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四川文艺
原售价: 42.80
折扣价: 28.53
折扣购买: 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
ISBN: 9787541170980
作者:佐野徹夜 日本轻文学作家,1987年生于日本京都。 作品《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荣获第二十三届电击小说大奖首奖。 笔名“徹夜”是因常常彻夜熬夜而来,寓意是希望能够时时保持初心,持续努力写作。 译者:王盈盈 专业日语翻译,毕业于吉林大学。 译有《伊豆的舞女》《工作细胞》《古都》《和企鹅一起生活》等多部作品。
第一章 樱花的季节和雪花玻璃球的温度 1 坡道两旁种的樱花,正开得绚烂,顺着它走到底,就能看见那所崭新的医院。这所医院的建筑年头短,造型又漂亮,没有多少生活气息,比起医院,更像是写字楼。这个模样,让我内心的紧张稍稍退散了些,向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后,我顺利地拿到了她的病房号。 我一想到马上要和不认识的人见面,才缓和下来的心跳又开始“怦怦”加速,何况对方还是女孩,一个因病住院的女孩。 我一边等电梯,一边平静心情。 不记得听谁说起过,女孩长得很漂亮,名叫渡良濑真水。 一次班会上,班主任芳江老师用响亮的声音对我们说:“渡良濑真水同学从初中起罹患重病,需要长期住院。真心希望她能够早日康复,和大家一起享受美好的校园生活。” 直到现在,班里属于她的那套桌椅,照旧空着。 我上的是私立学校,大部分同学都是老面孔。就算这样,班里的同学也几乎没有人认识渡良濑真水。 “听说她得了发光病。” “那大概率没法来学校上课喽。” “她到底是谁呀?” “我记得她是从四年前开始请假的。” “完全没印象啊。” “谁有她的照片吗?” …… 大家听完芳江老师的话议论纷纷,却没说出什么有用信息,于是很快便不再提起。 渡良濑真水要是真患有发光病,那么确实很难再回学校来上课。众所周知,那是一种不治之症。 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无法确定发光病患者的得病原因,也没有系统的治疗方法。患者一旦确诊,只能自认倒霉,基本不可能痊愈,余下来的日子他们都要在医院中度过,且病情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加重,并会在某一天迅猛发作。从时间上来讲,病症发作多在患者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很少有超过二十五岁的,而病症一旦发作,死亡率很高。因此,大部分发光病患者都没有很长的寿命。至于具体病症的显现则是多种多样,共同特点是皮肤产生异变。 即,发光。 患者受到夜里的月光照射后,身体会散发出淡淡的荧光色。随着病情加重,光芒逐渐增强。“发光病”这个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 无论如何,这位渡良濑真水同学大概不可能再来上学了。我在心里暗下结论,然后很快将它抛之脑后。 几天后的课间休息时,有人传过来一张巨大的彩色卡纸。 “冈田,填一下哦。” “这是什么?” “呃,叫什么来着?就是得发光病那个,老师让全班同学各自为她写一段话在卡纸上,到时候送到医院去。” 呵,我不以为意,用钢笔唰唰写下几个字 —— 祝你早日康复。 冈田卓也 全程用时不过三秒。 “冈田,你好敷衍。” “下一个要传给谁?” “我们这块儿都写完了。对了,香山还没写,我记得你跟香山关系很好,那麻烦你传给他吧。” “我们的关系才不好呢。” 我嘟囔了一句,起身向香山的座位走去。 香山全名香山彰,他一如既往的邋遢样儿,校服衬衫的下摆也没塞到裤子里,此刻趴在位子上睡得正香。香山头发长,长得高,不至于流里流气,也没有霸道暴躁, 用“没有正形”一词来形容,最是恰如其分。他五官周正,在女生中很吃得开,却被多数男生讨厌。因为他讲话时总会不经意地表现出高高在上的感觉,似乎很瞧不上对方。 “香山,醒醒。” “哈哈,没想到我竟然会被选为美女如云的女生宿舍的宿管员……” 看来,香山正在做什么天大的美梦。我晃了晃他,毫不留情地把他拽回现实。 “哦,是冈田啊,有什么事吗?” 可以选的话,我一点儿都不想靠近香山,究其原因,并非我讨厌他跳脱的处世性格,而是我曾受过他的恩情 —— 差不多是这意思吧。所以,用“朋友”来形容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并不妥帖,准确来说,香山是我的恩人。 别看我现在语气轻巧,实际上内心紧张得很,这是我每次面对香山时都会陷入的一种微妙的心境。香山之于我,委实不好亲近。 “就那个‘发光病’,老师让我们在卡纸上集体留言。” “哦。”香山接过卡纸,愣愣地看着,问道,“是渡良濑真水吗?” 听他的口气,再看他的表情,他似乎正沉浸在过去的某段回忆中。我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有交集。 “你认识她?” “算不上……以前稍微打过交道,原来她改姓渡良濑了。”香山愣愣地嘀咕完,才转头对我说,“嗯,我会写的。” 我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背后传来香山的声音:“冈田,你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还好吗?” “还好。”我按捺住心中的烦躁,回了一句。 “你有时还是会犯病。”香山用一副看透我的口吻说道。 “我很正常。”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大家为渡良濑真水同学写的慰问卡已经完成,我想趁周末送过去。那么,比起老师,她肯定更愿意看到自己的同班同学。所以,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做这个代表去医院呢?” 芳江老师二十岁出头,长得很漂亮。只是她从业时间短,在主持班会课上并没有多少经验。这番说辞除了让人觉得麻烦透顶,别无作用。 肯定不会有人举手的。瞧,大家和我的想法一样。 按惯常的流程,接下来她该指定某个人选了。余光中,我看到同学们都默默地埋下了头,一个个乌黑的头顶莫不在无声叫嚣着:千万别选我! 就在这时,有人大剌剌地举起了手,是香山。大家吃惊地齐齐望过去。 “我去送。” “好,那就麻烦香山同学了。” 这一刻,香山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似乎下了某种外人不能理解的悲壮决心,看起来很不情愿。 既然这样,不举手不就好了?他到底为什么要主动请愿? 香山的行为,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很快到了周末。 星期天,我接到香山的电话。 “想请你做件事。” 我和香山没有在节假日见面的习惯,这意味着,他突然联系我肯定是有非常之事。虽然很烦,我还是按他说的去了他家。 “我感冒了。”香山在玄关处给我开门。 他身上穿着睡衣,脸上戴着口罩,对我说:“我有些发烧。” 我一点儿都看不出他发烧了。他那样子,更像是在玩病人的角色扮演游戏。 “你要让我做什么?” 我烦躁起来,催他赶紧说事。 “所以……我没法去医院看望渡良濑真水同学了。” “难不成你想让我替你去?” 针对我的反问,香山只是短促地“啊”了一声。接着他回到屋里,拿出一包要交给渡良濑真水的东西,包括打印好的学习资料等。“就拜托给你了。”他边说边把东西往我手里塞。 之后香山转身回屋,摆明了不想再跟我多说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没看明白他这通操作。 2 最后,事情就演变成了星期天由我去看望那个与我毫无交集的女孩。 真是造孽。 渡良濑真水所在的医院位于电车终点站,其方向与我平时上学时相反。电车足足晃悠了半小时,我才到站。 从车站出来,走进医院,再根据服务台工作人员的指示,坐电梯到达住院部四楼,接着穿过铺着油毡的走廊,我来到了渡良濑真水的病房门前。 推开门,几张病床映入眼帘。这是个多人间,里面住着的全是女性,其中两位年纪较大,只有一位年纪小,此刻正捧着书在看的病人 —— 她应该就是渡良濑真水吧。我慢慢地走过去,她许是察觉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目光从书上挪开,抬头看着我。 只这一眼,让我狠狠地吃了一惊。 真漂亮,确实当得起一声美少女。 我形容不出来她长得像谁,自然挺翘的长睫毛和优雅的双眼皮拢着两个黑亮有神的瞳孔,让午休息时,香山不知为什么带着黑白棋来找我,说要一边吃饭一边玩。在我开口拒绝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前桌的桌子并了过来,然后放下自己的便当盒,啪啪啪摊开了棋盘。 没办法,我只能咬着面包与香山对弈。 香山落着棋子,突然问:“冈田,你的初恋怎么样了?” 时至今日,我只能回忆起对方隐约的相貌。至于她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清楚。 “怎么样都好喽。” 我和我的初恋之间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两个人平淡地在一起,之后交集日益减少,关系也就自然跟着结束。初恋嘛,我想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我这人哪,在一些小事上特别长情。比如喜欢吃的东西,吃饭的方式,擤鼻涕时用几张纸。”香山的筷子用得出奇地好,他一口一口夹着便当盒里的小菜,边吃边说。 “不是一张吗?” “不,我用两张。” 他占据了棋牌角落的位置,我的白子全部翻转成为他的黑子。 “但是吧,越是重要的事越是容易变,就跟这黑白棋似的。” 他这句话说得我云里雾里。 “其实我很讨厌这样。” 不愧是香山彰,他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对了,我按你说的最近有去见渡良濑真水。” 话音刚落,香山手中的筷子不动了。下一刻,他用力盯着我的脸。 “怎么了?” “然后呢?” “唔,她看上去还挺精神的。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本想再详细解释,想了想后,还是没张口。比如,后面我还会去看她;比如,她有一份遗愿清单。关于渡良濑真水的这些事,我不清楚能不能擅自讲给别人听。 而且,香山一直没告诉我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去看渡良濑真水,对此我心中多少有些火气。既然他一直隐瞒,我也就没有义务多说。再说了,渡良濑真水不走寻常路,她的想法真要解释起来,相当麻烦。 “香山,你有什么想让我帮你问的?” “三围。” “自己问去!” 若无意外,这盘棋香山要赢了。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撺掇着玩的,结果他半路失了兴趣,没结束就放弃了。 我喊住起身的香山,问道:“你真的不去见她吗?” “……暂时不去。”他沉默了片刻才回答,然后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毕竟我现在有玩得好的女性朋友。” “呵,难不成你之前想追她?”我笑着打趣,觉得这事根本不可能。 香山没有嬉皮笑脸地反驳,而是直愣愣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搞什么?我愈发疑惑了。 渡良濑真水的母亲叫阿律,有些不好打交道。 紧绷却颓废,很矛盾,这就是她给人的感觉。她五官端正,看得出年轻时肯定很漂亮。因为没有化一点妆,明明才四十多的年纪,看上去却有些老态。 “哎呀,谢谢你今天也过来看真水,麻烦了。”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她说话客客气气的,却莫名让人觉得硌硬。她从不叫我的名字,总是用“你”来指代。或许她的眼里,我这个突然频繁出现在她女儿病房里的小子有些莫名其妙,让人不顺眼吧。 “那我先回去了,你别太亢奋,平心静气,要乖乖地睡觉。” 律阿姨似乎很不放心,再三叮嘱后才走出病房。 “卓也,你今天的脸色格外不好看呢。”真水的声音里透着担心,“没事吧?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大事。” “出什么事了?” “耳机线断了。”我从口袋里摸出耳机给她看。 来医院的路上,我边听歌边走,结果耳机线不小心挂到路边的树上被扯坏了,现在只有一只还能用。 “很贵?” “不贵。” 只是这副耳机是姐姐送给我的。这是她打第一份工时,特地攒钱买给我作为生日礼物的。如今坏了,对我是不小的打击。 渡良濑真水拿过我的耳机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着我,脸上泛出诡异的笑容。那笑容一看就没什么好事。 “卓也。” “什么?” 我下意识地绷紧意识,总觉得她下一刻又会说出什么麻烦透顶的事。 “我们去做坏事吧。” 渡良濑真水所谓的“坏事”,是去医院一楼的小卖铺。按医嘱,她几乎不能离开病床,遑论下楼。不过她说,万一运气不好被人发现,也只是麻烦些,倒不至于因此丧命。 就这样,一段冒险之旅正式开启。 这段旅程最要紧的,是不能被医护人员发现,否则当场Game over(游戏结束)。于是我打头阵,先行确认走廊上的情况,渡良濑真水跟在我后面。我们谨慎地穿过走廊,往楼梯走去。之所以选择走楼梯,是因为坐电梯的话,更容易撞上医护人员。 渡良濑真水紧紧抓住楼梯扶手,用不太灵便的腿脚往下挪。 “你能行吗?” “别小看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 终于,我们顺利抵达目的地,来到了小卖铺。我站在小卖铺门口给渡良濑真水望风,以防碰到熟面孔。 “找到了!卓也,我找到了!” 过了一会儿,小卖铺里传来渡良濑真水小小的欢呼声。她找到什么,这么开心?我转过头去,正好看见她像个小朋友一样挥着手。仔细一瞧,她的手里握着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 渡良濑真水走过来,摊开手掌:“看,跟你那副耳机一样。” 确实是同厂家同型号的耳机。所以,她是为了我才从病房偷偷跑出来的?我的心中掀起波澜。 “您好,我要这个,多少钱?” 渡良濑真水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直接将耳机递给收银员姐姐。 “你有现金吗?”我冷静地吐槽。 “噔噔,我有魔法卡片。”说着,她拿出一张不常见的IC卡,“这是医院里的预付IC卡,有了它,我可以看电视,还能做其他很多事。” “那个,其实你不用给我买。” 渡良濑真水没接话,自顾自地付了钱。 “这一次要好好保管哦。” “呃……我之前也有好好保管。” 我知道自己应该谢谢她,却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渡良濑真水蓦地收起笑容,直直地看着我。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下一刻,她的身体晃了晃。我没有工夫去想出了什么事,只见她直直地朝我倒过来,我条件反射地伸出胳膊将她牢牢抱住。 “喂,你这一惊一乍的,到底怎么了?” “卓也,对不起啊,现在有点麻烦了。”她说着,喉咙中溢出一声近似自嘲的笑,“我的身体没力气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是真的。” 我们站在小卖铺的收银台前,紧紧拥抱在一起,动弹不得。 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好烦啊。 我只能拜托收银员姐姐:“不好意思,能麻烦您叫个人过来帮忙吗?” 一场骚乱不可避免。 很快,医生和护士脸色大变地朝我们跑过来,他们把渡良濑真水抬上带着轮子的担架床,然后不知推去了哪里。 “还是失败了。” 躺上担架床时,渡良濑真水望着天花板轻声说了一句。 至于我,必然逃不过一顿教育。 律阿姨走出医院不到一个小时,还在回家的路上,就被医院一个电话叫了回来。我和她一起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面对着面。这张病床的主人,此刻正在医院的某个地方抢救。 “恕我直言,我并不希望你过来。”律阿姨说得很直接,毫不客气,她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气。 “对不起。” 我没有找借口,一直在道歉。 “你要知道,不只是难过的事,快乐的事也会成为一个人的压力。真水这孩子,和正常人不一样。” 听着律阿姨的话,我只是安静坐着,承受着她的怒火。要说反驳的话,我能找到好几十句,但我最终没有说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渡良濑真水回到病房。她坐在轮椅上,由护士帮忙推着。 “以后不能再胡来了!” 护士的胸牌上写着“冈崎”,她的态度很强势。闻言,我更深地低下了头。 渡良濑真水在冈崎护士和律阿姨的帮助下爬上病床,她背靠着墙壁,挣扎着坐直,视线轮流扫过我们三人。 “不要这个表情嘛,你们太夸张了。这种事以前也出现过,可不是因为去了小卖铺哦。” 冈崎护士严肃道:“正是因此,你才不能随便出去,否则很可能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还有你,真水就是这样的情况,你千万不能任性,说些有的没的撺掇她。你最好趁这次机会以后都别来了……” 律阿姨还想对我说什么,这时,一行泪水顺着渡良濑真水的脸颊淌了下来。 “对不起。” 她说完后,我发现律阿姨明显畏缩了。 “卓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自己非要出去的,所以请妈妈不要对他发火。你要想发火,就冲我一个人发火。” 她的眼眶通红,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 “渡良濑,别激动,冷静些!” 冈崎护士安抚着真水,又冲律阿姨示意了一下。律阿姨不再坚持,整个人瞬间垮了下来。 “我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处理,今天就先回去了。” 她一个眼神都没给我,径直走出了病房。 “学生,你也早点回去吧……不管什么事,都要注意分寸。” 冈崎护士留下这句话,也匆匆地走了。 既然她们都这么说了,我想我可能确实该回去了。 回头一看,我发现渡良濑真水还在哭。她边哭边看着我,说:“我是在假哭啦。” 渡良濑真水看上去蔫蔫的。这要是假的,那她可以去冲刺戛纳小金人了。 “哎呀,就算是假哭,也没法马上停下的啊。” 泪珠扑簌簌地从她眼眶里冒出来,口吻倒是变回了平时的样子。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拿出手帕朝她递过去:“你先别哭了。” “谢谢,卓也,你有时候也很温柔呢。” “请把‘有时候’三个字去掉。” 就这样,我等了一会儿,渡良濑真水才终于止住眼泪。 “我觉得老是麻烦你,挺过意不去的,所以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对于这次失败的经历,她似乎很难为情。原来她是这样想的,我很意外。 “耳机,我会珍惜的。” 渡良濑真水猛地看了过来。 “别这么奇怪地看我!” “哪有奇怪啊,我就长这样。”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5 爱生市位于隔壁县,都算不上是政令市[ 日本基于《地方自治法》由行政命令指定的城市,其基本条件为全市人口须超过50万。 ],反正就是一座毫无特点的城市。 这里遍布连锁商店,它们有着一模一样的混凝土装饰。一般出游的人基本不来这边玩,一则太远,二则实在没什么看头。 此次我特地坐三个小时的电车晃荡过来,自然有其原因 —— 真水的父亲,就住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住在这么远的地方?正如香山所说,因为他和律阿姨离婚了。 真水的父亲原本经营着一家公司,与妻子协商离婚后,他将女儿真水交由对方抚养。至于两人离婚的原因,我并没有直接问律阿姨。我想即便问了,她也只会含糊其词。 “我想问问爸爸,他们到底为什么离婚。” 这是真水交给我的遗愿清单上的第三个任务。 说实话,她竟然让我一个外人插手自己家的私事,这让我觉得很幼稚。 “拜托你了,我真的很想很想搞清楚这件事。可是,爸爸连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都不给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联系上他。”真水说的时候格外严肃,口吻前所未有地认真。 “难不成……”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你前面让我做的那些事其实都是考验,最终目的是想让我帮你去找爸爸?” 让我替她去完成遗愿清单上的任务,是我失手打碎雪花玻璃球后真水提出来的。这个雪花玻璃球正是她的父亲送给她的礼物,她一直非常宝贝。 雪花玻璃球或许是真水内心世界的写照吧。 时光停止,唯有雪花飞扬。每次看到玻璃球里面安详的小木屋,她应该都会回忆起曾经幸福的时光。 我想,比起雪花玻璃球,她真正想要的其实是与父亲的交流。只是她无法见到自己的父亲,所以才让我替她过来。而此前她与我的种种互动,大抵是对我的考验,毕竟这项任务责任重大,她若是贸贸然提出来,我毫无疑问会打退堂鼓。 “……没有哦,我只是偶尔离经叛道,真的是我自己没法出去,才拜托你去替我完成的。” “行吧。”听真水说完,我不知为什么根本开不了口拒绝,“我会尽力试试。” 扔下这句话,我走出了病房。 唯一确定的线索,只有住址。 自离婚后,真水的父亲就离开了他们一直住的家,回到老家生活。他的老家位于爱生市,我开着手机导航,一路找了过去。 门牌上写着“深见”二字。 我有些紧张,定了定神后,才按响门铃。 “哪位?”一道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会是真水的父亲吗? “请问深见真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这里没有这个人。” 对方的声音发沉,且隐隐含着防备的讯息。据了解到的信息,真水的父亲确实住在这里。可对方为什么要否认呢? “你有什么事?” “我叫冈田卓也,那个,我是真水……真水同学的朋友,她有些事请我代为转达。” “真水怎么了?” 男人的声调遽然一变,染上了急切。之后,门前再没有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年男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他胡子拉碴,皮肤被太阳晒得微黑,身上肌肉虬结,这个时间他竟然还穿着睡衣。男人整体看上去,委实不清爽。 “我就是深见真,真水的父亲。” 实话实说,这模样可不像一家公司的老板。 以上是我对真水父亲的第一印象。 “原来如此,你的来意我明白了。” 我被领进深见的家里,坐在客厅桌子前,然后将真水拜托我的事转达给了对方,告诉他真水想要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原因。 “真水同学似乎认为是因为自己患有发光病,才导致了你们两个人离婚。她觉得你嫌弃她是个累赘,所以才扔下了她。” “不,离婚的原因主要在我,是我一直没能坦白。”真叔叔直直地盯着我,“顺便问一句,卓也,你是真水的朋友吗?” “呃……怎么说呢?其实我们就只见过几面而已。” “至少真水很信任你,不是吗?若非关系亲近,我想没有人会拜托别人做这样的事。” 真水到底为什么让我来,又是怎么看待我的,我其实似懂又非懂。 “卓也,你怎么看叔叔?” “嗯?” 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问我。我们才见面,他却问我怎么看待他,这种感觉很新奇。 “我觉得叔叔挺粗犷的。” 可能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他怔了一下,笑了。他笑起来和真水有些像。 “一点儿都不像公司老板吗?” 真叔叔还是笑着,只是眼神陡然凌厉起来。他这样也很有真水的味道。 “唔……”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看来你不会说谎呢,以后会不讨女孩子喜欢的哦。”他扔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拿起手中的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跟你说实话吧,我已经不是老板了。” 接着,他对我揭开了当年他和律阿姨离婚的真相 —— 真叔叔原来在我们那座城市中经营着一家不大的零件厂。最初不过是乡镇企业的规模,后来与几家大型企业搭上线,几番顺利合作下来,事业取得了迅猛的发展。趁着这势头,真叔叔又投入重资,大规模采购设备。然而就在此时,重要的合作商在经营上出了问题,直接牵连到他的工厂,导致其无法正常运转。 无奈之下,真叔叔只能自行申请破产,并提前与妻子离婚,这是他烦恼很久后才做出的决定。因为自行破产后,他名下的房子、存款等个资产都会被没收。 真水罹患发光病,治疗要花很多钱,且越到后期费用越大。并且,这种病没有痊愈的可能,医学界至今没有系统可靠的治疗方法。基本上,患者只要进了医院就别想再出来。真叔叔认为,与妻子离婚至少可以保住女儿的治疗费用。 另一方面,因着债权人、讨债人的存在,他没法现身去看望女儿或妻子。因此,他甚至不能告诉真水自己的联络方式。回老家后,他与年迈的母亲,也就是真水的奶奶住在一起。他说如今他在工地上做体力活,工作风险很高,攒下的钱则偷偷汇给律阿姨。 这些事情,真叔叔和律阿姨默契地没有向女儿透露半分。真水从小在富裕的环境中长大,自从生病后一直待在医院里,他们认为没必要再让女儿担心。 夫妻俩明白,如果把所有事情都跟真水坦白,她肯定要嚷嚷着退学,反正她也不去学校。可是万一呢?万一有一天奇迹降临,真水能够像普通的孩子一样去学校呢?他们一直在心底深处抱着隐秘的期待,不愿意真水退学。 “不止这样,我以前自尊心高,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我羞于跟自己的女儿讲这些事,觉得窝囊。” 这就是真水父母离婚的真相。因太过意外,我听得晕晕乎乎,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坦白所有后,真叔叔问:“这些事,你要告诉我的女儿吗?” 看得出,他自己都还在犹豫。 “或许这样说,您会觉得我太孩子气。我认为,以担心孩子、为孩子着想作为借口而隐藏真相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你们或许是好心,但是作为被隐瞒的一方,真的无法忍受。” “你口才很好嘛。”真叔叔的脸上挤出一抹苦笑。 我继续说:“我想真水同学在死前,肯定很想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真相。” “死……吗?你说话真不客气。”他的脸色变了。 一瞬间,我以为他要冲我发火,但是并没有。 “或许你说得对,我们应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真水。” 他艰难地冲我挤出一个笑容。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羞恼地垂下头。 “真叔叔,实际上有一件事我必须向您道歉。”我从书包里拿出被摔坏的雪花玻璃球,“我不小心把这个打碎了,真的很对不起。” 没有玻璃罩的保护,小木屋大剌剌地暴露在我们的视线中,歪在掌心。 “你这孩子果然诚实。”真叔叔看上去很震惊,“没关系的,有形之物总有一天会坏的。” 真水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可是,真水……”我有些说不下去,定了定神才把话说完,“很难过,非常难过。”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真叔叔让我别在意这件事。 离开前,我请求道:“叔叔,其他先不说,您能把联络方式告诉真水吗?” “只要她能保证不要求见我。” 他沉默地思考了很久,最终将邮箱地址写在便笺纸上。 “卓也,请你务必好好对待真水。”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只回了一个字:“好。” 隔了几天我再去医院,看到真水和平时一样在翻着书。 仔细看,她看的是同一本书。佩服佩服,一本书翻来覆去地看竟然不会腻。 “怎么样?”她的视线未从书上挪开,“我爸爸有其他女人了?” 我隐约明白,这并非真水内心真正想说的话。她其实很紧张,不晓得我会为她带回来怎样的消息。这句尖锐的问话,不过是为了掩藏内心的忐忑而已。 然而,即便明白,我却仍然不希望她以这样的口吻、这样的态度说自己的父亲。 “真叔叔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坐在真水病床旁的圆板凳上,直直地盯着她,并按住她想要继续翻书的手,“所以,你要好好听着。” “……知道了。” 她比我预想的要坦率。 我理了理思绪,将真叔叔告诉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真叔叔并没有抛弃自己的女儿,相反,直到今天他都在为了女儿拼命工作。他为了不让病房里的女儿担心,为了让女儿专心治疗,才一直没有说出离婚的真实理由。即便女儿如今知道了真相,他也希望女儿能不要操心,以前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为了准确传达真叔叔的心情,我一边思索一边措辞,花了不少时间才终于把事情讲完。最后,我把记录真叔叔邮箱地址的便笺纸递给了真水。 听完后,真水问了第一句话:“也就是说,爸爸和妈妈不是因为感情不和才离婚的?” “真叔叔说,他们直到现在还是彼此重要的另一半。” “你说,我要是没病,他俩肯定不会离婚吧?” 真水的声音很轻。 “不是这样的,真水。” “我要是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就好了。” 她看上去很难过。 “根本没有这回事,真水,你爸爸从未这样想过。” 我条件反射一般地脱口而出,等回神意识到自己竟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些话时,我震惊了。 “可是,这就是事实啊。自从我生病,带给身边人的只有不幸。假如我能痊愈,从此健康地活下去倒也还好,可我不能啊,我肯定会死的。既然这样,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真水的声音溢满悲伤,几乎令我心惊。这种时候,我该说什么才好?我急速思考着:“你得打起精神来”“你会好起来的”……各种各样安慰的话涌到嘴边,可我觉得没有一句合适。 “其实你也很烦吧,碰到像我这样又多事又病恹恹的人,还得听我指挥。卓也,以后我不会再麻烦你做这些事了。” 我想不出任何积极的话来宽慰真水,她心中的悲痛绝非任何一句话能够轻易抚平。倘若我将场面话倾倒给她,以为凭此就可以安慰她,那么我真是太轻浮了。不说别的,那些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即使说出口,又如何取信他人? 我问:“你的遗愿清单上还有很多没完成的事情,是吧?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讨厌吗?” 真水吃惊地抬头看向我。 我迟疑一会儿才说:“唔……倒也算不上讨厌。” 这是极限了,再让我剖白是不可能的。 “卓也,你一直这么好吗?” 真水依旧不敢相信,愣怔地看着我。 “可能吧。” 其实,我自己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呢。见之难忘。她的眼神清凌凌的,似乎轻易就能看到对方的心底深处。她的皮肤尤其白,简直不像真人,或许正是因为这身从未被阳光荼毒过的肌肤,她给人的感觉与班上其他女生完全不同,一点儿都不像在日本出生长大的人。她饱满流畅的脸颊上点缀着高挺秀气的鼻子和小巧润泽的嘴巴,脊背修长舒展,体态匀称自然,垂在胸前的黑发柔顺又富有光泽。 她看着我,眼神诚挚,一看就是很正直的性格。 “你是渡良濑同学吗?”我忐忑地询问。 “我是,请问你哪位?” “冈田卓也。从春天开始,咱俩是同一班的。”我简单地介绍自己。 “这样啊,初次见面,你好啊,我是渡良濑真水。对了,卓也,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我没想到她会直接叫我卓也。 “请叫我真水,行吗?” 对不熟的人,我习惯连名带姓地喊,此刻听她这么说,只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 “姓氏太容易变了。” 啊,是因为父母离婚所以她改姓了?想到我们才见面,我没有进一步打探。 “那我就叫你真水。” “谢谢哦,我喜欢别人直接叫我的名。”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洁白的牙齿在唇缝中若隐若现,我再次震惊了,她的牙齿好白。而且她说“喜欢”,这个说法让我感到微妙的亲昵。 “那么卓也,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呀?” “哦,是要给你一些学习资料,还有班上同学写的慰问卡。老师说,你应该更希望由我们送过来。” “是的。” 我把信封递过去,她从里面抽出写有大家留言的那张卡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卓也的留言,有点冷淡哦。” 我心中一慌,下意识地看向她手中的卡纸。我写的那句话就大剌剌地躺在卡纸一角。 祝你早日康复。 冈田卓也 “有吗?这个……” 我不觉得这句话冷淡,只是确实有些短,毕竟是只花了三秒钟时间搪塞出来的。话说回来,眼前的女孩远比我想的要不好对付,一般的人情世故、社交礼仪在她这儿根本行不通。 “对不起,让你不舒服了。”我决定放弃辩解,干脆地道歉。 女孩有些吃惊地看向我:“倒也没到需要道歉的地步。” 她讲话还挺别致。我默默在心里吐槽。 “卓也,你其实并不想来看我吧,是老师强迫你来的?” 本该由香山过来的……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说出真相太残忍了。一句老话骤然跳入脑海:说谎也是权宜之计。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渡良濑真水松了一口气。 她看起来挺聪明的,没想到却是将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的性格。 “这是什么?”我顺势换了个话题。 渡良濑真水病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一个水晶质感的玻璃球,仔细看,里面还藏着一个微缩模型,那是一栋西式的小木屋。丝丝缕缕的光从木屋窗户里透出来,让人一看,就能感受到生活的气息。 “这是雪花玻璃球,我可喜欢了,给你看!” 她放下手中的卡纸,转身捧起玻璃球往我这边递。 “你看,里面还有雪。” 凑近看,我才发现玻璃球里小木屋的地板上撒着一层细碎的纸屑,权当雪花。 “真的有欸。” “不止呢,你握着它,像这样晃一晃。” 女孩演示地摇晃着手中的玻璃球,只见球中纸屑“唰”的一下飞散开来,也不知道窍门到底在哪里,总之它们在玻璃球中飘飘荡荡,继而缓缓地落了下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像雪?” 确实很像。 “这个玻璃球是爸爸买给我的……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它是我的宝贝。” 果然,她的父母离婚了。我这样想着,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 “每次看着雪花玻璃球,我总会忍不住想象自己住在雪国。等到冬天,天上就会落下雪来,这时候,我呼出的气都是白的,像仙女一样。每天我就坐在暖炉边,边看书边取暖。每次一幻想到这些,就会让我很开心。” 玻璃球里的“白雪”还在洋洋洒洒地往下落。 渡良濑真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地讲话。看她这样,我不禁怀疑是不是平时没有人和她聊天,她看上去闷到一定境界了。不过,我对此并没有感到烦躁。一来她讲的内容并不无聊,二来她讲话时的模样很有意思。 到了傍晚,她终于停住话头。我向她告辞,准备打道回府。 出门时,渡良濑真水叫住我:“卓也,下次你能再来玩吗?” 我犹豫了,抬头看着她落寞的脸,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模糊道:“等我有时间吧。” “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 她开口时有些羞涩:“我想吃百奇杏仁巧克力棒。” “百奇?” “嗯,按规定我只能吃医院里的病号餐,妈妈又很严厉,我求了很久,她都不肯给我买。我自己在医院里的小卖部找过,里面没有。唉,我实在找不到人帮我买了。”说着,她微微抬眼觑着我的脸色,“不行吗?”她的神情十分恳切。 “嗯,我知道了。” 我没有多想,应了一声便走出病房。 3 “渡良濑真水怎么样了?” 第二天放学后,我在路上碰见了香山。许是感激我替他去了医院,他从便利店里买了雪糕请我吃。我俩站在店门前吃着,香山突然开口向我询问。我一口一口啃着雪糕,恍惚回忆起昨天的事情。 “她确实很漂亮。”我知道香山想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个。 “我是问她的病情。” “这个嘛……” 我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说,思索了片刻,我问道:“香山,你跟她很熟?” 他敷衍道:“以前打过交道。” “她爸妈是不是离婚了?”这是我一直好奇的问题,此刻干脆问了出来。 “大概是吧,她以前姓深见。” 雪糕吃完之后,我们向车站走去,打算坐电车回家。电车上只有一个空座,我坐了上去。香山抓着拉环,忧郁地望着车窗外。 “我想请你再帮个忙。” 绿色的树影、成片的住宅,迅速地从车窗玻璃上流淌过去。 “你能再去医院看看她吗?” “什么?” “你帮我打听下她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转。” 这家伙在搞什么?上次让我替他去医院已经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了,现在更是莫名其妙。 我不耐烦地说:“你自己去问呗。” 说话间,电车已到达香山要下车的站点。 “另外,千万不要对渡良濑真水提起关于我的任何事。” 香山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下了电车。 “喂,你等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冲着他的背影追问,然而下一刻电车发出碳酸汽水开瓶似的声音,很快关上门重新出发了。 这家伙永远都是这样,奇奇怪怪的,让人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啧。 距离下车还有不少时间,不知怎么搞的,我只觉得眼皮发沉。我闭上眼睛,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等再睁开眼,我发现电车已然到达终点站。 一看就没什么生意的咖啡馆,私人经营的小小的书店,修剪得没着没落的行道树,这般朴素的景致委实符合一个地方小城电车终点站应有的气质,而且,莫名眼熟。很快,我明白了过来。渡良濑真水所在的医院,就在不远处。 现在回家的话,我得折回去再坐七站。呃,真是彻底坐过头了…… “本趟电车即将空车返回。” 广播声响起,没办法,我只能下车。车站里有小卖铺,我看到百奇饼干明晃晃地摆在店头,其中就有渡良濑真水想要的杏仁巧克力口味。 “我要一包这个。” 回过神时,我已经买完了。接过店员递过来的饼干,我将它装进书包,然后向出口走去。 既然如此,那就带一包巧克力棒再去看看她吧。 走到病房,我发现渡良濑真水不在,床上空空的。 “你是来找渡良濑真水吗?她去做检查了。” 我看向声音来源,是同病房的一位大妈,她看起来很友善。 不知道渡良濑真水几时回来,但是来都来了,姑且就等一等吧。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她病床边的椅子上,看到柜子上依旧摆着那个雪花玻璃球。我拿过来,学她昨天的样子晃了晃。 玻璃球里的世界落起纷纷扬扬的雪,我总觉得里面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安静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当然,什么也没能看出来。 我不死心,又粗暴地甩了好几下,鹅毛大雪袭击了整个玻璃球。脾气上来,我晃得更加用力,下一瞬间,手没有抓稳 —— 雪花玻璃球从我手中滑落,直直下坠,继而重重地摔在病房地板上。 “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 完蛋了,我眼前一阵发黑。 “卓也,你来啦。” 渡良濑真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慌忙转了过去。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时候吗? “啊……” 她等了一会儿才发现我脚边的玻璃碎片,那是摔得七零八落的雪花玻璃球的尸骸。乌云迅速漫上她的脸颊。 “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渡良濑真水边问边冲了过来,神情惶然而无措。 “我没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渡良濑真水伸出手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 “啊!”她短促地叫了一声,似乎是被划了一道口子。数秒后,有红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溢出来,流淌在她苍白的肌肤上。 “你先别慌,我去找创可贴。你去病床上躺着,这里我待会儿收拾。” 我赶紧安慰她,她沉默着爬上床,靠墙壁坐了下来。 从护士站要来创可贴后,我递给真水,接着再也没说话,只是埋头清理。 我把玻璃碎片扔到病房外的垃圾桶里,回到病房时,看到真水正捧着雪花玻璃球的残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玻璃球没了玻璃罩子,只剩下基座和微型小木屋,它们此刻安静地躺在她的手上,那里再也不会下雪了。 “没办法,只要是有形之物,总有一天会损坏……就像没有哪种生物,会长生不老一样。”渡良濑真水说着,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床边柜子上。 “或许,坏了才好呢。” 我隐隐察觉到,或许这是她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 “怎么这样说?” 打碎玻璃球的罪魁祸首是我,我不该问的,却还是问了。 “心里若是没有留恋,就能干脆地离去了。”她说得深刻而微妙,“卓也,你说我还能活多久啊?” 我怎么可能知道?说实话,活这么大,我就没听说过谁得了发光病还能长寿。不过,看渡良濑真水眼前的样子,实在不像罹患不治之症。 “不知道。”我干脆放弃思考,直接回答。 “我的人生到头了。”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你面前的我其实是幽灵哦。去年这时候,医生说我还有一年,这一年波澜不惊地过去了……照理说,我已经死了,可是你看我还好好的,这算怎么回事呢?”她的语气平静得简直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为什么要跟只有两面之缘的人说这些?我不明白。 “我什么时候才会死啊?”明明是很沉重的话题,她的声音却相当明快。 这一刻,我感到自己内心的某个地方很烦躁。为什么要因为渡良濑真水而烦躁?我不清楚。我忍不住思索这种情绪是什么,却完全没有头绪。 从医院回到家,我还是忍不住想着渡良濑真水的事。我窝在家里客厅的角落处,继续思索。 不明白,真不明白啊。我试着站在渡良濑真水的角度去揣测她在想什么,有着怎样的精神世界,然而无论如何努力,我都抓不住头绪。 生命只有一次,没了就没了。因此,大部分人在面临死亡时,会绝望,会悲观,会被痛苦的情绪彻底淹没。在发现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逃离死神的魔爪后,无力感会涌上心头,内心会无比挣扎、痛苦,直至麻木。我记得即便祖父活到八十多岁,临死前也是这般心路历程。 然而,渡良濑真水口吻却是愉悦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来,我烦躁地坐起身,看着姐姐的遗像,她穿着水手服,笑靥如花。 冈田鸣子,我的姐姐,在我读初一那年,因交通事故而去世。真是时光飞逝啊,不知不觉中我到了同姐姐去世时一般的年纪。 我忍不住思考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到了什么? 姐姐,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叫渡良濑真水。她柔弱又敏感,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怕死,可是,可是……你怎么看? 无论我在心中如何追问,照片里的姐姐都没有回答。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渡良濑真水的脸执拗地浮现在我眼前,迟迟不肯消失。 “我什么时候才会死啊?” 她这句话不断在我脑海中回响,好似萦绕在耳边的动听旋律,又似魔音绕耳的广告,总之力量非凡,重叠出浩瀚悠远的声波。 第二天到了学校,我打开书包时,那盒百奇杏仁巧克力棒掉了出来。 呃,这个该怎么处理?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完全忘记了书包里还有盒饼干。 烦恼了很久,我决定放学后再去趟医院。好歹把这盒饼干给她,毕竟这是渡良濑真水指名要的。 一路上,我的脑子就没有消停过。一会儿想,这样天天去医院真是烦透了;一会儿想,我把她宝贝的玻璃球打碎了,她肯定不想再看到我。 怎么想,怎么过意不去,我恨不得时光能倒回,让渡良濑真水狠狠地冲我发火,该打打,该骂骂,那样反而能让我轻松不少,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不上不下。我只觉得身体里所有的脏器都不舒服,一阵阵抽着疼。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和渡良濑真水继续牵扯,以至于让自己这么憋屈呢? 我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这又算什么。 大概……是因为她和姐姐有些像吧。倒不是说长相上,两人的性格更是天差地别,但是,我总觉得她俩神似。非要解释的话,或许是气场?那个时候的鸣子与渡良濑真水在某个地方是相似的。 关于姐姐的死,有些事我一直未能搞明白。或许跟渡良濑真水多接触接触,我能找到答案。 我在病房前站定,做了个深呼吸。我慢慢吸进一口长气,再吐出来。终于,我定下心神推门走了进去。 和前几次过来时一样,渡良濑真水的病床照旧位于病房最里边。此时,她正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那个笔记本是崭新的,B5大小,此刻正摊在可移动的升降桌上。她写得专心,令人不忍出声打扰。我犹豫了一下,她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望了过来。 “哎呀,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她惊讶地看着我。 “你在写什么?” 她看上去正常极了,昨天临别前那种仿佛一碰就会碎的脆弱感荡然无存。可是,或许正是因此,我感到了些许被她疏远的气息。 她竖起笔记本不让我看,只拿封面对着我。 “不告诉你。” “行吧。”估计就是小姑娘家的日记。 我没有深究,把带过来的百奇饼干轻轻放在她的桌上。 “哇,是杏仁巧克力棒!”渡良濑真水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她拿着饼干,问我可不可以打开吃,我点了点头,她小心地撕开包装抽出一根,“咔嚓”一声咬断了。 “果然和别的味道不一样!” 至于这么高兴吗?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我有些疑惑。 “我只能跟你透露一点点哦。” 一开始我不知道她在讲什么,接着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笔记本的事。 “我在整理死前的遗愿清单。” 遗愿清单……我似乎在哪儿听说过。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回顾过往,梳理内心,看还有哪些遗憾、哪些心愿,将它们列成清单,再一项一项地去完成,不少人在死前都爱这么搞一搞。比如,和某个很久没见的人来一场世纪大重逢;比如,和自己的偶像来一次线下接触。 “前几天做检查的时候,我问医生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医生的表情不好看,说无法给出确切数字,大概还有半年吧。真是庸医,对不?当然,他也有可能是不想打击到我。我觉得剩下的时光宝贵,必须利用得更有意义才行。” 她一口气说完,又轻轻皱了皱脸:“但是,行不通呢。” “为什么?” “我没有办法从医院里出去。你知道的,我病得很重,绝对不能出门。医生也再三叮嘱过。” 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 它很不好,要是被人发现肯定会挨批的那种。只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渡良濑真水的笔记本上到底写了什么。至于为什么想知道,我不清楚,我就是想知道,很想很想。 渡良濑真水,临死前你会想做什么?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这句话还是从我嘴巴里冲了出去。 渡良濑真水吃惊地问:“什么?” “我想赎罪。你看,我把你的雪花玻璃球打碎了,它对你那么重要,不是道歉就能弥补的,对不起什么的,太单薄了。我没有办法准确描述我的想法……算了,就这样吧。总之,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什么事都可以。” “你说真的?”渡良濑真水沉默了一小会儿,小声开口,“真的什么事都可以?” 她的尾音往上,是试探的语气。 “真的,我向你保证。”几个来回后,我许下了诺言。 她直直地盯着我,突然瞪圆了眼睛,短促地叫了一声。 “我刚刚想到一个好主意!” 我不知道她的脑内风暴,只看到她的表情激烈而迅速地变化着。刚才凝重的神色彻底不见了,仿佛雨过天晴。 “你要不要听?” 这一刻,我生出了奇怪的预感。倘若我继续和眼前的女孩打交道,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然而看着她的眼睛,我只能问:“我应该怎么做?” 就这样,我与渡良濑真水之间的奇妙缘分正式开始。 4 “我希望卓也替我去做这些事。” 真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这个笑,颇具孩子气。 “什么?” 我简直一头雾水。 “卓也,我想请你代替我去完成遗愿清单上的各个项目。做完后,你来医院告诉我你的感受和体会。这样,我就满足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有些无语,脑中有一百个问号在飘荡。 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换作我,别人做了我想做的事,我只会生气。不过看渡良濑真水的样子,她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没办法,我不能出院啊。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你不觉得很棒吗?” 与其说她在说服我,倒不如说她在说服她自己。我想,但凡有一点可能性,渡良濑真水都会自己去完成遗愿清单。只是,残酷的现实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她根本没有其他选择。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大概听懂了,你想让我去完成你的心愿,做你想做的事,再把其中的过程和感受总结出来,汇报给你听。”我依然晕乎乎的,一边复述一边慢慢消化着她说的话。 “对,就是这意思!” 渡良濑真水看起来很开心,冲我咧开大大的笑容。 “刚开始的难度不能太大,先挑个简单的。唔……选哪个呢?”她打开笔记本,认真思考起来,接着粲然一笑,“那就先做这个吧。” 不好的预感再次笼罩了我。 “我想去游乐园里玩。” 据渡良濑真水所说,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跟父母一起去过游乐园。如今年纪大了,再去游乐园会有怎样不同的体会,对此她很感兴趣。 作为遗愿,我以为她会做更夸张更异想天开的事,好比某个注定无法实现的关于未来的梦想,没想到如此接地气,平常而微小,以至于我愣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我回神,意识到这件事需要我去做时,才开始慌张。 “也就是……” “也就是说,你要替我去游乐园玩啊。” “不,等等,你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啊。” 渡良濑真水笑了起来,浑似恶作剧成功了一般。 一个星期后,我出现在了县外那座有名的主题公园里。 不用问,一个人。 真是造孽哦。我,朗朗少年,为什么想不开非得独自来游乐园玩? 游乐园嘛,要么和家人,要么和朋友一起来,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应该没有人会自己跑来玩吧? 此时正值黄金周,抬眼望去,全是人、人、人。他们不是情侣,就是家人,再有剩下的也是跟三五好友一块儿来的。像我这样孤身一人的,绝无仅有。 除了极端的游乐园迷,或者脑子不正常的怪咖,没有哪个男生会独自来游乐园,而我两者皆不属于。我对游乐园没有深沉的爱,而且截至目前,精神也还正常。 总之,在一众人群中,我十分瞩目,不开玩笑地说,比现场的明星艺人还要惹眼。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不断从我的身边走过,然后偷偷回头打量面色阴沉的我。个别过分的直接开口奚落,几个小流氓则指着我哈哈大笑。 毫无疑问,我是游乐园里当之无愧的一朵奇葩。 我恨不得找个扬声器大声吼:“我脑子没问题!”话说游乐园什么地方能买到扬声器?要不我问问其他人? “不好意思,我想买个扬声器,您知道哪里有吗? “不不不,我不是神经病。 “我脑子没问题!您别走啊!” 呃……罢了罢了,还是完成任务要紧。 是的,我来游乐园不是单纯地为了玩,不,应该说,我来游乐园是为了玩,但不只是为了玩,我是带着任务来玩的。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过山车。 我郁闷地买完票,开始排队入场,据说要排上一个小时。唔,我好想回家啊,真是烦透了。 顺便一提,我很讨厌这类会让人尖叫的机器。小时候坐过一次后,我就再也没靠近过。我委实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好玩的,游客坐上无遮无挡的座位,之后机器以超快速度在高空穿梭,这样的乐趣在哪儿?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玩。倒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跟这没关系……反正可以的话,我不想坐。 …… 是的,我不想再坐第二次。 我可以断定,这是人类历史上最糟糕的游戏项目。 从过山车下来后,我被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感包裹着,只能拖着发软的腿一步一步往前挪。胃好难受啊,早上吃的吐司堵到嗓子眼,好恶心。 我的情绪跌到了谷底,可是任务还没完成。 接着,我向渡良濑真水指定的商店走去。这是游乐园里的一家咖啡店,主营甜点。排了差不多半小时,我终于进去了。真是窥一斑而见全豹,在游乐园里不管做什么,都要等上很久。或许大家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游玩,而是排队吧。 咖啡店前排队的这支队伍,95%都是情侣。大家甜甜蜜蜜、卿卿我我,我都能看见洋溢在空中的粉红色泡泡。 店里员工很多,都穿着标志性的制服,花蝴蝶似的在店里快步穿梭。据说制服是这家咖啡店里两大明星产品之一,但我对它丝毫不感兴趣。 一名店员拿着菜单匆匆走过来,我没接,破罐子破摔地说道:“给我一份‘我们都喜欢的初恋巴菲’。”“初恋巴菲”是这里的另一个明星产品。 店里人很多,吵吵嚷嚷的,我忍不住想吐槽:汝,人乎,鸟乎?然而,即便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一个男生单独坐着并点了一份初恋巴菲,显然也是不正常的。 “他在干吗?” “好可怕哦。” “不觉得丢脸吗?” …… 我清晰地感知到大家都在悄声议论我。受不了了,我抬头面对天花板,闭上了眼睛,尽最大可能将意识抽离出肉体。 苍天啊,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吗?我想原地消失,现在!立刻!马上! 在我热切的祈祷声中,店员将初恋巴菲送了过来。 只见巴菲山顶插满旗帜般的威化饼干,一颗心形巧克力坐镇中间,甜蜜而黏稠的草莓酱顺着坡度缓慢流淌下来,整体丰饶又夺目。 这分量足够两三个人吃,我要独自解决掉它? “咔嚓!”身后传来一记快门按下的声响。 我急忙转身去,发现坐在身后的一对情侣正对着我狂拍照。什么毛病?我默不作声地瞪着对方,可惜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糟透了! 简直糟透了! 我一边郁闷,一边也拿出手机将初恋巴菲框进了镜头。没办法,任务就是任务。顺便吐槽一句,这份初恋巴菲花了我1500日元,简直就是敲诈。本着不能浪费的心理,最后我愣是将它全部塞进了肚子里。 身边的窃窃私语声一刻都不曾停过。 “卓也,你真棒!哎哟,我肚子都疼了。” 渡良濑真水看了我拍的初恋巴菲照片,听了我在游乐园玩耍的感受,笑得前俯后仰,都直不起腰来了。听着她咯咯的大笑声,我在心里嘀咕:好歹是多人病房,这么大声没问题吗? “然后呢然后呢?吃完初恋巴菲后,你去干什么了?” “去鬼屋,被装鬼的工作人员吓了一大跳;去坐旋转木马,被旁边的小孩吵得脑袋疼;去坐观光车,被周围的情侣腻歪得够呛,然后就回来了。” 一回忆起在游乐园的事,我就心烦。 “你感觉怎么样,开心吗?” “怎么可能?没有比这更糟的。我恨不得有一颗核导弹直接落在游乐园里。” 这话不知怎么戳中了渡良濑真水的笑点,她又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她竟然笑得如此没有淑女风范,我颇为意外。 “辛苦了,谢谢,谢谢。果然,游乐园这种地方不适合一个人去呢。” “我说——”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还用跑一趟才知道?刚想吐槽,渡良濑真水就截住了我的话头。 “第二个愿望。” 她打开了电视机。 多人病房为每位病人配备了一台小电视,不过我从未见她打开过。渡良濑真水在遥控器上按了几下,最后定格在午后新闻的画面上。 “这个,就是这个!” 她亢奋地指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智能手机新品发布会的消息。该品牌每年推出一款新机型,发布当日,各大门店前面都会排起抢机子的长队。今年的新机型听说是在本周末晚上开售。 “我想感受一把通宵排队的滋味。” “……” 这话权当没听见,我决定打道回府。 “卓也,别走别走嘛!” “打死我也不去!” “你看嘛。” 渡良濑真水拉开病床旁的抽屉,拿出她的手机。那是一部翻盖手机,看上去有很多年头了,原本的白色都泛黄成了象牙色。 “我现在还用翻盖手机呢,这是入院前买的,算起来已经四年了。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如今还用这种老式手机的,确实不多见。 “我希望我能用上智能手机。” “……可是,那个手机很贵哦,你有钱吗?” “噔噔噔!” 她转身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存折。 “这是什么?” “我存的压岁钱啊。” 哇,竟然真有人能忍着不花,把压岁钱存起来。佩服佩服。 “爷爷奶奶还有其他的亲戚每年都会给我压岁钱,可我这身体,只能在医院里待着,没有地方可消费,所以就一直存着。”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存折看了一眼,确实是一笔巨款。 “就用这笔钱买手机,我把密码告诉你。” 说着,她把储蓄卡也塞给我。 “你等等!”我觉得手上沉甸甸的,“这些信息能随便告诉别人?” 渡良濑真水愣怔地歪了下头,问道:“为什么不能?” “万一被人拿去做坏事了呢?” “你会吗?” “我说……”这天没法聊下去了,我觉得她在故意戏弄我。 “我相信你,卓也。” 我们一共也没见过几面,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来的对我的信任。 渡良濑真水把存折塞进我的手里。 夜深了。 出门时,母亲叫住了我。 “大晚上的要出去?你是跟谁约好了?”她的脸上充满怀疑。 我不想解释,因为解释起来好麻烦,现在已经快零点了,我得抓紧时间,否则会赶不上末班电车。 “我就去外面玩一会儿。” “鸣子出门那天也是这样说的。”母亲的脸上是不必要的严肃,她紧紧盯着我,“卓也,你不会有事吧?” 真是神经。不过,这不是她第一次犯病。 “怎么可能?”我不耐烦极了。 “卓也,要是你也出事的话……”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姐姐那个是意外!” “可是……”母亲嗫嚅着还想再说什么,我却一句也不想听了。 “我不会出事的!” 我腻烦地截住她的话头,走出了门。 我坐电车到了商业街,找到地方后开始排队。 半夜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