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北京理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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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四十自述(精)/胡适文集
ISBN: 9787568223331
胡适(1891―1962),原名嗣`,字适之,安徽绩溪人。著名学者、教育家、文学家、哲学家,也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和中国自由主义的先驱。曾任北京大学校长、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中华民国驻美大使等职。代表作品有《中国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胡适文存》《尝试集》等。
序幕 我的母亲的订婚 一 太子会是我们家乡秋天最热闹的神会,但这一年 的太子会却使许多人失望。神伞一队过去了。都不过 是本村各家的绫伞,没有什么新鲜花样。去年大家都 说,恒有绸缎庄预备了一顶珍珠伞。因为怕三先生说 话,故今年他家不敢拿出来。 昆腔今年有四队,总算不寂寞。昆腔子弟都穿着 “半截长衫”,上身是白竹布,下半是湖色杭绸。每 人小手指上挂着湘妃竹柄的小纨扇,吹唱时纨扇垂在 笙笛下面摇摆着。 扮戏今年有六出,都是“正戏”,没有一出花旦 戏。这也是三先生的主意。后村的子弟本来要扮一出 《翠屏山》,也因为怕三先生说话,改了《长坂坡》 。其实七月的日光底下,甘、糜二夫人脸上的粉已被 汗洗光了,就有潘巧云也不会怎样特别出色。不过看 会的人的心里总觉得后村很漂亮的小棣没有扮潘巧云 的机会,只扮作了糜夫人,未免太可惜了。今年最扫 兴的是没有扮戏的“抬阁”。后村的人早就练好了两 架“抬阁”,一架是《龙虎斗》,一架是《小上坟》 。不料三先生今年回家过会场,他说抬阁太高了,小 孩子热天受不了暑气,万一跌下来,不是小事体。他 极力阻止,抬阁就扮不成了。粗乐和昆腔一队一队地 过去了。扮戏一出一出地过去了。接着便是太子的神 轿。路旁的观众带着小孩的,都喊道:“拜呵!拜呵 !”许多穿着白地蓝花布褂的男女小孩都合掌拜揖。 神轿的后面便是拜香的人!有的穿着夏布长衫 ,捧着灶香;有的穿着短衣,拿着香炉挂,炉里烧着 檀香。还有一些许愿更重的,今天来“吊香”还愿; 他们上身穿着白布褂,扎着朱青布裙,远望去不容易 分别男女。他们把香炉吊在铜钩上,把钩子钩在手腕 肉里,涂上香灰,便可不流血。今年吊香的人很多, 有的只吊在左手腕上,有的双手都吊;有的只吊一个 小香炉,有的一只手腕上吊着两个香炉。他们都是虔 诚还愿的人,悬着挂香炉的手腕,跟着神轿走多少里 路,虽然有自家人跟着打扇,但也有半途中了暑热走 不动的。冯顺弟搀着她的兄弟,跟着她的姑妈,站在 路边石磴上看会。她今年十四岁了,家在十里外的中 屯,有个姑妈嫁在上庄,今年轮着上庄做会,故她的 姑丈家接她姐弟来看会。 她是个农家女子,从贫苦的经验里得着不少的知 识,故虽是十四岁的女孩儿,却很有成人的见识。她 站在路旁听着旁人批评今年的神会,句句总带着三先 生。“三先生今年在家过会,可把会弄糟了。”“可 不是呢,抬阁也没有了。”“三先生还没有到家,八 都的鸦片烟馆都关门了,赌场也都不敢开了。七月会 场上没有赌场,又没有烟灯,这是多年没有的事。” 看会的人,你一句,他一句,顺弟都听在心里。她心 想,三先生必是一个了不得的人,能叫赌场烟馆都不 敢开门。会过完了,大家纷纷散了。忽然她听见有人 低声说:“三先生来了!”她抬起头来,只见路上的 人都纷纷让开一条路;只听见许多人都叫“三先生” 。 前面走来了两个人。一个高大的中年人,面容紫 黑,有点短须,两眼有威光,令人不敢正眼看他;他 穿着苎布大袖短衫,苎布大脚管的裤子,脚下穿着麻 布鞋子,手里拿着一杆旱烟管。和他同行的是一个老 年人,瘦瘦身材,花白胡子,也穿着短衣,拿着旱烟 管。顺弟的姑妈低低说,“那个黑面的,是三先生; 那边是月吉先生,他的学堂就在我们家的前面。听人 说三先生在北边做官,走过了万里长城,还走了几十 日,都是没有人烟的地方,冬天冻杀人,夏天热杀人 ;冬天冻塌鼻子,夏天蚊虫有苍蝇那么大。三先生肯 吃苦,不怕日头不怕风,在万里长城外住了几年,把 脸晒得像包龙图一样。”这时候,三先生和月吉先生 已走到她们面前,他们站住说了一句话,三先生独自 下坡去了;月吉先生却走过来招呼顺弟的姑妈,和她 们同行回去。 月吉先生见了顺弟,便问道:“灿嫂,这是你家 金灶舅的小孩子吗?”“是的。顺弟,诚厚,叫声月 吉先生。”月吉先生一眼看见了顺弟脑后的发辫,不 觉喊道,“灿嫂,你看这姑娘的头发一直拖到地!这 是贵相!是贵相!许了人家没有?”这一问把顺弟羞 得满脸绯红,她牵着她弟弟的手往前飞跑,也不顾她 姑妈了。她姑妈一面喊:“不要跌了!”回头对月吉 先生说,“还不曾许人家。这孩子很稳重,很懂事。 我家金灶哥总想许个好好人家,所以今年十四岁了, 还不曾许人家。”月吉先生说:“你开一个八字给我 ,我给她排排看。你不要忘了。”他到了自家门口, 还回过头来说:“不要忘记,叫灿哥钞个八字给我。 ” 二 顺弟在上庄过了会场,她姑丈送她姊弟回中屯去 。七月里天气热,日子又长,他们到日头快落山时才 起身,走了十里路,到家时天还没全黑。 顺弟的母亲刚牵了牛进栏,见了他们,忙着款待 姑丈过夜。 “爸爸还没有回来吗?”顺弟问。 “姊姊,我们去接他。”姊姊和弟弟不等母亲回 话,都出去了。 他们到了村口,远远望见他们的父亲挑着一担石 头进村来。他们赶上去喊着爸爸,姊姊弟弟每人从担 子里拿了一块石头,捧着跟他走。他挑到他家的旧屋 基上,把石头倒下去,自己跳下去,把石子铺平,才 上来挑起空担回家去。 顺弟问:“这是第三担了吗?” 她父亲点点头,只问他们看的会好不好,戏好不 好,一同回家去。 顺弟的父亲姓冯,小名金灶。他家历代务农,辛 辛苦苦挣起了一点点小产业,居然有几亩自家的田, 一所自家的屋。金灶十三四岁的时候,长毛贼到了徽 州,中屯是绩溪北乡的大路,整个村子被长毛烧成平 地。金灶的一家老幼都被杀了,只剩他一人,被长毛 掳去。长毛军中的小头目看这个小孩子有气力,能吃 苦,就把他脸上刺了“太平天国”四个蓝字,叫他不 能逃走。军中有个裁缝,见这孩子可怜,收他做徒弟 ,叫他跟着学裁缝。金灶学了一手好裁缝,在长毛营 里混了几年,从绩溪跟到宁国,广德,居然被他逃走 出来。但因为面上刺了字,捉住他的人可以请赏,所 以他不敢白日露面。他每日躲在破屋场里,挨到夜间 ,才敢赶路。他吃了种种困苦,好容易回到家乡,只 寻得一片焦土,几座焦墙,一村的丁壮留剩的不过二 三十人。 金灶是个肯努力的少年,他回家之后,寻出自家 的荒田,努力耕种。有余力就帮人家种田,做裁缝。 不上十年,他居然修葺了村里一间未烧完的砖屋,娶 了一个妻子。夫妻都能苦做苦吃,渐渐有了点积蓄, 渐渐挣起了一个小小的家庭。他们头胎生下一个女儿 。在那大乱之后,女儿是不受欢迎的,所以她的名字 叫作顺弟,取个下胎生个弟弟的吉兆。隔了好几年, 果然生了一个儿子,他们都很欢喜。 金灶为人最忠厚;他的裁缝手艺在附近村中常有 雇主,人都说他诚实勤谨。外村的人都尊敬他,叫他 金灶官。 但金灶有一桩最大的心愿,他总想重建他祖上传 下来,被长毛烧了的老屋。他一家人都被杀完了,剩 下他这一个人,他觉得天留他一个人是为中兴他的祖 业的。他立下了一个誓愿:要在老屋基上建造起一所 更大又更讲究的新屋。 他费了不少功夫,把老屋基扒开,把烧残砖瓦拆 扫干净,准备重新垫起一片高地基,好在上面起造一 所高爽干燥的新屋。他每日天未明就起来了;天刚亮 ,就到村口溪头去拣选石子,挑一大担回来,铺垫地 基。来回挑了三担之后,他才下田去做工;到了晚上 歇工时,他又去挑三担石子,才吃晚饭。农忙过后, 他出村帮人家做裁缝,每天也要先挑三担石子,才去 上工;晚间吃了饭回来,又要挑三担石子,才肯休息 。 这是他的日常功课,家中的妻子女儿都知道他的 心愿,女流们不能帮他挑石头,又不能劝他休息,劝 他也没有用处。有时候,他实在疲乏了,挑完石子回 家,倒在竹椅上吸旱烟,眼望着十几岁的女儿和几岁 的儿子,微微叹一口气。 顺弟是已懂事的了,她看见她父亲这样辛苦做工 ,她心里好不难过。她常常自恨不是个男子,不能代 她父亲下溪头去挑石头。她只能每日早晚到村口去接 着她父亲,从他的担子里捧出一两块石头来,拿到屋 基上,也算是分担了他的一点辛苦。 看看屋基渐渐垫高了,但砖瓦木料却全没有着落 。高敞的新屋还只存在她一家人的梦里。顺弟有时做 梦,梦见她是个男子,做了官回家看父母,新屋早已 造好了,她就在黑漆的大门外下轿。下轿来又好像做 官的不是她,是她兄弟。 P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