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们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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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缝里的白烟 蒋蓝（诗人，散文家。朱自清散文奖及人民文学奖得 主。作品有《豹典》《媚骨之书》《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 史》等。） 2006年9月8*0点54分，父亲在间隔了大约10秒钟后 ，伴随喉咙里持续的异响，他吐了一口长气。 我闻到一种突然而来的梨子味道。 此时，那些系缚在他身体上的十几根管道仍在尽力工 作，监视仪显示他的心跳还有每分钟50次，但，父亲已经 不呼吸了。 此时，他的眼睛灰蒙而发亮，就像从蒙尘的玻璃罩后 透出的烛火。由于呼吸**困难，他的假牙早被取出，嘴 巴阔大而空洞，手掌全是黏腻的冷汗。 一个小时前，那支从他胳膊下取出的温度计放在小桌 上，我记得它已经上不了*低刻度，大约只有34℃。 我松开了手，由于紧张，我把父亲发肿的手背捏出了 几道印痕。 我起身关闭所有开关，包括那运转了8天的空调，推开 窗户，入秋的**场雨下得惊心动魄。 几个朋友和亲属在为父亲沐浴、*衣。 我把父亲扶起来，他太软了，棱起的肋骨压着我的脸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一个无从洞悉的所在，恒定的烛火似 乎源源不*。 由于来自三秦大地的华贵寿衣尺寸略小，而且有七件 之多，反复几次，终于为父亲穿戴整齐，这是我**次看 见父亲穿上庄重的唐装，像个陌生而遥远的古人。 看来，唐装对一些人来讲，毕生就只穿这么一次。而 且，暗红色的绫罗绸缎并不适合父亲，一是在于他质朴的 性情，其二在于，父亲实在太瘦了，如今浑身浮肿，宛如 被形容词武装起来的土豪，显得夸张。 我试图合拢父亲的嘴巴，抚平他的眼帘。 这个工作持续了大约20分钟，但他的眼睛仍然闭合不 好，总有一丝光流泻而出。 我拍摄了几十张照片，这是远在加拿大的姐姐的一再 嘱咐，我必须让她看到眼前的每一个细节。 没有医生来打扰了，他们收走了所有设备和装满各种 液体的瓶子，只剩父亲和我，以及窗外逐渐平息的雨声。 我想抽烟，母亲说“你就不要抽ThE”。 我点上烟，突然觉得体内有一股大热，冲得我险些倒 地，但我稳住了，一口一口把烟抽完。 我发现父亲的头发乱糟糟的，又给他梳头。 他的头发一直泡在冷汗里，仍没有干。 殡仪馆来的是一人一车，带来一张铝皮钉制的小担架 。意思很清楚，装运均由家属完成。 大家张罗着，按本地民俗，我不能直接去抬担架。我 把父亲抱起来，他*多只有60斤。在把父亲放进殡丧车的 专用铁皮箱时，雨点落在父亲的颧骨上，他眯缝着的眼帘 仍然泄着光，比雨点要亮。 我发动汽车，打开远光灯，跟住殡丧车。 路线是过解放桥，走汇东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