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拙

藏拙
作者: 伊水十三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原售价: 45.80
折扣价: 22.08
折扣购买: 藏拙
ISBN: 9787541169458

作者简介

伊水十三 生长于南方小城,性格闲散不受束缚,文风偏温柔细腻,热爱自由的浪漫,以“喜欢”为下笔第一准则,愿你我永远灿烂。 已出版:《余烬燎原》、《甜味心动》、《看见月亮》 微博@伊水十三

内容简介

藏拙 伊水十三 著 第一章 少年意气风发 故事从那年八月开始。 暑期过去,暑气还未散尽,津市一中高三返校的前一天,周亦澄陪母亲魏宇灵回了一趟师大,办理离职手续。 外面阳光炽烈如火,行政楼走道却异常空旷阴冷,周亦澄等在外面,觉得站着不舒服,于是跟魏宇灵发了条消息后,抬步往楼下走。 这会儿还没到师大学生返校的日子,楼梯间空空荡荡,周亦澄的鞋跟有点硬,踩在光滑的地砖上,啪嗒作响。 走到三楼拐角处,她忽然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 “都是因为他!我以后的路都被堵死了,你让我怎么办?让你离婚你不离婚,怎么还想着出去打工帮他还债啊?你不管我了吗?!” 周亦澄被这声忽然拔高的质问吓了一跳,倏而停步,小心地敛住气息。 犹豫片刻后,她轻手轻脚地扶着栏杆,透过楼梯间缝隙向下看。 女生蹲在台阶上,后背微颤,有一种歇斯底里的脆弱感,像是在哭。 “你们总让我谅解他谅解他,可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啊,凭什么被毁的是我的未来? “你以为我愿意当你的女儿吗?我……” 女生说到这儿便没再继续说下去,手机仍贴在耳边,低着头泣不成声。 断断续续的哭声回荡在楼梯间,周亦澄等了好一会儿,才用脚后跟轻轻敲了敲地面。 女生被提醒,几乎是瞬间收住了哭声。 周亦澄面色仍未有起伏,慢慢地往下走。 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视线,略一低头,假意玩手机。 手机屏幕上蹦出条来自魏宇灵的消息,问她在哪儿。 周亦澄打字回:【我在楼下等你。】 与女生错身而过时,她听见对方突兀地叫住她: “你说,为什么有人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报应却独独落在了她头上?” 周亦澄脚步顿了顿,手无意识地扶住了一旁的金属扶手。 凉意从手心侵袭,她没看那个女生,沉默两秒后,再次抬步,声音平静而缥缈。 “都一样。” 都一样。 周亦澄想,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三个月前,父亲周明海入狱,从逮捕到判决下来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周明海到底犯了什么事,只知道他被判了十五年,得六十多岁才能出来。 变故出现得毫无预兆,家中条件一落千丈,转眼便背上高额债务,一夜之间家里能卖的都卖了,险些连房子都保不住。 偏生魏宇灵性子清高,不愿再当老师落人口舌,亲戚同事苦劝小半个月无果,她最终仍选择辞职,打算找其他工作。 又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从前几天开始,不断有同学朋友来找周亦澄,旁敲侧击地问起这些事。 无论是关心还是八卦看戏,每搪塞过去一个人,耻辱感便宛如刀刃一般将她凌迟一次,提醒她自此人生中再也摆脱不掉这个莫大的污点。 重重变故天翻地覆地叠加在一起,天堂地狱也不过如此。 她一无所知,却被推着跌入这样羞于启齿的境地,被迫承担他人犯下的后果。 明明她也不想。 …… 周亦澄抱臂靠在一楼的玻璃门上,有点麻木地发着呆,忽觉肩上落了一只手。 魏宇灵站在她身边,心知肚明她在想什么,没说其他,只简单道:“回去了。” 周亦澄神色淡淡:“嗯。” 阳光落在裸露的皮肤上,火辣辣地疼。 回去的公交车颠颠簸簸,周亦澄扶着扶手,在夹杂着各种气味的车厢里昏昏欲睡,到家便倒在了床上,什么也不想多管。 外面魏宇灵打电话的声音不断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周亦澄不用猜也知道,魏宇灵在找周明海曾经的那些朋友借钱。 可惜三天了,多少个电话打过去,就没有成功过。 都是一群落井下石的人罢了,风光时称兄道弟不亦乐乎,可真出了事,连一个能帮上忙的都没有。 领略世态炎凉的方式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变故。 听着魏宇灵好声好气到甚至有些卑微的说话声,周亦澄身子蜷在一起,心里莫名泛酸。 傍晚时,客厅里打电话的声音终于停住,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经过门前,行李箱滚轮擦过地板的闷闷声响入耳。 周亦澄走出房间,便见魏宇灵正将几件换洗衣物往行李箱里扔。 听见开门的动静,魏宇灵动作停了一下,回头去看周亦澄,带着几分不舍地笑笑:“明天妈妈就要去隔壁市上班了,澄澄,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周亦澄低了低头,借着刘海挡了一下眼底的情绪,轻轻出声:“嗯。” 魏宇灵又问:“明天回学校,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她问的时候小心而局促,末了还忍不住补充一句:“有些不太重要的东西就先不买了,以后要用再说。” 周亦澄莫名像是被刺了一下,忍住再把自己关回房间的冲动,越过她往厨房走。 “没有了,都够用。” 第二天下午,母女俩在小区门口简单拥抱道别,一个坐上开往车站的公交车,一个往学校走。 津市一中离周亦澄家不远,走路十五分钟的路程,她却硬生生走了半个小时,踩着规定时间的最后一分钟进的教室。 教室里热热闹闹的,阔别一个暑假,班里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得火热。 只是在周亦澄踏进来的那一刻,教室里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全班的视线霎时都往她身上聚,情绪各异,或怜悯或好奇。 周亦澄对别人的视线天生敏感,只觉一阵芒刺在背,脊背僵硬地绷直。 她使劲儿拽着书包带,假装无所察觉,往里走去。 除了公布成绩的时候,她在班里的存在感向来薄弱,游离在所有小团体之外,又因不善交际,并没有什么交心的好朋友,所以也不指望会有人站出来帮她解决尴尬。 周亦澄的位子在第一排靠窗,坐到位子上,她自动屏蔽耳边闹哄哄的声音,专心收拾东西。 后面突然有人拿笔戳她,嬉笑的男声响起:“借抄一下呗?” 她随手从作业堆里摸了个本子丢过去:“抄快一点,老师来了就还我。” 作业到手,程朗敷衍地连道几声“OK”,便奋笔疾书起来。 周亦澄知道程朗什么德行,没再理会,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专心收拾。 哄闹声中,一个刚去上厕所的同学突然慌忙冲回教室,手掌心在教室门板上狠狠一拍。 “咚”的一声闷响,如箭入云霄—— “‘方脑壳’来了!” 瞬间的寂静后,教室里各种东西碰撞的声音开始响个不停,聚在一起的人纷纷闭嘴各归各位。 “方脑壳”是给班主任王方取的外号,人如其外号,脑袋方,行事风格也方方正正,见不得乱。 周亦澄听见动静,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眼,回头去拿自己的本子:“程朗,作业该还我了。” 程朗不放,头也没抬:“还没写完,等下。” 周亦澄皱眉,手上用了点力:“老师要来了。” “怕什么,又不会被发现。”程朗满不在乎,也使力把作业往自己的方向拽。 两边都不愿意放手,一时僵持不下。 见王方一只脚已经踏进门,周亦澄心一慌,咬了下唇,趁着程朗放松的时候,又加了把劲:“你找暂时不交的抄一下吧。” 这股力使得急,程朗猝不及防被扯得身子往前倾,连带着本子上也被拉出一道黑而长的笔迹。 动静有点大,“哗啦”一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响得突兀,引得王方眯眼看过来,王方背起了手,笑里藏刀:“程朗,这个假期,玩得乐不思蜀了吧?” 四周闷闷的偷笑声此起彼伏,程朗面上笑呵呵的,不知道自言自语了什么。 只有坐在前面的周亦澄听得真切—— “就没见过这么装的!” 周亦澄脸上浮起些热,假装没听见,低头把被弄皱的纸页抚平。 王方许是今天心情不错,打趣完便将这事揭过,踱着步走上讲台,例行讲规矩、劝收心、展望未来。 周亦澄注意到王方的目光时不时往门外瞟,也总被带着看向那个方向,久而久之有点儿出神。 这时正值夕阳西下,走廊地砖被窗外大片大片的橘色晕染,柔黄的光线透过玻璃洒到教室门前,静谧而美好。 正发呆,忽见一片橘色里多了抹暗色的影子。 周亦澄眨眨眼,视线好奇地往上移—— 瘦削颀长的身影猝然撞入眸中。 少年倚在门框上,半张脸浸在夕阳里,额间碎发落下的阴影斑驳,衬得侧脸轮廓越发清晰锋利。 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他没穿校服,一身最简单的短袖白衬衫配黑裤,单肩挂着书包,手腕上的金属链条反射出冷淡的光。 感受上,大雨来势汹汹,气温骤降。 晚自习下课,周亦澄被王方叫到办公室去帮忙,耽搁了挺长时间,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个教学楼已经没什么人了。 走廊黑黢黢的,身后办公室的灯被走另一边回去的王方按熄,只剩下安全通道的指示灯在冒着绿光,反射在瓷砖表面,清冷中透着几分诡异。 外头雨还在下,“哗啦啦”地响,没有要减小的意思。 周亦澄加快脚步下到一楼,却冷不丁被站在教学楼出口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人倚在墙边,指间的手机屏幕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整个人被淡淡的水汽围绕,身上光点影影绰绰。 周亦澄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远远望了一会儿。 借着那一点光线,她勉强看清了对方是谁,随后不可置信地开口:“……裴折聿同学?” 从外面照进来的路灯光线黄得发昏,被几乎能织成幕布的雨帘模糊。 少年闻声抬头,略显苍白的眉目被照亮,一双狭长的眼直直向她看来,裹挟着三分戾气,寒凉如冷雨。 这是周亦澄第一次见裴折聿这般陌生的模样,她眼中闪过几丝茫然,脚像是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退。 裴折聿也认出她来,把手机摁灭,丢进裤兜里。 再抬眸,他已换了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要回家了?” 近似废话的一个问句。 周亦澄知道他这是在转移话题,“嗯”了一声,迈动步子停在他身边,伸出手去探了探外面的雨势,掩饰住“怦怦”的心跳,假装随口问:“你呢?” 裴折聿言简意赅:“等会儿。” “噢……” 周亦澄默了默,低头,趁着在包里摸索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你家住哪儿呀?” 裴折聿说:“不远,林墅。” “是吗?” 隐秘的喜悦砸在心头,周亦澄不自觉地踮了踮脚,感觉自己声音有点儿抖:“好巧,我就在你隔壁那个小区,我带了伞……” 她抬眼时,骤然与裴折聿对视。 她本想加一句“一起吗?”的询问,临至嘴边又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少年的眼神深邃沉静,周亦澄没来由地一阵心虚,莫名有种心思被他看穿了的感觉。 一阵风裹挟着小部分的雨珠扑面而来,她仓促地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抖了抖伞。 两秒后,便听裴折聿轻笑一声:“行。” 悬着的心猛地被放下。 周亦澄有点紧张地打开伞,却发现这伞因为好久没用,伞骨好像卡住了。 她皱着眉稍一用力,便听“咔”的一声。 伞是打开了,伞面一下塌掉了一半。 “……” 意外突生,周亦澄僵滞在原地,有些沮丧无措地又往外偷瞄一眼。 外面的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甚至有种越下越大的趋势。 而她现在没了伞,又找不到人来接,就这样站在这里拖下去,好像也不是个办法—— “跑吗?” 裴折聿平稳的声音响起,突兀地打断她的思绪。 “……欸?” 周亦澄还没反应过来,便觉有什么东西兜头罩了过来,柔软地遮住她大半的视野。 是裴折聿的校服外套。 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气萦绕鼻尖,周亦澄掀开挡住视线的那一角,发现少年已单薄地闯入雨中。 无惧无畏,潇洒而利落。 周亦澄怔忪片刻,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驱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踏了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雨滴闷闷地打在头顶的外套上,薄薄的布料很快便吸满了水,没什么用地贴着肩背。 追上裴折聿的时候,周亦澄浑身已然湿了个透彻。 裴折聿似有意在等她,感觉到身侧有身影靠近,偏过头毫不意外地冲着她笑,笑声自胸腔溢出,带点喘,融在雨里:“跑得还挺快。” 周亦澄也在奔跑中气喘吁吁,努力仰起头看他时,视线倏然被雨水模糊了几分。 细数过去将近十八年循规蹈矩的人生,这大概能算得上是她做过的最疯狂的一件事。   无端地,许久的郁结像是在这一刻都被暂时抛在脑后。 ——至少在这场雨里,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担心。 大雨倾盆,将天地冲刷过一遍又一遍,涣散的视线前尽是跳跃着的光线,将世界描绘成绚烂的模样。 周亦澄空出一只手抹了把脸,在看清裴折聿被雨淋得有几分狼狈的模样后,毫无征地也跟着笑出了声音。 雨就这么一直下吧。 她忍不住想。 阳台留了一盏灯。 风声雨声都被隔绝在窗外,雨棚被打得“啪啦啪啦”直响,灯罩里似是进了蚊虫,影子横冲直撞。 两件湿漉漉的校服外套并排挂在脏衣篓边缘,周亦澄刚洗好澡出来,蹲在洗衣机旁回魏宇灵的消息。 例行的“在干什么”“吃了什么”“学习有没有困难”,周亦澄垂着眼,跟没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挨个回复过去。 退出聊天界面,周亦澄目光投向脏衣篓边缘的两件外套,起身时顺便拿在了手上。 两件衣服很好分辨,裴折聿比她高出很多,校服也比她的长许多。 她打开洗衣机时,犹豫了一下,只把自己的那件校服外套丢进了洗衣机,接着拿了个盆单独洗起裴折聿的校服外套。 很奇怪,明明手底下是冰冷的自来水,她却仿佛触到了自少年身上传递出的未散尽的余温。 雨中奔跑时的兴奋劲头慢慢退却,冷静下来后,今晚的细节一帧帧如电影镜头般涌入心间。 所有刻意的小心思都在记忆中被一遍遍地放大,历历在目。 周亦澄低着头,忽然有些羞耻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耳尖红红。  ——她怎么可以那么大胆。 周亦澄把衣服都挂在外面,擦了擦手,拿着手机往房间走。 心底一个念头慢慢浮起,她小心地打开QQ,点进裴折聿的资料卡。 脚步声在黑暗的走廊里拖沓着响起,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好友申请的输入框,照亮少女略显紧张的一张脸。 【你的外套还在我这里,我过几天洗好晾干后还你?】 打完这行字,周亦澄轻吐一口气,同刚才斟酌字句的模样不同,飞快地发了过去。 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知道是谁在自欺欺人。 好友申请很快被通过。 对面发来一个:【好。】 没想过裴折聿还会回复,周亦澄浑身僵硬了一阵,而后进房间门,慢慢缩在被窝里,顺手关掉了灯。 欣喜与无措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发了个“谢谢”出去。 在聊天界面停留几分钟,这回裴折聿再没动静。 周亦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熄了屏,侧躺着,半张脸陷进枕头里,呼吸的热气绕在脸上,整个人慢慢换了个姿势蜷起。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奢望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然再一次亮起。 周亦澄呼吸停顿了一下,摸索着重新解锁。 裴折聿:【都是朋友,没什么大不了。】 裴折聿:【下次别勉强,小心感冒。】 两行字映入眼中,屏幕乍然亮起的光有些晃眼。 周亦澄第一眼看清的,是“朋友”这个词。 朋友。 她骤然清醒了几分,抿抿唇,回他:【知道啦。】 盯着对面发来的那两行字许久,周亦澄默默按下截屏的按键,而后切到空间。 她的空间仅自己可见,里面堆积着从初中开始的各种不能被人所知的心事,足足一万多条。 有些东西不找一个地方说出来,会憋坏的。 她指尖在键盘上游移片刻,点击“发表”,图片是单独截出来的那两句话。 配文很简单—— 【可是,我不想只做朋友。】 那是不受控制的喜欢。 高三的国庆只有三天假期,回来便是一场考试,而一周后的运动会自然也与周亦澄他们无缘。 楼下操场《运动会进行曲》放得热火朝天,教室外不时有低年级的同学走来走去,教室里众人上课时还好,一到下课便吵闹起来,纷纷哀号学校没人性。 “我搞不懂,既然没我们高三啥事儿,凭什么还得让我们开幕式大清早出去举着旗子走一圈?当遛狗呢?” 梁景趴在桌子上,双手抱头,有点牙疼地嘀咕。 “裴哥又去浪了……真羡慕他啥都可以不管……余皓月你干什么呢?” 余皓月推了一把梁景凑过来的脑袋,无语道:“梁景,你能不能消停一点,没看见我在好好学习呢?” “嚯,你居然在学习,真没想到啊——”梁景新奇出声,“让我看看?” “走开,王方刚把我拎去办公室训了一顿,非得让我今天把数学都改完,连选择填空题都让我写上思路过程,真是的……” 余皓月用红笔在草稿纸上乱画一通,有点崩溃:“啊啊啊,裴哥怎么还不回来,我要疯了!” 正说着,桌上忽然落了一张纸。 余皓月声音停了一下,在看清上面写满的每一道选择填空题的思路过程后,诧异地看了周亦澄一眼。 周亦澄垂着眼,轻轻说:“有什么不懂的跟我说。” “啊……好。”余皓月后知后觉地把草稿纸移到自己面前,“谢谢啊。” 周亦澄很浅地笑了一下,转回去。 快上课的时候,裴折聿终于回了教室,手里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条。 他刚一坐下,闲不住的梁景率先问:“你拿了个啥?” 裴折聿睨他一眼,顺手从笔袋里拿了透明胶:“王方让我贴在前面。” “哦——”梁景秒懂,看向教室前面的那张目标榜,“那你肯定写的清大咯?” 这是上学期的时候王方让每个同学定的目标大学,做成了一张大表贴在教室前面用以激励。 裴折聿没应声,挑了下眉,过去直接把那一条贴在了最上面。 “我就知道。”余皓月小声吐槽,“底下那么大的空他不贴,非得挤着那点犄角旮旯。” 裴折聿走回来时,她又默默收声。 直到上课,周亦澄才慢慢抬头,假借看老师,目光不止一次地向那张表上瞥。 裴折聿的名字与她的一上一下,挨得很近。 名字后面跟着的目标那一栏不是清大,而是泽大。 ——和她的一样。 瞬间,周亦澄睫毛颤了颤,脚尖无意识地踮起。 身旁少年对此毫无察觉,身子斜侧着,仍是那副懒懒散散的坐姿。 周亦澄手肘向里收了收,欲盖弥彰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泽大”两个字,又很快涂黑,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 即便只是一个没有定数的巧合。 但只要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就好像,他们真的可以去到同一个未来。 运动会的晚自习没什么安排,对面高一高二的各个班级灯光暗下,纷纷放起了电影。 恰好今天班里守晚自习的是最好说话的老师,在班里同学团结一致的软磨硬泡之下,最终答应下来放一部电影。 班里的电脑上只有上次不知道哪个老师拷上来的《十月围城》,大家不敢打草惊蛇,最终还是将就放的这部。 这个年纪的中学生对这类电影大多没什么兴趣,一开始众人兴致缺缺,只当不用学习的消遣看下去,却不料随着剧情逐渐引人入胜,班里的杂音也慢慢消失不见。 小人物的悲壮常常引人共鸣,周亦澄一直不太敢看这类牺牲的情节,到后期的时候实在有点受不了,打算找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下课铃在这时刚好响起,身后的余皓月拍拍她的肩:“厕所?” 正合了周亦澄的意。 走廊比教室里亮了不少,外面经过的隔壁几个班的人忍不住往里瞧,余皓月牵着她衣角拨开前面的人群,长吁一口气。 周亦澄加快两步跟上她,注意到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轻声问:“怎么了?” 余皓月吸了吸鼻子,低声呜呜咽咽:“……好虐啊。” 周亦澄愣了一下,点点头。 没想到真的有人能比她的反应还激烈。 余皓月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完厕所往回走的时候,已经从哭唧唧重回精神奕奕的样子了。 她眼眶还带着红,大概也是意识到了之前自己哭成那样有点儿丢脸,试图跟周亦澄转移话题。 “今天真的多亏你帮我。欸,你知道今天我把卷子交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吗?” 周亦澄疑惑:“嗯?” 余皓月弯弯眼睛:“隔壁班有个人在挨训,据说是跟朋友讨论着学校池子里的鱼能不能吃,一个冲动真就拎了一条出来,结果撞上校长了。” 周亦澄想了想:“那还挺厉害……” 余皓月摆摆手:“然后隔壁班那谁正训着呢,老邓头在一边睡得安安稳稳,估计是我交卷子的时候把他吵醒了,你猜他开口说了啥?” “说了什么?” “他问那条鱼味道怎么样——你不知道当时人家那边脸都黑了——”余皓月说到这儿自顾自“咯咯”笑起来,余光注意到走廊那边的人,登时转过去冲那边招手,揶揄道,“欸,杜帅你又到这儿来偷偷玩手机?别带坏咱班好学生啊!” 几个男生迎面走过来,那个叫杜帅的男生把手里的手机递给裴折聿,哈哈大笑:“我们这儿哪里有好学生了?” 一旁的裴折聿随手接过手机,揣进兜里。 裴折聿虽笑着,周身却自带一种淡淡的疏离,抬眸时不经意与周亦澄目光相触。 周亦澄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视线移向杜帅。 “嘁,”余皓月在一旁撇嘴,“要是被我们班班主任发现,你就完了。” “这哪里会被发现?”杜帅得意地扬眉,“我可是挑准了这层没老师的时候过来的——” “杜帅!我就知道你又趁我不在干坏事!”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就爆发出一道浑厚的嗓音,王方提着教鞭,咬牙切齿地快步从人群中走来。 杜帅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骂了声,弓着身子就准备往前跑路。 混乱的脚步声自周亦澄身侧响过,几个人毫不停顿地掠过她跑向另一侧楼梯。 垂在身侧的手心突然被塞了个东西进来,周亦澄鬼使神差地收紧手指接住。 当触碰到方方正正的棱角时,她惊了一下。 是手机。 周亦澄错愕抬头,裴折聿正从她身边不紧不慢地错身而过。 敞开的校服外套刚好将这隐秘的动作遮挡住,少年带点薄茧的指尖划过掌心,有些微痒,挠得人心弦也跟着颤动。 王方很快从这边追过去,周亦澄一慌,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被她藏在了身后。 走廊上仍是一片嘻嘻哈哈的混乱,她扭头,正好见着裴折聿双手抬起,悠然地任由王方检查口袋的模样。 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掀了掀眼皮,无声地冲她笑了下。 “……” 余皓月见周亦澄驻足,扯扯她手臂:“走了走了,别在这儿凑热闹了。” 周亦澄“嗯”了声,转过头来,悄悄把手机塞回了外套兜里。 ——这样他们算不算是共犯? 可她自愿成为共犯。 裴折聿回来时,在课桌下朝周亦澄勾了勾手。 周亦澄当即会意,把手机递还给他,忍不住小声说:“以后少拿来……”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立场去多管闲事,声音戛然而止。 裴折聿没听清,朝她那边歪过身子,眯了眯眼,尾音微扬:“嗯?” 教室里还暗着,电子屏显示的亮光忽明忽暗,照得眼前少年的瞳眸中碎光闪烁,幽深无波。 周亦澄条件反射地向后躲了一下,身体先于理智,原本伸过去的手也缩了回去。 “……没。” 太近了。 裴折聿的手还停在半空,见她刻意躲开的动作,眸光疑惑地微微闪动一下,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吓到你了?” 黑暗掩盖了耳尖升腾而起的热意,周亦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把手机重新递过去,硬着头皮掩饰:“不是,刚才发了会儿呆。” 裴折聿不再多问,稍一颔首便抬头继续看电影。 身后余皓月因为剧情又“呜呜”地哭起来,梁景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是余皓月死活不说,他只能在一边假装自言自语地东拉西扯。 周亦澄向后靠了点,和裴折聿的肩膀错开,手心贴在桌面上。 有点凉。 ——和他的手一样。 一念忽起,周亦澄神经紧绷,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暗笑自己又在想什么。 她侧身打开窗,夜风“呼呼”地灌入衣领,寒意料峭。 人总是这样贪得无厌,就算只是意外之喜,也仍会想要再近一步,再多一点。 步入十月后,一场秋雨一场凉,原本闷热的暑气随着接连而来的秋雨消散殆尽。 这也意味着期中考越来越近。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学期的分组互助起到了作用,上次月考班里整体成绩进步明显,这让王方感到十分满意,决定在期中考后依然沿用这个方式换座。 据说这次期中考的题用的是明达的卷子,难度比学校里出的要难上不少,周亦澄意识到这段时间的自己有所倦怠,推了一切琐事,一闷头就是半个月。 她并不是什么很聪明的学生,想要保持在那样的水平,没有别的方法,只有比别人更勤奋一点。 有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特别是在见证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里裴折聿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在外头打篮球就是在逃课去打篮球的路上,成绩却稳稳超出别人一大截这件事之后。 在这期间,余皓月被王方单独叫过去打过好几回鸡血,突然福至心灵一般真把王方那些“好好利用周围的同学资源”之类的话听了进去,考前一周天天拿着题过来找裴折聿,裴折聿不在的时候,索性直接占了他的位子问周亦澄。 也因着这个契机,余皓月自然而然地把周亦澄拉入了自己朋友的行列,两人越发熟稔起来。 梁景见不得组里只有他一条咸鱼,只要裴折聿还待在教室,他也逮着机会就去找人问题。 期中考的第一科语文早上九点开考,考前上自习,照例不限制学生在教室里走动。 梁景于是直接搬了个凳子坐裴折聿身边,开始问他数学题。 “你多少有点病,”裴折聿把语文资料丢一边儿,笑骂,“待会儿考语文你现在问我数学,不怕脑子转不过来?” “语文有什么好复习的啊,师父,”梁景这几天把这称呼越喊越顺溜,在裴折聿看傻子的眼神下指着题,“这不是怕复习不完吗?再说了,你看你旁边不也在看数学?” 裴折聿扭头,便见周亦澄桌上摊着一沓试卷,手抵在下巴上,安安静静地盯着最后一道题看,眉头轻皱。 裴折聿扫一眼题,手抵在她一旁看似随意记录下的几个数字上,提醒道:“这里。” 眼前卷面上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周亦澄思路被打断一瞬,眨眨眼,“欸”了一声。 “什么什么,”梁景见着两人的动静,也站起来俯身越过课桌,想凑热闹,“你们在讲哪道?” 裴折聿轻轻松松把他摁回去,睨他一眼:“你看什么?” “我有什么不能看的嘛……”梁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我好歹算是你的关门弟子,你舍得这么对我啊?” 教室的门敞开着,这边窗户也开着,今天气温又降了不少,冷风从外面穿堂而过,刚好吹在周亦澄的身上。 周亦澄今天衣服穿得薄,猝不及防被冷得肩膀抖了一下,默默转身关窗。 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总有人要把她这边的这扇窗户打开。 裴折聿眼神从她身上掠过,没有停留,勾着唇不怎么正经地笑了声,拍拍梁景的肩:“那行,关门弟子现在去关个教室门?” 说者也许只是随意撂下的一句话,落在周亦澄耳中,却宛如破开寒风,直直砸在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无意间的温柔,才最为致命。 梁景听话地过去关了门,冷风不再从前门灌进来,过不了多久,整个教室都暖和了许多。 周亦澄撩起眼皮看向身侧,发现裴折聿没看她,又慢慢转回视线,把写着“谢谢”的小字条攥成小团,丢进抽屉角落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算了。 万一是自作多情呢。 下课铃响起,离开始考试还有半个小时,班里逐渐躁动起来,纷纷开始收拾东西。 周亦澄正把抽屉里剩下不多的资料清空,身后余皓月一只手伸到她和裴折聿中间来,拖腔带调:“裴哥快跟我握一下,我要蹭蹭你的学霸之气,保佑我这回不再吊车尾——” 裴折聿挑眉,任由余皓月握着他的手神神道道好一通才放开。 一旁的梁景见状,再一次凑热闹:“我也要!裴哥保佑我考进前面当组长!” 余皓月拿手肘砸了他一下:“你这么不满意我啊?我刚想说要是可以的话希望到时候咱们四个再一个组呢。” 梁景委屈:“你觉得周亦澄还能和裴哥一组啊?” 余皓月反应过来,低声:“啊,还真是。” 想了想,她又摆手:“哎,没事,反正到时候肯定也一前一后两组,到时候哪个考得好哪个选我俩,前前后后也是挨着,没事儿。” 周亦澄一直在旁边放了个耳朵默默听着,闻言眼神微暗。 她差点忘了,这次考完又要换座位。 这次是机缘巧合,下次按着王方的分组方式,如果没有意外,她是不可能再和裴折聿坐在一起的。 这是最后一次。 想到这里,周亦澄心口微微发闷,忽然有了点遗憾和舍不得的情绪。 这点情绪刚涌起,她便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周亦澄大脑迟钝了半秒,正想抬头,裴折聿的手却再一次映入了眼帘。 他动作里用了些力,手腕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凸起的骨骼形状冷感分明。 少年的声音在同一时间自身侧上方传来,淡淡的笑里带点哑—— “他们都握了,你要不要也握一下?”   少年这个动作自然而潇洒,看不出任何别的意味。 却让周亦澄瞬间如坐针毡,脑中仿佛有烟花炸开。 她抿抿唇,努力不让裴折聿看出自己的异样,矜持地抬手与他交握。 裴折聿的手比周亦澄的大很多,手指收束干燥的温度便几乎将她的整只手包裹住。 两只手的掌心相触,体温互相交换一秒,一触即离,不带任何暧昧的感觉,却不知平白搅乱了谁的一怀心绪。  各自收手,裴折聿淡淡扬唇:“就不祝你好运了,祝你正常发挥?” 周亦澄扯了扯嘴角,勉强地弯起一个笑:“嗯,借你吉言。” 只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声线是一种近乎失态的颤抖。 她把手心藏进袖口,起身离开教室的时候,到置身人群的阴影中,仍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心绪缓缓归于沉寂后,嘴角一点点绷直,下撇。 ——大概只有她自己,才会把朋友之间如此寻常的互动,看得那样珍重,那样欢欣。 明知他是抓不住的风,不可能在她身边停留,对她的好也不过是习惯使然,对谁都可以,对谁都一样。 可是,他印在她手心的掌纹那样温热而清楚,让她如何不去记住。 裴折聿的吉言到头来没有起到作用。 不知是早上吹了风还是在别的地方着凉了,周亦澄下午考数学的时候便开始感觉喉咙连带着脑袋疼得难受,第二天便发起了烧,虽然硬撑着还是考完了整场,但因为身体太过难受,没能撑到做完。 最终成绩出来的时候,刚好掉出了前十二。 王方怕她心态不好,在把成绩贴在教室前面的公告栏时,特地当着全班的面半是解释地夸奖了她一番。 周亦澄倒是没什么懊悔的情绪,毕竟这件事并不可控,知道不是自己本身的原因就会轻松很多。 而且—— 她偏头看一眼裴折聿,莫名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甚至隐约带了些别样的期待。 班会课结束,王方一走,余皓月就跑上去看了成绩,回来激动得又蹦又跳:“考前拜裴哥真的有用欸!我都没想到我这次居然往前进了五名!五名!” 裴折聿也不嫌她大惊小怪,笑着睨她,颇为捧场:“那确实不错。” 梁景这会儿也去看了眼成绩,慢悠悠地走回位子上,手撑着桌面,故作高深地点头:“嗯,确实还行吧。” 余皓月见不得他这副装相的模样,学他的样子端着语气:“那你呢?想必梁景同学考得特别好吧?” 梁景贱兮兮地歪嘴一笑:“也还好,不过刚好第十二名而已。” 余皓月瞪眼,“哇”了一声:“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嗯哼。”梁景臭屁道,“那不是刚好最后几道碰到的都是原题嘛,我还专门去找裴哥问清楚了,运气好。” “行吧。”余皓月不想看他嘚瑟,从抽屉里扯了两张纸,递给周亦澄一张,“咱俩别理他,孤立他。” 周亦澄看惯了他俩吵吵,抿唇一笑,和余皓月一起出去了。 回教室的时候,周亦澄远远地从教室外面看到,有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笑盈盈地和裴折聿说话。 余皓月在一边惊讶出声:“欸,婷婷怎么坐你那儿了?” 那个女生叫江婷婷,和余皓月关系很好,平时她们几个小姐妹常和裴折聿那一圈的男生玩在一起。 “不知道。” 周亦澄摇头,那边的女生发现她回来了,低头匆匆跟裴折聿又说了两句,而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周亦澄眼皮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坐下。 位子上还带着刚才的人留下的体温,她莫名有点不舒服。 余皓月闲不下来,好奇地问裴折聿:“刚才婷婷过来跟你说什么呢,回去的时候那么高兴?” 裴折聿也不遮掩:“她问我到时候选人能不能选她。” 大约是上次选座的时候王方也发现了问题,这次直接改为了组长选人,不再是组员自由选择。 闻言,周亦澄表情微变,又很快调整过来。 “啊,那行啊,婷婷跟我关系好……呃……”余皓月说到这里才想起来问,“她是不是……” “二十三名。”梁景在一边补充。 余皓月沉默了一下,顾及着周亦澄,谨慎地问:“那你答应了没?” “我说到时候看情况,”裴折聿无所谓地笑着,“反正我一直都随便。” “好吧。”余皓月没再多问,抱臂,“我也都行,不过你必须选我知道不?咱还想多抱一抱学霸大腿呢!” 裴折聿背对着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欸,到时候我就和婷婷坐一块儿,你别嫌我们吵啊?” 裴折聿懒懒地笑:“行,到时候我要真选她,一定让她坐我旁边,让你俩找不着机会说话。” “裴折聿,你怎么那么幼稚?!” …… 这边的愉快交流,周亦澄在一边听着,却忽然像被一股低落的情绪包裹住,一颗心止不住地重重往下坠落。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只要有她的那道选项,裴折聿一定会选择她。 就像选座这件事,只要她不和裴折聿同一个梯队,她就默认了自己还会和他一个组。 可是她好像忘了,自己也不过是裴折聿心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罢了,他在班里玩得那么开,朋友又那么多,她只能算是一个并不怎么有交流的同桌,有什么自信觉得,他一定会再选她。 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么有立场认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晚自习的时候,老师简单讲了讲题,裴折聿从笔袋里拿出红笔,突然顿了一下,把笔放到周亦澄眼前:“忘还你了。” 周亦澄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事,轻轻“嗯”了声,没去动那支笔。 感觉到周亦澄的情绪不对,裴折聿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问:“怎么了?” “没。”周亦澄摇头,声音有点哑。 她不知道自己该和裴折聿说什么,难不成就这么跟人说“我想继续和你做同桌”? 其实周亦澄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和裴折聿说,以这人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性子,答应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性子使然,她天生内敛,仅仅是像别人那样大胆表达自己想要什么,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怪不了别人,她只能怪自己。 毕竟归根到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所以,就算再难过的情绪,也只能说给自己听。 第二天早晨早自习下课,王方拿着成绩排名把前十二个人叫了出去,教室里众人趴着昏睡,走廊上不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音。  借着去教室后面接水的工夫,周亦澄侧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十几个人簇拥着王方,都盯着名单上的名字,兴致缺缺地听人叨叨规则。  裴折聿在包围圈之外,靠着窗台面对她,下颌微低,百无聊赖。 梁景最先注意到周亦澄,对她笑了笑,周亦澄也回以一笑,垂下眼帘时,睨到裴折聿似乎有要抬头的样子。    饮水机里的水发出“咕噜”一声,她迅速盖好杯盖,逃避一般匆忙往回走。   周亦澄坐回位子上重新打开杯盖,杯盖边缘沾染的水湿湿地滴在手上,她随手往裤腿抹了一下,捧着杯子发呆。 杯里的水偏烫,水汽随着呼吸氤氲在眼睫上,将视线模糊,呼吸间带着微不可察的酸楚。 好像。 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外面的效率挺快,还没上课,十几个人便回了教室。 梁景先一步跨过来,没等坐下,余皓月就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样?你选了谁?” “嗨,别说了。”梁景摆摆手,叹道,“按排名顺序来的,我就第二轮倒着选的时候好好选了个王志希,其他时候都是捡剩下的。” 余皓月幸灾乐祸:“你但凡少做一道题都不至于这样。” 说完,她回头看了一眼,见裴折聿站在江婷婷桌边,正在跟人说着什么,顺口问了句:“那裴哥呢?除了江婷婷和我,还捡了个谁?” 梁景“呃”了一声,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说:“他没选江婷婷……” 余皓月怔了下:“啊?” 梁景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跟你说,我也以为他要选江婷婷来着,然后我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到时候选周亦澄来着…… “结果没想到,这人一上去就直接把周亦澄要走了!” 自己的名字猝不及防入耳,周亦澄肩膀动了下,原本想转过去的身子滞在半道,复杂的心情再一次如浪潮般升腾翻涌,疑惑中裹挟了细细密密的惊喜。 当她慢慢将属于自己的感官拾起时,裴折聿坐了回来。 “梁景跟你说了没?”他压着声音先问。 周亦澄把水杯放在桌下,点了点头。 梁景见他回来,直截了当地抱怨:“裴哥你不厚道,不是都答应了江婷婷吗?怎么还跟我抢人呢?”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裴折聿应得不紧不慢,“江婷婷怕我不选她,还跟别人也商量过,我不如选点儿我自己想选的。” “噢——”梁景还是苦着脸,“所以你们这回是真把我给孤立了啊?不然裴哥咱们商量一下,把周亦澄换给我吧?你们一个组哪需要两个大佬来拉平均分啊……” 裴折聿听他嘀嘀咕咕那么多,只平静地反问了一句:“这么想抢我的人?” 梁景顷刻间噤声。 裴折聿满意地扬了下眉峰,转过去面对周亦澄时,已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以后该换你叫我组长了。” 周亦澄再一次很轻地点头,只带动垂落的发帘颤动两下,刚好将怪异泛热的脸颊遮住。 ——我、的、人。 她默默在心里咬字,热意从颊侧蔓延上了耳朵。 那样无心的小细节,落在她耳中,却平白被添上了几分暧昧。 像是被划定进了他的世界,她真的属于他。 周亦澄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润嗓。 心底的悸动,再一次变得欢欣而鲜活。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少年视线越过满教室的人,与周亦澄的视线交汇,带着几分戏谑地勾起唇。 一阵风带起衣角,少年不避不让,眼底情绪肆意而张扬。 瞬间,周亦澄不知为何有些目眩。 被抓包的心虚感上涌,她手足无措地滞住,还未来得及错开视线,便见他先偏了头,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屈起指节,漫不经心地叩响门板。 “报告。” 少年的声音有点冷,尾音扬起时却自有一种桀骜带笑的意味,像颗石头落入水中,搅乱一室的昏昏欲睡。 众人齐刷刷抬头,只有周亦澄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睫,心绪微乱。 原来是新同学吗? 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旋转,留下几道凌乱的线条。 眼前是白纸黑字,却无端浮现出刚才少年肆无忌惮的目光。 太过坦荡,像风。 周亦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愣了一下后,微微敛眸。 ——又或许,其实并不是在看她。 王方话至中途被打断,非但没生气,反而停下来,笑呵呵地冲人招手:“小聿,来做个自我介绍?” 少年“嗯”了一声,迈步进来,经过讲台时,随手将书包丢在上面,无比熟练地单手折断一根粉笔,侧身。 腕骨缠绕的手链松松垮垮地垂下来一截,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不时拍打在黑板上。 几秒后,黑板上“裴折聿”三个大字苍劲利落地呈现。 他抱臂靠在一边,挑眉:“应该不用我再介绍了?” 教室里死寂半秒,随后小范围地爆发起一阵惊呼—— “不是吧?学校居然把这尊大神挖过来了?” “为了高考那点大字报,真拼啊……” “怪不得方脑壳今天高兴得跟中彩票一样,这两年心心念念的隔壁家学生现在变成自家的了,就是我们以后惨咯——” “之前就听我在明达的朋友说过他长得帅,没想到会这么帅……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吗?!” …… 确实不用再介绍了。 余光瞥清黑板上的字,周亦澄又在草稿纸上画了两道潦草的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这名字她熟得不能再熟。 省重点明达中学的理科王牌,以省为单位的大小统考常年稳坐第一,每一次考试排名出来,王方都会单独把她叫出去,把她的成绩同他的比较,以此来分析她的优势与劣势。 算得上贯穿她半个高中时代的“假想敌”。 而现在“假想敌”近在眼前,用一种嚣张骄傲的方式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她坐在台下仰望着他,却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评价的能力。 像这样的人,跟她甚至不属于一个世界。   不知是自卑还是其他的情绪缠绕在一块儿,周亦澄轻吐一口气,拿出背单词的小册子,假装对此浑不在意,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瞟过去。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班里又闹了会儿,待到大家的激动劲儿慢慢过去,王方适时拍手示意:“行了,都安静下来。赵青延,去三楼空教室搬套桌椅来。” 叫赵青延的男生嬉皮笑脸应了声是,起身奔出教室,王方叮嘱了一句“快点”,而后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让裴折聿暂时先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 裴折聿颔首,便大大方方屈腿坐下。 大约是椅子有些矮,他调整了下姿势,一双长腿向前抵了抵。 高高的讲台将他的人影挡了大半,他斜侧着坐,只有周亦澄能刚好看清他都在做些什么。 她见少年象征性地拿了本书出来看,等到王方走下讲台开始巡视,便直接把书合上,微低下头,把玩着腕上的手链。 “我让张老师去打印上学期期末的成绩排名了,之前说了的,这学期按成绩分组,十二个组长到时候就按着……” 王方边走边继续说着换座位的事,裴折聿置若罔闻,手上仍没停。 冷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断在银色链条之间穿梭,游刃有余地将长长的链条拆解缠绕成不同的形状。 没见过一条手链也能这样玩,周亦澄的注意力跟着分散,渐渐地看入了迷。 不知过了多久,裴折聿手上动作猛地一停,似有所感地掀了掀眼皮,正好对上周亦澄有些发愣的一双眼。 他饶有兴趣地眯眸,从容到毫无做坏事的自觉,食指伸长竖在唇前,冲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三分促狭,又懒又坏。 第二次偷看被抓包,周亦澄霎时回过神来,大脑一片空白,做贼心虚般低头把手里的小册子翻过一页后,心脏仍跳得厉害。 她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飘在空中,很快消散。 她再小心翼翼地抬眼,却发现裴折聿已收好手链,继续看起了书,根本没再注意这边。 是错觉吗? 有晚风从未关严的窗缝吹进来,与教室里沉闷的冷气搅在一块,一如她紧张而混乱的思绪。 周亦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前密密麻麻的单词整齐排列,她却走马观花似的一个个扫过去,到头来却一个生词也没记住。 好奇怪。 十分钟后,赵青延把桌子搬回来,顺便带回来了一张成绩排名表。 新桌子被摆放在教室最后方角落处,刚好将缺口填满,八排六列,整整齐齐。 之前教室里座位分布是按着一人一列来,桌与桌之间空隙很大,王方盯着名单沉思片刻,最后决定将桌子分布调整为六排八列,两两同桌,前后两桌为一组。 换座位是个大工程,好在今天一整个晚自习都没什么事。王方先随便调整了一下桌子,把布局摆好,而后按着之前的想法,让学生都去走廊上等待,一个一个进来选座,等选完座之后再集体搬动桌子。   照着上学期的成绩排名,周亦澄的座位没有变,还是靠窗第一排,只是旁边挨了张桌子。 组长按着顺序进来坐好,就到了其他人选座的时间。 周亦澄对此并不抱什么期望,反正每一次到了这种需要分组的环节,她永远是捡剩下落单的那些人。 选座的人鱼贯而入,显然都是与人商量好了,挑也不挑一下,就去坐在别人旁边,接着满意地相视而笑,甚至有的已经聊了起来。 王方教鞭拿在手上,点了点身前的桌面,警告:“再闹就不这样分了啊!” 说着,他看向周亦澄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半开玩笑地随口一提:“怎么没人选周亦澄?” 话音刚落,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大家十分有默契地沉默着,都假装没听见,继续一个一个地去找座位坐。 这时,人群里冒出一只手,程朗唯恐天下不乱地扬声道:“报告王老师,是因为赵青延说他喜欢周亦澄,要跟她坐一块儿!” 明显的玩笑性质,语气刻意夸张,引得周围人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赵青延被点名,直接一手拍在程朗背上,笑骂:“滚!我才不想!” 说到这里,赵青延卡了一下,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又忙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和人打了招呼了,就不叨扰别人学习了……” 欲盖弥彰的滑稽感又引起一阵笑闹。 青春期的男生开玩笑没个轻重,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耍宝似的接着互怼。 “那你就是承认自己喜欢周亦澄了嘛!” “程朗你是不是傻子啊!是你喜欢吧?” 王方绷着脸,拿教鞭“啪啪”拍了两下桌子,呵斥:“你们两个安静点!” 两人这才安分下来。 周亦澄忽觉有些窒息。 被当成笑料的耻辱感如刺一般细细密密包裹住心脏,她眸光暗下来,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指甲陷入掌心,引起钻心的疼,她疼得眼眶微酸。 周亦澄不敢再抬头,咬牙压抑住心底的酸涩,一声不吭。 她努力想模糊周遭的声音,却兀地听见有个散漫的声音破开杂声窸窣—— “老师,我能先选吗?” 是裴折聿。 他从人群里走出来,前面的人纷纷让道。 由于是新转来的学生,所以名单上没有他。虽然王方知道他的成绩如何,但直接贸然让他当组长,又总觉得对之前定好的组长不公平。 思来想去,王方还是把他放在了最后一个。 这会儿听他主动想先选,王方求之不得,假作沉吟片刻后,点头:“也行。” 于是,裴折聿单手拎着书包,径自往里走。 周亦澄压根儿没想过裴折聿会走到自己身边,情绪还低落着,正自顾自盯着指甲发呆,就感觉到身边椅子被挪到一旁。 余光里,一个书包横在了桌上。 她错愕片刻,随即微微侧头,看过去。 裴折聿松懒着眉眼,在一圈人惊讶的目光中,毫不顾忌地坐了下来。 距离被拉近,伴随着阴影覆下,少年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钻入鼻尖,无比清晰。 他手直,放在桌面上,食指轻叩两下。 声响很轻,但周亦澄却莫名听得清晰,“哒哒”两声仿若敲在心间,骤然扰乱思绪。 一颗心被高高抛起,周亦澄盯着他,张了张嘴,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明白裴折聿为什么会选择坐在她身边,又不敢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一个念头在这时闪过,周亦澄缓缓冷静下来后,抿了抿唇。 ——是看她这样,觉得可怜吗? 自尊心作祟,怕自己说错话惹人不喜,她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吭声。 裴折聿侧眸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忽然笑了下,用一种玩味的语气问:“怎么了?” “没。” 周亦澄故作镇定地理了理鬓发,动作僵硬得可以。 “我知道你。” 周亦澄没想到裴折聿会突然这样说,手腕一抖,简单的一个音节被她发得磕磕巴巴。 “……啊?” 裴折聿丝毫察觉不到她的紧张,直起身,自然而然离她又近了些。 清爽的皂角香气也飘近了些。 “上次统考,全省数学满分只有两个,除了我,还有一个是你吧?” 他眼睛很漂亮,眼尾微微上挑,笑时带点放荡不羁的感觉。 “挺厉害。” 裴折聿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仍很轻松:“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选你是因为我本来就想和你一组,你不用有负担。” 轻飘飘的一句话入耳,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适时将她从沉溺的思绪里救起。 原来,不是觉得她可怜。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得到放松,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浮在心底,肆意蔓延,周亦澄呼吸微滞,鼻尖再次发酸。 她“嗯”了声,带点鼻音,闷闷的。 过了一会儿,身边人再没动静。 周亦澄以为是自己的反应让他觉得无趣,手指不自在地微屈,有些失落地浅浅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稍一抬头,便刚好与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直直对上。 她一怔。 裴折聿半垂着眸,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侧头观察她片刻。 蓦地,他笑意中带了点痞气,语调懒洋洋地开玩笑:“这就哭了啊?” 裴折聿凑得有些近,使得两人之间笼上一小片昏暗。 少年的声音仿佛贴着耳边响起,压着笑意,沉沉的,还带点哑,震得人心脏发麻。 眼前的光线被遮挡,周亦澄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别过脸,交握在一起的手指被捏得指节发白。 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脆弱,她嘴硬道:“……我没哭。”结果刚说完,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 两秒的安静后,又是一声低笑自裴折聿喉间溢出:“行,是我误会了,抱歉啊。”  说完,他便故作一本正经地重新坐直。 他没再继续同她说话,过了会儿,从包里拎出一瓶水,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 恣意妄为惯了,裴折聿只把刚才的对话当作是平常对话,玩笑开完便抛在脑后,浑然未曾注意身侧少女不自然的反应。   另一边,周亦澄头埋得很低,看不见裴折聿在做什么,只能听见塑料水瓶被捏扁的“吱呀”声。 她背脊僵直,盯着自己的手指,唇瓣被咬得发白,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被旁边人发现异样。 ——“这就哭了啊?” 方才的画面如浮光掠影,少年慵懒微哑的声音尚存耳际,混在塑料摩擦的杂声里,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格外分明。 像一道光,缓慢而不容抗拒地破开黑暗。 没来由地,她竟然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发散的情绪在这一刻猛然收束。 愣怔良久,周亦澄闭了闭眼,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没有人知道,就连她自己也未曾想到,在将来的一段冗长时光里,这句话会连同无数的无望酸楚,被她一次又一次地压进记忆深处。 换座位用了一节课的时间,待到桌椅都在王方的指挥之下摆放整齐,下课铃正好响起。 王方前脚刚走,教室里的气氛立刻重新活络起来。 周亦澄组里另外多了一男一女,男生叫梁景,女生叫余皓月。 毕竟做了两年同学,周亦澄对这两个人多多少少有些印象,但是都不熟,只知道梁景性格不错,就是上课的时候老爱插嘴,而余皓月成绩吊车尾,据说在校外有好几个混社会的“哥哥”,不是个好惹的人。 梁景下课就离开座位去了别处晃悠,找不见人影。余皓月则从抽屉里找了面小镜子,对着镜子拨弄刘海。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镜子,撕了颗糖丢嘴里,伸手去戳裴折聿的背,含含糊糊开口:“欸,裴折聿,之前不是听说你和张雨欣关系挺好的吗?你这下转来一中,不得和人家分开了啊?”一副对这些事情极为熟悉的模样。 周亦澄离得近,余皓月毫不顾忌的大嗓门就在背后响起,她听得一清二楚。 周亦澄手上的笔突然停住,眼睫毛颤了颤,冒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后,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默默将笔尖移到了下一题。 裴折聿侧过身坐,一只手搭在余皓月的课桌上,掀了掀眼皮:“张雨欣告诉你的?” 余皓月笑嘻嘻道:“是啊,我和她是小学同学。” “这样啊,”裴折聿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也跟着轻笑,语调凉薄,“谣言。” “啊?” 余皓月一噎,半天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假的?!” 裴折聿没应声,只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眉。 余皓月读懂他的意思,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换了个话题:“那你现在……” 梁景的声音骤然打断剩下的半句问话—— “裴折聿,外面有人找你!” 裴折聿毫不惊讶地朝门外看了眼,扶着课桌站起来,撂下一句:“回来聊。” 他起身时,眼神扫过周亦澄的后脑勺,落在她手里的练习册上,像是随意地停了一下。 下一秒,他微微俯身,修剪得整齐的指甲边缘贴在某一道题的选项上,疑惑地扬声:“这儿也能错?”  声音在头顶震响,周亦澄如梦初醒,耳根微红,手忙脚乱地改掉那个选项。 那题确实一眼就能看出答案,可她刚才心不在焉,竟然连B都写成了D。 没等她说谢谢,裴折聿已然走远。 周亦澄抬眼,望着少年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揣兜,朝教室门外走去。 回来的梁景与裴折聿擦肩而过,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他两秒,又回头看一眼门外,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裴折聿心情不错的样子,反手不轻不重地回揍梁景一下。 门外,少女素白的裙摆被风吹出好看的弧度,校服外套象征性披在外头,越发显得身形纤细漂亮。 整个高三能被特许这样穿的只有一个人,文科班老师的宠儿,陆舒颜。 陆舒颜手里抱着一个礼物盒,见裴折聿走过来,十分熟稔地仰头冲他笑起来。 梁景也注意着那边,一步三回头地坐回来,揪着余皓月便开始八卦: “我怎么觉得陆舒颜和裴折聿有点儿情况呢?” 余皓月撇撇嘴:“不知道。她一个文科班的下课大老远跑过来已经够奇怪的了,居然还是来送礼物的,而且裴折聿也不拒绝,看着还很熟的样子。” “嗨!这不就说得通了吗?大佬为啥来一中,那个陆舒颜不是经常文科第一吗?也是学霸,啧啧,两个学霸顶峰相见,喜闻乐见。” ……   礼物盒换作裴折聿拿在手里,少年少女站在一块儿,女孩儿一直在说着什么,裴折聿自始至终舒展着眉眼,耐心听她讲,偶尔抬眸望望远处,懒懒散散透着几分痞气。 说不出的般配。 残余的雀跃消散殆尽,周亦澄心下微沉,敛眸藏住心底情绪。 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失落感丝丝缕缕地将整个思绪包裹住,周亦澄忽然对自己那些隐秘的想法感到几分羞耻。 也是。 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缺女生的喜欢。 所以,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晚风从窗缝灌进来一点,周亦澄侧过身想关窗,却刚刚好再一次从玻璃的倒影里看清门外姿态亲昵的男女,无声哽了一下。 直到上课铃响起,裴折聿才慢悠悠地回到位子上。 王方还没过来,余皓月憋了一整个课间,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小声唤裴折聿:“欸,所以你现在是和陆舒颜关系很好吗?” 梁景在一旁帮腔:“然后才转到一中来的是吧?” “想什么呢?”裴折聿把礼物盒丢进抽屉,回头睨他们一眼,“她家和我家有点关系,我妈让她给我送点东西过来。” 两人齐刷刷点头,故意调侃:“那就是父母有意帮忙?” “够了啊。”裴折聿大大方方抬眼,跟敷衍一样开口说,“我只沉迷学习。” 余皓月显然不信,又嚼了颗糖,拖腔带调:“是是是,您是学神嘛,和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 后面的对话仿若被模糊了一般,周亦澄听不大真切。 是这样啊。 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周亦澄轻轻呼出一口气,停顿片刻,连落笔都轻快了许多。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裴折聿做什么都与她无关,偏偏她的心情像是乘着过山车,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大起大落后,又再一次被高高抛起。 竟隐隐有了几分庆幸。 耳边三人的聊天声渐渐消失,不多时,一颗糖弹跳进视野里。 周亦澄的笔尖被挡了一下,停下来,疑惑地侧头。 裴折聿手里也捏着一颗糖,与她视线对上时,正好撕开包装:“余皓月让我给你的,问你要不要?” 周亦澄不料分享这件事能轮到自己,有些意外地抿了抿唇,犹豫了两秒后,从包里摸出一颗巧克力,转过去递给余皓月:“谢谢。” 余皓月下意识接过巧克力,明显也愣了愣,大约是没想到还会有谢礼。 她瞥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后,叫住周亦澄,又拿了颗糖出来,伸手,有些不好意思道:“给你的那颗有点碎,这颗是完整的。” 周亦澄讷讷地“哦”了一声,接过的时候有些尴尬。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别开视线。 周亦澄再转回头,便见裴折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出了笔记本,低头认真看起来。 他散漫时是真散漫,专注时也是真专注,静下来时,眸中像是沉着一潭水,侧脸轮廓冷淡而锋利,额前黑发在眼上落下淡淡的阴影,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是手还搁桌面上,中性笔习惯性地在修长的指间轮流旋转,让人忍不住眼花缭乱。 无论是之前的手链还是眼前的中性笔,周亦澄都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玩得那么好看。 动作间,少年手背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在教室的白色灯光下,透着十足的冷感。 中性笔的笔尖转过一圈又一圈,像在她心尖擦过一遍又一遍,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晚自习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 十点半,周亦澄到家,开门时习惯性想说一句“我回来了”,却在望见眼前一片漆黑之后,面无表情地关门,摸黑回了卧室。 夜色静谧,晚风还带着热,窗外树叶窸窸窣窣,随风拍打在窗户上。 平添几分寂寥。  一旦静下来,原先抛在脑后的情绪便争先恐后地涌起,层层叠叠压得她喘不过气。 书桌上堆着今下午出门前没来得及整理的书本资料,周亦澄这会儿也没心情收拾,书包放好,简单洗漱了一番后,坐在床边,又开始发呆。 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响起,周亦澄被惊了一下,在看清来电人时,眼神暗了暗,接通。 电话那头,魏宇灵的声音传来,难掩疲态:“澄澄,回家了吧?开学了感觉怎么样?” 周亦澄“嗯”了一声,乖乖的,绝口不提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还是那样,挺好的。” “一个人在家,没有什么不习惯吧?” “都还可以。” 那边魏宇灵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高三了,你别因为家里这些事想太多,专心学习,妈妈相信你。” 周亦澄喉咙发干,无声地吞咽了一下,艰涩回:“嗯。” 母女两人都不是话很多的性子,对话也就止步于此,魏宇灵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闪了两下,闪回锁屏界面。 QQ消息堆叠着弹上屏幕,来自班群。 所谓“班群”,是当初刚开学的时候余皓月建起来的一个没加老师的小群,气氛要比班主任建的那个活跃很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平日已不常有人活跃。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了那么多消息出来。 周亦澄疑惑地点开群,往上翻消息翻到头,指尖突然一停。 页面提示余皓月把一个人拉进了群。 余皓月:【快出来迎接裴学神!!!@全体成员】 就是这一个@让群炸了锅。 赵青延:【余姐牛!这么快就把人拉进来了!】 梁景:【那可不,咱们余姐可是出了名的社交达人![狗头]】 梁景:【让我们一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裴折聿同学加入四班大家庭!】 …… 接着便是一溜儿的“欢迎”,有文字有表情,闹哄哄地刷着屏。 倒是裴折聿本人一直在群里没说话。 他的昵称很高冷的只有一个句号,头像也只是纯白中间有个黑色的圆圈,空间锁着,资料卡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周亦澄看了好久,拇指一直悬在加好友的按键上,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默默退出了页面。 她在班里和人关系都挺淡薄的,好友列表里只有几个因为各种事情加她的同学,她还没有主动去加过别人,怕会显得太过刻意。 重回群里的聊天页面,周亦澄盯着还在滚动的页面,踌躇两秒,将打好的“欢迎”发了出去。 点完发送,她习惯性把手指移到返回键,却在即将按下的时候,注意到了自己聊天气泡上面顶着的群昵称。 周明海。 三个字赫然入目,顷刻如刀刃般深深刺进神经。 周亦澄瞳孔一颤,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谁改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言,浑然不知自己的群昵称被改成了这样。 像是被人突然揭开伤疤,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周亦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脑袋也跟着发昏。 她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消息撤回,而后点开群昵称的设置界面,改回了自己的名字。 提示“修改成功”的那一刻,她仍觉心有余悸,险些连手机都拿不稳。 班里人大约也都注意到了她的昵称,在撤回的那条消息之后,再也没有人继续跟队形,那道撤回的消息孤零零缀在队形末尾,显眼又尴尬。 群里就这么突然冷了下来,隔着一道屏幕都能感觉到气氛的僵滞。 直到几分钟后,余皓月冷不丁发了几个表情包,才终于把那条消息刷了上去。 周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