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文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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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鱼钓
ISBN: 9787514229677
高晓声(1928~1999),江苏武进人。当代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青天在上》《陈奂生上城出国记》,小说集《79小说集》《高晓声短篇小说集》,散文集《生活的交流》,文艺论集《创作谈》等。本书精选作者的中短篇小说19篇,一部分是作者各时期的代表作,如1954年初登文坛引起广泛关注的《解约》,以讽喻、象征手法体味人生哲理的《钱包》《鱼钩》等;另一部分是“陈奂生系列”小说。该系列小说以塑造继阿Q之后又一农民典型形象而受到高度评价。该系列以严峻的现实主义笔触,揭示风云变幻的政治、经济变革对普通农民命运的深刻影响,探索了农民坎坷曲折的命运与心路历程的变化,见证了中国农村在经济体制改革中所发生的深刻变化和广大农民艰难行进的身影,厚重的历史感与鲜明的时代感相互辉映。文笔简练幽默,格调寓庄于谐。本书由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新编。
鱼 钓 江南的黄梅天。 大雨哗哗下着,像有千针万线,把天地密密实实缝合起来。 世界一片水汪汪。 漆黑的野外,伸手不见五指,空间像狭窄得仅能容身。 各种水的响声——雨点打在烂泥地里的吧嗒声,落在水面上的 扑通声,碰在阔叶树上的沙啦声,以及田水欢腾地经过缺口冲入河 里去的轰轰声……像一支永远演奏不完的乐曲。 江水还在倒灌进来,它从一条笔直的小河里奔腾向南,一路泼 剌剌打着旋涡,冲进那十多丈宽的大运河里来,气势汹汹,一直撞 到运河的南滩;然后大翻一个身,回旋着随大溜滚滚东去。 就在这丁字河口偏旁的运河岸沿头,雨点响着一样嗒嗒的声 音,好像滴落在硬物上,同时又滴落在软物上。 原来那儿站着一个穿戴着蓑衣笠帽的人。一眼看去,像个不成 形的怪物。他面河而立,不动也不响,好像凝神关注着什么。 不久,他伛下身子,伸出手拎起一根竹竿,用力把竹竿的另一 头往上提。原来是一口网,他在扳鱼。 鱼网提出水面,空空如也。他一松手,网又沉入水里。 “×娘的,”他悻悻地低骂一声,“今朝碰到鬼了!”说着, 在衣襟上抹干了手,伸进怀里去掏出一支香烟,熟练得几乎随手一 抛就叼在嘴唇上,咔嚓一声燃亮了打火机,凑到烟头上去。火光照 出了一张轮廓清晰的长方脸,正皱着眉心吸烟,使那乌黑发亮的眼 睛、隆准的鼻子和尖起的嘴巴都凑紧在一起,变得难看了。 像呼应一样,运河对岸,火光也闪了一下,燃出了一个亮点 儿。原来那儿也有人,被惹上烟瘾来了。 在这样的雨夜里,不知有多少人被勾引到河边来,散落在各自 认为合适的地方捕鱼。因为这时候河里的鱼多起来了。一部分是随 着江水涌进来的;而运河里原有的鱼本来伏在河心的深水里,如今 发大水,沿岸被太阳晒干了的泥土和嫩绿的草叶,没进水里,散发 出诱惑的芬芳,吸引它们游到岸边来觅食、来产卵、来嬉戏……然 后便轻率地当了俘虏。上刀山,下油锅,葬身于人腹。 “泼刺、泼刺、泼刺刺……”分明又是一条鱼落在对岸网里 了。接着水声消失,鱼已脱水上岸。手电筒亮了一阵又熄灭。想象 得出,那条鱼已被绳子穿住鳃口,就像苏三上了枷,系在木桩上, 囚养在河里了。这样,明天上市场卖活鱼,价钱大。 “什么鱼呀?”北岸的人忍不住问了一声。 “鲢壳子a。”南岸的人回答。 “多大?”他真想跑过去看看,可惜附近没有桥。 “斤把。” “贼说贼话!”北岸的人骂道,“听声音就不止!” 南岸的人不再搭话,嘿嘿笑了。 这笑声,刺伤了北岸人的心。他生气地低声骂道:“老子扳鱼 败在你手里,除非鬼摸了头!” 沉默了一阵。南岸的渔人显然兴致很高,耐不住寂寞,他喊 道:“贼王,贼王!” 嘿,这吓人的称呼! 北岸人不答。 南岸人不肯歇,又喊起北岸人的真名来:“才宝,才宝! 刘——才——宝——!” 刘才宝生气了:“叫什么魂!” a 鲢壳子——鲢鱼。 “今天怎么啦?”南岸人的口气有点揶揄,“听不见你网里有 声音哪?!” 这是贼王刘才宝前两夜嘲笑南岸人的话,现在人家回敬过来 了。好大胆,在捕鱼这个行当里,居然有人敢爬到他姓刘的头上拉 屎!他忍住气,不屑地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哟,闻着点腥味 就神气啦?老子捉过的鱼,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呢!” “嘿嘿嘿嘿。”对方并不反驳,但那笑声里,显然奚落的味道 很浓。 刘才宝也不再说下去了。他今天一直很纳闷。他在这里扳了三夜 鱼,前面夜几乎网网不落空,可是,今天晚饭后到现在,两三个钟头 了,该死,他一共只扳到一条鳗鱼,一只乌龟。一个是举世闻名的滑 头,一个是尽人皆知的臭货。按照渔人的迷信,这是今夜不会再捉到 鱼的先兆。是倒了霉了。但是,刘才宝天生不是疑神疑鬼的人,要知 道他不是一般的渔夫,而是这一行的状元。他精于这个行当,他一贯 来靠自己的过硬本领捕到比别人更多的鱼,所以决不相信什么命运。 难道他的命运有谁能主宰吗?难道他当状元是河神的恩赐吗?否。假 使真有迷信,那么,河神又算个什么东西呢?无非是和土地菩萨一样 大小的职司罢了。而状元则是天上的星宿,河神能管得了吗!况且自 己的衔头早已不只是状元,已经封了王了。虽然王之上冠了个“贼” 字,难听而不协调。但一个人的技能精到状元的程度,如不配以贼 心,怎么能发得了财!岂非胸无大志!王而不贼,不乘机捞一把,才 是呆子!滑头的鳗鱼和臭货的乌龟舍命来投,凭哪一点能算晦气?滑 又怎么样?老婆从前做姑娘时,还不是嫌原来的对象老实才嫁给自己 的么!一个人活在世界上,难道应该浑身长着把柄让人捏在手里,而 不应该像一颗玻璃珠那样光溜滚圆吗?至于乌龟身上的臭气,也只有 放过屁才闻得到。那么,请问谁的屁是香的?谁又是不放屁的?区别 无非是有的放了屁不赖,就成了屁精、臭货;有的矢口否认,甚至放 了夹屎屁,闻得人恶心,都还像煞是干净的。做贼又怎样呢,难得做 一次,被捉出来了,人家会大惊小怪,说什么“好端端的人怎么去做 贼”!像自己这样偷惯了又从未被捉住的,成了王,还臭到哪里去! 清官误饮一杯酒,有人骂他变了质;贪官长享万民膏,有人说他本领 大。兜肚里有钱,照样有人眼红。顶多背后给骂一声“娘的,偷发财 的”就是了。凡事只要看穿,好官、好贼就都可以“我自为之”的。 刘才宝早经深思熟虑,决不因鳗鱼、乌龟而上当受骗,他要坚持下 去,设法扭转局面。 但从乌龟落网以后,确实再无来者。除开那迷信的传说,要另 找原因,颇费斟酌。刘才宝研究来研究去,最后认定是乌龟就擒之 时,在网上放了一个臭屁,污染了这块地方,惹得游鱼不肯来了。 “啧!”刘才宝不禁咂起嘴来。在这种严重的形势面前,真有 点棘手。当然,他并不是不会动脑筋的人,起先他打算换一个地方 去扳;但一想到那屁臭是黏在网上的,网到哪里,臭到哪里,搬也 无用。因此不禁恼恨起来,咒骂那河里的乌龟心不齐,为什么一只 放了屁,别的竟不放?全体龟族若能同时放起屁来,把一河水都搞 臭了,那么,游鱼也就无可选择,网臭也不会碍事了。左思右想,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耐心等待流水把网臭慢慢冲洗干净,才能东山 再起了。不想等了好久,也不曾有半点起色。刘才宝也不焦躁。一 个人的耐心再好,也总有个限度。他不禁又咒骂起来:“×娘的, 今朝真碰着鬼了吗?” “泼刺、泼刺刺……”又是一条鱼落在南岸网兜里。电筒光亮 了一阵,那鱼又被绳子系住了养人河里。 刘才宝虽然刚满四十三岁,却有二十四年捕捞的经验。他毫不 怀疑他选择的这个落网地点要比南岸那个地方好得多。前两夜的捕 捞实践也证明他选得正确。为什么今夜兜底起了变化,把全部优势 转到南岸去了呢?难道乌龟那个屁真能决定局势吗?也不见得。臭 气固然难闻,但刘才宝明明晓得,鱼类中也不乏“逐臭之夫”;鲢 鱼就爱食人粪,未见得会拒屁于千里之外的。现在为何一反常态, 它也专去南网做客呢? 在刘才宝看来,世上得意事,莫过于自己捉到鱼,别人捉不 到。而最惹气的,莫过于自己捉不到,眼睁睁看着别人捉。他是个 得意惯了的人,现在弄到这步田地,如何忍得住。时间越长心越暴 躁,终于动摇了。不想继续守株待兔。他提出网来,向丁字河口移 近了约一丈,把网落入激流中去。 网还没有沉入河底,突然网杆竹被猛烈地击撞了一下,凭经验 知道撞上了一条大鱼。好家伙!刘才宝的手脚真快,几乎在同一秒 钟之内,就迅速把网提了起来。但是来不及了,“轰隆隆”一声, 那鱼吃了一惊,腾空跃起,落在网外几尺远的河里。 刘才宝一愣,网还不曾放下,懊悔还不曾结束,南岸却连续响 起了“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分明就是刚才那条大鱼,落 入南岸网里了。 刘才宝恨得把手一松,任网落下去,眼睛盯着南岸。那边手电筒 亮了很长一阵,隐约看见那条鱼有半人来高,被拎到河边养起来了。 “这条鱼本来是我的。”他咬咬牙说。恨得好像是别人从他手 里抢走了鱼。 他重新去提网,发现网被冲得翻了一个身,歪在旁边。他吃了 一惊,打亮电筒仔细察看,这才看到今夜的水流太急了,网都停 不住。刘才宝的心一沉,他确实从未碰到过这样的激流,他没有经 验,他无能为力。他第一次失去了把握,他猜想在这样的激流中鱼 也存不住脚,只能被一直冲到南岸去。这大概就是今夜颠倒错乱的 原因。那么,除了鳗鱼、乌龟他将一无所得,他这条大船要翻在阴 沟里,落得个笑柄遗留在众人嘴里了。 “嘿嘿。”他忽然冷笑了。心里想:“我的鱼竟被他捉得去! 唔,捉得去就算了吗?老子……老子不会让你爬到头顶上去屙 屎的!” 他把右脚伸到河里去, 猛然划了几下: “ 轰隆隆, 轰隆 隆……”真像有条大鱼落在网里。 “娘的,你到底来啦!”他装得快活地说。还亮了片刻电筒。 “什么鱼呀?”南岸人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