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岁月/字里行间散文大家

作者简介

蒋勋，福建长乐人。1947年生于古都西安，成长于宝岛**。**文化大学历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1972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1976年返台。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并先后执教于文化大学、辅仁大学及东海大学美术系，现任《联合文学》社长。 其文笔清丽流畅，说理明白无碍，兼具感性与理性之美。著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深获各界好评。近年专事**美学教育推广，他认为，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而自己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

内容简介

我此时坐在一个饮食店给你写这封信。 我的窗户外面是一排摩托车，有一个中年的戴灰呢帽的男子 在看守。有人来停车的时候，他就从一张旧藤椅上起来，在车把 手上挂一个小木牌，并且拿另外一个同样的木牌给停放车子的人。 车子里有你骑的铃木125的那一种，也有Vespa 90和光阳 125。有的看起来十分肮脏邋遢，连油箱上也撞了几个凹痕，好像 一个没有人好好照顾的孩子，一脸鼻涕，青肿红紫的伤痕；也有的 车子看来干净漂亮，刻意打扮过，甚至连把手上也套着毛线织的 套子，还缀着两个绒球，在风里轻轻飘荡着。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机车停在这里。似乎附近并没有 戏院，也没有学校。后来我才想到，这里是一个商业区。我因此 留意了一下，来停车和取车的人，都很匆忙，看起来的确像是年 轻的业务员——穿着厚夹克、西装裤、皮鞋，手里提着公事包， 匆匆忙忙地停车、取车。他们大多有一种紧张和专注的神情，是 你们所没有的。 阿吉，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问你：这种恶情绪的来源，会不 会是因为大学的生活太懒散了。 你没有回答我。你惯常打发你不愿意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 题，便一径沉默着，不吭一声。 我又看到你的长裤在膝盖部分一条手掌长的裂口。一个礼拜 以前，我**次看到时，曾经问你：“怎么搞的？”你说：“骑摩托 车摔的。”“没有人能替你缝一下吗？”我跟你开了一个玩笑，你 就谈起你那个哲学系的女友来了。我喜欢看你谈她的样子。有一 点顽皮，又似乎十分得意，很慎重地找一个字来形容，*后还是 觉得不成。低着头，嘴角含着笑，有一种别人无论如何不能了解 你的私自的秘密的那种快乐的表情，摇着一头松松散散盖在额上 的头发，决定性地说：“老师，你不会懂的，那种感觉……” 我哈哈大笑。一个老师被他年轻的学生说“你不会懂的”之后， 还能够说什么呢？ 但是，我真的快乐，因为我**知道我的学生在一种年轻的、 自私的、放肆的爱的愉悦中，而这样的自私和放肆，阿吉，你知道， 我是多么愿意全心去纵容啊！ 来这里停放机车的人，大多是三十岁左右。我想：他们大概结 婚了，像许多现代的家庭，有一个或两个孩子。他们如果是一个 普通贸易行的业务员，生活的担子也一定很重。要供给孩子*好 的营养、教育和娱乐；分期付款买彩色电视、买洗衣机、买三十坪 左右一户的四楼公寓，或者付昂贵的房租。他们也很少有休假的 机会，每天匆匆忙忙地来去。(那个油箱上撞了几个凹痕的主人来 取车了，他是一个黝黑的瘦子，脾气不好的样子，用力踩着发动器， 仿佛压着一个他不能驯服的什么东西……)啊，阿吉，我在想：这 些人，他们是否还有你此刻这样年轻的、自私的、放肆的爱和快 乐呢？ 我又看了一次那戴灰呢帽看守的中年男子——不，他其实已 经不止中年了，看来是一个退休的**。他只是直直地坐着，把 手上一堆木牌，从左手移到右手，从右手移到左手，一直到有人 来停车，他才机械地从藤椅上起来，做他例行的工作。阿吉，你 想：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你想：他会不会也有过你此刻这 年轻的、秘密的、自私而放肆的爱的快乐呢？我愿意你这样自私地、 放肆地去经验一次年轻的爱情。有**，也许你会坐在这同一个 窗口，看着同样一些停放机车的匆匆忙忙的三十岁的业务员，或 看着同样一个不止中年了的戴灰呢帽的男子。那时候，我愿意你 仍然记忆着你曾经有过的一次自私的、秘密的爱情，而同时，又 经验着另一种全新的爱的快乐，一种从这自私的、放肆的爱中成 长起来的广阔而安静的爱，可以在冬天静静的阳光里，俯看来往 匆忙的人群，记住他们黝黑有点疲倦的面容，记住他们烦躁容易 暴怒的表情，记住他们在生活的辛苦之中，仍然不懈地去担负起 对妻子的爱、对子女的爱、对工作的责任…… 阿吉，我在路上看着来往的人群的时候，常常会觉得自己是其 中的某一人。我此刻坐在这窗口，也觉得自己可以是那黝黑瘦小 的三十岁的业务员，想他的妻子是我的妻子，他的子女是我的子女， 他的沉重的每月的房租是我的房租，他在繁重的业务中容易暴怒 的情绪也是我的情绪；我也觉得我可以是那过了中年的老人，生活 真是单调而寂寞，只有坐着，机械地把东西从左手交到右手，从 右手交到左手……每当我觉得自己是人群中的某一人，我便觉得 我懂得了他的快乐，也懂得了他的辛苦。阿吉，命运真是一个奇 妙的东西，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另外一个人？如果我是 另外一个人会有什么不同？如果我是那黝黑的男子，我会*开心 愉快一点吗？如果我是那戴灰呢帽的老看车人，我会比较不那么 寂寞？我真不敢说啊！ 阿吉，我不跟你说了，你这样年轻，原是*纵容和*爱的 年龄啊！这些三十岁的业务员和老看车人的故事，让你以后再 去想吧！ 你的“恶情绪”好一点没有？我下一封信要跟你谈一谈你的“恶 情绪”。P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