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重庆
原售价: 9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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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大宋法医:少年宋慈
ISBN: 9787229168834
龙玄策,本名姚剑,贵州人,本科毕业于武汉大学精密仪器专业,硕士毕业于武汉大学软件工程专业,现任湖南科技大学大学计算机科学与工程学院老师。已出版作品《金陵地宫》《运道宗师》《不死华佗》。
第一节 一日破三案 十八年后,大宋嘉泰四年(1204),寒冬,望月,福建路建宁府建阳县城外。 一位身穿襦衣短袴的青年紧紧抱着手中的包裹,一脸惊慌地在偏僻的山道上奔跑。他时不时向身后望上一眼,似乎很担心后面有什么,然而身后只有遮住半边天的黑山以及呼啸的北风。 月光清冷,寒风冷冽,青年定住了身形,双眼直视前方,眼角不停地抽搐。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慌忙地从包袱里抽出了天蓬尺,手捏一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兴许是咒语起了作用,青年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定了定神,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突然,几只指甲大小的黑虫从裤脚钻出,顺着大腿爬到了腰身,转瞬不见。 男子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大叫一声,胸中气血上涌,青筋暴突,满面通红。发狂似的向前奔跑,不幸的是,一块突出地面的石块绊住了他的脚,顿时身子腾空而起,手中的包裹向前飞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落到了不远处的悬崖之下,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地面的石块上。 男子趴在地上痛苦呻吟,微微地侧转了下身子,额头上的鲜血顿时流入了眼眶,眼前一片赤红色。他提了一口气,吐出口中的泥块,刚想呼喊救命,黑色的甲虫却从领口中爬出,顺着嘴角钻进了喉咙。 惊愕不已的男子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眼珠泛白,脖子一歪,就此气绝。 一旁的灌木丛里,家丁打扮的小厮小解完提着裤子从林中钻了出来。看了看趴在地上的人,怯生生走了上前,探探了鼻息,大叫道:“来人啊,死人了!”转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每一个夜晚都会有无数的生死之事发生,但不管怎样黎明都会到来。两日后,离此地七里外的考亭村中,人声鼎沸,恍如过岁。 绍熙三年(1192),大儒朱熹于建阳县考亭村讲学。这才不过十余年的光景,理学兴起,考亭学派就此声震大江南北。虽然五年前朱熹已然过世,但是其弟子已将此学发扬光大,理学大盛的日子指日可期。 每到寒冬时分,考亭村的大儒就会围炉论道考究弟子学问,这已成惯例。今晨,蔡沈、陈淳、吴稚等理学大儒来了,建宁知府黎晋以及辖下建安、欧宁、建阳等各县知县也都来了,全府的儒生以及十里八乡的百姓更是蜂拥而至。 按惯例,每次盛会都会选出一名儒生,此人将被推荐去临安府太学就学,在场所有的大儒以及建宁知府都会在太学的举状上签字画押。这不仅是荣光,更是一条仕途上的康庄大道,与会儒生无不心生向往。在所有儒生中有四名学子最被看好,他们是建安县的于文山、欧宁县的许书含、建阳县的孟如晦和宋慈。 卯时已过,于文山、许书含、孟如晦等学子已然端坐于场中,可是宋慈却不见踪影。有人不由鄙夷道:“好大的架子!各位大人、师长以及建宁府的儒生都来了,他宋慈何德何能竟然迟迟不至?难道真的认为太学的举状是他囊中之物不成?” 三声钟响后,大儒蔡沈公布了今日论道的题目,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理”字,却可以包含万物,可说之处何止万千?于文山、许书含、孟如晦三人相顾一笑,皆是成竹在胸。 “理?何也?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万事如此,无外乎,存天理灭人欲也……”于文山站起身来开宗明义,赢得满堂喝彩。 说了片刻,于文山忽然说道:“读圣贤书者,天理也。求官禄者,人欲也。岂有求人欲而忘天理者乎?” 许书含、孟如晦相视一笑,都明白于文山话中所指。宋慈几年前就显露出了求官之心,更有甚者说他立志要像先祖大唐名相宋璟一样宰执天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第二个上场的许书含以“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开题,说得也头头是道,只是到了最后却说赘婿、仵作乃是贱民,此等人不配读圣人之书,更不配去太学求学。于文山、孟如晦顿时点头称是。 在座的人都知道,宋慈的父亲宋巩乃是建宁府的推司,除了推案外一直醉心于验尸之道。宋慈打小受其熏陶,学习刑狱推案之术,验尸的手法更是得其真传。许书含说验尸的仵作不能去太学,也就是暗指宋慈。 三人似有默契一般,孟如晦一上场便说道:“天地之道即是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父子不合即违背天理也……” 所有人都明白了,三人想联手先将宋慈打倒在地,让之永世不得翻身。五年前宋慈和其父宋巩大闹了一场,据说宋巩不想让宋慈走入官场,只想让其学习验尸推案之术以接其衣钵,可是宋慈却认为验尸只是小道,读书才是大道,因此在贵人的帮助下,宋慈拜在考亭大儒吴稚门下。这几年来父子之间交流甚少,形同陌路。 三人一番文章做下来,屋子里暗流涌动。儒生高衍平日里和宋慈私交甚好,此时忍不住对另一名和宋慈交好的学子孔川说道:“孔兄,他们联手针对宋慈,这该如何是好?” 孔川眉头微皱:“单论文章之事,这三人加起来都不是宋慈的对手,我担心的是……” “是何事?”高衍朝屋外看去,“你担心的是宋慈不能来吗?这点你不必担心,我听闻宋慈昨夜拜见过知府黎晋大人,然后就跟着捕头程彦一同出了府衙,想必是有事要办。不过不管如何,他必然会按时赶到。” “哎!”孔川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担心宋慈不会来,而是担心宋巩大人不来啊!前些日子宋推司被人借调到宁德府推案,据说前几日才破完案子。本以为没事了,谁知这几日建宁府的建安、欧宁、建阳三县又有命案发生。宋大人一向以公事为重,曾言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若是验尸延迟了一时半会,可能线索就断了,真凶就抓不到了。若他知晓建宁府发生了这么多命案,回来后定然首先查案了。” 高衍点头称是:“谁说不是呢?若是如此,宋伯父就来不及赶来了。每次考亭盛会,举办者都会请儒生家中的长辈与会,借此考察孝道。孟如晦说宋慈父子不合,宋大人今日就不来这里,这不是落人口实吗?” 孔川直视前方,目光扫向建安、欧宁、建阳三县的知县,说道:“命案未破的恰好是这三个县,更凑巧的是他们县中的学子正要和宋慈争夺去太学的资格,这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巧事?只不过把人命关天的事当成筹码,就显得下作了。” 诸位学子陆续上场,宋慈依旧没有来。有人站起身来提议道:“于文山、许书含、孟如晦三子的文章立意清新、格调高远,不如从中择一优者推荐为太学学子如何?” 还未等高衍和孔川说什么,其他人等就开始高声附和。提议者看了看知府黎晋,只见黎晋手握茶碗,吹开表层的茶叶,轻轻地呷了一口,对屋子里的喧嚣置若罔闻。有人开始相信那个传言了,黎知府最青睐的学子就是宋慈。更有甚者说宋慈五年前能拜入考亭门下,也是因为黎知府的一封荐书。然而到了此时,宋慈都不见身影,他能保得住吗? 偌大个考亭寂静无声,知府大人不发话,此事就没有个着落。于文山、许书含等人如坐针毡、面面相觑,正欲再次造势施压之时,屋外由远及近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诸人竖起了耳朵,但听马鞭声响起,三匹黄骠马鱼贯而入,不做半分停留,径直冲入屋外操场中。 “何人如此鲁莽?”孟如晦眉头一扬,愤然道。 “吁——”三人勒住了缰绳。左边的男子年岁不大,一身劲装、腰挎横刀,容貌俊秀,额头却有一道刀疤,看其装扮是一名捕快。在场人有人眼尖,认得是建阳府新晋的捕头程彦。右边一人,布衣青衫,头戴东坡巾,乃是书吏郭汤。 最后当中一位男子,身着青衫,面色微黑,两道浓眉之下一双大眼目光炯炯,精明之中透着一丝沉郁,有少年老成之相。 “这不是……他怎么来了?”于文山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亭屋里立即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那不是宋慈吗?他怎么跟着府衙的捕头和书吏来了?” 三人进了屋中,便朝知府黎晋和诸位师长行礼。黎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早点说正事。 宋慈正了正衣襟,对场中诸位尊长再次长鞠一躬道:“学生宋慈,也有一篇文章,恳请诸位师长和大人们斧正。” 有学子不满宋慈姗姗来迟,怒喝道:“宋慈,你目无尊长,姗姗来迟,好大的胆子!岂有满屋大人和师长都等你一名晚辈后生的道理?” 听闻此话,有人附和道:“这样的学子有何脸面代表咱们建宁府去太学求学?” 一时间屋子里又充斥着对宋慈的质疑之声。几名县令以及德高望重的大儒都看着知府黎晋,希望他拿主意。 黎晋把茶碗放下,瞥了一眼宋慈,道:“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诸人交头接耳,诧异道:“什么事?需要知府大人亲自授意?” 黎晋拍了拍桌案上的文书:“这几日建宁府突然发生命案三起,百姓惶恐不安。宋慈有拳拳赤子之心,昨日老夫便让他协助推案去了!” “这……”很多人立时愣住了,皆在心想:“知府大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只见宋慈坦然答道:“学生侥幸不辱使命,三起命案,皆已水落石出。” 一语既出,满座寂然。过了片刻,有人忍不住低声怒骂道:“宋慈太猖狂了!从昨日算起,满打满算就十二个时辰,难道他在四个时辰内就破了一起命案?刨去途中奔波的时间,每起案件办案的时间最多一个时辰,这怎能办到?” 建安、欧宁、建阳三县县令相顾愕然,这事他们怎么不知道?早知道知府大人中意宋慈,他们也不会搅和这趟浑水了。 建安知县褚嘉绪得了于家的银子,答应暗助于文山,此刻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慈问道:“本县的争水案你已经办好了?” 宋慈点了点头:“在知府大人授意下,已然办好了!” 褚嘉绪更加不可置信地说道:“这可是命案,你可不能乱断案啊!” 宋慈上前一步道:“昨日酉时我等到了建安县衙,那时大人已然来了考亭,故而没有拜见大人,还望大人海涵。不过知府大人说了命案之事拖延不得,所以我等连夜验尸并提审相关人等,此案已然水落石出了。” “什么?”褚嘉绪惊得站起了身来,“这案子哪里有这么简单?包家的包老松因为田地争水一事和黄家争斗受了伤,一直卧床不起,十二日后一命呜呼。两家为此案是伤人案还是杀人案争论不休,本县本想在宋推司回来后就彻查此案,你怎会几个时辰就断好案子了?” 宋慈微微一笑,反问道:“褚大人,你认为此案的关键是什么?” 褚嘉绪轻捋胡须:“无他!无非保辜二字罢了!” 宋慈点了点头道:“保辜制度,承汉唐以来已有千年,是以伤害结果论罪的制度。凡蓄意伤害案件,在一定期限内苦主死亡的,按杀人罪论断;超过期限的,则以伤人罪论罪,不知学生说得对不对?” 褚嘉绪笑道:“宋公子对这还有疑问吗?按大宋律例,伤人者十日为限。苦主包老松是十二日死的,所以按律当以伤人罪论处。不过包家不服,一直要等宋巩宋推司回来才愿意结案,所以才拖延到今天!” 宋慈直起身子说道:“大人谬矣!此案并非伤人案,而是杀人案!” 褚嘉绪被晚辈当面斥责,脸涨成了猪肝色,怒道:“宋慈,休得胡言!今日你若不能说出子丑寅卯来,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宋慈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侃侃说道:“一般伤人案确实以十日为限,但不是所有情况都是如此。《大宋申明刑统》有云,拳脚伤人者以十日为限,他物伤人者则以二十日为限。如若致命伤是脚踢之伤,则要看伤人者靴子的软硬程度。若是软靴,则与拳脚伤人相同;若是硬靴,则按他物伤人罪论处。晚生查过伤人者当日所穿的靴子,乃是硬靴。便大着胆子复检包老松尸身,按初检所记,胸口处没明显伤痕。可是细查之,胸口处却有一股醋味!” 褚嘉绪额头冷汗直流,隐隐感到事情已然不妙。宋慈又道:“民间有一种方术,如若用芮草蘸醋涂抹伤痕,可以让伤痕消失,不过用甘草汁则可解之。晚生用甘草汁擦拭包老松胸口,伤痕再次出现,不仅如此,还可以清晰地看到靴子的印记。故而断定,包老松乃是被硬靴踢伤毙命,该以他物伤人罪论处。由于包老松从受伤到病亡未到二十日,所以此案乃是杀人案!” 宋慈说得有理有据,不由得人不信。文吏郭汤又把文书呈到了褚嘉绪身前道:“大人若不信,不妨看看这些文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至于衙门里作奸犯科者也被程捕头拿下了,大人回去后便可处置!” 褚嘉绪心中一冷,瘫倒在座椅上。知府黎晋却冷冷一笑,他眼里容不下有人拿命案胡作非为。之所以指派宋慈前去查案,也是想给这些人一个教训。只是原本想着宋慈最多能搅搅局,没想到他真的在几个时辰内办好了案子。 褚嘉绪本是七窍玲珑之人,明白这是知府大人不满意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正了正衣冠走到黎晋身前拱手道:“下官糊涂,这就回建安县办理此案!” 黎晋摆了摆手道:“去吧!若是查案还有难处,本府还可以派人去。若是本府的人也不行,就奏请朝廷派人来!” “大人恕罪!”褚嘉绪长鞠一躬,转身走出亭屋。儒生于文山愣在了原地,他最大的靠山走了,当下又该如何是好? 说完争水案,宋慈走到欧宁县知县胡华宾身前说道:“胡知县,三日前秦家二公子无故身亡,有人说是暴毙而亡,也有人说是被毒死的。两方争论不休,其关键之处就在于迟迟不能在秦公子身上验出毒。晚生不才,请了公文,于昨夜丑时同程捕头、郭书吏、赵仵作一行人等到了馆开棺验尸。” 胡华宾惶恐道:“宋公子验出什么了吗?” 宋慈从郭汤手中接过一封文书递了上前:“如用一般的法子的确验不出中毒迹象,于是晚生命人煮好了糯米,封了尸身的窍穴,又让仵作用温醋反复揉压死者的腹部,过了半炷香的光景再看,死者口中的糯米已成了黑色。如此看来,乃是中毒无疑了!” “好!好!验出了就好!”胡华宾转身对黎知府行礼道,“下官这就去侦破此案!” 黎晋点了点头,示意其自行离去。 宋慈看着胡县令远去的背影喊道:“胡知县,今晨秦家有仆人不告而别,若是命快马去追,兴许还来得及!” 胡华宾连忙加快了脚步,转瞬消失不见。许书含此时心如寒冰,他的山这下也走了。 宋慈又走到建阳县知县许蔼身前说道:“许县令,今晨有山民举报,离此七里外的山道上有男子摔倒在地,离奇身亡。由于此人面生,大人也查不出此人的身份,不知可有此事?” 许蔼苦笑道:“宋推司马上就回来了,这案子不必急于一时!” 宋慈从郭汤手中接过一幅画摊开道:“我让画师画了案发现场的情形,大人看下可对?” 此时所有人都探过了头来,知府黎晋也好奇地看了几眼。许蔼盯着画作看了许久,无可奈何道:“这幅画有何玄机,还望宋公子明言!” 宋慈让书吏郭汤把画作铺开,给四周人展示一番后这才说道:“案发现场的地面上一片血污,初看此人应当是摔死的,可是细看之下此人却是仰面躺在地上,这就不对了。” 其他学子不懂验尸之道,问道:“怎么不对了?” 宋慈指着画作说道:“诸位想必也知道,人死之后,血液下沉,乃成尸斑。若是死时是正面躺着的,血液就下沉到背部,形成尸斑。反之尸斑则出现在胸前。诸位看看这具尸首,尸斑都在胸前,想必死时是匍匐向下的!可是为何发现尸体的时候此人却是仰面朝上呢?” “这说明什么?”有人追问道。 宋慈笃定道:“这说明尸身被人翻转了一个面。诸位可以想象下,他死前应该是向前奔跑,兴许是被地面石块绊住脚踝,故而迎面摔倒在地!” 不少人点了点头。 宋慈继续道:“我在现场时顺着此人奔跑的方向朝前方望去,不远处乃是一处断崖,那人摔倒,兴许还把手中东西丢了过去。不过幸好程捕头身手不凡,下了悬崖后找到了一个包袱,里面有道士做法事的天篷尺。后来又多番打听,终于打探到几个月前有宁姓道士到了建宁府,这身死之人颇像是宁道人身边的道童。” 听闻“宁道人”三个字,知府黎晋眼中忽然闪现出异样的神色。 这短短一个夜晚和一个早上,宋慈就破了三起命案,就连黎晋也刮目相看。于文山、许书含、孟如晦三人以及他们背后的靠山三名县令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联手在文章中攻击宋慈的短处,另一手就是这几起命案。只要这命案没有及时侦破,就可以拖住宋巩。此时再攻击宋慈父子不合,宋慈定然有口难辩了。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策略,没想到宋慈昨日拜见了知府黎晋,更在十二个时辰内侦破了三起案件。如此一来,还有什么能阻拦宋巩来到此地?只要宋巩来了,就能打破父子不合的谣言,加之知府黎晋对宋慈青睐有加,那太学学子的举状对宋慈来说不就是探囊取物? 心思于此,三人都在暗自哀叹。 黎晋虽说倾向于宋慈,但也得有分寸,如若所有人都在文章上见高低,他也不会多此一举。只是这三名县令为了帮本县学子争名额,连命案的心思都用上了,这便触碰了他的底线。此番借宋慈之手打了他们的脸面,也是这几人咎由自取。若还不醒悟,就不是掉脸面这么简单了。 捕头程彦走到了黎晋身旁说道:“大人,卷宗都办好了!” 在大宋,但凡涉及命案,就会有《验状》和《验尸格目》两种文书,前一种文书是验尸报告,后一种文书则是记载断案人员与验尸过程。这两种文书一式三份,分别由尸亲、办案府衙以及所在路的提刑司保管。 黎晋翻看着卷宗道:“还有两份卷宗在哪里?” “一份在尸亲那里,另一份在建阳县县尉郭丰手里。此时他正守在路口,等宋巩大人回来。小宋公子说,他初涉刑狱之事,怕有纰漏,所以只有等宋推司过目后才安心。” 黎晋微微一笑,满意宋慈的安排。依宋巩的性格,若是宋慈办案有误,宋巩肯定是先去处理案件而不会来此地。宋慈虽然期望拿到入太学的名额,但仍以查案为重,他没有看错人。 建阳县令许蔼本想起身离去,却被黎晋叫了回来:“道童身死那件案子你不必管了,交予府衙处理。” 许蔼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黎晋看完了卷宗,对立在场中的宋慈说道:“本府交代你的事办完了,本次论理的文章你做好了吗?” “请大人稍待片刻。”说罢,宋慈回到桌案处,提笔挥毫。 第二节 黑衣人 只不过一炷香的光景,宋慈便写好了文章,再次来到场中,朗声说道:“穷万物之理,格物而致知。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未尽也……” 于文山三人的立论,都围绕着“存天理而灭人欲”。宋慈的立论,却以“格物致知”为核心。听了一会,有人也明白了,按宋慈的意思,既然道理是实践出来的,那验尸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于文山等人此时已然没有心思听宋慈所做的文章,他们知道只要宋巩按时来到,太学名额就非宋慈莫属了。许书含还想挣扎一下,便插话道:“如若格物致知就是验尸小技,岂不是贻笑大方?” 一干官员都看向了知府黎晋,黎晋轻声道:“诸位可知郑兴裔大人?” “郑兴裔?”听到这三个字有人开始满头大汗。在场众人皆知,六年前过世的郑大人乃是四朝元老,又是显肃皇后外家三世孙,素有贤名。如今验尸推案必备的文书之一《验尸格目》,就是淳熙元年(1174)郑大人在提刑官任上所创的。质疑验尸,就是质疑郑兴裔,就是质疑大贤,这可是大过错! 心思敏锐的建阳知县许蔼想挽回自己在知府大人心中的地位,连忙道:“如今吏部侍郎叶适叶大人入仕之初当的就是推官,他也看重验尸之事!” “叶大人也是?”此话刚一落地,在场的官员更惊讶起来。明年初,吏部将要对官员进行三年一次的大考,传闻福建路的官员都是叶适考核的对象,于文山此言要是传到叶适耳中,那在场所有的官员都要倒霉。 知府黎晋哼了一声道:“主官可以不亲自验尸,但是不能不懂验尸之道!此事不用再议。” 宋慈的文章已然做完了,算算脚程宋巩也应该过来了。可是等了许久,却不见他的身影。于文山、许书含、孟如晦三人眼中又露出了期待的目光,难道是宋慈断案有错? 正当诸人迷惑不解的时候,有捕快快步来到屋中,径直走到黎知府身旁。 黎晋看了看来人问道:“宋大人来了吗?” “来了。宋推司刚到建阳县,县尉郭丰大人就把小宋公子的办案文书给他看了。” 黎晋诧异道:“为何宋推司还没来?” 捕快回道:“宋推司说这三起案子办得虽然不算好,但也没什么差错。卑职听得此话就想先回来给大人回话,谁知道还没走多远就有人追上属下,说宋推司和郭县尉消失了,连同消失的还有仵作和文吏。卑职不敢怠慢,急忙调转马头去寻两位大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更让人担忧的是,有人说附近见到了黑衣人,看模样好像是……武夷山上的贼寇!” “此话当真?”黎晋也有点儿坐不住了,如若是武夷贼人绑了两名朝廷命官,那可是大事一桩。不过建宁府有好几年都见不到贼寇的踪影了。 宋慈也对武夷大盗的出现将信将疑,他对捕快问道:“家父看办案卷宗时有何异样?” “没什么异样!”捕快连忙回道,过了片刻他又嘀咕道,“不过宋大人的目光在一幅画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想些什么!” “什么画?”宋慈追问道。捕快摊开了画卷,正是道童身死的那幅画作。宋慈走上前,盯着画作看了片刻,突然懊悔道:“我怎么疏忽了这一点,太不应该了!” 黎晋扫了一眼画作,忽然指着画面道:“可是这只小虫有问题?” 在画作之上有一只黄斑黑身模样的甲虫正从死者的脖颈边溜走。宋慈回道:“大人英明,正是这只小虫有问题,此虫名为葬甲!” 黎晋点点头,示意宋慈继续说下去。 宋慈继续说道:“葬甲又称埋葬虫,按道理这个时节见不到这种虫子。仵作验尸之时为了避尸毒去晦,常于火盆中烧避秽丹、皂角、仓术等物。因为燃烧火盆,所以地暖,加之受到气味刺激,这种虫子便出来了。” 黎晋寻思道:“这虫子可是原本就在此地?” 宋慈摇头道:“不是,那个地方我去过。地冷,加之又在风口,葬甲断不会藏于此处。” 黎晋似有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葬甲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宋慈点了点头:“这道童去了别的地方见到了葬甲,故而不经意间把此物带了出来。由于天冷,葬甲一直藏身于尸身之下,后来因为燃烧火盆的缘由,它就再次跑出来了!” 县令许蔼插话道:“既然有葬甲出现,那么附近十有八九还有一具尸体。宋推司想必也想到这点,所以这才和郭县尉等人折返而去寻找另一具尸体?只是这另一具尸体究竟在什么地方?” 宋慈想了想道:“应当是地暖之地!” 黎晋看了看左右道:“附近有什么地方是地暖之地?” 一旁的捕快想了想道:“不远处的大黑山脚下有温泉,不过卑职已然派人去看过了。没有宋推司的踪影,也没有发现什么尸首。” 宋慈盯着图画说道:“葬甲种类很多,我从一本古书中看过,此虫若是无腐尸可食,也会吃蝙蝠的粪便。” 旁边捕快恍然大悟道:“既是地暖之地,又是蝙蝠出没的地方,那就是大黑山上的蝙蝠洞。据说那里也有几个温泉。” 事有轻重缓急,知府黎晋对身旁一干大儒说道:“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至于去太学的名额,就请各位讨论定夺。” 诸人都知道知府中意之人就是宋慈,他确实也比旁人更加出色。可是今日宋巩没有亲至,如此一来父子不合的谣言仍在,如若当下就确定是宋慈去太学,恐怕难以服众。议论了一会后,诸位大儒一致决定,来年开春再举办一次“考亭论理”盛会,届时再决定名额的归属。既然有了决定,黎晋也不想停留,点齐了人手,就朝蝙蝠洞走去。宋慈担心父亲的安危,也紧紧跟在了后面。 小半个时辰后,诸人到了洞口前,果然发现一些凌乱的脚印。再寻了一会,程彦在荆棘旁喊了一声。众人循声过去,县尉郭丰、仵作萧大、书吏周昌就躺在杂草丛中,看样子是被人敲晕了。 用了一些清水,三人苏醒,众人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正如宋慈所料,宋巩根据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蝙蝠洞。正当几人要进洞一探究竟时,一群黑衣人出现,打晕了郭丰等人,至于后面的事情,他们就不知晓了。 看了看蝙蝠洞,程彦刚要带人进去,宋慈却急忙喊了一声:“且慢,烧皂角、苍术,燃避秽丹。”接着又从仵作萧大的柳木箱中翻出了苏合香圆,分与了众人。 仵作验尸常备的避秽药物有三样,分别是避秽丹、苏合香圆以及三神汤。苏合香圆是口含的,避秽丹是燃烧的,三神汤是喝下的。此番一次用了其中的两样,有明事理的人已然猜到定是宋慈怕洞里有毒,害了大家。 一番准备妥当后,诸人点燃了火把,跃过了火盆,陆续进入洞中。此洞有如葫芦一般,入口极窄,不过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受到来人的惊扰,蝙蝠扑扑地飞了出来,好在没有伤人。又行了百把步,就听到汩汩的水流声,洞里也变得闷热不堪,想必前方就是地下温泉处。 再走了一会,诸人开始掩住口鼻,四周弥漫着一股恶臭的气味。不多时,前方的捕快怪叫了一声,按着胸口在一旁狂吐。宋慈口含了两片生姜避臭走上前,不远处的石台上有一具如同巨人一样的尸首,手脚皆已膨胀,数不清的葬甲在尸首身上四处爬动,甚是骇人。 虽说尸首已然变样,但是身上的衣物隐约可见是一具道袍,尸首不远处还有一具破烂不堪的拂尘。知府黎晋给了县尉郭丰一个眼色,示意他开始断案。 郭丰猜测道:“难道这就是宁道人的尸首?仵作何在?” 萧大怯生生上前两步,看了看尸首道:“尸首已然难以辨认,诸位大人站远点,免得沾惹晦气。” 听闻此话,进来的人除了宋慈和黎晋外,无不退后了几步。郭丰又问:“萧大,此人死了几日了?”萧大仔细瞅了瞅,回道:“尸首膨胀成巨人状,在寒冬时分应当有半个月了。” 郭丰疑惑道:“五日前下官还见过宁道人,难道此尸首不是他?那他又是谁?为何宁道人的道童来找他?” 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弄清死者身份,可是他不是宁道人又是谁? 宋慈的目的是找到爹爹宋巩,这个洞里却没有宋巩的下落。对于黎晋和仵作之间的对话,宋慈听后只侧过脸去,轻轻摇了下头。 黎晋察觉到了这一点,对宋慈问道:“宋慈你有什么看法?” 宋慈受其父影响,做事一丝不苟,于是直言说道:“尸首呈现出巨人之状在寒冬时分确实要半个月的光景。不过此洞地暖,还有葬甲出没,犹如盛夏。盛夏时分,三日之后就可能如此了。” “难道真的是宁道人?”黎晋皱起了眉头,如若宁道人死了那就不好办了,此人牵扯颇多。 郭丰正要让仵作萧大去尸首上搜身,宋慈却阻止道:“小心点儿!可能有尸毒!” “这该怎么办?”郭丰皱起了眉头,不搜身怎能确认死者身份? 诸人踌躇之时,宋慈却蹲在地上看尸首身上的虫子。黎晋知晓宋慈的验尸本事,问道:“宋慈,你有何发现?” 宋慈站起身来,疑惑道:“怪哉!郭大人在五日前见过宁道人,当真确定是他吗?” 郭丰正色回道:“五日前宁道人化缘筹银时见过本官,断不会错了!” 宋慈摇头道:“那这人就不会是宁道人了!” “为何这么说?”郭丰诧异地看着宋慈。 宋慈走了几步说道:“诸位可听说过七日节律?” 众人目目相觑,宋慈又道:“医圣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提过,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而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常人感风寒,要么七日就会好,要么加重,下次能好的时机是十四日后。不仅如此,人的孕期是四十个七日,要二百八十天;老虎的孕期,是十五个七日,一百零五天;猫的孕期是七九六十三天;兔子的孕期是四七二十八天;小鸡要从鸡蛋中孵出,也需要三七二十一天。而有些虫豸破卵而出……” 说到这里,宋慈指了指尸首身上的虫茧,此时正有葬甲幼虫破壳而出。黎晋心领神会道:“你是说葬甲幼虫破茧至少要七天?这尸首上有幼虫孵出,也就是死了至少七天,而郭县尉五日前见过宁道人,也就是说此人万万不是宁道人了?” “大人明鉴!” 郭丰疑惑道:“此人既然不是宁道人,为何有人把他扮作宁道人的模样?这有什么目的?” 黎知府冷了下:“这就是贼人的聪明之处了,他是故意卖的破绽。常人见到尸首的服饰,便会认为他是宁道人,不过尸首面目不清,就会有所怀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接着根据尸首腐败的情况,可以排除是宁道人。不过再根据地暖之地可以影响尸首腐败变化的缘由,又可以确认是他。如此多番转折,大多人都会相信他是宁道人了!” 诸人听到此处都点了点头,黎晋瞅了瞅一旁的宋慈说道:“关于此点,想必宋推司也可以看出来!” 宋慈“嗯”了一声。 黎晋解开了众人的疑惑。郭丰看着尸首又问道:“下官愚钝,那此人又是谁?” 黎晋看了看宋慈,宋慈指了指尸首的肩膀处说道:“虽然很模糊了,但是还可以看到肩膀上的刺青。” “刺青?”诸人瞪大了眼睛。大宋的武人身上大多有刺青,民间还有专门的刺青团会锦体社,以及专门的刺青师父针笔匠。如果此人是武人那为何会一身道士打扮? 黎晋朝郭丰看了一眼道:“叫画师,把刺青图案描下来,发去各地的锦体社问问!” 没找到宋巩,却发现了一具大有蹊跷的尸首,眼下的事情是越来越古怪了。在这个洞室里面还有几个岔洞,宋巩若是来过这里又走了,很有可能走的是其中一个岔洞。 黎晋在几个岔洞前看了一眼,站到了一个没有任何脚印的洞口前。程彦心领神会,留下两名捕快看守尸首后随同黎晋钻了进去。一行人等一路前行,举着火把走了一里路后从另一个出口出来。 宋慈走出洞口就看到趴在石头上生死不明的家丁宋全,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跟着宋巩办事,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昏迷而已。 待到宋全苏醒,宋慈还没问话,宋全便哀嚎一声道:“少爷,老爷被人掳走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宋慈又追问了几句,这才明白了。 那群黑衣人敲晕了郭丰等人后,又抓住了宋巩,宋巩本是宁死不屈之人,不过黑衣人头领私下和宋巩说了几句,他就态度大变,答应帮这些人验尸,并且还让宋全在一旁打下手。至于验尸的结果则和宋慈如出一辙,也是通过虫茧知晓此人不是宁道人的。 待到宋巩提到尸首身上的刺青时,这些人更是勃然大怒。接着一行人等从岔洞出来,宋巩跟随那群黑衣人消失了踪影,宋全则被人敲晕。 “爹爹走之前没和你说些什么吗?” “没有啊!”宋全摸了摸胸口,掏出了两封留书,应当是他晕倒之后被人塞到胸口的。这第一封书信是留给宋慈的,另一封书信却是给知府黎晋的。 接过留给自己的书信,宋慈看了几眼。宋巩在信中只是说自己有要事要办,让其不要担心自己的安危,每到旬日他就会有家书传回。至于为何离开,要办什么事,却只字不提。 留给知府黎晋的书信,却是一封请假休沐三月的文书。有什么事竟然要休沐三月?黎晋也迷惑不解,宋巩此人最为尽忠职守,为何突然要休沐? 黎晋和宋慈两人把书信交换着看了一下。过了片刻,黎晋问道:“宋慈,依你看这两封书信是真是假?是不是宋推司所写?” 宋慈看着信上的笔墨说道:“晚生认得家父的书体,家父书法惯用逆势起笔,这书信确实是他写的!” “那是被人逼迫不成?” 听闻此话,宋慈陷入了沉思。他们父子二人皆爱好书法,一般人提笔写字之时都会受当时的心情影响。以前每当父子有争论时就会分别回到各自书房练字舒缓心气。以书法而言,即使同一个字,平时所写,气愤时所写,兴致时所写,醉酒时所写,形态都会有所不同。长此以往,父子之间通过对方写的字,就能知晓当时书写者的心境了。 又细看了一会,宋慈说道:“家父留下的文书,笔画挺拔,结字萧散,笔画间顾盼有致,两封书信都是一气呵成。从书法上看不仅没有被胁迫之意,反而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 “有点儿欣喜!”宋慈回道,“不知为何,我感觉爹爹好像碰到了什么值得兴奋的事……” 宋巩消失了,不仅不是被人胁迫,反而十分兴奋?这让诸人迷惑不解。黎晋皱起了眉头,不知想些什么,过了片刻后说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程捕头,此事由你继续跟进,如有进展及时向本官汇报,定要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卑职遵命!”程彦低头领命,嘴角却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宋慈向几位大人行礼,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黎晋问道:“宋慈,你对于推案验尸之事怎么看?是否像坊间传闻一样轻视此事?” 宋慈站直了身子说道:“宋慈哪里会轻视此事?只不过认为此乃小道,实非大道。大道者,上为君王分忧下为百姓谋利,而不是整日沉迷于避秽丹、银探子等物!” 黎晋微微笑了下道:“明白了,你去吧!既然宋推司没事,你便好好准备下次的考亭论理,到了太学后……”说到这里,黎晋似乎想到了什么,陷入了回忆中,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日后当个好官。” “多谢大人提点!”宋慈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1.题材的独特性,首部讲述少年宋慈的作品。 2.《唐人街探案》导演陈思诚、《心理罪》作者雷米、《隐秘的角落》原著作者紫金陈,联袂推荐 3.以历史事件和人物为原型,关联古代法医硬核知识。 ①历史事件:本书以宋慈青少年时期南宋最大的历史事件——开禧北伐为故事背景,高度契合真实历史。 ②历史人物:除了主人公宋慈之外,男二号马永忠、刘克庄、华岳、叶适、韩侂胄、史弥远、赖省干等均是历史人物,且符合历史形象。 ③断案手法:每个案件均与《洗冤录》记载、宋慈生平、宋代真实生活有关联,验尸、断案手法来源可靠、细节过硬。 4.随书附赠《古代法医手册》与《南宋临安地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