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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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周作人散文(文学类修订本)(精)/中国文库
ISBN: 9787020063628
周作人(1885-1967)原名周櫆寿,浙江绍兴人。五四运动时期任北京大学教授。积极参与新文学运动,是《新青年》的主要撰稿人之一。曾参与发起文学研究会。写有大量散文,也译介很多外国文学作品。影响很大。抗日战争时期附逆,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教育总署督办等职。新中国成立后从事翻译和写作。主要作品有《自己的园地》、《雨天的书》、《瓜豆集》、《中国新文学源流》、《艺术与生活》等。
伏园兄: 北京近日多雨,你在长安道上不知也遇到否,想必能增你旅行的许多 佳趣。雨中旅行不一定是很愉快的,我以前在杭沪车上时常遇雨,每感困 难,所以我于火车的雨不能感到什么兴味,但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 雨声,加上歙乃的橹声,以及“靠塘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似 的诗境。倘若更大胆一点,仰卧在脚划小船内,冒雨夜行,更显出水乡住 民的风趣,虽然较为危险,一不小心,拙劣地转一个身,便要使船底朝天 。二十多年前往东浦吊先父的保姆之丧,归途遇暴风雨,一叶扁舟在白鹅 似的波浪中间滚过大树港,危险极也愉快极了。我大约还有好些“为鱼” 时候——至少也是断发文身时候的脾气,对于水颇感到亲近,不过北京的 泥塘似的许多“海”实在不很满意,这样的水没有也并不怎么可惜。你往 “陕半天”去似乎要走好两天的准沙漠路,在那时候倘若遇见风雨,大约 是很舒服的,遥想你胡坐骡车中,在大漠之上,大雨之下,喝着四打之内 的汽水,悠然进行,可以算是“不亦快哉”之一。但这只是我的空想,如 诗人的理想一样也靠不住,或者你在骡车中遇雨,很感困难,正在叫苦连 天也未可知,这须等你回京后问你再说了。 我住在北京,遇见这几天的雨,却叫我十分难过。北京向来少雨,所 以不但雨具不很完全,便是家屋构造,于防雨亦欠周密。除了真正富翁以 外,很少用实垛砖墙,大抵只用泥墙抹灰敷衍了事。近来天气转变,南方 酷寒而北方淫雨,因此两方面的建筑上都露出缺陷。一星期前的雨把后园 的西墙淋坍,第二天就有“梁上君子”来摸索北房的铁丝窗,从次日起赶 紧邀了七八位匠人,费两天工夫,从头改筑,已经成功十分八九,总算可 以高枕而卧,前夜的雨却又将门口的南墙冲倒二三丈之谱。这回受惊的可 不是我了,乃是川岛君“但们”俩,因为“梁上君子”如再见光顾,一定 是去躲在“■们”的窗下窃听的了。为清除“■们”的不安起见,一等天 气晴正,急须大举地修筑,希望日子不至于很久,这几天只好暂时拜托川 岛君的老弟费神代为警护罢了。 前天十足下了一夜的雨,使我夜里不知醒了几遍。北京除了偶然有人 高兴放几个爆仗以外,夜里总还安静,那样哗喇哗喇的雨声在我的耳朵里 已经不很听惯,所以时常被它惊醒,就是睡着也仿佛觉得耳边粘着面条似 的东西,睡的很不痛快。还有一层,前天晚间据小孩们报告,前面院子里 的积水已经离台阶不及一寸,夜里听着雨声,心里胡里胡涂地总是想水已 上了台阶,浸入西边的书房里了。好容易到了早上五点钟,赤脚撑伞,跑 到西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水浸满了全屋,约有一寸深浅,这才叹了一 口气,觉得放心了;倘若这样兴高采烈地跑去,一看却没有水,恐怕那时 反觉得失望,没有现在那样的满足也说不定。幸而书籍都没有湿,虽然是 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但是湿成一饼一饼的纸糕,也很是不愉快。现今水 虽已退,还留下一种涨过大水后的普通的臭味,固然不能留客坐谈,就是 自己也不能在那里写字,所以这封信是在里边炕桌上写的。 这回大雨,只有两种人最喜欢。第一是小孩们。他们喜欢水,却极不 容易得到,现在看见院子里成了河,便成群结队的去“蹚河”去。赤了足 伸到水里去,实在很有点冷,但是他们不怕,下到水里还不肯上来。大人 见小孩们玩的很有趣,也一个两个地加入,但是成绩却不甚佳,那一天里 滑倒了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大人——其一为我的兄弟,其一是川岛君。 第二种喜欢下雨的则为虾蟆。从前同小孩们往高亮轿去钓鱼钓不着,只捉 了好些虾蟆,有绿的,有花条的,拿回来都放在院子里,平常偶叫几声, 在这几天里便整日叫唤,或者是荒年之兆吧,却极有田村的风味。有许多 耳朵皮嫩的人,很恶喧嚣,如麻雀虾蟆或蝉的叫声,凡足以妨碍他们的甜 睡者,无一不深恶而痛绝之。大有灭此而午睡之意,我觉得大可以不必如 此,随便听听都是很有趣味的,不但是这些久成诗料的东西,一切鸣声其 实都可以听。虾蟆在水田里群叫,深夜静听,往往变成一种金属音,很是 特别,又有时仿佛是狗叫,古人常称蛙蛤为吠,大约是从实验而来。我们 院子里的虾蟆现在只见花条的一种,它的叫声更不漂亮,只是格格格这个 叫法,可以说是革音,平常自一声至三声,不会更多,唯在下雨的早晨, 听它一口气叫上十二三声,可见它是实在喜欢极了。 这一场大雨恐怕在乡下的穷朋友是很大的一个不幸,但是我不曾亲见 ,单靠想象是不中用的,所以我不去虚伪地代为悲叹了。倘若有人说这所 记的只是个人的事情,于人生无益,我也承认,我本来只想说个人私事, 此外别无意思。今天太阳已经出来,傍晚可以出外去游嬉,这封信也就不 再写下去了。 我本等着看你的秦游记,现在却由我先写给你看,这也可以算是“意 表之外”的事吧。 十三年七月十七日在京城书。 P1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