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局人+遥远的救世主+天幕红尘

做局人+遥远的救世主+天幕红尘
作者: 余耕丨豆豆
出版社: 作家
原售价: 145.00
折扣价: 101.50
折扣购买: 做局人+遥远的救世主+天幕红尘
ISBN: 9787521217858

作者简介

余耕,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早年从事专业篮球训练,后转战新闻界,在北京做记者十余年。自不惑之年开始职业写作,先后创作小说《古鼎》《如果没有明天》《我是夏始之》《我是余未来》,等等。长篇小说《金枝玉叶》在掌阅付费读者评分高达9.2分;中篇小说《我是夏始之》获得第十九届百花文学奖;都市荒诞喜剧小说《如果没有明天》获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根据该小说改编的话剧《我是余欢水》在全国各地上演近四百场,改编成网剧《我是余欢水》成为现象级短剧,引发社会广泛热议。 豆豆,首部长篇小说《背叛》在杂志《啄木鸟》刊发。已出版长篇小说《背叛》《遥远的救世主》《天幕红尘》。

内容简介

楔 子 十五年前,我考进北京一所野鸡大学,读了四年金融专业。 那个时候,我希望将来成为一个衣着光鲜的金融人。甚至梦想着有一天会走进华尔街,化作一头嗅觉灵敏的金融之狼,搅动世界上每一个经济旋涡。每天,我端坐在玻璃幕墙后的恒温大厦里,一手拿着数据报表,一手端着咖啡。啜一口苏门答腊的曼特宁咖啡,苦甘过后的浓郁醇香弥漫整个口腔的瞬间,在灵感加嗅觉的共同作用下,我在电脑键盘上输入一串数字,然后敲一下回车键,便能迎来上司的赏识。身材高挑的金发美女助理款款走向我,拿着只有公司高层才有权阅览的文件让我签字。引导我签字的时候,金发美女会把她C罩杯的胸部贴放到我的胳膊上。我胳膊上的皮肤透过衬衣和西装,瞬间感受到属于青春的弹性,还有她极富弹性的青春。从周一到周五,我要更换五款质地不同的深色西装、白色衬衣、色彩由深至浅的真丝领带和镶钻的名牌袖扣…… 。 我几乎转遍了亦庄所有大型超市,试穿了超市里所有西装,终于在家乐福打折处理区里找到一身还算合体的西装。接下来,我穿上人生第一套打折处理西装,拎着一百份简历,乘坐地铁奔走在京城各个招聘会上。在每个招聘会会场门口,我都会脱下西装,双手高举着西装迎风挥舞一会儿。这不是任何祈祷仪式,只是要把西装上的汗水尽快挥发晾干。在那个招聘会场,我把最后一份简历投给一家网络公司的专职财会。网络公司负责招聘的是一个刀削脸的瘦姑娘,瘦姑娘收下我的简历后,指着我的西装小声说,你西装上出汗的盐粒子洇出来了,去洗手间蘸着水擦掉。 我的简历投放范围,从投行、证券、银行,一直到影视公司的会计,我没有理由错过任何一个工作机会。一百份简历投出去之后,自始至终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就在我绝望的时刻,城商银行打进来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应聘银行柜员。那一刻,我把先前读过的“应聘技巧”全都忘了,对着电话连说三个“我愿意”。 城商银行办公楼的行政大堂高挑宽敞,玻璃水晶灯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这让人不由得对金钱产生敬畏之心。负责招聘的高先生,似乎对我很是满意,谈了不到十分钟便接过我手中的资料原件。高先生翻看着我的毕业证,差点惊呼出来,说怎么是中人财经大学,他说他在我递交的简历里面看成中央财经大学。我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我为自己的野鸡母校辩白道,你们银行营业部大厅里展示的服务对象也包括中人财经大学。 高先生傲娇地微笑着,说道:“我们只为中人财经这类学校的钱服务,但是,我们不想接受中人财经这类学校的毕业生为银行服务。” 坐在银行外的台阶上,我的眉头和我空空如也的肠胃,分别拧成麻花。北京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我的心却像冰窟一样,寒冷且空洞。我的背后传来一阵热情寒暄,我扭头往上看,两位银行高管模样的中年人正与一个肥胖男人握手告别。拎着普拉达公文包的大胖子经过我的跟前,手指弹出半截点燃的香烟,弹掉烟头的同时,一张身份证从他肥胖的身躯滑落在台阶上。目送着胖子壮观的后背,我伸手捡起台阶上的身份证,悄悄夹进我的中人财经大学毕业证里。 为了填饱肚子,也为了支付下个月的房租,我做了人生的第一个局。 那是秋季入学的前一天,我叫上在另一所野鸡大学读计算机专业的阿宣,冒充城商银行给我的野鸡母校财务处打了一个电话,谎称第二天会派两名职员前往学校财务处为POS机做系统升级。打完电话,阿宣说他的专业水平升级不了POS机。我让他即刻回学校,不管是请教学长还是老师,务必掌握这项技能。 次日,我和阿宣穿上偷来的城商银行行服,大摇大摆走进中人财经大学财务处。阿宣很聪明,学习新知识的能力不比我差多少。他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把财务处六台POS机里的关联账号全部改成我的银行卡账号。我的银行卡,是用大胖子的身份证办理的。 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天内报到新生缴纳的高昂学费。当天晚上,我和阿宣脑袋上套着黑色丝袜,从柜员机里只取出两万块钱,因为我忽略了柜员机取款单日上限只有两万元。中人财经大学财务处第二天就会发现没有收到钱,所以,我的取款机会只有一天。我查询银行卡余额,上面显示还剩279万元。我和阿宣捏着银行卡,长吁短叹到半夜,就像是隔着屏幕看AV女优的表演,急躁得抓耳挠腮。为安全起见,我擦拭干净银行卡上的指纹,把它扔进了护城河。 我人生的第一个局,极具昭示意义。它让我在日后做局中,不仅重视创意的新颖和出其不意,更能让我关注细节,因为细节决定做局的成败。 1 阿宣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面包车里给五个小伙子讲授考古课。殉葬坑示意图画在一块篮球战术板上,从探方、灰坑、做线标、夯土层一直讲到文化层。接着,我又教五个人如何使用手铲刮土,怎么用洛阳铲打探眼。打探眼还没有讲完,阿宣就打进来电话,说鼎华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到现场了。我看一眼手表,对阿宣说,我们十分钟后到现场。关上手机,我示意扎小辫子的小伙子去开车。 小辫子启动引擎后,问道:“老板,咱们去哪儿?” 我大声斥责道:“我最后强调一次,不许叫老板,叫范教授。” 小辫子点头应承:“是是,范教授,咱们去哪儿?” 我冲着小辫子的后脑勺,说道:“华阳私墅工地。” 接着,我从脚边的纸箱子里抽出五件白大褂,递给旁边长一张大饼子脸的小伙子,说道:“都换上工作服,记住了,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不站不坐,就做思考状。” 其实,我哪里懂什么考古。所有跟考古有关的术语和技术,都是我最近几天从网上搜索来的。实在感兴趣的地方,我是去图书馆查阅的资料。因为网上得来的一鳞半爪只够糊弄外行,图书馆里的知识才能应付专家。每到一座城市,我必去博物馆和图书馆,这两处地方都是免费的,也是能给予人收获的地方。我去博物馆和图书馆还有另一个用意,检测我新换的身份证能否与数据库的身份信息相匹配。如果身份信息不匹配,这两处地方也不会拿我怎样,只会拒绝我进入。 十分钟后,一辆带有“豫州文物局”字样的工作面包车,开进郊外一处四面有围挡的工地。围挡内侧粘贴着文物局的醒目标语:“发现文物,保护文物,拨打文物热线电话××××××××”。工地上尚未竖起塔吊,只有七八台挖掘机在工作,属于工地基建阶段。远处的临时工棚前,停放着一辆豪华的奔驰轿车,那是鼎华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康鼎华的座驾。康鼎华六十一岁,是豫州三大房地产商之一,与政商两界谙熟。康鼎华酷爱文物收藏,尤其喜欢收藏青铜器。同大多数富商巨贾一样,康鼎华的业余爱好属于浮皮潦草的附庸风雅,更多的是强烈的占有欲作祟。 我让小辫子直接把车开到临时工棚前,停靠在豪华奔驰旁边,以便让人看见我们车身上的“豫州文物局”字样。在车里,我便认出秃头谢顶的康鼎华,他正对着阿宣一脸怒气地挥动手臂,应该是在怒斥阿宣拨打文物热线电话。看到我们的车停下,康鼎华理了理凌乱的“地方支援中央”发型,换了一副笑容可掬的嘴脸。我一边下车,一边拨打阿宣的手机。听到手机铃声响起,阿宣一脸慌乱,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来。 我举着手机,走到阿宣跟前,问阿宣:“是你发现青铜器打的电话吗?” 阿宣偷着瞄了一眼康鼎华,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康鼎华拍了拍阿宣的肩膀,对我笑道:“是他打的电话,我们每个月都会对工人进行文物保护的培训宣传,请问,您是……” 小辫子急忙走过来,对康鼎华介绍说:“这位是范教授,是文物局新来的调研员。” 康鼎华急忙迎上来与我握手,嘴里寒暄道:“咦,是大教授哩,热烈欢迎范教授莅临指导工作呀!” 我冲着康鼎华说道:“发现青铜器的现场在哪里?” 康鼎华指着远处一辆推土机,说道:“就在那个坑里,我刚才看了一眼,就是几个不值钱的青铜夜壶,还要劳动范教授亲自跑一趟。” 我没有理会康鼎华,转身对着阿宣,说道:“走吧,一起去看看。” 阿宣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表演得十分逼真。他应聘到这个工地开挖掘机有一个多月了,每天跟工人混迹一处,丝毫看不出他两个月前还在马尔代夫海岛酒店度假的痕迹。从马尔代夫回来,阿宣便直奔国内最知名的技校,据说那是一座可以开着挖掘机跳华尔兹的技校。阿宣的学习能力很强,他在技校里只开了一个礼拜挖掘机,便掌握了挖掘机的所有技能。他虽然不会开着挖掘机跳华尔兹,却也能把挖掘机顶在地上转圈圈。而后,他用钱贿赂了技校的副校长,拿到了一张五年前的毕业证书,以证明他有开挖掘机的五年工作经历。 沿着挖掘机的路径下到坑底,一只硕大的青铜簋倒扣在土坑里,另有一只青铜器的底足裸露在土层之外。只看这件青铜器的底足,便知晓土层里的青铜器物有多壮观了。五个身穿白大褂的小伙子鱼贯而下,他们拎着铲子、提着箱子,倒也挺像那么回事。我翻过那只倒扣的青铜簋,蹲在地上,用手铲铲掉青铜簋里的泥土,几十个铭文出现在青铜簋底部。站在我身后的康鼎华,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我站起身来,对着大饼子脸催促道:“拉起警戒线,驱逐闲散人员。” 大饼子脸拎着一圈警戒线,对着康鼎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康鼎华摇了摇头,叹一口长气。 接着,我又对小辫子说:“申请武警支援,看规模,这是一座能出国宝级的大坑。” 小辫子应承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走到一边打电话了。 这时候,康鼎华笑眯眯地走过来,问我能否借一步说话。我沉吟片刻,跟着康鼎华走到土坑边上。 康鼎华附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范教授,我的汽车后备厢里有三百万现金,我现在把坑埋上,您拿着三百万走人。” 我微微一笑,说:“我回到局里,如何向领导解释那个发现文物的电话呢?” 康鼎华说:“昨天,在那边土坑里挖出几个铜夜壶,您带回去交差。” 我朝着远处几个白大褂努了努嘴,说道:“三百万还不够堵住他们嘴巴的,那件带铭文的铜簋就值三个三百万,还有那件翘着脚的大家伙,更别说这个坑里面埋着多少东西,你拿我的考古专业当三级厨师证了。” 康鼎华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嗫嚅道:“我让司机再去取七百万现金……再送给您一栋别墅,如何?” 我说:“我不要别墅,房子大了瘆人。” 康鼎华挠了挠头:“我家里有一颗一百零一克拉的粉钻,能在北京换一套四合院,范教授这回该满意了吧。” 我顿了顿,对康鼎华说道:“中!成交。” 我最终长成自己讨厌的人。我曾经剖析过自己“长成”的过程:不是我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一类人,而是我终于了解了自己,我本来就是那一类人。 在广州沙面一家临海酒吧里,我和阿宣一边喝着法国干邑,一边欣赏着那颗一百零一克拉的粉钻。阿宣大概是看出我对这颗粉钻的惜爱之意,他笑着对我说,这回的盈利不用均分了。阿宣的意思是,现金归他,粉钻归我。阿宣还说,就当是他送给我未来爱人的结婚礼物。阿宣就是这般善解我意。称谢后,我把那颗硕大的粉钻扔进酒杯里,琥珀色的白兰地包裹着粉色钻石,散发出温馨且温润的光泽,像是少女微醺的脸色,煞是好看。 这时,我的手机有信息提示音响起。打开手机,我看到是阿宣给我转账三十万元。 阿宣放下手机,笑着说:“买仿造青铜器的三十万本钱是你出的,还给你。” 我喝了一口浸泡着粉钻的白兰地,感慨道:“那些青铜器的做旧工艺真不错,铜锈做得几乎可以蒙骗过那些二把刀专家。” 阿宣说:“那也隐瞒不了多久,我跟青铜器作坊里的师傅聊过,我问他四方鼎铭文后面的图案是不是印章,你猜那位师傅怎么说?” 我问道:“师傅怎么说?” 阿宣笑道:“那个师傅说,那是他们作坊的二维码,哈哈哈!” 我喝干杯子里的白兰地,把那颗硕大的粉钻吐到手里,站起身来,对阿宣说:“老规矩,我们各自找地儿猫一阵子,你去规划你的海岛王国,我去寻找我的爱情。” 说罢,我便站起身来,往酒吧外面走去。 阿宣在我身后问道:“你就那么着急把这颗粉钻送出去?” 我没有回头,略带哀怨地回了一句:“我命中无妻。” 2 三个月后,我和阿宣在番禺的沙湾古镇再次相逢。他尚未规划好他的海岛王国,我也没有找到我的爱情。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一场痛饮过后,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策划下一个局。以往做的局,大都是由我来策划,阿宣负责补充。此番在沙湾古镇一见面,阿宣便抛出他策划的新局。 待阿宣激情讲演完毕,我实在不忍心给他泼凉水,但我还是评价道:“最多也就是个几百万收成,这个局的投入产出比稍差些,我们可是做过上百亿的局。” 阿宣有些失望,重重地放下酒杯,辩解道:“你说过,每一个局都要当做一场行为艺术,而不要过分考虑最终的盈利。” 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也是秉承这个信条策划每一个局。为了不打击阿宣的热情,我答应实施这个局,并帮他完善了这个局的几处细节。 坐在我眼前的年轻人叫晏河,来自闽东三线小县城,应届毕业于知名传媒大学戏剧影视系。晏河五官端正,像明清小说里书生的标准绣像,看着让人心生愉悦。晏河从外貌到口才,从见识到反应,都属上乘。唯一令我不快的是他的右手,确切地说是他右手小拇指的长指甲。那个带着阿拉伯弯刀弧度的长指甲,泛着琥珀色的幽幽光亮,稍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它的主人是如何使用这柄利器。 合上晏河的简历,我对他说:“你回去等消息吧,这次录用人选要上报央视经济频道中心,再由中心人事部门核实学位学历,我们才能决定是否录用你。” 为了避免跟晏河握手,我拿起笔来,装作在文件上签字,直到我听见前台的小格跟晏河说再见。我把小格和阿宣叫进来,让他俩以后面试把关的时候再加上一条,男性不能留长指甲,尤其是小拇指。 阿宣和小格对望一眼,对我这条规定十分不解。尤其是小格,她虽然工作热情十足,却只是一个装点门面的前台小姐,属于我的团队的外围人员,她是阿宣从创业园门口忽悠来的傻白甜。小格也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专业读的是新闻。那天,小格来创业园一家视频自媒体面试,正好赶上我和阿宣来看房子。小格长相中等,却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肤白貌美大长腿对我没有吸引力,可是漂亮会说话的眼睛会让我内心起波澜。我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我对自己有充分的了解。我本不忍心对小格这样的女孩下手,可阿宣说创业园里有一半是骗子,小格不被我们骗也会被别的骗子骗。于是,阿宣主动上前给小格递上一张带有电视台LOGO的名片,只用了三分钟就招聘来第一位员工。小格是冲着国字头电视台这块招牌来的,而这块金字招牌是我和阿宣用一个礼拜时间打造出来的:××电视台经济频道驻广州记者站。经济频道的LOGO是阿宣从网络上下载的,色差严格对标国际PANTONG色卡,外行人绝对看不出破绽。阿宣找了一家不起眼的打印店,木质、铜质、水晶、不干胶的标识牌匾做了一大堆。只用了两天时间,阿宣和小格就把创业园临时租用的办公室布置好了。我第一次过来视察的时候,真的感觉自己走进了国家顶级电视台。虽然我从未进过它的大门,但是我有超强的观察能力,只要稍微留心看上一天经济频道的节目,便能通过透明的演播室看到导播间和工作间的布局风格。临时办公室是用小格的身份证租赁的,包括两辆粘贴着频道LOGO的工作车,因为阿宣说我们俩的北京身份证不方便。小格是地地道道的广州人,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相也是中等。把她往漂亮里看,也算具备女性特征。把她往丑里看,肤色稍黑门牙微龅。 小格略带疑惑地问我:“米总,万一人家特别有工作能力,却留着一个长指甲呢?” 我点上早晨还没有抽完的半支雪茄,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盯着落地玻璃窗外的江景对小格说:“有没有工作能力,得工作后才能看见。”眼屎、耳屎、鼻屎都是身体的排泄物,我无法整天面对一个工作搭档,他的指甲是一张擦屁眼的手纸。 剩下的三天时间,阿宣总共招聘来十一名应届大学生,包括晏河。第二次见到晏河的时候,他正在临时布置的演播室调试摄像机。摄像机全都是阿宣从旧电器市场淘来的二手货,贴上频道的标识后,顿时显得光彩照人。晏河右手小拇指的阿拉伯弯刀已经剪掉,这让我的心情顿时舒畅。 看见我站在他的身后,晏河主动开口:“米总,这台摄像机的白平衡和亮度补偿有点问题。” 我把目光从晏河和摄像机上移开,盯着演播室背景板上的“小微企业高端访谈”字样,用轻松的口吻说道:“鉴于你们都是新手,拍摄时全都使用自动模式吧,我们广州记者站上传素材后,频道中心会统一进行技术指标调整。” 晏河愣了一下,又问道:“我们不进行后期编辑吗?” 阿宣走进来,接过话题,说道:“后期编辑设备一个月后才能安装,先期,我们记者站只能往北京上传采访素材。” 晏河不再言语,深邃的眼睛里却有一种闪烁让我有不详的预感,我隐隐有一丝担忧。 培训工作由阿宣负责,他指导“记者们”如何与小微企业打交道,如何简单明了自报家门,如何不卑不亢单手递名片,把初次见面的话术阐述得十分详细易懂。接下来,阿宣让大家记住一组数据,全是他自己编造的一些小微企业通过电视台经济频道宣传后销售额突飞猛进的假数据。最后,阿宣给每个人发了两盒名片,每个人都是记者头衔。看到自己的名字跟频道LOGO印在一起,大家的眼神都流彩飞扬,小格当即就跟晏河交换了名片,亢奋像面膜一样糊上每张年轻的脸。 经过一上午的简单培训,阿宣带着十一名“记者”浩浩荡荡开赴创业园隔壁——广州小微企业展销会。 3 或许你已经看出来了,没错,我是一个骗子,我叫余经纬。 我出生在江南一个叫雷引村的地方,全村半数以上的人都以行骗为生。行骗和被骗,在雷引村人眼里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觉得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人生没有被骗,行骗不被戳穿”。雷引村不行骗的少半数人,不是他们道德情操有多高,而是岁数太小或者太老。年老体弱者退隐江湖后,会总结毕行骗经验,在茶余饭后传授给狗都嫌的顽童们。也有志存高远的老者,会推陈出新精研骗术,甚至还会画图和编写口诀。例如骗遍整个国家的电话诈骗术“猜猜我是谁”,就是雷引村德高望重的余三叔研发的。金盆洗手后,余三叔发挥余热,坐在家里仅靠一部手机就赚得盆满钵满。余三叔岁数高,辈分高,骗术更高,据说他一生行骗大江南北从未失过手。余三叔属于雷引村老派骗术大师硕果仅存的一位。老派骗术和新派骗术很容易区分,老派行骗讲究给“秧子”留活路,绝不赶尽杀绝。而新派骗术则会设下连环套,直到把秧子榨干,不管其死活。秧子算是骗术行当里的术语,就是指上当受骗的普通人。 在遍地都是骗子的雷引村,所有人耳濡目染日夜浸润,即便是未成年的孩子,也是一脸沧桑的江湖气,眼神里全是十足的戒备。偏偏我是雷引村的奇葩,因为一直到读初中我还不会说瞎话骗人。不骗人也就罢了,我被人骗去一个星期生活费还成了雷引村的笑话,让我的家族在村子蒙羞,最终导致我爸爸用鞋底子把我两个腮帮子抽成腮腺炎。 那回被骗的经过是这样的: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快走到村口的时候,遇见一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姐姐。姐姐打扮时髦,烫着波浪一样的长发,长发末梢搭在雪白的胸脯上,跟着胸脯一起一伏,看得我有些羞臊。波浪姐姐拦住我和我同学阿宣,说她的钱被人骗光了,她问我能不能借她一点路费回县城。在雷引村人辐射范围内,被骗去钱财实在是司空见惯。我迟疑着把手伸进口袋,那里面只有十七块钱,是我一个礼拜的午餐钱。波浪姐姐让我留下地址,说她过两天就来还我钱。我掏出口袋里的钱,阿宣一把攥住我的手,给我丢了一个眼神,示意我不要借钱给波浪姐姐。波浪姐姐从包里掏出大哥大,还把一张名片递过来,说名片上有她电话和公司地址。我犹豫再三,最后挣脱阿宣的手,把十七块钱交给波浪姐姐。我还从书包里掏出四线方格本,在上面写了我家的座机电话,让她来还钱的时候先给我打电话。接下来,我一个礼拜的中午都在饿肚子。阿宣把我受骗上当的事儿传回村子,传到我爸爸耳朵里。就算我爸爸拿鞋底子抽我的时候,我还在犟嘴,说那个姐姐连大哥大都有,不会骗小孩子钱的。听到辩解,我爸爸下手更重了,我忍不住疼痛躲闪了一下,我爸爸手里的破鞋飞了出去,正好落进滚沸的臭鳜鱼锅里。我妈妈顾不上从锅里捞出破鞋,举着铲子直奔我而来,吓得我夺门而出。一直躲到后半夜,趁着家人睡着了,我才敢回家。 自此之后,我每天下午放学回家都守在电话边上,等着波浪姐姐来还钱。两个礼拜过后,波浪姐姐不仅没有来还钱,也没有打来电话。我试着拨打波浪姐姐的大哥大,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我说我找赵丽丽。男人很不耐烦,说我打错电话浪费了他两块钱,还说他压根不认识什么赵丽丽。一年后,我代表镇上的中学到县城里参加运动会,按照波浪姐姐名片上的地址寻去,没有找到振华贸易公司,只找到一座脏乎乎的公共厕所。 阿宣和他的“记者团队”斩获颇丰,总共有二十七家小微企业有意愿参与访谈节目录制。二十七家小微企业的背景资料摆在我的办公桌上,我用了一上午时间细心阅读,大都是创业两到三年时间的私企。小微企业创业到两三年的时候,无论是资金和耐心都到了瓶颈或天花板,私企老板就像洪流里的泅渡者,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这些精疲力竭的可怜人想抓住任何一个机会。此刻,就算眼前漂过一根吊死他们的绳套,也会被误以为是救命的稻草。这是我阅读《为什么要创业》这本书了解到的小微企业状况,结合心理学和社会行为学,我才制订出对小微企业下手的计划。 我剔除了两家刚刚成立的小公司,因为受煎熬的时间尚短,他们还对周遭保持着应有的警惕。接着又拿掉三家有大公司注入资金的小微企业,因为它们或多或少有一点背景和社会资源。最后放弃的四家小微企业,是因为创始人的相貌大都精明干练,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细筛出来十八家小微企业,阿宣让每个记者按照最初联络记者的身份打电话,让企业创始人按照约定时间前来演播室,进行访谈并录制节目。 隔着玻璃墙看到晏河在低头玩手机,我问阿宣:“晏河拉来几个客户?” 阿宣说:“拉了一个,还被你踢了。”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我以每天三到四场访谈的强度工作着,这是我必须亲力亲为的工作,因为我是《小微企业高端访谈》节目主持人。访谈前,记者会为我提供一份访谈提问内容,问题设计大都浅显稚嫩,十一名临时招聘的记者几乎没有一个能够胜任记者职位的。为此,我对大学的成材率也深感忧虑。 访谈过程其实是一个心理较量过程,在整场访谈中,我不仅要表现出很强的商业见解,还要展现与小微企业领域相关的独特解读,力争全方位碾压对方的心理防线。演播室访谈只是形式上的铺垫,访谈结束后,重头戏才算正式上演。普通人面对摄像机镜头本就紧张局促,加上补光灯炙烤,还有我将近一个小时狂轰滥炸的质疑和提问,接受完访谈的小企业主几近虚脱状。随后,“记者”摘除小企业主身上的采访麦克风,阿宣将他们请进旁边的会客室歇息。大约三分钟后,阿宣引领着我走进会客室,小企业主会一脸恭敬地站立起来,我伸手示意对方坐下不必拘礼。 解开西装衣扣,我大喇喇地坐进沙发里,用洪亮的播音腔说道:“访谈时的问题提得比较尖锐,陈总不要介意,因为我只有把中国小微企业的艰难生存环境一一列举出来,才能引起高层的关注。” 本就坐了半个屁股在沙发上的陈总,立刻站立起来,诚恳地说着蹩脚的粤味普通话:“米老师,您太客气了,我们知道您都是为了我们企业好,我们这些民营小企业能够活下来,非常不容易,您能替我们发声,简直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陈总说着话,眼圈开始发红,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我抽出两张纸巾,站起身来递给陈总,并按着他的肩膀重坐回沙发里。 接着,我改用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民营企业支撑起中国经济的半边天,解决了将近五亿人的就业问题,人民会感念你们,国家更不会忘记你们。每一个十亿级、百亿级、千亿级的民企,都是从你们这样的小微企业成长壮大起来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调动起全身心的神经集中在两个眼睛上,真诚地盯住对方的双眸。普通人说瞎话的时候会眨眼睛,小骗子行骗时不敢与对方有过多眼神触碰。我恰恰相反,下杀招的时候,我会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说话。在我表演“真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绝世武功高手,左右眼睛就是我已经打通的任督二脉,我的功法则是调动周身所有能量,通过两只眼睛输出真诚的情感表达。绝大多数人都会被我“真诚的眼神”干掉,包括那些举止高冷的女人。这个能力并非后天练就,而是我天赋异禀。 此刻,阿宣适时递过来保温杯,我接过杯子喝一口水,又改回略显激昂的播音腔:“在这个艰苦的成长过程中,仅仅依靠你们企业家拼搏奋斗流血流汗,是远远不够的。置身信息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哪,作为国家级媒体,把你们这杯美酒从巷子里推到世人面前,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陈总又一次站立起身,用力地握着我的手,眼睛里泛着泪光,嘴里不住声地称谢。每一次做局,做到让男人流泪的时候,基本上就算成功了。其实,我是见不得男人哭的。每到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都会闪过放手的念头。但我也会迅速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因为我还有底线,像陈总这样的创业者,遇到一个有底线的骗子,就会避开日后无数没有底线的骗子。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相当于给他上了一堂付费课程。佛法万千,施一粥,补一刀,都是度人。 接下来,便进入骗局的常规步骤,阿宣以兼职财会身份让陈总缴纳八万块钱费用。此刻的陈总正沉浸在我给他描述的蓝图里,他艰苦创业的形象和企业未来的前景会在经济频道黄金时间里曝光五分钟,有眼光的投资公司会在很短的时间里与之进行接洽和投资…… 陈总的助理询问阿宣:“你们不是为我们小微企业免费义务宣传吗?” 阿宣对陈总助理解释说:“是免费义务宣传,如果是在总部大楼录制访谈,一分钱不用花,咱们这不是在广州录制吗,大量的节目素材通过卫星上传到总部的制作中心,这个八万块钱是卫星传输费用,而且收的是成本价,这个钱也不是电视台收,我们要上交航天部……” 隔着玻璃墙,我看到助理在跟陈总耳语。陈总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咬着嘴唇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4 离开广州的时候是早晨,一个细雨悠长的早晨。 前天晚上,我请团队的十一位假记者在炳胜吃粤菜,吃完粤菜又去kboss唱歌,大家玩得很是开心。唱歌的时候我喝了很多酒,假戏真唱地说了很多话,那些话本应该是对真记者说的。我唱完一首张学友的《回头太难》,举起一瓶喜力啤酒,对大家说:“有人的地方就有苦难,一个真正的记者眼里应该看得见苦难,而不是只会写含新闻五要素的赞美文章。每个人杵在那儿,背后都有一道阴影。每一件事情发生,背后都有不为人所知的起心动念。作为媒体人,不要做道德的评判者,而是要成为事实的捍卫者,并在捍卫事实的同时关怀弱者、关怀人性。媒体人要有新闻理想,家庭和学校已经成功地把你们培养成了社会需要的服从性个体,但你们依然可以保有一颗有良知、有底线、有情怀、有新闻理想的心。” 讲这段话的时候,我又调动起全身心神经,我以最真诚的眼神扫过每一双年轻清澈的眼睛。我想,这一夜,在他们一生中会被铭刻在记忆里,因为一个骗子在倡导良知、底线、情怀,还有理想,使得这样一群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了解到这个世界有多么荒唐。他们在大学里学不到这一课,因为大学收学费。我给他们上的这一课,不仅不收学费,我还让阿宣给每个人发了一万块钱劳务费,而他们只为我工作了半个月。盗亦有道,骗亦有道。这是雷引村老派骗子们遵循的底线:谋财不害命,骗钱不骗情,给秧子留活路,绝不赶尽杀绝。就如余三叔所言,做再缺德的事儿,也要义正词严。干再大的买卖,也要给人留活路。余三叔这里说的“买卖”就是骗局,我们骗子也称之为做局。 余三叔经常讲一个案例。他年轻时假扮和尚,在江北一个村子里做过一场法事,法事的主题是消灾渡劫。时值江北一带流行疟疾,老弱病残者多有熬不过去的,每个村子里丧事不断。余三叔多少懂一点医理,知道苦蒿可御邪祛毒,便扮成云游僧前往江北。进了村子之后,余三叔给一户重症人家熬制一锅苦蒿水,家中老人服用后,当天即可下地行走。余三叔的盛名在江北迅速传遍开来,他便在村中设坛做法事,要为江北民众消灾渡劫。闻风而来的乡众,多半是家中有重症患者,因此没有空手的,尽其所能奉上供养。法事完毕,余三叔告诉众人,他已经在遍地的野生苦蒿上施法,滚水煮沸饮其汤,三日后便可痊愈。一干乡众回家依法炮制,三日后,果然不再有人死去。大赚一笔的余三叔于第四日离开村子时,被一壮汉拦下。壮汉跪倒在地,不停歇地给余三叔磕头,说是他母亲重病多日,恳请余三叔去他家为老母施法。余三叔推辞不过,便跟随壮汉回家。壮汉住在村子最后面,房舍破旧,家徒四壁,除了卧在炕上的老母之外,地上还站着三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皆是一双呆滞眼神盯着余三叔看。余三叔望闻问切后,发现老人根本不是疟疾所致,而是其他重病缠身。人命关天,余三叔不敢造次,从褡裢中取出骗来的一半钱币交与壮汉,让他赶紧将老母送医院诊治,随后便匆匆离去。 《做局人》 百花文学奖得主 余耕 震撼人心之作 揭秘百亿骗局的奥秘 一个骗子的自我救赎 《遥远的救世主》是一部可以傲然独尊的长篇小说。 也是一部可遇不可求的完美佳作。 《天幕红尘》是豆豆继《遥远的救世主》之后又一部非凡之作,以小说为刀剖析西方社会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