手,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高一步低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工地奔。四里多的山路,往往要走近一个小时。所以,上夜班,晚十点就要集合出发,才能保证凌晨正点接上班;二是大夜班没有夜宵,送餐只在白班和中班。所以,大夜班只好在深更半夜,最困、最饥饿、最累的时候,强打精神。在干活中用累去代替饿,忘记饿;三是生物钟颠倒。人在困、累中,又作息颠倒,白天睡觉,成天都处在头昏脑涨、昏昏欲睡中。往往,集合的哨声像在梦中。在如梦如幻中,起床,上工了。 三年多的水利工程,最难熬是夏天的暴雨,冬天的雪霜。遇暴雨,天天踩的黄沙路已在深一脚浅一脚中,变得泥泞而溃烂。一步一陷,一脚一抽,才能踽踽而行。冬天,路面霜冻,踩上去,坚韧光滑,寸步难行。一脚不实,轻者摔倒骨折,重者掉入身旁的悬崖。 一晃,一年多时间过去了,隧道打通了。第一阶段工程结束了。随后,进入第二阶段:砌涵洞。连里成立了运料、修砌两个班。妈妈在运料班。主要任务是,从山下河床往山上挑沙子、扛石头。这时,是常白班。早出晚归,定量完成。 从早上八点,常常要忙到傍晚时分。紧赶慢赶,才能完成当天的任务。如果哪天身体稍有不适,行动慢了点,就要忙到夜里八九点。 挑沙子,两个肩膀上虽然垫着肩垫,但,双肩上早已磨了一层厚厚的茧。一挑,就是一年多。母亲的双肩骨,在事后多年一次肩痛拍片中知道,当时已压得骨裂变形。人年轻,挑沙任务结束后,自己慢慢愈合了。 让母亲记忆犹新的是,入冬一天,背石块上山。 当时,山路结满冰霜。背着一块六七十斤重的石块,得处处小心。快到山腰时,沉重的石块让母亲早已头昏眼花、双腿酸软,挪一步都困难。忽然,眼前一黑、身不负重,母亲生生被扛在右肩的石块一屁股“蹾”在了山坡上。瞬间,石块从母亲右肩滚到右胳膊上,然后飞下悬崖。幸亏走在母亲身前身后的工友及时拽住母亲,才让母亲幸免于难。 工友们马上送母亲去医院治疗。医生对母亲右胳膊拍了片,按粉碎性骨折进行了处理。处理后,年轻要强的母亲拿上药,没有休息一天,又归队了。三十五年后,母亲因髋关节、腰等经常疼痛难忍,已到无法行走的地步,去北京协和医院就诊,才知道当年母亲的一“蹾”,“蹾”裂了右边胯部和腰尾骨。当时,只是隐隐作痛。年轻的母亲忍痛吃了一阵止痛药后,骨裂慢慢愈合了。如今,年龄大了,“蹾”坏的骨每遇天气变化都疼痛难忍。 而今,每当站在褒河大坝上,看着清凌凌的渠水,望着巍峨的大坝,见证大坝下奔涌的河水养育着数万万百姓,母亲所有的痛都消失了。 她又像回到了当年,大年初一冒着纷飞的大雪,唱着激昂的革命歌曲,上山除石渣、运石块的激情年代。 母亲为自己参加了这一宏伟的工程、造福人民的工程、有历史意义的工程,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旱地成良田。清澈的渠水、笑弯腰的稻穗、香喷喷的白米饭,甜在百姓的心里,驻荡在山河岁月,飘荡在母亲的心里。 甜甜的,终生难忘。 火旺灶膛 望着灶膛里,燧人氏赐予人间熊熊燃烧、越烧越旺的火,看着锅里沸腾着的神农氏尝百草、带给炎黄子孙的谷物,父亲的内心像火红的火苗,炽热而光芒四射。 这是父亲砌的抽灶。抽灶灶膛里的火,像他旺盛的生命。火苗欢腾、争相上蹿,把灶膛上的锅底烧得红彤彤的。尽情让锅内的食物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弥漫着整个灶房。 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国家提倡农村家家户户建抽灶——竖起高高的烟囱,把柴火改为有烟煤,提高做饭效率的成果。 当时农村,家家户户做饭都是柴灶。柴灶,没有烟囱。煮饭,柴火放进灶膛,靠烧火人手持“吹火筒”吹出的风力把火苗吹旺。一会儿,整个灶房吹得烟雾缭绕。也把做饭人和烧火人,呛得干咳不止、喘不上气。所以,改制经济实惠、利于健康的抽灶,是政府推进农村建设的好举措。 但是,这一举措要普及到陕西汉中十八里铺的沙滩村,还要等些时日。 一日,在村上劳动的“右派”父亲,参加了抽灶政策宣讲会。知道了上级正提倡抽灶。回家后,默默把记在心里的宣讲内容,一一写了下来。之后,兴奋地告诉母亲,他要动手建一台抽灶。 母亲听后,半信半疑。让父亲考虑清楚。 父亲见母亲的态度,有点犯难。他想,灶对家家户户来说,太重要了。拆了柴灶、砌抽灶,自己行吗?一天能建好吗?建不好,一家人煮饭怎么办?! 想着想着,父亲记起刚打成“右派”时,碰上大跃进、人民公社吃食堂。他被派到大队部,给建土灶的朱师傅打下手时的情景。 土灶,也是带烟囱的。只不过,烟囱不高,只管冒烟,不抽风。不会自动形成风力,把灶膛的火抽旺。但是,抽灶与土灶,砌的工序应该是一样的。只是在抽风上,有技巧而已。好好琢磨琢磨,再把宣讲员介绍的抽灶性能结合起来,说不定自己还真能建一台抽灶。想到这,父亲有了信心。 就这样,夜深人静,父亲边回顾宣讲员的话,边思考朱师傅当年建土灶的步骤,在一张白纸上开始画起了抽灶的图形和建造步骤。 首先,选灶房的墙角,拿出一大一小两口锅。大锅在前,小锅在后。中间略有距离。小锅靠墙角。把两口锅的位置,画上线。然后,搬出土坯沿线砌灶筒。高约六十厘米,口径按两口锅直线外围宽度砌。然后,按长方形在灶筒外砌灶边。修两口锅的圆形灶面。其次,在大锅底部下挖三四十厘米深的坑。后,在小锅背后的两边墙顺墙往上砌烟囱。烟囱为正方形。下粗上细,喇叭状。逐步收缩。砌到房顶后,按收缩的口径在房顶掏出洞,用砖块继续往上砌。砌到六米以上,止。再后,在大锅下修灰坑和放置灰篦子。两者正好相反。靠近烟囱一方,灰篦子前高后低。灰坑,前低后高。这样,抽灶建成。 第二天一早,兴高采烈的父亲说服母亲,便把家里的柴灶拆了,拿上正使用的大锅和一口小锅,开始建起了抽灶。 折腾了整整一天,基本完工了。惹得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但是,怎么点火,灶就是形不成风力。与柴灶区别不大。偶尔,灶内的烟雾还会弥漫到灶房。火苗根本上不来,灶烧不旺。火势始终断断续续。烧不开水,做不了饭。急得父亲直跺脚。 怎么办?怎么办?急中生智。 父亲想到,曾在大学读到一本风能学的书。书中介绍风力原理时说,当较轻的热空气上升时,较冷的空气会快速流入,填补热空气留下的空白,形成风。所以,父亲马上从灶口入手,把灶口上沿的砖慢慢削成一定坡度。一次、两次、三次……经过无数次的削砖实验,终于在凌晨时分,父亲只在灶口点燃一张纸,“哧”的一声,就被强大的风力吸入灶膛,瞬间化为灰烬,随烟囱升空。 这时,父亲一看,砖削成的斜度为六十度以上。终于成功了。 第二天清晨,当父亲砌的抽灶第一个耸立在村庄,冒出袅袅炊烟时,全村三十多户人家的老老少少,一传十、十传百,都来看稀奇。 当着大伙的面,父亲自豪地把熔点低、不易燃烧的当地勉县有烟煤和成糊状,一小铲一小铲,铲入灶膛内。 顿时,火借风力,风吹火势,不一会儿,红中泛蓝、蓝中透黄的火苗,便一簇一簇在灶膛内升腾、飘荡。把锅底染得赤红。 火光,把英俊的父亲照得血气方刚、光彩四射。更把锅内的红薯煮得香气四溢。把在场的乡亲们,勾得艳羡不已。 就这样,父亲的抽灶砌到了村里的家家户户。还被大队和邻村请去做技术指导,为国家推广抽灶发挥力量。 灶火,点燃了灶膛,点亮的希望,温暖了困苦年代的人生。 而今,虽然抽灶早已远去了,但抽灶年代自力更生的奋斗精神,一直激荡着一代代人在燃烧生命,发光发热。 希望,就像灶膛之火,点燃生命,照亮人生。 在奋进的全民小康征途上,生生不息。 这,不但是一种创作情怀、创作范例,更是人间真善美的回归和燃烧。不失为一部充满人间大爱、文学性强的上乘之作。 ——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