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北京燕山
原售价: 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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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苏童精选集(精)/世纪文学60家
ISBN: 9787540216290
苏童(1963- ),原名童中贵,江苏苏州人,当代著名作家。1980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并发表作品,1984年后一度担任《钟山》编辑。写于1986年秋冬之交的《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为其第一部中篇小说。迄今已发表作品百余万字,主要有中短篇小说集《妻妾成群》、《红粉》、《罂粟之家》、《骑兵》,长篇小说《米》、《我的帝王生涯》、《城北地带》、《武则天》等。
仓房里堆放着犁耙锄头一类的农具,齐齐整整倚在土墙上,就像一排 人的形状。那股铁锈味就是从它们身上散出来的。这是我家的仓房,一个 幽暗的深不可测的空间。老奶奶的纺车依旧吊在半空中,轱辘与叶片四周 结起了细细的蛛网。演义把那架纺车看成一只巨大的蜘蛛,蜘蛛永恒地俯 瞰着人的头顶。随着窗户纸上的阳光渐渐淡薄,一切杂物农具都黯淡下去 ,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你看上去就像一排人的形状。天快黑了。演义的饥 饿感再次袭来,他朝门边跑去,拼命把木扉门推推推,他听见两把大锁撞 击了一下,门被爹锁得死死的,推不开。 “放我出去。我不偷馍馍吃了!” 演义尖声大叫。演义蹲下去凑着门缝朝外望。大宅里站着一群长工和 女佣。他们似乎有一件好事高兴得跟狗一样东嗅西窜的。演义想他们高兴 什么呢,演义用拳头砸着门,门疯狂地响着。他看见天空里暮色像铁块一 样落下来,落下来。演义害怕天黑,天一黑他就饥肠辘辘,那种饥饿感使 演义变成暴躁的幼兽,你听见他的喊声震撼着一九三。年的刘家大宅。演 义摇撼着门喊: “放我出去。我要吃馍。” 有人朝仓房这边看。演义想他们听见了为什么不来开锁?演义从他们 的嘴形上判断他们在骂饿鬼。饿鬼饿鬼早晚要把你们杀了。演义用脑袋撞 着门。有个女佣腰上挂了一串钥匙走过来了。两把铁锁落下来了,绛紫色 的晚光迎面扑来,演义捂着眼睛摇晃了一下,那是因为光的逆差,你看见 演义抓起一根杂木树棍顶在女佣的肚子上。这是他对付他们的习惯(这个 动作以后将重复出现)。 “我杀了你。”演义说。 “别闹,大少爷。”女佣边退边说,“快去看你娘生孩子。” “什么?” “生孩子。往后你更没用了。”女佣摇着钥匙丁丁当当地逃去,回头 对演义笑,“那是陈茂的种呀!” 这一年演义八岁。演义把杂木树棍插在泥地上,然后站在上面,他的 核桃般的身体随着树棍摇晃。暮色沉沉压在一顶小葫芦帽上。头顶很疼, 饥饿从头顶上缠下来缠满他的身体。演义的耳朵突然颤了一下,他听见娘 的屋里传来一声 坐在红木方桌前喝酒的两个男人,一个已经老了,一个还很年轻。老 的穿白绸子衣裤,脸越喝越红,嘴角挂满腌毛豆的青汁。年轻的坐立不安 ,腰间挂着的铜唢呐不时撞到桌上。那是长工陈茂,你可以从那把铜唢呐 上把他从长工堆里分辨出来。他的一只手抓着酒盅,另一只手始终抚摸在 裆部,那是一个极其微妙的动作,内涵丰富却常被人忽略。 “是个男孩,叫沉草。”刘老侠说。 “男孩。恭喜老爷了。” “你想去看看吗?” “不知道。”长工陈茂站起身,他朝前走了两步又往后退一步,他突 然意识到问题:老地主是笑着的。老地主的笑对他来说吉凶难卜。陈茂转 过脸探询地望着刘老侠。他说,“去不去?”你听不出来他是问刘老侠还 是问自己。 “狗!”刘老侠果然大喝一声。他手里的酒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 向陈茂。陈茂看见自己的胸口爬上一块圆形酒渍,仿佛一只油虫在爬。他 觉得胸口又热又疼。 “滚回来!”刘老侠说。 陈茂回到桌前时被刘老侠崆了一巴掌。陈茂没躲,只是感觉到那只油 虫爬到他脸上来了。陈茂站着浑身发黏。他看见刘老侠踢翻了桌子椅子, 哐啷啷一阵响。刘老侠扼住了陈茂的喉咙,他说,“陈茂,一条狗。你说 你是我的一条狗。”陈茂的光脚踩在一碗毛豆上,喉咙被卡住含糊地重复 ,“我说你是我的一条狗。”“笨蛋,重说。”喉咙被扼得更紧了。陈茂 英俊的脸憋得红里发紫。他拼命挣脱开那双虬枝般苍劲的手,他喘着粗气 说,“我说,陈茂是你的一条狗。” 长工陈茂穿过堂屋往外走,经过翠花花的屋子,他闻见翠花花的屋里 散发出一种血的腥香混杂女人下体的气味。那些气味使他头晕。陈茂站在 大宅的门槛上朝外面的长工女佣们做了个鬼脸。他用三根手指配合做了一 个猥亵动作。那些人在墙角边嘻嘻地笑。陈茂自己也笑,他脱下酒渍斑斑 的布衫,放到鼻子下嗅。酒气消失了。他看见自己的铜唢呐在腰上熠熠闪 光。他抓起来猛地一吹,他听见自己的铜唢呐发出一种茫然的声音,呜呜 呜地响。 陈茂吹着唢呐去下地。那天跟平日一样,陈茂在刘家的罂粟地里锄草 ,锄完草又睡了一觉。在熹微的晨光中他梦见一个男婴压在头顶上,石头 似的撞碎了他的天灵盖。 枫杨树乡村绵延五十里,五十里黑土路上遍布你祖先的足迹。几千年 了,土地被人一遍遍垦殖着从贫瘠走向丰厚。你祖先饿殍仙游的景象到三 十年代不再出现。三十年代初枫杨树的一半土地种上了奇怪的植物罂粟, 于是水稻与罂粟在不同的季节里成为乡村的标志。外乡人从各方迁徙而来 ,枫杨树成了你的乡土。 你总会看见地主刘老侠的黑色大宅。你总会听说黑色大宅里的衰荣历 史,那是乡村的灵魂使你无法回避,这么多年了人们还在一遍遍地诉说那 段历史。 祖父把农舍盖在河左岸的岸坡上,窗户朝向河水,烟囱耸出屋顶,象 征着男人和女人组合的家庭。父亲晨出晚归在水稻与罂粟地里劳作,母亲 把鸡鸭猪羊养在屋后的栏厩里,而儿子们吃着稀粥和咸菜,站在河边凝望 地主刘老侠的黑色大宅。枫杨树人体格瘦小而灵巧,脸上有一种相似的满 足慵懒的神情。一九四九年前大约有一千名枫杨树人给地主刘老侠种植水 稻与罂粟,佃农租地缴粮,刘老侠赁地而沽,成为一种生活定式。在我看 来那是一个典型的南方乡村。 祖父告诉孙子,枫杨树富庶是因为那里的人有勤俭持家节衣缩食的乡 风。你看见米囤在屋里堆得满满的,米就是发霉长蛆了也是粮食,不要随 便吃掉它。我们都就着咸菜喝稀粥,每个枫杨树人都这样。地主刘老侠家 也这样。祖父强调说,刘老侠家也天天喝稀粥,你看见他的崽子演义了吗 ?他饿得面黄肌瘦,整天哇哇乱叫,跟你一样。 家谱上记载着演义是刘老侠第五个孩子了。前面四个弃于河中顺水漂 去了,他们像鱼似的没有腿与手臂,却有剑形摆尾,他们只能从水上顺流 漂去了。演义是荒乱年月中唯一生存下来的孩子。乡间对刘老侠的生殖能 力有一种说法,说血气旺极而乱,血乱没有好子孙。这里还含有另一层隐 秘的意义。演义是他爹他娘野地媾合的收获,那时候刘家老太爷尚未暴毙 ,翠花花是他的姨太太,那时候刘老侠的前妻猫眼女人还没有溺死在洗澡 的大铁锅里,演义却出世了。 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