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书

作者简介

周作人（1885—1967) 浙江绍兴人 散文家、翻译家。 曾任国立北京大学教授、燕京大学新文学系主任。

内容简介

一个乡民的死 我住着的房屋后面，广阔的院子中间，有一座罗汉堂。它的左边略低的地方是寺里的厨房，因为此外还有好几个别的厨房，所以特别称它作大厨房。从这里穿过，出了板门，便可以走出山上。浅的溪坑底里的一点泉水，沿着寺流下来，经过板门的前面。溪上架着一座板桥。桥边有两三棵大树，成了凉棚，便是正午也很凉快，马夫和乡民们常常坐在这树下的石头上，谈天休息着。我也朝晚常去散步。适值小学校的暑假，丰一 1 到山里来，住了两礼拜，我们大抵同去，到溪坑底里去捡圆的小石头，或者立在桥上，看着溪水的流动。马夫的许多驴马中间，也有带着小驴的母驴，丰一最爱去看那小小的可爱而且又有点呆相的很长的脸。 大厨房里一总有多少人，我不甚了然。只是从那里出入的时候，在有一匹马转磨的房间的一角里，坐在大木箱的旁边，用脚踏着一枝棒，使箱内扑扑作响的一个男人，却常常见到。丰一教我道，那是寺里养那两匹马的人，现在是在那里把马所磨的麦的皮和粉分作两处呢。他大约时常独自去看寺里的马，所以和那男人很熟习，有时候还叫他，问他各种小孩子气的话。 这是旧历的中元那一天。给我做饭的人走来对我这样说，大厨房里有一个病人很沉重了。一个月以前还没有什么，时时看见他出去买东西。旧历六月底说有点不好，到十多里外的青龙桥地方，找中医去看病。但是没有效验，这两三天倒在床上，已经起不来了。今天在寺里作工的木匠把旧板拼合起来，给他做棺材。这病好像是肺病。在他床边的一座现已不用了的旧灶里，吐了许多的痰，满灶都是苍蝇。他说了又劝告我，往山上去须得走过那间房的旁边，所以现在不如暂时不去的好。 我听了略有点不舒服，便到大殿前面去散步，觉得并没有想上山去的意思，至今也还没有去过。 210这天晚上寺里有焰口施食。方丈和别的两个和尚念咒，方丈的徒弟敲钟鼓。我也想去一看，但又觉得麻烦，终于中止了，早早地上床睡了。半夜里忽然醒过来，听见什么地方有铙钹的声音，心里想道，现在正是送鬼，那么施食也将完了罢，以后随即睡着了。 早饭吃了之后，做饭的人又来通知，那个人终于在清早死掉了。他又附加一句道：“他好像是等着棺材的做成呢。” 怎样的一个人呢？或者我曾经见过也未可知，但是现在不能知道了。 他是个独身，似乎没有什么亲戚。由寺里给他收拾了，便在上午在山门外马路旁的田里葬了完事。 在各种的店里，留下了好些的欠账。面店里便有一元余，油酱店一处大约将近四元。店里的人听见他死了，立刻从账簿上把这一页撕下烧了，而且又拿了纸钱来，烧给死人。木匠的头儿买了五角钱的纸钱烧了。住在山门外低的小屋里的老婆子们，也有拿了一点点的纸钱来吊他的。我听了这话，像平常一样的，说这是迷信，笑着将它抹杀的勇气，也没有了。 （1921年8月30日） 周作人一生经历了晚清动荡、抗日战争、八年内战、新中国成立、文革…… 会英语、日语、希腊文、俄语、世界语、德语、梵文。 54岁的时候还差点被暗杀，枪子儿“嗖”打到他衣服上的铜扣，只受了点轻伤。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作品大半个文学圈争相叫好。本人是个金句大王。但销量平淡。 文章却是真的好，闲适中带一点活泼，一点俏皮。 他会写《初恋》写《猫打架》，也写《风的话》《可吃的花》《秋虫的鸣声》。 “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 “但我又舍不得不看，好像身上有伤的人，明知触着是很痛的，但有时仍是不自禁的要用手去摸，感到新的剧痛，保留他受伤的意识。”都是他写的金句。 别人写一个地方的粗糙，可能会去描述风沙之大，人们打扮不讲究，市井的肮脏。 周作人怎么写？ “可怜现在的中国生活，确实极端的干燥粗鄙，别的不说，我在北京仿徨了十年，终未曾吃到好点心。” 点心是吃不饱的，是一种日常生活的点缀，没有好点心，就说明人们不关注于生存需要之外的精神享受。 用冯唐的话说：在文艺青年中，和董桥、木心相比，您（周作人）似乎是一个非常不讨好的作家。我被多个骨灰级文艺青年问过：“你这么爱周作人，我捏着鼻子看了两个半本，到底哪点好啊？”我也实在是不知道如何简单回答，就像我实在无法和只热爱乾隆工的人讲明白高古玉器和宋元瓷器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