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山海,奔赴你

奔赴山海,奔赴你
作者: 抹茶丸子
出版社: 孔学堂书局
原售价: 42.80
折扣价: 29.88
折扣购买: 奔赴山海,奔赴你
ISBN: 9787807703273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抹茶丸子 祖籍四川,读者昵称“丸子”,喜欢写故事,相信人性美好,相信苦尽甘来,所以希望写出来的故事也能给读者带来温暖和感动。 已出版:《山河万里,我来见你》 微博@抹茶丸子君

内容简介

奔赴山海,奔赴你 抹茶丸子 著 第一章 神秘男人 “像这种,随同弹头一起进入人体的高压气体遇到人体组织,受顿挫后旋转翻滚、搅碎组织所形成的巨大创口,在临床上我们称其为‘空腔’。” 医学院的阶梯教室里,一个年轻女人站在讲台上,不疾不徐地给台下的学生们解释着枪伤形成的原理和临床上的处理方法。 台下的学生认真地聆听着台上的年轻女教授讲述着枪伤,安静地做着笔记…… 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洒在女人的脸上,为她白皙的脸庞增添了一分静谧的柔美。她垂眸看了一眼教案,而后食指在触摸屏上轻轻滑动,继续播放教学视频。她微微低头时,夹在耳后的发丝有几绺垂坠下来,柔顺乌黑的发丝,像是情人的手,温柔地滑过线条漂亮的颈部……最后停在衬衣领口下露出的一字形锁骨上。 坐在后排的一个男生趁她不注意,偷偷举起手机,迅速按下快门,捕捉了这让人心跳加速的一幕。 “扑哧……”坐在他身侧的女生发出一声轻笑。 男生耳根微微一红,迅速将手机塞回了口袋,故作泰然状低头做笔记。然而笔尖落到纸上,却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台下暗潮汹涌,台上的人却似浑然未觉,一派云淡风轻。  “刚才视频里所演示的射入孔产生的十字形或星芒形炸裂,射出孔的面积可能会达到射入孔的二十倍,甚至三十倍……”曲筱阳说到此处,微微一顿。 像是为了迎合她的停顿似的,台下传来了几声参差不齐的吸气声,然而学生们眼神中的惊讶是装不出来的。 枪之所以被列为最危险的违禁品,是有原因的。和电影电视里中了几枪还能行动自如的超人不同,普通人要是受了枪伤,哪怕是在非要害位置的四肢上,都会迅速丧失行动力昏厥,并且随时会因为失血过多和创口感染而丧命。 “曲老师,我有问题。”前排一个戴眼镜的鬈发男生忽然举起了手。 曲筱阳停下来,目光淡淡地扫过去:“讲。” “老师,您有遇到过枪伤患者吗?” 曲筱阳安静地看着提问的那名学生,思绪似有片刻飘远。 她还真遇到过。 人生中仅有的那么一次,触目惊心,刻骨难忘。 五年前的夏天,还是住院总医师的曲筱阳跟随导师一起远赴西南边疆支援。随行的包括她和导师在内的医护人员一共七名,和当地的医生一起,两两一组,在周边几个比较偏远的村县展开为期一个月的义诊活动。 曲筱阳和她的搭档小护士负责的是距离西南边防一百千米不到的黑水村。 曲筱阳发现村里大多数住户,尤其是村里的小孩子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腹部疼痛、便秘、头痛、易怒,甚至记忆力减退的问题。在经过挨家挨户地考察后,曲筱阳排除了传染病和寄生虫的可能性,最后推测这可能是在大城市里并不常见的慢性铅中毒的典型症状。在详细了解村民的生活习惯后,曲筱阳得知了村民的饮用水和作物的灌溉水源都来自一条他们自己挖建的水渠。 “我去看一下他们说的那条水渠,”曲筱阳和搭档小护士吩咐道,“你留在这里录入一下他们的血压和体温。” 开药容易,但毕竟治标不治本。直觉告诉曲筱阳,村民的中毒源头可能来自饮用水。 村民说的水渠就在村子南面,露天挖凿的一条沟渠,从苍江的支流引流过来。取了一试管的饮用水后,曲筱阳立刻注意到水渠沟壁上那颜色鲜艳得有些刺眼的涂料。 有些不正规厂家生产的涂料建材,铅元素超标是常有的事。她心中大致有了数,而后小心地刮了一点涂料作为检测样本。 就在曲筱阳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忽然瞥到沟渠旁的杂草上沾染着一些新鲜的血迹。本来不仔细看可能还注意不到,但出于职业本能,曲筱阳还真就仔细多看了好几眼。而就这么一看,却让她发现,这些不太明显的血迹一路蜿蜒进了附近一个堆放稻草和杂物的仓库…… 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曲筱阳也觉得自己不知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热血上涌昏了头,竟然敢只身前去查看情况。但当时她确实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是否有人受伤,需不需要帮忙什么的。毕竟,那出血量看着,还挺危险的…… 仓库的门虚掩着,露着条缝,伸手一推就开了。 兴许是因为很少使用的缘故,刚一开门就有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仓库里光线暗淡,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况。曲筱阳往里瞅了瞅,没看见人影,于是她又朝里走了两步。 暗处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精准无误地捂住了她的嘴。 “唔……” 她的声音全被按在了那人宽大的手掌下,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憋闷。曲筱阳手脚并用地奋力挣扎,然而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下,她那些小动作就如隔靴搔痒。身后那人力大无比,肌肉结实的臂弯箍住她,就跟拎一只小鸡似的。曲筱阳抓着他的胳膊,感觉像抓着一块烙铁似的,又硬又烫。她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撼动他分毫。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男人和女人的力量的差距。 被人拖着往仓库里倒退了几步,就在她心里的惊恐和无助即将达到顶峰时,身后那人却忽然放开了她,一如之前从身后袭击她时那般毫无预兆。 “抱歉。”一个略微沙哑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简单的道歉,毫无由头,亦没有对刚才突袭的行为做解释。曲筱阳脚步仓皇地转身,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眼前的男人身高一米八五左右,脸很窄,五官似乎也很立体。然而他脸上涂满了黑绿色的油彩,只露出一双深色的眸,让人难以分辨出他本来的样貌。 和他对视的刹那,曲筱阳微微一愣。那双淡定的黑眸和犀利的眼神,让曲筱阳瞬间联想到某种动物——像是蛰伏的猎豹,或是在高空盘旋的鹰隼。 面对这不知是恶是善的男人,曲筱阳心里重重地打着鼓,一边慢慢向后退,一边思索着是跑路还是报警,还是边跑路边报警。然而出于职业本能,她很快被空气中那抹淡淡的血腥味吸引了注意。而后她注意到,男人那紧抿的薄唇微微发白,甚至有些干裂。 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她的视线迅速在男人周身扫过一遍,最后停在他左腿上潦草绑着的布条上。上面已经洇染开一大片血迹,还有不断渗出的血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淌。难怪他身上那么烫,原来是这伤引起的。 “你的伤口需要马上处理。”这是曲筱阳跟男人说的第一句话。 男人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静默两秒:“你是医生?” 曲筱阳微微点了一下头,又问:“你这腿是怎么伤的?还能走吗?先跟我回村里的急救站吧,我们的车在那边,可以送你去镇上的医院。” 曲筱阳的建议合情合理。虽然当时她确实多留了个心眼,毕竟男人来路不明,且两人初见的情形也称不上愉快。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男人眼神有些微变,然而再仔细看,却又看不出任何端倪。 而后他果断地拒绝了她的提议:“不用。” 曲筱阳沉默。 “你走吧,不用管我。”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像是看穿她的顾虑。 曲筱阳与他僵持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卸下肩上的医疗包。她终究做不到对一个重伤之人视而不见,甚至有些怀疑男人是吃准了她不会见死不救。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那是曲筱阳人生中第一次亲眼看见枪伤伤口。 那是很明显的一个洞,一个血肉模糊的洞。表皮组织几乎是被炸开的,浓浓的血腥味里还混杂着皮肉烧焦的味道。子弹的直径不大,大概是射击距离较远的缘故,弹头卡在了肉里。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打中大血管,否则他大概已经死了。 就在检查伤口的这短短几分钟里,曲筱阳的手心已经沁出一层冷汗:“你这……这弹头,必须取出来。” 曲筱阳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淡定,或者说意志力如此坚韧的患者。从中枪到现在,他不仅没有痛晕过去,还能做出刚才那样敏捷的擒拿动作,简直称得上是奇迹中的奇迹了。甚至于,从头至尾,她都没听到男人哼过一声。如果不是那苍白的唇色和额上细密的汗珠出卖了他,她都要怀疑男人是痛感神经非常迟钝的那一类人了。 “嗯。麻烦你了。” 曲筱阳猛然抬头看向男人。什么意思?是让她现场帮他取弹?他疯了不成? 曲筱阳噎了一下,好言相劝:“你这个伤最好还是去医院做手术,我不……” “帮我取子弹。”男人对她的建议充耳不闻,直接打断了她。 “或者,离开。”他直截了当地给了她两个选择,完全没有要商量的意思。 曲筱阳差点气笑了,怎么会有这么自大而不要命的人? 她抬眼睨着他:“我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漠然道:“自己取。” 他的言语简练,平淡的语气里却充满了决断之意。 曲筱阳握紧了拳,竭力忍住想骂人的冲动。看来之前男人转瞬即逝的紧绷情绪并不是她的错觉。她能想到的,宁死也不想求医的原因,大约只有一个——他不能,或者说不敢暴露身份。支边的日子虽不及大城市里那样多姿多彩,但也是安静平和。当地医院里的“老油条们”最喜欢讲的故事就是边防武警是怎么和狡诈的毒贩周旋,又是如何智取武斗将那些不法分子一锅端的。他们讲得绘声绘色,就跟亲眼见过似的。大家听这些故事权当打发时光,也没真的往心里去。 男人身上没有任何彰显身份的标志,曲筱阳看不出这人的来历。过往的影视剧让她明白,此时知道得越少,便越安全。对自己都能这么狠的人,绝非善类。 曲筱阳现在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她毕业后因为成绩优异顺利进入了外科,经常跟着导师上手术台,担任一助。复杂的大手术跟过台,简单点的小起来干活不累这点我同意,不过,为什么就不能是女主外男主内呢?” “我妈说,”单世钧面无表情地答道,“女人就应该贤惠持家。” 曲筱阳的假笑再次冻结在脸上。 “……单长官说笑呢。” 单世钧看着她,眼神似乎很认真:“我从不说笑。” 曲筱阳觉得自己的眼角和嘴角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这人可真是太让人“惊喜”了。“钢铁直男癌”加“妈宝”的人设,也是非常新颖了。如果这副模样不是装出来的,那这人不仅凭实力单身,还能凭实力“注孤生”。 曲筱阳觉得没必要再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她看了看手机,直接道:“抱歉,我得先回去了。” 单世钧不置可否地看着她:“所以,曲医生应该不会考虑我母亲的建议。” 男人眸光微闪,而后露出一抹微微有些桀骜的笑:“好巧,同感。” 曲筱阳直接按铃叫来了服务生:“结账。” 服务生礼貌地说:“这位先生已经结过账了。” “呃……”曲筱阳微微有些吃惊,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单世钧一眼。 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刚才他去洗手间的时候?这才刚撕破脸皮,就要承他的情,是不是有点太尴尬了? 服务生耐心地询问:“女士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曲筱阳赶忙道:“没有了,谢谢你。” 服务生走后,曲筱阳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只能别扭地建议道:“我们还是AA吧。多少钱,我转你微信?” 她是真不想和这男人再有什么后续牵扯了。 男人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不用。” 曲筱阳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 刚问完她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从男人嘴里听到了洗脑般的一句——“我妈说,吃饭不能让女孩子掏钱。” 得,怪她嘴贱。 曲筱阳拿包起身的时候,男人也跟着站起身。两人一路无言,一前一后地走到餐厅门口。 身后的男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要我捎你一程吗?” 这问话的时机和语气,感觉男人是思索了很久才问出来的。这又是何必呢? 曲筱阳斩钉截铁地拒绝:“谢谢,不用!” 她快步走下台阶,走了几步,心里终究有些堵得慌,忽然又转身拾级而上。 曲筱阳在倒数第二级台阶上站定,仰头和单世钧对视。她离得有些近,单世钧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雏菊花香。 女人漂亮的杏眼里闪着傲气的光,红唇润泽,像涂了一层淡淡的蜜。 单世钧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唇上,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而后便见那张红唇微微开合:“后会无期,单长官。” …… 曲筱阳走得潇洒,所以也不知道,男人站在台阶之上,安静地目送她离开。 手机忽然“叮咚”一响,单世钧低头,看见微信弹出一条信息。 那是一款烫伤药膏的名字。 他手指点在那条消息上,停顿片刻,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这周六轮到莫梨值班,她刚从住院大楼查完床回来,就看见曲筱阳站在办公室门口冲她笑:“我过来拿点资料,没带办公室钥匙。” 莫梨夸张地揉了揉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抢走了她手里的奶茶:“我的妈呀!你这是‘诈尸’吗?!” 曲筱阳笑:“别抢,都是你的。” 莫梨午饭还没吃,正饿得头晕眼花,拿出一杯奶茶,插上吸管就喝了三大口。 “多肉葡萄,我的最爱!阳阳,还是你了解我。” “说过了,别这样叫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莫梨斜眼盯着曲筱阳看:“说起来……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和大帅哥花前月下,怎么跑回医院来了?”她半真半假地啧啧摇头,“讲真的,你再这么工作狂下去,可是要‘注孤生’的。论文有帅哥养眼吗?手术刀能陪你睡觉吗?” 听到“注孤生”这三个字,曲筱阳终于破功:“论文还真比帅哥养眼,手术刀也比男人让我有安全感。” 莫梨听出了些端倪,放下奶茶,聚精会神地看着曲筱阳:“哟,这么大怨气。来跟姐姐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大帅哥不香吗?” 曲筱阳瞅她那八卦样儿有些好笑,故作严肃地竖起食指:“我总结了八个字。” 莫梨点头:“曲老师请说,我洗耳恭听。” “自大、庸俗、‘妈宝’、‘直男癌’。” 莫梨无语。 曲筱阳:“厉害了吧?你也没见过这等珍兽吧!” 莫梨严肃地看着她:“你刚刚说了九个字。” 曲筱阳:“你关注的重点错了。” 莫梨“扑哧”一声笑了:“我之前还说呢,长这么帅还打单,简直没天理。现在看来,他的确是凭实力单身的。” 曲筱阳摆了摆手,一副很是心累的样子:“我以后再也不去相亲了,浪费时间,还受气。” 莫梨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梁老师那儿你打算怎么交代?” 曲筱阳摸了摸额头:“这个我当然是……” “据实以告?” “怎么可能?”曲筱阳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我就跟老师说,性格不合。毕竟老爷子也是出于好心。而且背后说人闲话这事儿,总归不太厚道。” 莫梨点了点头:“也行吧,其实我一直觉得相亲这事儿不太……那啥。你说这成了倒好,没成的、撕破脸的,之后要再见面,也挺尴尬的。” 曲筱阳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以后了。” 两人相视一笑。 “我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来,庆祝我们单队再次死里逃生!这杯兄弟我先干为敬了!”陈冲举着红酒,豪气足地吆喝着。 坐在他身侧的余海给了他一胳膊肘,从牙缝里龇声儿道:“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林竞笑:“乱用成语这坏毛病,他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单世钧微一颔首:“习惯了。” 周六晚上,林竞果真在家攒了个局。猎鹰小队的老成员齐聚一堂,还是那些人,还是那个味儿。 齐玥将一大盘香喷喷的酱肘子端上桌,笑道:“难得大家聚一下,敞开吃。” 陈冲看见酱肘子就两眼发光:“嫂子做的酱肘子,最好吃了!” 林竞拉着她的手:“别忙活了,先吃饭。” 齐玥拍了拍他的手背,说还有一个汤,盛出来就好了。 林竞起身,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你先吃,我去盛汤。” 齐玥也不再推拒,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陈冲啧啧摇头:“老夫老妻了,还秀恩爱,没看着这儿还有条单身狗吗?” 余海一个肘子塞他嘴里:“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陈冲就着余海的手啃了一大口肘子,而后将八卦之矛转向了单世钧:“对了冰块脸,你今天不是去相亲了?姑娘怎么样啊,跟哥几个说说呗?” 单世钧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陈冲:“哎,姑娘长什么样?是美是丑,是圆是扁,嗷呜……” 余海再次给了陈冲一胳膊肘。陈冲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竟然当着介绍人的面就开始“口嗨”。 “嫂子,您别介意。” 齐玥摇了摇头,陈冲这性子,她早就适应了。 陈冲:“喂,冰块脸,问你话呢,别装聋啊!” 齐玥也转回头来看了单世钧一眼。毕竟这事是她牵的头,也想听听当事人的看法。 单世钧盯着杯中的红酒,不知怎的,就想到曲筱阳强忍怒意还得保持礼貌的模样,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林竞刚好端着一大碗冬瓜炖肉汤回来,挨着齐玥坐下了。 单世钧敛了心思,淡淡地解释:“姑娘是个好姑娘。只是……我们不太合适。” 林竞侧头看着单世钧沉静入水的面容,进一步问道:“哪里不合适?” 单世钧举起酒杯,主动和林竞手边摆着的杯子碰了一下:“队长,你还是别操心我的事了。” 这搁平时,林竞一般也就揭过算了,但今天林竞却像是跟他杠上了,眯眼看着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还真想着找个仙女啊?” 单世钧叹了口气,放下酒杯,转头认真看着林竞:“原因,你想必也知道。我现在不想也不适合考虑个人问题。既然这样,何必祸害人家姑娘呢?” 两人沉默对视着,眼神里各有不明意味,谁都不肯退步。 “哇,你们快尝尝嫂子做的剁椒鱼头,光是这个辣椒拌饭吃我都能吃五大碗了。”余海忽然大声嚷嚷,打破了桌上尴尬的气氛。 陈冲:“真的?给我也尝尝!” 齐玥也打圆场道:“难得你们聚一下,老说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今天就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玩尽兴!” 老婆的面子,林竞当然是要给的,于是也没再说什么,撸袖子开吃。 单世钧向齐玥递了一个感激又抱歉的眼神,齐玥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他别往心里去。 酒足饭饱后,余海和陈冲抢着去洗碗,林竞冲单世钧偏了一下头。 单世钧很自觉地起身跟着他去了阳台。 这次没等林竞说话,单世钧主动起了头:“楔罗那边传来了消息,近期可能会有一批货入境。” 林竞安静了许久,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下个月。”单世钧低头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反对我过去。” 林竞撩起眼皮冷冷扫他一眼:“越级汇报这种事都做了,我反对还有用吗?” 单世钧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低声道:“抱歉……” 又是一阵沉默。 林竞看着天边黑沉沉的雨云,叹了口气:“你妈妈过世的时候,你在外面出任务,没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对此,我一直感到很抱歉,也很遗憾。” 单世钧沉默片刻:“那不是你的错。” 林竞摇一摇头:“阿姨跟我说,她只有一个遗愿。” 单世钧沉默。 “她说上半辈子你为国家流血流汗,她以你为荣。但求你能平平安安的,下半辈子找个好姑娘,过点平静的日子。我答应了阿姨要照看好你。” 单世钧低着头仍没应声。 林竞转头看着他:“罗显洋这桩案子,我可以交给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这次任务完成后,认真考虑换岗事情。” 单世钧沉默良久,终于松口:“行。” 第三章 边境奇遇 每年这个时节都是南疆的雨季。连绵数日的阴雨,让盘曲蜿蜒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从云城到下辖的红羽镇,还有四小时的车程。 近来B国内乱,边境不断有难民拥入,外加天气炎热,伤员和疫病的增加造成当地医疗资源紧张。曲筱阳他们医院作为省级三甲医院,被指派过去进行医疗援助。 一路行来都是弯弯绕绕的山路,历经数日暴雨冲刷,路上更是颠簸。曲筱阳随手拍了一张挂满泥水的车窗,发给莫梨,调侃道:吉普也沦陷。 那头莫梨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曲筱阳刚接起来,莫梨咋咋呼呼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说你这是不是自找的,为什么要主动报名带队过来?” 曲筱阳将手机拿远了些:“咱们科总要出一个人带队,我不来难道你来?” 莫梨轻轻咳一声:“我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也知道,我下周要去A国参加一个学术交流项目,我跟院长申请了一年才好不容易批下来的。” 曲筱阳笑道:“我知道啊,所以我这不来了嘛。总不可能让梁老师亲自跑一趟吧?” 莫梨的气势瞬间萎了一截,垂死挣扎:“让小师弟去也行啊……” 曲筱阳摇头:“你这师姐脸皮忒厚了啊,好意思让人家一刚毕业的过来带队?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而且这边形势复杂,我之前来过,有经验,比你们都适合。” 莫梨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曲筱阳,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跑那么远去,是不是为了躲梁老师……”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隐隐约约还有类似于撞击和摩擦的嘈杂声音。 莫梨愣了一下:“筱阳?”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 “曲筱阳?曲筱阳,你别吓我!发生什么事了?!” “唔……前面好像出了点事……” 过了好一会儿,曲筱阳的声音才又传来,听上去忽远忽近的。 “刚刚师傅急刹车,我手机掉到座位下去了。” 莫梨悄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还……” “莫梨,我晚点再跟你聊。先挂了。” 曲筱阳不等莫梨说完,就挂了电话。他们这边确实出了点事,前方路段突发山体滑坡,而刚才莫梨听到的那怪声,是急刹时车轮和地面在巨大摩擦下发出的尖啸。 “曲医生,路被堵住了。”开车的张师傅转头看向带队的曲筱阳,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其实不用他说,曲筱阳也透过挡风玻璃将前面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毕竟,那么大一块山岩堵在道路中央,让人想忽略都难。 曲筱阳他们前面还有两辆车,因为紧急刹车,侧滑出十几米,几乎滑到了横在路中间的山岩上。而更前面的车,却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一小截车尾露在外面——想来是在山体滑坡的瞬间就被掩埋在了乱石和土堆之下。连日来这些山头都被雨水冲刷着,土壤湿度大,山体也逐渐松动。进山以来,一路上都能看见四处溅落的山石和土堆,直觉告诉曲筱阳,山体滑坡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种概率万分之一的事竟真被他们遇上了。这运气,无以言表。 曲筱阳之前在打电话,没能目睹到滑坡的瞬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灾难现场已经形成,所见之处一片狼藉。滑坡的泥沙、断树和巨石堆在路中,拱出一块小山包,切断了整条公路。这条路,是通往红羽镇的唯一一条能通车的路。 “曲医生,我们现在怎么办?是等,还是先回云城?” 曲筱阳蹙眉看着前方乱成一锅粥的灾难现场,镇静地发布指令:“前面有人受伤。通知急诊科的两位医生,跟我下车查探伤员情况。吴笛,你打电话通知消防部门和救护人员。其余人,留在原地待命。” “好的,曲医生。”吴笛是这次派驻过来的医疗队的副队长,是手术室护士,也是曲筱阳的老搭档。 这边事宜交代完毕,曲筱阳立刻背上急救包下了车,大步向事发地点走了过去。两名年轻的急诊科医生也紧随其后。 “呜呜,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我眼睁睁地看着前面那车一下子就被吞了,太可怕了……” “闭嘴,哭有什么用。啧,贼老天。” 前面两辆车里的人都下来了,看着也都是拖家带口的。有胆子小的女人被吓得腿软,苍白的脸上挂着泪,小声啜泣着。心烦意乱的男人则站在一片狼藉的路边皱着眉抽烟。 后面的车也走不了了,很快就在山路上排成一条长龙,有人直接原地掉头往回开,有不嫌事大的走上前来围观,也有热心人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请让一下,我们是医生。” 曲筱阳皱眉盯着被压在泥石洪流下的那辆家轿。两侧的车门都被堵死了,只剩一截车屁股露在外面。露出来的那小半截车身因为巨大的压力,已经完全变了形,前面的车头是个什么情况可想而知。车后的挡风玻璃被一层泥沙糊住,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存者。 “砰——” 虽然周围很嘈杂,但曲筱阳还是听到了从车内传来的微弱的拍打声。她不再犹豫,将急救包往地上一扔,三两步跑上前,双手并用,想要扒开糊住后挡风玻璃的泥沙…… “曲医生,小心点!”跟着曲筱阳过来的年轻医生见她和出事车辆靠得这么近,立刻出言提醒。 这一截路方才经历了山体滑坡,肉眼也能看见还有些小的泥沙碎石源源不断地顺着之前被“横劈”出来的坡道一路朝下滚。谁都不知道山石是否已经稳固,还会不会有下一拨滑坡。 然而人命关天,曲筱阳哪敢托大。她有些焦急地用胳膊肘扫开部分糊在挡风玻璃上的泥土和碎石,侧趴在后备厢盖上朝车里张望…… 一只沾着血的手,毫无预兆地拍到了曲筱阳的脸前,吓了她一跳。那只纤细的手掌在挡风玻璃上拖出一道血印,慢慢滑落下去,过了片刻,又抬起手拍了一下…… 曲筱阳漂亮的杏眸微微睁大,她终于看清了车内的情形——一个女人半趴在后座上,她微微拱起的身体形成了一道柔弱却又坚固的屏障,保护着身下弱小的孩子。 她身上和脸上都是血,一只有些变了形的胳膊勉强地撑住前方的座椅靠背。明明自己已经虚弱得发不出声了,另一只手却还坚持着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后车窗,向外求救。 保护自己的孩子,是母亲的本能——尽管自己伤痕累累,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曲筱阳眼睛微微一热,立刻回头冲周围站着的几个人喊道:“谁有工具?锤子、斧子、大的扳手都可以,得想办法把挡风玻璃砸开!里面的人还活着!” 离得最近的几人面面相觑。 “我车上没有。” “我也没有。” “这当口的哪儿去找什么锤子、斧子……” “……我车上倒是有小的扳手,能用吗?” 曲筱阳低头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一闪,看向跟上来的一个小医生:“李斌,你去咱们放设备的那辆车上,取手术用的骨锤来。” 那小医生经曲筱阳提醒,一拍额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这就去。” 手术用的骨锤的材质一般都是医用不锈钢,坚硬且密度强,兴许真能对付这挡风玻璃。 等待的时候,曲筱阳直接爬上了那辆车的后备厢盖,跪在上面用力地拍了拍挡风玻璃。 被困在车内的那位母亲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来。她在看到曲筱阳后,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受了伤的嘴唇一开一合,嗫喏着。虽然听不见她说什么,但看口型也知道她是在求救。 曲筱阳扒着车窗,冲她露出一个抚慰的笑:“放心,一定会救你们出来。” “曲医生,曲医生,骨锤取来了!要不您先下来,让我来砸?”   说话的是刚被分到急诊科的实习医生李斌。他一路跑回车上取工具,又一路跑了回来,生怕耽误了救援时间。 曲筱阳一伸手:“锤子给我。” 李斌赶紧双手递了过去。 前后挡风玻璃其实是汽车最坚固的两扇玻璃。原因是挡风玻璃一般都是三层式结构,不仅有内外两层玻璃,中间还有一层夹胶。但就现在车门全部被封死的情况下而言,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挡风玻璃最薄弱的位置是四个角。虽不是专业人士,但这点常识曲筱阳还是知道的。她抡起手中的骨锤,精准地朝着挡风玻璃左上角和两条边框连接的位置砸了下去。 她这一砸用了八九成的力道,挡风玻璃倒也不至于纹丝不动,好歹是裂了一条缝。但这一条缝的动静,和纹丝不动也差不到哪儿去了。整体结构没变形,根本就伤及不到中间那层夹胶,就算外面的玻璃全部碎了也没用。 这世上锦上添花的事不算多,但雪上加霜的事却一件都跑不了。就在曲筱阳铆足劲对付玻璃的时候,人群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原来是山上的土石又有了松动的迹象。 之前山体滑坡打开了一条缺口,那些本就不稳固的泥浆和山石再次沿着这条坡道汹涌而下,一路吞噬掉大大小小的山石和树木,眨眼间便冲向曲筱阳所在的位置…… “曲医生师!小心!” 离得最近的李斌呆了两秒,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上前去拉曲筱阳。然而他脚还没来得及动,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身侧掠过……男人赶在泥石流吞没那辆车前的刹那,稳稳搂住了曲筱阳的腰。 曲筱阳之前集中精力对付那挡风玻璃,根本没注意周遭情况,等听到有人叫她时,转头便看见土色的洪流迎面奔涌而来,像一头张着大口的巨兽。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箍住曲筱阳的腰,从“怪兽”口中将她夺了下来。 顷刻间,嘈杂的人声、山石的轰鸣声和延续不断的天旋地转感,都在不断冲击着曲筱阳的意识。 一路上有茂密的杂草和树木闯入旋转的视野,让曲筱阳大致明白自己是处在一个翻滚的状态,应当是从山路边沿滚了下来。至于别的,却也想不了了。最终停下来的时候,曲筱阳脑袋里依然在天旋地转,有些想吐,还有些耳鸣。逐渐恢复的四肢知觉告诉她,身上应该没有什么致命伤…… “还好吗?” 尚未完全搞清状况,身下却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曲筱阳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压着个人。不仅如此,男人结实的臂膀依然环着她的腰,她几乎是被人整个儿抱在怀里的。难怪刚才滚下来的时候也没觉得多疼,大部分的磕碰和撞击都被男人挡了去。想来刚才第二拨泥石流倾泻而下时,便是此人在电光石火间将她救下。 她手下摸到的那硬邦邦的触感,是那人结实的胸膛。她手掌下方正是他心脏所在的位置,那一下一下有力的律动,隔着匀称的肌肉和薄薄的衣衫传了过来。 那种令人无法忽略的,至刚至阳的力量感。 曲筱阳微羞,而后立刻起身。 “对,对不起……”一抬头,她便对上一双静若寒潭的黑眸。 “是你?”眼前这人,不是单世钧又是谁? 所谓冤家路窄,也不过如此了。 这张脸,无论看几次,都还是会被惊艳到。撇开性格缺陷不说,这人的确生了一副好皮相。但现在显然不是惊艳的时候,刚才第二拨泥石流来得迅猛,也不知其人什么情况……对了,那辆车,车里的那对母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曲筱阳心中惴惴不安,她抓住一旁的树干,艰难起身,视线向四周扫视。 “其他人呢?” 视野里除了被泥石流冲得凌乱倾倒的树干,和四处散落的山石,再无他物。 单世钧向山崖方向点了点下巴:“都在上面。” 曲筱阳仰头望着距离不算近的陡峭山崖,缓缓吁出一口气,咬了咬牙:“得想办法上去。” 曲筱阳以树干为支撑点,稍微站直了些。她右脚前倾踏在身前一块稍微内陷的沙土上,微微使力……却没想到,脚下那块凹陷的地方下方本就是砂石结构,又被雨水冲得太久,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人的重量。一脚下去,那一小片土皮都被踏散。脚下没了支撑,曲筱阳整个人也迅速顺着陡坡滑了下去…… “呃……” 单世钧反应倒是很快,他长臂一伸便将曲筱阳死死摁在地上,瞬间止住她下滑的趋势。 “留神。”男人沉声道。 曲筱阳惊魂未定,急促的呼吸带得胸口剧烈起伏。她没想到他们所在位置的坡度会这么陡峭,且不说根本没有落脚之处,就算是手脚并用也不见得能攀住这道坡。她必须全身紧贴着地面,张开双手,十指抠进泥土里,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不往下滑。简直就是极限挑战。 曲筱阳定了定神,缓缓探头朝下望了望。这一眼,让本就沉甸甸的心脏又朝下坠了几分。 他们目前的处境可以说是非常尴尬。 一般情况下,盘山公路都是随海拔提升呈Z字形上升的。就算从上层的公路滚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能抵达下一层的公路。然而,之前发生山体滑坡的这一段路,刚好是从山背绕过来时的转折段,所以离山崖下方的另一层公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需要跨越两个以上的“层级”才能到达。以垂直距离来讲,他们原先所在的路段反而离他们近一些。 从小到大都是资优生的曲筱阳,终于也切身体会了一次“上不得下不去”的尴尬。 曲筱阳闭了闭眼,深呼吸几次,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这段时间里,男人早已站起身来。他右手撑着一棵看上去很细小的水杉,两条修长劲瘦的腿一前一后地踏在泥泞的陡坡上,像生了根似的,稳稳立于陡坡之上。他微微仰着头,似在观察上方的情况。 从曲筱阳的角度看过去,男人长身玉立,孤高卓绝,微微仰头时,露出的下颌线条清晰又流畅。同处困境,她身陷泥泞,狼狈到需要四肢并用才能勉强撑住,而男人却临危不乱,挺拔如坚韧的劲松,又稳又飒。 正出神时,单世钧忽然回头看向她。 曲筱阳视线猝不及防地和他撞上,心里“咯噔”一下。 单世钧淡淡看了她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只礼貌地朝她递出一只手:“站得起来吗?我们从这儿上去。” 曲筱阳抿了抿唇,搭着他的胳膊借力起身,再次抬头瞻仰了一下那比医疗用的角钢还要陡峭的坡度,陷入沉思。 怎么上?攀岩吗? 哦,不对,这儿还没岩可攀,只能攀泥巴。还得祈求那坨泥巴没被雨水冲得太松散。 曲筱阳有些不可抑制地手脚冰凉,掌心冒汗……过了片刻,她努力平静地说:“走吧。” 单世钧见她一副视死如归又强忍着不肯露怯的样子,眼神微动,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淡淡道:“你走前面,我告诉你怎么走。” 曲筱阳眨巴了一下眼:“行,我走前面,帮你挡泥石流。” 冷场。 曲筱阳:“开玩笑的。”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单世钧主动殿后是为了保护她。如果她掉链子,他在下面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单世钧没搭话,只再次将手伸到她面前。 曲筱阳可没打算在这种生死时刻盲目逞强,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单世钧递过来的那只手。 男人顿了顿,而后紧紧握住了曲筱阳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掌心的温度令人心安。 曲筱阳借着外力,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她刚踩实在斜坡上,左脚脚踝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曲筱阳脸色微微一僵。经验告诉她,不是单纯的扭伤,极有可能是脱臼了。要不人们总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呢…… 单世钧见她脸色不太对,还是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曲筱阳敛眸,微微摇头:“没事,只是有点不太适应……没爬过这么陡的山。” 单世钧眼神微微一缓:“放心,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曲筱阳轻轻点了一下头:“嗯……谢谢。” 她总觉得这男人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太上来。曲筱阳想,兴许是这种生死存亡的险境,为他“直男癌”的那一面添了一层“英雄”滤镜。 “重心向前,别直着腰。” “看见你左前方的那棵树了吗?抓住树干,脚踏在十点钟方向土壤比较干的那个位置。对。” “别踩那块石头,踩这条沟。手,攀住这边。” 曲筱阳依据单世钧的指示,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攀爬,还真没再踏错过。虽然这是她从前无法想象的挑战,虽然她的速度很慢,但有这个人在身边,莫名就多了很多信心。即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即使剧烈的疼痛让她背上沁出了一层冷汗,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途中有个角度非常刁钻的小土坡,曲筱阳需要用力将脚尖踢进土里才能踩实,但这样做无非是让她受伤的脚踝伤上加伤。脚背扭曲的程度,疼得她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掉链子,只能死死咬着唇,愣是强忍着没有哼一声。 就在这时,身后的男人忽然毫无预兆地贴近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曲筱阳心里一惊,重心立刻偏了半寸…… 那半声惊呼卡在嗓子里打了个转,男人另一只手已经迅速扶住她的肩,帮她稳住了身形。 曲筱阳差点被吓掉了魂,转头瞪他:“你干什么?” 哪儿有人是这样的,一声不吭搞突然袭击,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吗? 单世钧没说话,幽深的黑眸盯着曲筱阳惨白的脸看了半晌,最后目光落到被她自己咬破的嘴唇上。 那抹鲜艳的红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曲筱阳低头抹去额上细密的冷汗,漫不经心地说:“就脚扭了一下,你这大惊小怪的,轻伤都能被你吓成重伤。” 见单世钧不语,曲筱阳苦哈哈地打趣:“而且大哥,以咱目前这情况,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吗?” 单世钧意味不明地盯着女人看了两秒,似有些无奈地暗叹了口气。 他两步迈到曲筱阳身前,背对她微微蹲下身:“上来。” 简单两个字,三分霸道,语气笃定。听在曲筱阳耳朵里,完全是命令式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明明是关心的话,但若是用不太恰当的方式说出来,却可能会收到反效果。 曲筱阳有些哭笑不得,再次感叹“钢铁直男”的粗线条。 “没事,我自己能走。”她拒绝了。 拒绝的原因和矫情无关,而是出于眼下情况的最优考虑。她没有伤到完全不能走动,之前这么长的路都走过来了,再坚持一下就到了,何必在这种时候做出会增加两人性命风险的改变。亲身体验过后,她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攀登这种险峰的难度了。能保持自身平衡已经是困难模式了,如果在背上再加一个人,那无疑是地狱模式。她做不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然而,被拒绝的单世钧并没有放弃,甚至半蹲的姿势都没变一下,只偏头看向曲筱阳,眼神里的坚持不言而喻。只是这次他连“上来”二字都省了。 曲筱阳对上他的视线,心微微一颤。早知他眼神凌厉,然而男人在这一瞬间释放的威压,还是能让人心口发颤、手脚发软,让她没办法再次开口说出一个“不”字。 曲筱阳垂眸,躲开他的视线,在衣角上悄悄蹭了一下手心里的汗。 她微微挪了一步,刚想绕过单世钧,却被侧过身的男人一下拽住了手腕。 单世钧抬眸扫她一眼,还不等曲筱阳辨明那黑眸里蕴含的意味,那只大掌微微一用力,她顷刻间就朝男人身上倒了去。 “哎?!” 男人拉过曲筱阳的手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掌扶在曲筱阳腰后,微微一使力,便稳稳将她甩到了背上。他手掌的力道拿捏得刚刚好,虽然拎过曲筱阳时跟拎兔子似轻松,却一点也没有弄痛她。 曲筱阳张了张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都不知道单世钧是怎么完成这高难度动作的,当时脑袋里懵懵的,等到她回过神时,已经乖乖趴在了男人背上。被男人触碰过的后腰,微微有些发烫。 单世钧强有力的胳膊绕过曲筱阳的膝弯,往上一顶,调整了一下位置,便将曲筱阳背了起来,而后继续往上攀爬。 他脚下的速度并没有因为背上多了一个人而放慢,反而比刚才更快了一些。 “你……”曲筱阳刚说了一个字又打住了,顿了片刻,她想了一下,还是小声说,“谢谢。” 男人嘴角微勾了一下,没答话。 在单世钧看来,那种你来我往礼节性的推拒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无论讨论的过程是怎样的,结果肯定是他背着曲筱阳继续上路。而他向来不屑在结果注定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说不通的时候,直接上手便是了…… 曲筱阳趴在单世钧背上,有些耳烫。一开始,被强行“固定”在单世钧背上的曲筱阳还心有戚戚,担心自己会不会太重,担心男人会不会重心不稳脚底打滑。然而,当她发现男人背起她后,攀登的进度反而比之前两人一前一后时快了两倍后,担心就变成了后悔。早知这样,一开始就坦白多好,白白拖着伤腿逞了半天英雄,最后还落个费力不讨好。 男人的背很宽阔很结实,用力攀登时,肩头的肌肉会微微隆起一个性感的形状。 从曲筱阳的角度,刚好能清晰看见男人的耳朵。她意外地发现单世钧的耳垂很薄,小小的,触感应该也很软。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耳根软?都说耳根子软的男人最听老婆的话了。 曲筱阳这么想着,又觉得好笑。“听老婆话”这个特质怎么想都不可能和单世钧这样的男人联系起来。 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曲筱阳耳里听到的就只有男人的呼吸声。即便是在这样的险境中,他的呼吸听起来都是均匀沉稳的,没有丝毫絮乱。要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强健的体魄,还需要强大的抗压能力。 一旦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 从古至今,要想破解尴尬也不外乎就那么一招——尬聊。 最主要的是,曲筱阳想用聊天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男人背她时所用的动作是标准的绅士手。在不触碰敏感部位的情况下,手臂弯成一个牢固的支架,稳稳托住她的腿。但即便这样,她也能感受到那有力的手臂上紧绷的肌肉。她的裤子早被泥水浸透,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凉。而此刻从男人手臂传来的体温,很温暖,又有些烫人。 “对了,你怎么会到云城来?”刚才她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左右也是没话找话,索性便将心中的疑问直接说出。 曲筱阳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就在她以为单世钧没听见,准备将问题重复一遍的时候,对方简洁地扔出两个字:“工作。” 没有展开,亦没有解释。对方不想深入聊这个话题,可以理解。但单就聊天的礼节来讲,对方问了什么问题,正常情况也应该回问一句来表示一下基本的关心。 然而并没有,男人扔下那硬邦邦的两个字后,就不再开口。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这一句话把天聊死的风格,不愧是他。曲筱阳再次想起相亲那日,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次见面,他似乎比上次沉默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 “你们军人是不是都这么厉害?这么陡的山,寻常人得四肢并用都不见得能爬上来……你背着我还跟如履平地一样。” “嗯。” 曲筱阳放弃继续聊天的念头。也许有些人天生就只该做个安静的美男子,独自美丽就行了。 只是那时候,趴在男人背上,曲筱阳总觉得心里似有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想。 有一点不可否认,彼时彼刻,那个男人的背撑起了她的整个世界。 “下面有人上来了,是他们吗?” “还真是!谁有绳索?快来人帮忙!” 离上方公路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曲筱阳已经听见了上面传来的呼喊声。 她抬头时,视线依然被茂密的树林遮挡着。虽然看不见人影,但他们的声音已经能够比较清晰地听见了。 “曲医生……曲医生,是你吗?” 曲筱阳眼睛一亮,立刻大声回应:“对,是我们!” 她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单世钧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不出片刻,一条黑色的绳索被人精准地抛向了曲筱阳他们所处的位置。 单世钧一抬手,便抓住了那条绳索。这一抛一接,俱是迅捷而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抛绳和接绳的人,似乎有着长久的默契。 曲筱阳看着单世钧手中握着的那条绳索,下意识道:“这绳子好细啊……” 也不怪她有此疑惑,这条绳索确实很细,连手指宽都不到。她不知道,那是军用的滑降绳索,轻便耐用,承重能力远超普通的登山绳。单世钧握住绳索后,整个人的动作立刻变了。之前他整个人重心是朝前倾,尽量和山体的度保持平行。而现在他双手一上一下地握住绳索,双脚有力地蹬住山坡,人却反而朝后仰倒,整个人和山体之间几乎形成了九十度的直角。 他自己换动作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却将他背上的曲筱阳吓得不轻。 曲筱阳不知道单世钧要干什么,一惊之下,条件反射地搂紧了男人的脖子,像极了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救命稻草时的模样。 单世钧感受到女人的紧张,手下一顿,微微侧头,低声道:“放心。” 曲筱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往下看。命都交到别人手上了,就算不放心,又能怎样呢? “抓稳了。”说完这话,单世钧腿下忽然用力一蹬,整个人健步如飞地抓着绳索攀登了上去。每走一步,他脚下的力道都完美配合手里拉绳的力量。 这种垂直行走的攀登动作看似简单,但曲筱阳知道,这是需要强大的臂力和腹肌才能完成的动作,何况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距离顶峰垂直距离十几米的高度,单世钧只花了不到十秒的时间就攀了上去。 曲筱阳感觉自己今天是真的开了眼了。她以前一直觉得那种特种兵电影都是瞎演的,见过了眼前这位的身手,她忽然觉得也许现实比电影还魔幻。 他们成功攀上山崖后,周围都是一片喝彩的声音。看热闹的人,可能会迟到,但从来都不会缺席。 曲筱阳这才发现,刚才在另一头替他们拉绳的竟然是一个小年轻。瘦高个儿,脸上稚气未退,是那种介于男人和男孩儿之间的长相。那小伙子见单世钧他们上来,眼睛微微一亮,而后立刻小跑过来。他跑到单世钧身边站定,手臂微微抬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曲筱阳趴在单世钧背上,刚好听见对方刻意压低声道:“单队……” 单世钧看了他一眼,只朝他微微一点头,他立刻噤声。 单世钧落地后,没有立刻将曲筱阳放回地面。他转头问曲筱阳:“你们的车在哪儿?” 曲筱阳刚要答话,就见两个人拨开人群,焦急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曲医生!”率先跑上来的是李斌,见到曲筱阳,他整个人如释重负,“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之前真的吓死大家了。下次您不能再这样一个人冲在前面了!” 单世钧见医院那边的人来接应,微微蹲下身,轻而缓慢地将曲筱阳放回地面。 双脚再次踩到坚硬的柏油马路上时,曲筱阳才终于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曲医生,你……太好了,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吴笛显然也在一旁焦急地等待许久了,她上来就拉住曲筱阳的手,话没说两句,眼泪已经下来了。 曲筱阳轻轻拍了拍吴笛的肩:“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她此时此刻才真正地意识到,她这次是实打实的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命。 而这都得感谢…… 曲筱阳回过头想跟单世钧道谢,却见男人早已经转身走远了。 吴笛还不放心地拉着曲筱阳上下打量:“你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受伤?” “放心,我没事。”曲筱阳摇了摇头,她缓过神后,视线立刻在之前滑坡造成的土堆一周搜寻着…… 第二拨泥石流冲击到来时,她还没闹明白情况就被波及,而后又滚下了山崖。现下也不知道之前被泥土和巨石掩埋的那辆车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依然记挂着车里的那对母子,一想到那位母亲隔着车窗和她对视时绝望又渴求的眼神,就觉得心急如焚。 曲筱阳拉住站在一旁的李斌,问:“之前那辆被掩埋住的车呢?” 当时事故发生时,离得最近的除了她,就是李斌了。 李斌脸色有些尴尬,僵了片刻,而后抬手指了一下土堆的方向:“第二拨泥石流来的时候,直接就将那辆车埋了。当时你也出了事,我们……就没顾上这边。” 曲筱阳看着那拱起的土堆,严肃道:“第二波没有巨石滚落,那对母子肯定还活着。救人,先救人!” 李斌似乎有些为难,接二连三地出事,其实大家心里都不好过。而谁也不能保证说他们自身就已经安全了。他低头时,忽然发现曲筱阳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 “曲医生,您的脚受伤了?!” “嗯……”曲筱阳顿了顿,“没事,就扭了一下。” 李斌蹲下身:“我帮您检查一下吧!” 曲筱阳伸手拦住他:“救援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你先带几个咱们的人,叫上力气大的,把能用的工具都带上,看看能不能挖出幸存者。我这小伤不着急,他们没时间了。” 说话间,方才已经离开的单世钧忽然去而复返,径自走到曲筱阳他们跟前:“你说的幸存者,是在之前露了截车尾的那辆车里?” 曲筱阳连忙点头:“对。” 单世钧看了李斌一眼:“你帮她看看脚伤,救人的事交给我们。” 他说“我们”时,曲筱阳便注意到,单世钧这次回来,身后还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刚才抛绳救他们的娃娃脸小伙子,另一个看着稍微年长些,肤色偏黑,看上去也很结实,手里还提着一把不知哪儿弄来的铁铲——见曲筱阳在看他,便腼腆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大白牙。 曲筱阳心里一喜,有了单世钧他们的帮忙,救人就更有希望了。 她热心地提议道:“那让我们的人也跟你们一起……” “不用。”单世钧果断拒绝了。 单世钧说完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就朝着车辆被掩埋的位置去了。 曲筱阳无语。 跟在单世钧后面的娃娃脸小伙子立刻笑着解释道:“人多了我们反而不好操作。你们就在这边稍微等待一下,我们会将伤员送过来。” 三人离开后,李斌像是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帮曲筱阳检查脚伤…… “幸好遇到了这几个热心的登山爱好者,要不是他们经验丰富,我真怕……” 李斌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托着曲筱阳的左脚,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了袜子。 “登山爱好者?”曲筱阳重复了一遍。 李斌点头:“对啊!等你们的时候,跟刚才拉绳那小哥聊了两句。” 曲筱阳没再接话,单世钧他们不愿意暴露身份,自然有他们的理由。 看着眼前那肿得跟馒头一样大的脚踝,李斌倒抽了一口气。 “曲医生,您的脚……” “嗯,应该是脱臼了吧。”曲筱阳下意识地答道。 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单世钧一行人。只见他们三两下就用铲子刨开了掩盖住那辆车尾部的泥沙,而后单世钧左手在后备厢上微微一拍,整个人便跳了上去。随行的娃娃脸小伙子则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圆形工具递给了站在后备厢盖上的单世钧。单世钧接过来后,将那圆形工具贴在了后挡风玻璃的右上角…… 李斌轻手轻脚地检查了曲筱阳脚踝的情况,而后皱眉道:“伤这么重,您怎么说没事呢,曲医生!” 曲筱阳的注意力本来放在单世钧一行人身上的,这会儿听到李斌提高了声抗议,只能哭笑不得地转回头:“大灾大了。” 曲筱阳笑:“你愿意主内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单世钧淡淡地道:“哦,可惜了。我娶媳妇,一定要过我妈这关的。” 话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曲筱阳也不介意再说直白一点:“说实话,你其实不是我喜欢的类难面前,保住命就不错了,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李斌腹诽,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曲筱阳摆了摆手:“先拿夹板帮我固定一下伤处,等到了镇医院再处理。” 李斌:“好吧……” 不远处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欢呼。 曲筱阳抬头望去,只见那辆车的后挡风玻璃已经被拆卸下来,而那位受伤的母亲也被单世钧他们顺利救了出来。 “医生,医生!她还活着!快来帮忙看看!”有热心的群众立刻帮忙吆喝。 曲筱阳站起手术也主过刀。但处理枪伤,她却是头一回,心里不可能不紧张。 曲筱阳从医疗包里拿出手术剪、镊子、针线、消毒酒精、纱布,一一摊开来。 中弹的位置离腿根部很近。曲筱阳小心翼翼地将覆盖在男人大腿上的那一圈面料全部剪开,伴随伤口露出的,还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紧实的腿部肌肉……那是经年累月锻炼出来的效果。 两人离得很近,男人的呼吸就在曲筱阳头顶。鼻尖萦绕着血腥味,然而在这血腥味当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意识到这味道也来自男人身上,曲筱阳手下微微一顿,而后迅速定了定神:“我先跟你说一下可能遇到的风险……没有X光,我没办法确定子弹卡的位置,离大血管有多近。而且这里的条件不好,如果之后发生感染……” “放心。”男人再次打断她。 曲筱阳抬起头,正对上男人那双犀利的黑眸,那眼底似有一丝隐秘的笑意:“不会让你负责的。” 曲筱阳微窘,什么负责不负责的…… 取弹前必须先清创。曲筱阳手里捏着装酒精的瓶子,举棋不定……这半瓶酒精是她包里仅剩的消毒药水了,但对他的伤口来说,却不是理想的选择。 真要直接往伤口上倒?没有麻醉剂,甚至没有止痛药,他真能受得了?曲筱阳光是凭想象,就觉得头皮发麻。 正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掌忽然横插过来,牢牢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从那人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她整个人一哆嗦,差点没把手里的酒精瓶扔了。 男人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倾,瓶里的酒精“哗啦”一下就这么直接朝伤口浇了下去…… 这顿猛如虎的操作让曲筱阳整个人瞬间石化。 过得半晌,她听到耳旁传来男人的轻笑:“紧张什么。” 笑什么笑,她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好吗?这是什么人啊…… 如果不是那略微急促的气息和苍白的脸色出卖了男人此刻的状态,曲筱阳真要以为他是披着人皮的机器人了。 曲筱阳看一眼他额角刚渗出来的冷汗,无言——你说你装什么呢? 不过经他这么一打岔,后续操作却莫名地顺畅许多。 曲筱阳将一条干净的纱布叠成豆腐块,递给男人:“一会儿疼了就咬这个。” 男人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没接。 曲筱阳将纱布往他手边一放,埋头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 清创完毕,曲筱阳用手术剪将伤口向两旁撑开一些,终于看到了那枚卡在肌肉里的弹头。 曲筱阳试探着缓缓地将消过毒的镊子探入创口,小心翼翼地夹住弹头,而后试着轻轻往外拉了一下……弹头纹丝不动。 紧实有力的肌肉牢牢包裹住弹头,仿佛在嘲笑她的犹疑不决。 曲筱阳咬咬牙,攥紧镊子,加大了些力,再次往外一提…… 一股鲜血忽然从创口里飙了出来,而后又是一股。 曲筱阳呆了呆,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不敢放松钳着镊子的手,却也不敢继续使劲。 经验告诉她,这出血的速度,碰到的应该不是大血管,但……人命关天,她害怕了。 就在她发愣的那一瞬,男人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了她微微有些发凉的手。 透过那人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然而不等她再次发力,男人已经握着她的手,使劲往外一拉。他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啊……”曲筱阳震惊之下直接叫出了声。 但也正因为他的果断,子弹顺利地被取了出来。所幸,以目前的出血量来看,多半是移动弹头带出了之前堵在创道里的瘀血,并没有伤到周围的大血管。 “你也太乱来了!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行为有多危险?!”长舒一口气后,曲筱阳立刻训斥了男人。此时她早已经忘记之前男人身上自带的那种压抑又可怕的气场。在她眼里,这就是她的病人。 “这不是没事嘛。”男人淡淡地勾了一下唇。 曲筱阳原本还想再数落两句的,然而话到嘴边,看到男人脖子上一滴接一滴淌下的豆大汗粒,便再也说不出口了。她微微垂眸,莫名地,眼眶也有些热。 她知道那有多疼。没有麻醉药,没有止痛药,这得要有多刚强的毅力,才能忍着钻心剧痛完成刚才的动作。这大概是她见过的,最坚韧、最耐痛的人了,没有之一。 曲筱阳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接下来的事情,曲筱阳也算是轻车熟路了。肌肉缝合,皮下组织缝合,表皮缝合,伤口再次消毒,包扎。 男人的目光从曲筱阳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移到她迅速而又娴熟的手上动作,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我用的缝合线不是那种可吸收的外科缝合线,”仔细打好最后一个结,曲筱阳叹了口气,抬眼看着男人,“这种线……” 曲筱阳本想说这种缝合线留下的疤痕会很明显,但仔细一想,伤在这种位置,一般人也没机会看到。何况,一个中了枪都还能面不改色行动如常的人,会在意身上的一点疤痕? 最后她只说:“伤口长好后,还是要记得去医院拆线。” 男人也看着她,眼神依然犀利,眼底似乎又多了一点什么。 而后,他忽然笑了一下:“谢谢。”尾音微沉,略微有些嘶哑,大概是因为身体失去了大量水分。 曲筱阳取出身上带的还剩下大半瓶的矿泉水和一些口服用的消炎药。 “这些……给你。你失血量不小,这几天最好少行动,多补水,多休息。消炎药一天三次,这是七天的量。如果晚间出现高热或者伤口红肿胀痛的情况,就必须立刻去医院。” 男人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点头。 那灼灼的目光,看得曲筱阳莫名地有些不大自在。她低头开始收拾医疗包,男人则卷起一旁用了一半的纱布,递了过来。 从他手中接过纱布的时候,他指腹上厚厚的茧轻擦过她的掌心,微微有些痒。 曲筱阳愣怔了两秒,而后迅速将纱布塞入医疗包,起身朝外走去。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从仓库走出好远,曲筱阳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她想到那人的眼神,想到他身上的枪伤和敏捷得超出常人想象的身手,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很可疑。 要不要报警呢?曲筱阳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微微收紧,手机屏幕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心头一跳。 之前她在医院给导师打下手的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送来一个杀人犯,在和警方搏斗的时候,甚至砍伤了警察。但即便这样的人送来,导师也毫不犹豫地进行了全力抢救。 她至今记得导师那时说的话:医生的责任是救死,扶伤。至于其他,交给警察来做。 现在,人她已经救了。她做了她应该做的事,那剩下的,好的不好的,是不是都应该交给警察和法律来裁决了? 曲筱阳停下脚步,掏出了手机……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忽然从一旁飞了过来,落在了曲筱阳脚边发出一声脆响。 曲筱阳心中一惊,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向脚边。那是一支用过的针管。 曲筱阳胳膊上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大概猜到那是用来干什么的。这东西在这块地界上不是秘密。他们来这边做医疗援助,遇到过不少瘾君子。 顺着这针管飞来的方向,曲筱阳也终于发现了猫在巷角的几名“杀马特”青年。这几人大概是正处于比较“嗨”的状态,眼神张狂,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曲筱阳,冲她吹口哨。 “美女,哥几个有东西落在你那边了,帮忙捡一下呗?” 曲筱阳心脏狂跳,立刻移开视线,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其中一个戴棒球帽的青年站得离曲筱阳最近,三两步便直接冲了过来,拦在曲筱阳的面前。而就在此时,剩下那几人也围了过来。 曲筱阳被逼得退了两步,后背抵上了身后的红砖墙,退无可退。 棒球帽青年“啪”地将一只手撑在曲筱阳的耳侧。他低头看着身材娇小的女孩,一边打量她,一边含混不清地笑:“跑什么?” 曲筱阳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放入油锅里待煎的鱼一样……她甚至怀疑自己今天犯了太岁,前有狼后有虎的。 就在她寻思着要不要趁其不备冲着他的敏感部位来一脚时,青年头上那顶棒球帽忽然被一股大力朝前掀飞了。 没有谁看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等有人回过神来时,那顶棒球帽已经被稳稳钉在了曲筱阳身后的墙上。棒球帽青年在看清将他帽子钉在墙上的东西后,脸都青了。 那是一把匕首。更准确地来说,是柄短刺刀。外观朴实无华,但一看就能削铁如泥,很实用的那种。 短刀在阳光折射下泛起的寒光让棒球帽青年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他咽了口唾沫,缓缓回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山地靴,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叩击着青石板地面。那声音听在棒球帽青年耳里,像极了死神的脚步,让人不寒而栗。劲瘦修长的腿上包扎着醒目的绷带,绷带边缘沾了些血迹。这样的伤,却丝毫没有影响他走路的节奏和力道。那人上身只穿了一件便于行动的黑色T恤,薄薄的布料被挺括结实的胸肌撑出了一个很有力量感的形状…… 就在棒球帽青年打量他的时候,男人走得更近了些。他比青年整整高出一个头,青年要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视。 对上男人视线的瞬间,棒球帽青年的腿就有些软了,连带着手也不知该如何安放。 男人微微掀唇:“还不滚?” 话虽是对着棒球帽青年说的,然而下一秒行动的,却不仅仅是眼前手忙脚乱的棒球帽青年。连带那几个和棒球帽青年一起的“杀马特”,都脚底抹了油似的跑了。 等一伙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后,男人才缓步上前,低头看着曲筱阳:“这村子离边境线很近,以后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 “咳,那……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