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虎队女兵

作者简介

张凤岐，1921年11月生于云南省昆明市。1944年，日军飞机不断进犯昆明上空，毅然离家，加入了陈纳德将军率领的“美国飞虎队”，成为保家卫国的一员抗战女兵。后定居上海，从事教育工作，直至退休。 陆伟俊，张凤岐之子。

内容简介

1.飞虎队招新兵 航校在巫家坝机场附近，由陈纳德率领的美国第十四航空队也驻扎在巫家坝机场内，与航校毗邻。巫家坝机场成了异常忙碌的抗日基地。巫家坝机场建于 1922 年，当时的云南“土皇帝”唐继尧要建立空军，从法国驻越南空军手中买了 30 架旧战斗机和 15 架旧教练机，就在昆明巫家坝修了个飞机场。1939 年至 1945 年间机场进行过两次扩建，成为抗战时期最繁忙的军民两用机场。 由于航校大多数是男性，又实行半军事化管理，相对来说有些排斥女性，又由于我是助理干事，所以我并不适应航校的工作，这是我在航校的真正感受。不过，真正投身到抗日前线，怎么照顾母亲，就成了我的一大心病。正当我左右为难的时候，在巫家坝机场附近偶尔碰见了我未婚夫陆国华在昆明最好的朋友、从上海来昆明德士古公司工作的王长昇。他告诉我，他为了投身抗战已离开德士古公司，现在在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做后勤工作。 当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整夜难以入眠。离开航校，投奔到陈纳德将军率领的美国第十四航空队，直接加入抗日救国行列的念头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然而，我又想，美国第十四航空队要我吗？请谁来介绍？在美国第十四航空队我可以做什么？美国第十四航空队是全军事化机构，一旦我去了那里，怎么照顾母亲？ 通过各种途径，我了解到，美国第十四航空队的前身名称是 1941 年 4 月15 日，经过美国总统罗斯福签字的“美国空军志愿队”，也称“中国 空 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1942 年 4 月 23 日，美国军方发布正式接收美国空军志愿 队的文告。同年 7 月 4 日，代替该志愿队的驻华航空特遣队正式成立。在此说明的是，4 月 18 日，陈纳德升为准将任美国陆军第 10 航空队驻华空军特遣队司令。1943 年 3 月 10 日，驻华空军特遣队扩编为美国陆军第十四航空队，陈纳德任少将司令。1937 年 7 月，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应邀正在中国考察空军的美国退役上尉、中国航空委员会顾问陈纳德接受宋 美 龄的提议，将杭州的航校搬迁至昆明，以美军标准训练中国 空军。1941 年 4 月，美国总统罗斯福签署未公开发表的命令，允许美国陆、海军预备役航空人员参加美国志愿航空队，纳入中国 空军序列，赴中国参战。８月，美国志愿航空队在缅甸同古正式成立，由陈纳德任指挥官，下辖三个战斗机中队。第一中队为“亚当和夏娃队”，由前陆军驾驶员组成，队长是罗伯特?桑德尔；第二中队为“熊猫中队”，由杰克?纽柯克指挥；第三中队由陆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驾驶员组成，命名为“地狱里的天使”由阿维特?奥尔森担任中队指挥官。 1941 年 12 月 7 日，日机偷袭珍珠港，12 月 8 日，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荷兰正式对日宣战，第二天，中国也对日宣战。美国公开援助中国抗日，美国志愿航空队总部和第一、二中队进驻中国昆明巫家坝机场，第三中 队前往缅甸仰光协助英军防空。 我想了好几天，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决定：一是把我为抗日救国要去美国第十四航空队的想法告诉母亲，说服母亲让我去那里；二是请王长昇设法帮助介绍我加入美国第十四航空队；三是作好艰苦工作的一切准备。做出这个决定， 也许是我的个性使然，也许是被航校抗日英模所激励，被他们的爱国热忱所感染。总之，加入美国第十四航空队，成了我当时最迫切的愿望。 这段时间，我虽然依旧在航校工作，不过我开始默默关注驻扎在巫家坝机场的美国第十四航空队攻打日本飞机的战况。 一天，我上班时，从《云南日报》上获悉，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在昆明上空迎战日本零式飞机，尽管日本零式飞机不断变换飞行高度，最终还是被美国第十四航空队的飞机死死咬住痛击，3 架日本零式飞机被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全部击落。我马上将此信息摘录在《熹晨时报》的壁报上。尽管《熹晨时报》的内容都必须以航校纪事为主，不能偏离这个主线，但我还是在《熹晨时报》中转载了我认为重要的内容，比如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在中国的战事情况，这些内容也非常吸引航校师生的眼球。 打那以后，无论上班、下班，只要有空，我都会有意无意地去巫家坝机场附近。只要看到美国第十四航空队的飞机起降，我都会投去敬佩的目光。 一天傍晚，在我从航校下班的路上，一辆从巫家坝机场出来的美式吉普车上有一个男青年向我招手，定睛一看是王长昇，我忙叫起来。只见吉普车慢行到我跟前，王长昇跳下吉普车，拉着我说：“你现在还好吗？”我一时说不上来，王长昇又说：“由于自己工作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今日晚上到老同事家吃饭，正好碰到你。”我不好意思地向王长昇提出，能否抽时间坐下来聊聊，王长昇马上答应第二天晚上碰面。 第二天，我下班后与王长昇碰面，王长昇毫无保留地说起在美国第十四航空队从事飞机燃料后勤保障工作的情况。他更多地强调了工作的繁琐、忙碌。听了他的讲述后，我将自己在航校的情况和家里的现状告诉了王长昇，社会经验比我丰富的王长昇设身处地为我分析了三个问题：一是我需要照顾母亲，不宜离开昆明；二是航校工作排斥女性，我不很适应；三是离开航校，适合做什么工作？王长昇的分析句句在理，我不由得脱口而出：“那我到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工作行吗？”这一问，把王长昇给问住了。“美国第十四航空队的中国人员不多，大多中国人员是男性”，“那里工作很辛苦，起早摸黑，工作节奏很快”，“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内部使用的都是英语”，王长昇一一向我介绍说。 我说：“工作忙我不怕，美国第十四航空队是帮助我们中国人抗日打日本飞机的，我就是为这个。日本飞机轰炸昆明以来，我的亲人遇难、邻居和很多老百姓被日本飞机炸死，我都亲眼目睹。我恨日本侵略军，我要报仇。”王长昇对我表 示理解和同情，也提醒我首先要说服母亲才行。这一次，我与王长昇谈了很久，我听出王长昇的意思是要我先做通母亲的思想工作。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和母亲开口？我一直在寻找这个机会。 记得，我拿到工资的一天晚上，和母亲、哥哥、姐姐吃好晚饭后，我把母亲拉到一边，将这月工资全部交给母亲。看到母亲蛮高兴的样子，我趁机向母亲开口说：“我想离开航校。”母亲马上追问：“离开航校到什么新单位去？”我说：“到巫家坝机场那里找工作。”母亲接着说：“现在战乱时期，工作难找，你已经二十出头了，要有主见。”我抓住这句话对母亲说：“就是因为有主见，才想到更适合我的单位去。”母亲一时难以回答，就说：“你定。”我知道，母亲这句话就算是同意了！她老人家真是通情达理。 一天上午，我正在航校出《熹晨时报》，同事告诉我有人找，我跑到校门口看到王长昇双手扒在铁丝网上喊我名字。我走出校门，王长昇气喘吁吁地告诉我：“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器材供应处招收中方女的英文打字员。”我忙说：“我去，我去呀！不过我不会英文打字怎么办？”王长昇说：“如果要去的话，我先为你推荐一下。” 2．突击苦练打字 王长昇，热心助人，是一位可信赖的朋友。也许，王长昇知道我急于获悉去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当英文打字员的消息， 过了几天，王长昇又主动来找我，他先开口讲：“我真不想让你去当英文打字员。”我知道王长昇心里有谱，便追问道：“为什么？你说，快说。”王长昇便坦率地说：“英文打字员工作与你在航校的工作一样，很单调！不过，在美国第十四航空队能学到很多东西，还可以看到很多东西。”我见王长昇并不反对我去那里工作，于是便脱口而出：“我愿意去！”…不过说完我也踌躇起来：“我不会英文打字怎么办？”“那好办，我教你！”王长昇满有把握地说。“不过，你得快去买一台英文打字机。”王长昇补充道。于是，我与王长昇匆匆分手。一路上，我走了几家尚未关门的百货商店，问了几个售货员，回答都如出一辙：“没有货。”我急坏了，买不到英文打字机，我可怎么去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工作呢？ 回到家，我问大哥、五姐能不能问朋友借一台英文打字机，当时我没敢告诉他们我准备去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工作的事情。第二天下午，我大哥、五姐回到家后都告诉我没有借到英文打字机。我灵机一动，急忙赶到一个高中同学家，问她能不能想办法借一下英文打字机。她回答说没有，但她为我出了一个主意，她可以带我到她的一个在西南联大读书的同学那里想想办法。我和她快步跑到西南联大，找到她的同学。这位同学说他有办法，说有一台能用的旧的英文打字机，问我要不要。我马上说可以，这位同学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学生宿舍。过了二十分钟，他带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来见我。这时，我预感到，英文打字机有希望了！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也是快人快语，开门见山地说：“我那台已用过的英文打字机，尽管是旧的，但是用起来手感很好，又是英国货，我保管得很好。”没等其他人开口，我赶紧问是什么颜色。戴眼镜的男生说：“黑色的。”我忙说：“我喜欢这种颜色，这台英文打字机要多少钱？”只见我的高中同学与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讲了几句悄悄话，那个戴眼镜的男生用右手示意是五十元，我二话没说，爽快地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元塞在他的手中。不一会儿，戴眼镜的男生提来一台黑色的英文打字机交给我，我打开机盖一看，这台英文打字机果然成色很新，我用手轻轻摸摸键盘，声音很轻脆，我高兴得大笑起来，连连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话别后，我抱着英文打字机，匆匆离开了西南联大，记得，当时我见到西南联大的屋顶都是稻草盖的。 我忙不迭地把买到旧英文打字机的事告诉了王长昇。当晚，我热血沸腾地带着那台英文打字机赶到王长昇的宿舍，学习英文打字。王长昇也顾不上休息，急忙示范给我看。他见到那台英文打字机也赞不绝口：“这台英文打字机虽然大了一点，但绝对是洋货。”王长昇轻轻一试，键盘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由于王长昇英语水平较高，又有英文打字的基础，只见他双手在那台英文打字机上上下左右来回快速移动，不到一个小时，竟已打了 10 页纸。我不由得暗自佩服王长昇英文打字的熟练程度。“你再慢慢打一遍 , 让我仔细琢磨琢磨！”我用央求的语气对王长昇说。于是，王长昇放慢速度又熟练地打了几遍。接着我开始练习，由于我不懂打字指法，还没有掌握技巧，所以，不是手忙脚乱，就是找不到要敲击的键。王长昇在一旁 , 边看边指导，耐心地手把手地教我。那天晚上，足足教了我三小时。我学英文打字的兴趣来了。第二天晚上，我晚饭后又来到王长昇的宿舍，打开英文打字机慢慢地打字，一遍、两遍、三遍……然而，由于指法不熟练、配合不协调，毛病还是相当明显。王长昇不厌其烦地指导我操作，还一再示范手势、指法。我在一旁仔细观察王长昇打字的规律。五遍、十遍、十五遍……我终于悟出了规律，而且速度开始慢慢加快。 第三天，我依旧像前两天那样，晚饭后，早早来到王长昇的宿舍，只见王长昇已画了一张给我参考的手势图。我这才明白，我的指法不准确，导致双手打字不同步，只要这个问题不解决，打字的速度就很难提高。我仔仔细细地揣摩了王长昇画的手势图，找到了问题之所在。我边看手势图边练打字，渐渐地摸到了技巧。我用手表在旁计算时间，五分钟打了三张纸。“就用这个标准练！”我对自己定下了严格要求。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打好的文稿一份一份出来了，那天，我练的效果出来了。不过，有时，我还会犯老毛病。我在心里默念王长昇的话：“只要用心练，英文打字并不难。”我暗暗地用这句话不断鼓励自己。我逐步改正了不准确的手势，双手也灵活了、利索了。第三天，我的英文打字速度明显提高很多。最后，我达到了五分钟能打三张纸的自我要求。王长昇真是功不可没，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 3．录取进 A.C.S 到美国第十四航空队面谈考试的那一情景，我至今还记忆犹新。1945 年初，春节过后的一天，我应约去巫家坝美国第十四航空队面试。由于快速学会了英文打字，我显得胸有成竹了许多。那天下午，我在王长昇的陪同下，如约走进了墙上贴着“A.C.S”牌子的巫家坝机场那神秘的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器材供应处。一进门，一个身着美军制服的男青年彬彬有礼地挡住了我们的去路。王长昇出示通行证后，又用英语与那男青年讲了几句。于是，那男青年引领我们走进了器材供应处办公室。王长昇又与一位自称 Panld 的少校军官讲了几句英语，我模模糊糊听懂了一些。王长昇要我简要介绍自己，我由于紧张，只说了我的名字、在云南大学读书和在航校工作的情况，还有家庭成员的情况。那位美国少校又问了“你母亲几岁了”，“你几岁了”，“你成家了吗”，“在什么学校读书”，“你哥哥、姐姐做什么工作”等等一些问题，我一一作了回答。当我说到日本飞机炸死无数昆明同胞，我目睹无辜的百姓遇难情况时，那位美国少校仔细听着，不时插话。王长昇在一旁不时解说后对我说：“Panld 少校很同情你，希望你能在器材供应处尽心尽责地工作。”我点点头表示允诺。接着，那位美国少校给了我一份表格要我填写。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美军军官领我到美国第十四航空队昆明第九十五医院检查身体，先是抽血、听心脏，再翻眼皮、看咽喉……一位美国医生边检查边询问我有什么家属病史，我忙说：“没有。”我根本不敢说出家里多人患肺病的情况，害怕说了会影响我去美国第十四航空队。 体检完毕，Panld 少校便领我到写字桌旁，指指一架黑色的英文打字机，要我操作。我明白：这是考试！于是，我镇定地坐到打字机旁边，熟练地装上纸张。那位少校给了我一份英文稿子，示意我可以开始打字了。我看了一下英文文件排列，便不慌不忙地灵活地按动了打字键。随着“咔嚓、咔嚓”的机打声，文件很快就打好了，在一旁的王长昇与 Panld 少校不时投来赞许的目光。我几乎没有停顿，接连打了五页纸，那位少校看看手表说ＯＫ，示意我停下。然后，Panld 少校与王长昇用英语讲了一会儿，王长昇翻告诉我：“你的英文打字过关了。”待王长昇讲完，Panld 少校便跷起大拇指称赞说：“ＯＫ！ＯＫ！” 英文打字水平考试完毕，休息片刻。Panld 少校领着我走进了 A.C.S 办公室。办公室分楼下、楼上两层，有 50 名工作人员，大多数是美国军人，中方人员只有 5 人，全是男性。Panld 少校向器材供应处的所有美、中方人员介绍我的情况，他们都礼貌地与我握手表示欢迎。王长昇将 panld 少校的话翻译后对我说：“美国第十四航空队需要你”，“先从试用期开始，十个工作日为试用期，以此决定你的去留”。我当时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我激动地与 Panld 少校握手，与王长昇握手，我暗暗告诉自己：终于如愿以偿了 ! 我算是可以到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器材供应处工作了。Panld 少校先是发给我一个铜质老鹰，说是美国飞虎队军人标志，要我保管好，然后，发给我一套工作服，我试了一下还是比较合适的。工作服是黄色的，听说是用降落伞面料制成的，衣领像夹克衫的样式，穿了很神气。同时，还发给我一条军用黄色的羊毛毯，我至今还保存着。接着，Panld 少校和处里的中方翻译告诉我处里的一些规矩，包括工作流程、作息时间、请假制度、保密要求等等，我感到这里有一种特殊的神秘感。不过在器材供应处的美国军人对我是彬彬有礼的，他们见着我总是先打招呼，有时还会告诉我有什么困难尽管提，让我感受到一种亲切感。我的工作地点在二楼，我是美国第十四航空队里唯一做英文打字工作的中方女性。二楼办公室正中挂着一面美国国旗，旁边有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各种飞机的模型，这些模型有的是轰炸机，有的是战斗机，有的是运输机。 此后，我又领了通行证，通行证上都是英文，背面贴有我的照片。器材供应处配给我的是一台美式英文打字机，这台英文打字机比我练习的那台英国打字机稍大点，打字机是黑色的，打字键是全铜的，我试了又试，打字键也是比较灵活的。 “好用，好用。”当那位美国 panld 少校问我是否会用时，我急忙回答。从那天起，我作为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器材供应处唯一的中方女性英文打字员开始工作了。尽管每天有打不完的资料，资料内容有的是陈纳德将军签署的命令和文件，有的是各种武 器 弹 药和后勤供给品的进出记录，出于战时保密的需要，有的物品都不写全称而以代号表示，这些工作比航校的工作忙得多，但我没有其他杂念，只是暗暗要求自己全身心投入，再忙、再累也要尽自己的所能把这份工作做好。 自从我到美国第十四航空队器材供应处工作以来，我曾想过去云大继续未完成的学业，也想过有空回家照顾母亲，但由于工作紧张，我想得更多的还是抗日救国，报国仇家恨，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住，绝不能半途而废，我铁了心要坚持到底。我坚信，人生进入最艰难的时刻，也是最辉煌、最有价值的时刻。 一段艰难的抗战历史，一颗拳拳的爱国之心，一位飞虎队女兵的感人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