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江苏文艺
原售价: 42.80
折扣价: 20.98
折扣购买: 温带季候风
ISBN: 9787559485571
大漠明驼 都市童话暖文写手?盼望能用简洁、明白的文字,写出一个丰富的故事。
温带季候风(试读) 大漠明驼 著 第一章 夏虫与冰 应景似的,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像只迎来送往的花孔雀”,她觉得用来描述韩沉西这个人无比贴切。 九月一号,全县中小学集中开学的日子。 韩沉西难得早起,蹲在三八岗的公交车站牌下,等着从望乡驶来的乡镇汽车。 他日夜颠倒了一个暑假,蓦地见到高挂枝头的太阳,分外不适应,皱皱鼻子,仰起脸,冲着火辣辣的日头先打了个喷嚏,继而再慢悠悠地打一个哈欠,然后没两秒,困意上涌,张大嘴巴又一个哈欠。 正无聊到几近歪头睡着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糊涂蛋”。 “喂!”韩沉西接起。 “阿扎西——”范胡拖着音调的嗓门震得韩沉西耳朵疼,“我到世纪广场了,来接我。” “没空。”韩沉西像朵被烤焦的小花,有气无力地说。 范胡不满地抗议:“你不能没空,我千里迢迢来求学,背着行李呢,重死啦。你不来接我,我怎么去学校?” “爱怎么去怎么去,自己看着办。” 韩沉西伸伸腰,瞥到“望乡——封县”的汽车终于迟缓地驶进站。 “挂了。”他说完,毫不留情地按了挂断键,把手机揣进裤兜,懒洋洋地走到车门旁。 车厢里人挤人,拥挤程度堪比罐头里紧贴的沙丁鱼。 “都往里让!给我留出空间开车门!”把在车门边的女售票员暴吼着用一只手推搡乘客,另一只手去拽拉车门。 门“哗”地被大力扯开,人蜂拥往外蹦。 韩沉西个子高,探头往车厢里瞧,一眼看到柳丁缩着肩膀,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他对不小心一胳膊肘撞了柳丁脸颊的大哥嚷了一句:“大哥,看着点,旁边有小孩呢。” 大哥闻言,瞄了柳丁一眼,随后扳着她的细肩膀,将人扯到自己身前,帮她挡住推挤,护送她下了车。 “谢了啊!”韩沉西冲好人挥挥手,领着柳丁走到空旷的地方。 看到她怀里小心翼翼护着个食盒,他问:“捎了什么好吃的?” “山楂糕。”柳丁撩了撩略长的头发,用手背擦掉耳后快要淌进脖颈的热汗。 韩沉西拿过食盒,揭开盖子一看,切成均匀条块状的山楂糕色泽红润鲜亮,卖相非常好。 “从哪儿买的?” “爷爷昨天自己做的,说姑姑老是积食,正好今天让我给她带几块。” 哪是“正好”?她从望乡过来,明显是专门跑去取的。 撒谎都不会。 韩沉西撇撇嘴,吐掉口香糖,掰了一块尝了尝,酸得直吞口水,抱怨说:“姥爷煮山楂泥的时候是不是没放糖?” 柳丁笑着说:“只放了两勺。爷爷说,糖吃多了容易得糖尿病。” “歪理。” 韩沉西合上食盒的盖子,接过柳丁魔卡少女樱的粉色书包,单肩挎着,说:“走,先送你去报到。” 柳丁五岁时,因为妈妈突然生病瘫痪在床,爸爸分身乏术,姑姑柳思凝便把柳丁接到了县城借读。她对柳丁好,当亲女儿一样看待。奈何纱厂工作忙,她分身乏术,自己的儿子韩沉西都被她放养长成了一匹野马驹,怎么能指望她有工夫对柳丁嘘寒问暖?好在与柳丁生活久了,韩沉西渐渐有了做哥哥的自觉性,不太靠谱地担负起了小丫头“家长监护”的责任。 柳丁今年升初一,在六月份的小升初考试中,她争气,考了全县第二的好成绩,顺利进入了实验中学的珍珠班。 这可把没因为成绩好而受过表扬的韩沉西牛坏了,仿佛脸上镀了层金。他揽着柳丁,穿过实验中学的铁大门时,昂首挺胸。 不过,这嚣张的气势只维持了一小会儿,等他在缴学费的长队里一站,被太阳炙烤,很快又成了蔫了吧唧的小花。 他强忍着暑热,帮柳丁办理好各种手续,饭卡充了钱,校园熟悉一遍后,衣襟已经全部汗透了。最后,他找到珍珠班所在的教学楼,准备去柳丁的教室避避暑。 谁知,他脚刚踏上楼梯台阶,天空突然划过一道凄厉的喊叫声:“阿扎西!” 韩沉西转身,范胡像个炮弹似的降落到他眼前,然后张开双臂,蹦起来向他身上飞扑。 “滚!”韩沉西丝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到一旁。 范胡也不介意,踉跄两步站定。 “糊涂哥。”柳丁打量着范胡,“一个暑假没见,你又黑了。” “欸!叫‘哥’就成,前面两个字省了。”范胡委屈巴巴地捡起卷成捆的凉席,抱在怀里,脸朝柳丁贴近,纠正道,“这不是黑,这是男人本色。” 韩沉西问:“你怎么来了?” 范胡说:“来送妹妹上学啊。” 韩沉西嫌弃地一哼,转身朝珍珠班的教室走去。 教室里此时分散地坐着几名学生,韩沉西没在意,他在一进门头顶有风扇的课桌上坐了下来,跟乘凉的老大爷似的。 范胡问柳丁:“想坐哪儿啊?” 柳丁发现教室里的学生此时都在看她。她脸皮薄,一下子红了脸,随便指了个靠近过道的座位:“这里吧。”反正到时也要调整的。 “不行。”韩沉西仰着头看“吱吱呀呀”转不快的风扇,周全地说,“坐偏了容易斜视。” 范胡提议:“坐第一排吧,看得清黑板。” “更不行,整天吃粉笔灰怎么长个?”韩沉西指了指第三排正中间的黄金座位,“坐那儿。” 那里是好学生必争之地。范胡也觉得不错,不等柳丁反应,他像拎小鸡崽似的,把柳丁“扔”了过去。 韩沉西抹了把汗,他人是面向后黑板坐着的,此时视线在教室里绕了一圈,目之所及,全是慌张打量的眼神。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和范胡吊儿郎当的社会青年哥架势,把小孩们吓住了。他咧嘴一笑,觉得挺逗。 他同时也知道,再待下去,不利于柳丁跟新同学交朋友,于是起身朝柳丁后脑勺弹了一下,说:“哥走了,等一会儿老师来了,听老师安排。” 柳丁显然也察觉到了教室里诡异的气氛与她哥相关,忙不迭点头:“嗯,你和糊涂哥也赶快去学校报到吧。” 实验中学和一高相隔并不远,韩沉西和范胡穿街过巷,绕小路,很快就到了学校。 一高是寄宿制高中,校门口拥堵情况更严重,车停得乱七八糟。放眼望去,蒸腾的空气里,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 “你的行李搁哪儿了?”韩沉西随口问。 “这不是?”范胡晃了晃怀里的那捆凉席。 韩沉西震惊:“你住宿就带了床凉席?” “夏天呢,天热,铺个凉席赤条条躺着睡才凉快呀。” “牛!”韩沉西冲他竖大拇指,“木板床,硬不死你。” “没事。”范胡觍着脸说,“要是床板实在太硬了,我去你家睡你的席梦思。” “想得美。” 韩沉西说着就拿脚踹范胡,被范胡灵巧地躲过,韩沉西又去踹,范胡便拔腿就跑。 你追我赶之际,两人到了高二文理分科的布告栏前。 五个文科班,十三个理科班,从班级数量看,就能看出一高重理轻文。 韩沉西分科选理,当然不是因为理科成绩相对较好,完全是抓阄将命运交给天意。 而范胡选理的理由更简单,作为韩沉西的“跟屁虫”,他要保持两人的人生轨迹一致。 布告栏前,各种扁圆长宽、型号不一的脑袋攒动着,韩沉西仗着个高腿长,在人群外围叉腰一站,眯起眼睛,扫过大红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准确又快速地找到了自己的班级——高二(7)班。 再定睛一瞧,范胡也在呢。 “啊!”范胡兴奋了。他本来没有抱会和韩沉西分在同一个班的期待,而是做了后续转班的准备。 他双手合十,朝“红楼”,也就是老师办公楼,深深鞠了个躬,念念有词道:“感谢分班老师,菩萨保佑您好人有好报。” 韩沉西也对两人“峰回路转”的革命友谊感到惊喜。 范胡又把目光聚焦到七班的分班表,想找一找还有没有熟人在,当看到葛梨的名字时,瞬间乐出了声。 “哇哦!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范胡看韩沉西的笑话,“哥,你开心吗?” 韩沉西表情未变,没回答。 “我挺开心的。”范胡嘿嘿笑着,又转过头接着往下看,注意力被“弋羊”两个字吸引。 “弋(gē)羊……”范胡品着这名字,点评,“这名字起得真省事,一看就知道他是属羊的。” “那不一定,”韩沉西扫去一眼,“也有可能是人家妈妈姓羊。” “还有姓羊的啊?”范胡瞪眼表示惊讶,同时也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无知。 “有姓牛的,为什么没有姓羊的?”站这么一会儿,韩沉西感上了整个大家族,便知柳思凝是在爷爷那里受了气。但他也没具体打听缘由,因为柳思凝一向不会向他倾吐家长里短的矛盾,背后说长辈坏话不是她做人的风格。 眼下开解柳思凝为大,韩沉西油嘴滑舌道:“谁说的?你可好呢!在我心里妥妥的一个女强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镇得住亲友八方,创得了厂子辉煌,简直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标杆,人物形象伟岸着呢。” “别给我贫。”柳思凝瞬间乐了。 韩沉西接过她手里的杯子,给她斟满一杯茶,递过去,说:“有句名人名言,儿子今天传授给你。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柳思凝听着挺有道理,感叹道:“哄人还挺有一手。” “那是当然。” “以后跟你老婆吵架,也这么哄,可别到时候把人气回娘家,麻烦我拉下脸去道歉。” 说到这些,韩沉西有点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说道:“女朋友都还没有呢,提什么老婆?想那么长远做什么,执着于眼下。” 柳思凝看了他一眼,说道:“算了,你这个样子将来找不找得到老婆还不一定呢。” 韩沉西被她嫌弃出一身冷汗,自觉待不下去,又搭乘“三蹦子”回到修理铺。 隔着老远,他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的背影。 瞧着那后脑勺觉得莫名熟悉,走近才发现这不是前桌嘛。 弋羊听闻动静,侧头看过来,两人视线轻轻一撞。 她眼睫飞速颤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移开,沉默地弯下腰,把羊军国用完的木锉、剪刀和胶水等东西收进工具箱,然后搬着工具箱走向店里。 韩沉西盯着她的背影微微困惑,可当余光瞥见“老羊修理铺”的“羊”字时,瞬间了然了。 他看着羊军国,猜测:这位是她爸? 但细瞧之下,发现模样又不太像。 轮胎已经修补好重新装上,气也打足了,羊军国捏着轮胎最后查验一番,对韩沉西说:“外胎内胎都破了个小口,用胶水粘上了,你平时骑车多注意路况。” “好的,谢谢你了。”韩沉西稍微停顿了下,在“叔叔”和“师傅”的称谓里犹豫两秒,面不改色地说,“师傅,多少钱?” 既然弋羊装作不认识他,他也不好意思跟羊军国说他们是同学,更怕碍于同学情面,羊军国会不收他的钱。 “七块。”羊军国说。 韩沉西掏钱包,递给他十块。 羊军国接过钱,粗粝乌黑的手指摸了摸口袋,扭头喊道:“丫头,拿三块零钱来。” 弋羊从小门面房的零钱盒找出三个硬币,疾步过来,朝韩沉西一伸胳膊。韩沉西自觉摊开手掌,硬币带着点高度,“叮叮当当”跌入他掌心。 韩沉西在这空当瞄了弋羊一眼,可弋羊垂着眼皮,待交付完成就转身走开了。 不知为何,韩沉西感觉到尴尬。 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哪想腿刚迈上自行车,身后就响起一阵摩托车声,他回头瞧到是一个板寸男载着一个黄毛来了。 黄毛跳下车,自顾自走到店里停着的一辆摩托车旁,围着转悠两圈,一屁股跨坐上去,“哎哟”一声,说道:“手艺不错啊,修得跟新买的似的,一点也看不出被撞的痕迹。” 羊军国得了夸奖,却没见脸上有丝毫高兴的表情,只说:“换了保险杠、前车灯和发动机边盖,算上人工费,一共一百八。” “便宜点啊,老板。”黄毛讨价还价。 “没给你多要。”羊军国说。 “我看是没少要吧。”黄毛从口袋摸出一沓十块二十块的,一股脑强行塞给羊军国,嬉皮笑脸地说,“老板,这回给个回头价,下次我撞车了,一定还来找你。” 羊军国数了数钱,总共八十五块,别提人工费了,买材料的费用都远远不够。羊军国知道黄毛在耍赖皮,怕他走,伸手拦他。 而黄毛应付惯了如此的拉锯战,他朝板寸男使了个眼色,一加油门,两人想溜之大吉。 羊军国眼疾手快,拽住了黄毛的摩托车后托座的横杆,可是黄毛见状不仅没按刹车,反而又旋了一圈油门。摩托车往前冲,羊军国一下子被带倒在地。 “欸!”韩沉西本就留意着这边的动静,一直没骑车走,见状要去扶羊军国,不料一道瘦影子先他一步冲出来。 弋羊横在黄毛的摩托车车头前,一只手捏住刹车,一只手攥住黄毛的短袖衣领把人拖下车。 “道歉。”她强硬地命令。 韩沉西惊得瞪大双眼。 “松开。”黄毛同样不好惹。 弋羊丝毫不退让。 羊军国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掰开弋羊的手,把人护到身后。 他好声好气地说:“小伙子,你看这样行吗?你再添五十块钱,我让一步,你也让一步。” 黄毛还没说话,弋羊却道:“一百八,一分不能少,今天钱不够,车你别想开走。” 黄毛跟她犟:“我要是非把车开走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弋羊二话不说,掏手机拨110。 板寸男冲过来夺她手机,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气急败坏地跟黄毛说道:“掏钱啊,站着干什么,你还想等警察来了给你讨便宜吗?” 黄毛恨恨地瞪了弋羊两秒,随后听话地补足了钱。 弋羊让开道,两人开车走了,油门声震天响。 羊军国手臂擦破了皮,渗出一道血迹,但他皮糙肉厚不甚在意,教训弋羊:“你这孩子也太冲动了。那小子高你一头,真动起手来,铁定是你吃亏呀。” 弋羊绷着脸,什么话也没说,转而把冷冰冰的目光转向驻足旁观的韩沉西,好像在质问,看够了吗? 韩沉西心里一紧,估计被她犀利的眼神震住了,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有要去帮忙的意图呀。 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憋屈,选择瞪了回去。 两人大眼对小眼,谁谁是狗。 最后是羊军国瞧出异样,对韩沉西笑了笑,说:“让你看笑话了。” 韩沉西这才勉为其难地先行撤回视线,一蹬车,扬长而去。 这一闹剧,耽误了不少时间。 韩沉西骑车到校,刚在车棚锁了车,下午的上课铃便响了。 第一节课是刘志劲的物理,他撒丫子狂奔,在铃声落地那一刻,长腿踏进班级,成功堵住了刘志劲骂人的嘴。 然而弋羊无法避免地迟到了,迟到了近十五分钟。 韩沉西早猜到了这个结果,毕竟他骑车,她步行。 他此刻有点小肚鸡肠,昂首挺胸地端坐在座位上,期待着刘志劲质问她。 果然,刘志劲黑着脸,沉声道:“干什么去了?” 弋羊压下喘息的粗气,木然地说:“打针。” 韩沉西一愣。 刘志劲皱眉,看向弋羊的手——手背处贴着打了吊针后留下的棉花团和医用胶带。 “什么病?” “心律不齐。” “为什么不找我请假?” “不知道你的办公室在哪里。” 刘志劲稍稍回忆,确实没跟班里的同学说过他的办公室以及联系方式,顿了顿,没过多计较。 弋羊穿过过道,低头回座位。 这一路,韩沉西紧紧盯着她的手背,半晌,咧嘴笑了。 他冲她做了个口型:撒谎! 弋羊辨认出他的意思,不予理会。 韩沉西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曾因为跟一个小女孩发生争执,很生气,放学回家跟柳思凝一通抱怨,并恶狠狠地对那个小女孩从相貌到智商进行了贬低。 那时柳思凝火冒三丈,声色俱厉地批评他:“先不说闹矛盾是谁的错,你身为男生,在背后对一个女孩说三道四,还恶意攻击女孩的长相,太没品了。怎么,就你长得好看?人人夸你一句,把你吹上天了吧?我告诉你,你的长相是我跟你爸给你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敢去嫌弃别人。我强调一次,以后再嚼女生的舌根,把你的腿打断。” 她虽对韩沉西的学业听之任之,但在儿子待人接物方面是近乎苛刻的严格。 或许因为当时柳思凝盛怒的语气将年龄尚小的韩沉西震慑住了,她的这番话,韩沉西记忆深刻。自那之后,他没有对任何女生再有过负面的偏见,也从不参与男生之间关于女性话题的讨论。 他热情开朗,又小有幽默,平常跟女生说话时嘻嘻哈哈开些适当的小玩笑,女生缘着实不错。偏偏弋羊例外,短短两天的接触,几次三番让他不爽,他非常男人地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无奈没找到,最后只得简单地将其归咎于两人气场不合。 所以,他惹不起,躲得起,直接将两人前后桌的距离延长到了1.5米。 不过,有时候,越是躲着某个人,越是关注着她的动向。 韩沉西很快发现,这位高冷姐不仅是跟他个人气场不合,而是跟整个班都格格不入。 新开学,大家都在积极地融入班级,寻找小伙伴,组建姐妹团。 反观弋羊,始终孑然一身,独来独往。 韩沉西没见她主动跟人说过话,更没见有朋友来找她。每天,她如禅僧坐定般钉在凳子上,拿笔写写画画,格外认真。 孤僻吗? 韩沉西陷入沉思。 不! 他又很快否定,明明她是不屑搭理大家。 一晃到了周五,七班盼到了体育课。体育课安排在下午第一节,正是阳光最毒辣的时候。体育老师担心学生中暑,没组织集体活动,让他们解散自行去玩。 韩沉西困得百无聊赖。 范胡环顾一圈,瞧见树荫下的一张兵乓球台前聚了十来个同学,想去凑热闹。 他喊韩沉西,可韩沉西定睛瞧见葛梨也在,下意识回避。 “你怕什么呢?”范胡明知故问。 “我怕什么了?”韩沉西把问题反抛给他。 “你怕葛梨吃了你呗!”范胡直接点破。 韩沉西有苦难言。 范胡却老神在在地说:“哥,放心吧,我拿我未来女朋友的寿命跟你打赌,葛梨不会跟你表白的。她是要考清北的人,目标远大着呢,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不明智。她也清楚你们俩不是一路人,她就只是学习累了,爱找你解解闷。” 韩沉西傲娇道:“我是给人解闷的吗?” 范胡:“小公主嘛,从小被宠到大,比较在乎存在感,理解一下。” 韩沉西皱眉。 范胡拉他:“咱见招拆招,见招不接招,她也没办法,是吧?” 韩沉西无奈地叹口气。 两人走到球台前,范胡挤进人群,说道:“打几分的?算上我俩。” “五个球,谁输谁下。”苏果是组织者。 范胡自觉融入:“谁先上?” “我来。”葛梨向苏果要了球拍,自告奋勇地走到球台另一端站着,用老熟人的口吻对韩沉西说,“我的球技也算是你陪着练出来的,放水你是熟练工。” 韩沉西被强行塞了拍子,还被推上前。他故作不解其意地说:“班长带头作弊怎么行?” 葛梨瘪瘪嘴,然后在他手里接飞了三个发球,没有任何回合战地结束了这一轮。 葛梨嘟囔了句:“胜负心这么强。” 韩沉西带有歉意地解释:“手生,刚没控制好力道,我注意。” 果然接下来几轮,再和女生打时,他温和了很多。 温柔地赢了球后,他觉得没意思,摸摸裤兜,兜里有一沓零花钱,干脆领着范胡去给大家买冷饮。 操场出去后的左手边便是一排店铺。 紧挨着书屋的小卖部面前竖着一把遮阳伞,伞下横着一个海尔牌大冰箱。 韩沉西径直走去冰箱拿冷饮,没想到一走近,就看到了坐在小马扎上的弋羊——她坐的地方是个死角,因为冰箱高度的原因,将她挡住了。 韩沉西准备去拉冰箱门的手滞在空中,轻飘飘瞥了她一眼,脸皱了皱。 这位姑娘从报刊摊借了两版报纸,正蜷在那儿翻阅。从他的视角,正好能看到她后背一对肩胛骨撑出嶙峋的凸痕,瘦得极其夸张。 弋羊也感知到了头顶的视线,一抬头,恶狠狠地用眼神警示他。 韩沉西自然也没给她好脸色。 而就在这时,范胡没眼力见儿地闯了过来,热情洋溢地冲弋羊打招呼,还好客地要请她喝饮料。 “不用了,谢谢。”拿起脚边的报纸,她埋头走开。 范胡愣了下,评价了句:“高冷姐。” 韩沉西伸手拿了一瓶可乐,拧开喝了一口,却突兀地“扑哧”一笑。 方才弋羊起身时,身体轻微打了个晃,眼睫也飞速颤了一下。她的小动作没逃过他的眼睛,他推测,她是腿蹲麻了,但她表面还是无波无澜,淡定到不行。 韩沉西腹诽:装! 范胡瞅着他闷骚地翘起嘴角,费解地问:“你笑什么?” 韩沉西一抬下巴,说:“我笑起来好看。” 一高放月假,每四个星期才休两天,住宿生彼时可以回家,另在校度过的三个周末,住宿生被安排补课。补课课程安排得很变态,六门主科轮着来,仅有的文娱活动,是每周日晚两小时的电影时间。 这天,一下课就跑去串门的大喇叭张琦借来一套碟片的同时,还搞来各科预做卷的标准答案。 “真行啊!”范胡打个响指,“小灵通,先借我瞧一眼。” “你悠着点抄,别黄表纸包饺子,到时候露了馅。”张琦将装订成册的一个小本本递给他。 “我抄作业的水平出神入化,一般老师没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识别不了。”范胡臭屁道,不过答案拿到手,他看都没看,一巴掌将其拍到皮九面前,“快别挠了,头皮都挠出血了,不会写就不会写呗,承认自己脑子笨没什么。给,抄吧。” 吊车尾的敢说班级第二名脑子笨,韩沉西听见,怒骂范胡别嚣张。 张琦一心念着看电影,又向葛梨提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班长,你们走读生,哪个回家搬影碟机啊?” 葛梨想也不想便回头看韩沉西。 韩沉西正垂着脑袋玩贪吃蛇。 葛梨理所当然地命令他:“韩沉西,你回去搬。” “凭啥?”韩沉西不服,“徐海洋家离得近,让他去,省时间。” 葛梨强调:“你家离得也不远。” “还是有点远。” 葛梨一听他在犟嘴,且在她和他说话时,这人头也不抬,大半的注意力全在游戏上,很敷衍。她小性子涌上来,抓起手里的一个硬壳笔记本向他甩了过去,眼眉含嗔:“你好好跟我说话!” 扔东西是冲动之举,但她没预估好力道,笔记本在空中散开,纸张“呼啦啦”翻着页,阻力变大,速度减慢,眼看着它就要往下坠,朝着弋羊的额头砸去。 “呀!”葛梨见状喊了声。 弋羊在聚精会神地算数学题,可能是危险来临前的机体本能,她下意识抬了头,就看见空中一个笔记本朝她飞来,近在眼前。 她愣了下。 反倒是韩沉西反应迅速,旋风般起身,长胳膊从后面一伸,宽大的手掌罩在了弋羊的左半侧额头上。 他手腕用力,迫使她稍微低下头。 笔记本呼啸而至,在韩沉西的手背重重一磕,弹落到了水泥地上。 炙热的炎夏,男生的体表温度高,盖在女生额头的掌心有热度也有力度,弋羊警觉起来,脸色骤然一变,在韩沉西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臂之前,一把将其挥开。 韩沉西倾身站着,重心本就在前,猛地被推,找不到着力点,脚绊得桌子“刺啦”一声响,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他蒙了两秒,火大,因此到嘴边的那句“你没事吧”脱口成了:“你发什么神经啊?” 他一直以来对弋羊的不爽以及压抑的克制,隐隐要爆发。 弋羊紧紧抿起嘴唇,沉默地给了他一记眼刀。 葛梨有点被吓到,怕两个人起冲突,急忙上前,捡起地上的笔记本,满怀歉意地对弋羊说:“对不起啊,我要扔他的,没找好准头。” 弋羊抹去额头的那股“被侵犯感”,烦躁地说:“‘打情骂俏’请出去,校园那么大,找个没人的角落随你们做什么。” 韩沉西横眉怒目,质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打情骂俏’了?” 葛梨的脸瞬间一阵红一阵白,她觉得弋羊说话好难听。 弋羊似乎不屑跟韩沉西争辩,扭正坐直,重新拿起笔,开始写题。 班里的同学面面相觑,苏果更是目瞪口呆。 范胡早在“案发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拽着韩沉西,安抚说:“别跟女生一般见识嘛!” 看葛梨杵在那儿,委屈的样子,范胡又去开解她:“干妹妹,这次吸取好教训,下次别再空中抛物了。有啥事要说,你找我,我给你免费传话。” 他拍了拍葛梨的肩膀,然后朝苏果递了个眼色:“愣啥呢,还不快麻溜地把班长请回座位?” 苏果恍然大悟,“哦哦”两声,揽着葛梨把人带了回去。 范胡又毕恭毕敬地帮韩沉西把课桌重新摆放好,将怒火未散的人按在凳子上,说:“Peace and love(和平与爱)。” 韩沉西让他滚蛋。 过了好一阵,风波停息,张琦弱小又可怜地问道:“班长,那咱们的电影还看不看了?” 葛梨没回答。 “看,午休结束我回家抱影碟机。”韩沉西拿了主意。他之所有改变态度,不是因为葛梨,而是他不想因为他闹这么一出不愉快,影响到班里的其他同学,特别是于住宿生而言,一周看一次电影是挺珍贵的机会。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教室,从后操场翻墙回了家。 韩沉西住的别墅前院有花圃,月季花开得锦簇。 在书房做作业的柳丁听到大门响起动静,从窗户探出头张望,瞧见他,恍惚道:“哥,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班里要看电影,我回来抱影碟机。”韩沉西边往屋里进边说。 客厅空间很大,但陈设简单,一套真皮沙发、一张茶几、一台30英寸大彩电,以及一架钢琴。 韩沉西径直走到电视机前,从立架里取出影碟机,把电源线盘成团。好半天,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下午就待在家吗?” 初中生每周正常休息,柳丁隔两个星期才回父母身边一趟。 柳丁点点头。 “怎么没有跟同学约着一起去玩?” “认识的新同学都要上兴趣班。” 韩沉西“哦”了声,想起柳丁上了门绘画课,不过时间安排在周五晚上。 “那作业写完了吗?” 柳丁说:“数学有好几道题不会。” 韩沉西将影碟机用袋子装起来,哼笑一声:“你指望我能帮你?” 柳丁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她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的学习,韩沉西一直抓得很紧,她重大考试的成绩起伏甚至会影响到韩沉西的心情。 而韩沉西想起,自开学以来,他每晚例行询问柳丁的作业情况时,柳丁时不时跟他说有数学题不会。 韩沉西不禁重视起来。他虽是个大学渣,但“学习一旦落下便很难赶上”的浅显道理还是懂的。 他稍加思索,说道:“这样,带上你的课本和练习册跟我去学校吧,我找人帮你。” 柳丁心思敏感,踌躇道:“行得通吗?有外人进班,你们班主任会不会不高兴、同学会不会有意见?” “你是去学习的,又不是去捣乱的。”韩沉西催促,“快,收拾书包。” 他人高腿长,步伐迈得大,柳丁拽着他的T恤,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他们从正大门进校再回班,七班学生的注意力立马被他身旁跟着的穿碎格子裙的小姑娘吸引。 “我表妹!”韩沉西简短介绍,然后将影碟机搁在讲台上,让张琦去连上电视,他则带着柳丁走向他的座位。 经过葛梨那一排时,柳丁注意到葛梨,热络地跟葛梨挥挥手。 葛梨冲她微微笑,但笑容勉强,脸色十分不好看。 柳丁立马感知到葛梨心情不好。 她小声问韩沉西:“葛梨姐怎么不开心?” 韩沉西到教室西北角搬了一张备用凳子,随意看了弋羊一眼,心胸狭窄地说:“被人气的。” 柳丁困惑地“啊”了声,还想细问,韩沉西已经转移话题了:“先别急,等电影结束,我再给你找个靠谱的学霸帮你看看题。” “好。”柳丁从书包里翻出语文课本,自顾自预习去了。 范胡不知觍着脸找哪位女生要了一根棒棒糖,扔给柳丁让她当零嘴,韩沉西将它半途劫了,三两下扯掉塑料包装,往嘴里一塞。 范胡见他那么大人了还跟柳丁抢食,用口型损了句“不要脸”。 韩沉西笑了笑,双手抱在胸前,靠着门吹风。 他思绪放空好一会儿,朝葛梨的位置望去。 葛梨自尊心太强,心眼又小,事情过去一节课的时间了,仍旧郁郁寡欢的。 苏果趴到葛梨身边,小心翼翼附带讨好地安慰:“班长,你别理那个弋羊。她很怪的,脾气更不怎么好,平时在宿舍对我们爱搭不理的,我们跟她打招呼,她也就很冷淡地点点头,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早出晚归,没人知道她在干什么。” 为了显示她感同身受,她跟葛梨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开学报到那天,因为床位,弋羊跟她发生冲突的事情。 葛梨大吃一惊,在心里给弋羊下了定义:怪人! 她又忍不住回头想再观察弋羊一眼,哪知,发现了韩沉西远远地盯着她发呆。她心跳加速,脸瞬间浮了层薄红。 韩沉西瞧见这情状,回过神,“啧”了声。 弋羊始终没有抬起头看电影。晚间课铃响起时,她搁下笔,起身去厕所。她从后门出,侧过身时,瞥到柳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弋羊神情一顿。 “弋羊姐。”柳丁惊喜交加。方才因为来到陌生的班级,她没敢四下乱瞅,此刻陡然认出弋羊,颇感意外。 “你怎么在这儿?”疑问的语气,难得弋羊说话时带了情绪。 柳丁赶紧指着门框边的韩沉西说:“我哥带我来的。” 被点名的韩沉西满脸问号。 弋羊顺着柳丁手指的方向向韩沉西递去一眼,点点头,面容异常平静,仿佛一个小时前没有跟韩沉西起过冲突。 她从韩沉西腿边经过,出教室下楼。 韩沉西愣在那儿半晌,问柳丁:“你认识她?” 柳丁点点头。 “怎么认识的?” “她是望乡的啊。她舅舅是电工,暑假的时候,爷爷屋里漏电,就是她和她舅舅帮忙上门来修的。” 韩沉西无语。 柳丁又说:“上一年,你给爷爷买的新手机被他不小心摔坏了,也是找她修好的,我在爷爷家见过她几次。” 韩沉西困惑:“那我怎么没在姥爷家见过她?” 柳丁哪里知道,随口说:“可能你去的不是时候。” 韩沉西抬抬眉。 “哥。”柳丁向韩沉西请求,“我不懂的题就问弋羊姐吧?” 原本她打算麻烦葛梨的,毕竟以前是邻居,但葛梨心情不好,她不敢去打扰。 韩沉西没法跟柳丁说清刚才的那场矛盾,小小斟酌后,只好说道:“随你。”接着又补了句,“只要她愿意给你讲。” 而事实是,等弋羊回班,柳丁捧着练习册问她:“弋羊姐,我有几道题不会,你能给我讲讲吗?” “好。”弋羊没犹豫便应下了。 柳丁冲韩沉西递去一个胜利的微笑,随后搬着凳子坐到了弋羊身边。 初一第一单元讲的知识点是有理数和绝对值,弋羊看了看柳丁练习册的题,发现她计算题不出错,但涉及概念性的小题容易混淆导致失分。 很明显,定义没学清。 弋羊翻课本,从头帮她理清概念。 韩沉西后脑勺靠着墙,望着前方不远处两位姑娘瘦薄的脊背,一个在歪头说着什么,另一个侧头听得认真,画面竟诡异的和谐。 弋羊思路清晰,讲题快,二十分钟便解决了柳丁的所有问题。 韩沉西摘掉耳机,把耳机线绕脖子上,冲坐回来的柳丁问:“学明白了?” 柳丁笑着点点头。 韩沉西怀有疑虑,他不清楚弋羊的实力,心说:可别是人家糊弄你,你还不自知。 他继而想到自己稀烂的成绩,估摸着自己差不多也是别人眼中的二傻子,便没再多言。 放学时,弋羊合上课本,把书桌理整洁,从桌子里拿出一顶鸭舌帽戴上,站了起来。 柳丁看见,挥挥手,用熟络的口吻说:“弋羊姐,再见。” “再见。”弋羊淡淡地回应。 韩沉西立在一旁,两手插兜,双眼幽幽地瞄她。他此刻内心有些复杂,一方面想替柳丁道个谢,另一方面又实在拉不下脸面。平心而论,他接触过的女生中,她的性格太讨厌,他不愿再跟她有过多接触。 他胡思乱想之际,范胡凑近,学着柳丁的口吻说:“弋羊姐,再见。” 范胡笑脸示人,目的在于缓和关系,毕竟韩沉西从不轻易和人红脸。 谁知,弋羊嘴唇抿起一个弧度,漠然地警告他:“我不是你姐,咱俩不熟。” 范胡被噎得一时只知道干瞪眼。直到等人离开教室走远,他才小声跟韩沉西吐槽:“你前桌不太好惹。” 韩沉西顿了下,却说:“你不惹,就没事。” 今早,羊军国掐着早读结束的时间给弋羊打电话,再三跟她强调,修理铺的活不多,中午不用过去帮忙,晚上回家吃饭,他包饺子。 弋羊无法推拒,应下了。 此时她疾步往校外走,很是心烦,烦韩沉西话多,烦找他说话的同学多,更烦坐在他前面总遇到状况外的事情。开学以来第一次上午休,就莫名被点爆了脾气,这让她不禁担心起之后漫长的学期。她想,不如干脆跟他打一架,打赢了他闭嘴换位置。要是打输了呢?那就再打一架,直到打赢为止。 校门口,门卫盘查走读证。 弋羊把东西从裤兜里掏出来拿给门卫看,门卫马马虎虎扫一眼,没看出这走读证上盖的红章不是学校教务办的。 弋羊非常顺利地出了校门。 羊军国的家在服装批发市场后面,走过去一刻钟的时间。 那一片都是二十世纪修建的老式居民区,各单元楼之间的间隙窄,很拥挤,楼道又常年不通风不透光,一到夏天,谁家下楼扔个垃圾,腐朽的酸臭味儿都久久不能散去。 弋羊憋着气爬到四楼,敲了两下锈迹斑斑的绿色铁房门。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羊军国来开的门。 “来啦?”羊军国穿着白色背心,裸露在外的皮肤蒸腾着汗珠,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弋羊点点头,一垂眼,瞧见他手上沾着面粉。 她迈脚进门,房子没有玄关,进屋就是客厅。 此时,徐春丽正叠着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嗑瓜子,茶几上一台小风扇对着她“呼呼啦啦”吹着风,吹乱了她精心打理好的鬈发。 “舅妈。”弋羊喊她。 徐春丽听见斜着眼看看她,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 羊军国笑着说:“饺子还在包,吃上嘴还得等一会儿,你跟你舅妈先嗑嗑瓜子,聊聊天。” 他说完,迈着臃肿的腿一头扎进了厨房。 弋羊冲徐春丽说:“我去给舅舅搭把手。” 徐春丽穿了一套黑色蕾丝包臀短裙,因腰腹部勒得紧,她坐得很直,挺着胸脯。像没听见弋羊说话一样,她只顾着嗑瓜子,理也不理。 弋羊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并不在意,转身往厨房去了。 厨房设计得不合理,是个长条形的,空间窄,错肩才能勉强容下两个人。 羊军国看她挤到洗漱池洗了手,是要帮忙的意思,心疼地说:“厨房热。”将她往外赶。 弋羊轻声说:“两个人忙活快一点,我一会儿还得上晚自习呢,等不及。” 羊军国重视她的学习,便没再坚持。 猪肉白菜的饺子馅已经调好,羊军国包饺子手法熟练,便把擀皮的任务交给了弋羊。 舅甥俩都是利索的人,没一会儿,饺子便下锅煮开了。 煤气灶不断将厨房加温,羊军国热得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脖子上围着的毛巾也吸饱了水。 弋羊后背也汗湿了,她让羊军国去洗把脸,她把煮熟的饺子盛到盘子里,端去客厅的餐桌上。 徐春丽瞧见饭做好了,拍拍手站起来,身姿摇曳着走到餐桌前,拉出凳子,款款落了座。等弋羊拿来筷子,她一挑眉,问:“醋呢?” 弋羊折回厨房拿了醋瓶和醋碟,搁置到她面前,意思很明显——吃多少倒多少,自己掂量。 徐春丽不悦,双手抱臂,干坐着。 弋羊垂眸,忽视她,自顾自吃了起来。 羊军国洗好脸,在弋羊对面落了座,察觉到徐春丽眼神里的不耐烦,主动拧开醋瓶,帮她倒好醋。他知道徐春丽是嫌醋瓶有油污,怕脏了刚染好指甲的手。 他又把筷子递给徐春丽,好声好气地说:“快吃吧,凉了你又嫌肉有味儿。” 徐春丽还算知趣,接了筷子。 一时间,餐桌上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弋羊吃饭的速度明显比平时快,眼见她盘子里只剩最后一个饺子了,羊军国把他面前那盘未动筷的推给她,说:“多吃点,正长身体的时候。” 弋羊把盘子推了回去,摆摆手,说:“我吃饱了。” “才吃那么几个,怎么能吃饱呢?学习消耗身体,晚会儿就饿了,饿了夜里睡不好觉……” 羊军国意欲再劝,徐春丽酸溜溜地插嘴打断他:“你懂什么?现在的小姑娘都是小猫胃,讲究吃三分饱,保持身材不能吃胖,吃胖了,以后不好找男朋友的。” 羊军国冲弋羊笑了笑:“弋羊年纪还小,谈朋友等考上大学也不迟。” 徐春丽十指不沾阳春水,自从和羊军国结婚,没下过厨房,也不做家务。她吃好了,将筷子一搁,以日化店忙为由,拎上包,扬长而去。 弋羊自觉帮忙刷了碗,然后跟羊军国告别,走出小区时,已经将近六点半。 彼时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天空变成灰白色,蝉鸣声渐弱,她停住脚步,抬头望望天,一两片云朵悠悠然地晃动着。 两年,距高考还有两年,虽然一些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她已经习惯了,也从来没有觉得害怕过什么,可她仍然希望时间可以流逝得再快一点。 新一周开始,一大早,各科课代表扯着嗓门催作业,教室里乱作一团。 第一节语文课,语文老师陈金凤觉得早上时光大好,学生神思清明,便拿出十五分钟的时间让他们背课文。趁着这个间隙,她下讲台,从前排开始抽查语文作业。她周六布置了三篇散文赏析。 前排的学生都不错,知学,听课认真,回答问题积极主动。因此,陈金凤检查他们的练习卷时非常仔细,她想针对性地找一找他们各自存在的小问题,然后指点出来,利于他们进步。 起初,她瞧几个学生的卷子写得密密麻麻,字体工整漂亮,对他们端正的学习态度甚感欣慰。但是,越往后看,看的卷子份数越多,她逐渐发现不对劲了。 第一篇阅读理解是现代文,其中第一问是“开篇段落在全文中的作用”,标准答案有三条。她发现,许多学生不仅写全了这三条,且列出答案的顺序以及字数与标准答案对比别无二致。 陈金凤心下生疑,她不动声色地将大半个班的练习卷过目了一遍,两眼一翻,差点断气。 这不是赤裸裸的抄答案嘛!大规模!大面积!几乎是全班作案! 她强压着火气没直接戳破,只是在接下来评讲卷子时,先不做分析,直接让学生读他们自己写的解析。 她点了魏媛媛。 魏媛媛起立,她成绩不错,拿起自己的卷子信心百倍地念道:“第一,交代了当时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极度匮乏的社会背景;第二,初步展现了主人公的性格特征;第三,为下文卖肉看电影的情节埋下伏笔。” “非常好。”陈金凤平直的唇线僵硬地往上扬了一下。 魏媛媛以为自己得到表扬,微微一笑,刚想坐下,陈金凤却淡淡地说:“先站会儿。” 魏媛媛一愣。 陈金凤:“苏果,你来说说你写的。” 苏果没猜透陈金凤的用意,捏着卷子,小心翼翼地说:“第一点,交代了当时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极度……”苏果打个激灵,赶紧收住嘴,想起她和魏媛媛都抄了答案,如果按着念,容易露馅,急忙改口,“极度紧缺的社会背景;第二,初步展现了主人公的人物性格。” “没啦?”陈金凤问。 “没了,我就写两条。”苏果低着头,略显心虚。 “行,你也先站着。”陈金凤随意扫了眼,“张琦,来你念念你的。” 张琦正偷偷玩手机呢,蓦地被叫,不可思议地“啊”了声。不过,他反应快,站起来卷子也不看,就说道:“承上启下。” 陈金凤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开头段,承什么上?” 韩沉西左歪右扭地坐着看笑话,没憋住,“扑哧”一笑。 陈金凤听到,炮火攻向他:“韩沉西,你还有脸笑?来念念你写的什么。” 韩沉西收住笑容,晃晃悠悠站起来,随口胡诌:“首尾呼应。” 陈金凤:“应你个头!” 这边话音还没落地呢,范胡莫名又被戳中笑穴。 “范胡!”陈金凤瞧见,气势汹汹地问,“我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今天怎么那么开心?来,起来给大家表演个三分钟大笑。” 范胡立马收敛,从善如流地道歉。 陈金凤气得眼冒金星,一挥胳膊:“你们几个,拿着你们的卷子,站到讲台上来。” 五个人在讲台“一”字排开。 陈金凤说:“卷子举过头顶。” 五个人摊开卷子挡住脸,范胡和张琦尚不自知,还在挤眉弄眼吐舌头。 陈金凤抓起自备的教尺,点了点左手边苏果和魏媛媛的卷子,说:“好,底下坐着的同学都抬头。我们玩个游戏啊,游戏名叫找碴,找找这两位同学的卷子跟你们的有哪些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 范胡勾头瞧了瞧,二百五地说:“老师,我跟他们写的不一样,我字少。” 陈金凤大喊:“你那是懒得抄!” 范胡心说:还挺了解我的。 “还有你,你也是懒得……”陈金凤气冲冲地挪到韩沉西身边。 韩沉西高,他抬手举起卷子,卷子已经与黑板顶的那条线持平了,陈金凤得仰着脸看:“你低一点,搁下巴这儿。” 韩沉西胳膊往下低了一截,陈金凤扫了眼他整洁白净的卷子,“哼”了声:“哦,你不是懒得抄,你是压根懒得写。这么看不起我的语文课啊?” 韩沉西急忙否认:“没有。”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陈金凤气得头晕,扶着讲台,高声骂道,“你们可真行,对付我一套一套的。糊弄了我的作业,还耍着我玩,明明抄全了答案,回答问题的时候还得装着是自己写的现场编,累不累呀?既然你们都那么聪明,我相信你们能自学成才,这练习卷我不讲了。” 她说到做到,翻开教案,自顾自地讲课文,也不管讲台上站着的几个人。 弋羊耐着性子听陈金凤教训人半天,果她以一句“我不讲了”的气话收尾,听课的心情瞬间没了,于是拿出买的练习册,自顾自写数学题去了。 一到下课,陈金凤就扬长而去。 范胡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笑嘻嘻地冲苏果调侃了句:“怎么好学生也会糊弄作业呀?” 下午,刘志劲的课,他进班级往讲台上一站,上课铃刚好响起,他喊了声:“上课。” 葛梨:“起立。” 全班:“老师好。” 刘志劲:“站着吧。” 全班哑然。 弋羊抿了下嘴唇,有预知性似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刘志劲恨铁不成钢地说:“我都不知道我们班有六个清北的苗子,弋羊、皮九、苏果、范胡、刘浩川、孙兴文,可以啊,这么高难度的拔高卷都能写满分,物理竞赛金奖的水平啊。” 弋羊拧眉。 刘志劲的眼神先扫向范胡,点名:“平时上课让你回答问题的时候,怎么屁都蹦不出来一个呢?嗯?说说原因。” 范胡哪敢说原因。 刘志劲开门见山地问:“谁弄来的答案?” 全班寂静。 刘志劲阴森道:“是自己主动承认呢,还是等我查出来?” 又静了大概半分钟,张琦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从哪儿弄的?” “高三。” 刘志劲冷哼一声,开始骂道:“自己不想学,趁早滚蛋,别带坏班里的风气。”他拿起六个人的试卷,抖得“哗啦啦”响,“你们六个,拎着你们的‘勋章’,到外面站着去,反正能力那么强,用不着听我讲课。” 俗话说,法不责众,从批改情况看,班里至少有一半的人或多或少参考了那份答案,刘志劲不可能真的全将他们赶出教室,闹得太大,被教务处发现,事情就不好控制了。可是单纯只骂一顿,他又觉得怒其不争,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惩罚了再说。 他又冲张琦一挥手,示意张琦也出去。 五个人陆陆续续地从刘志劲手里接过卷子走去室外。 韩沉西高弋羊一头,他从后面看她,瞧她站着没动,脊背挺得笔正。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应该没抄,他想象不出她为了求答案,而主动拉下脸跟人说话的场面。 那一定相当精彩。 可是,如果没抄,她自己写的,能拿满分? 她学习有这么好吗? 然而,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弋羊身影动了。她微蹙着眉头,上前领了试卷,出了教室。 韩沉西更觉得匪夷所思。 外面日头正盛,好在走廊靠墙一侧有阴凉地。 几个人自觉排成一列。 弋羊站到了她座位的窗边,她伸手将窗户全拉开,只听刘志劲又说:“韩沉西,你也外面站着去。” 韩沉西一愣:“啊?” 刘志劲拎起他空白的试卷,一副“啊什么啊”的表情。 韩沉西恍然地“哦”了声,乖巧地起身从后门而出,背手一站,恰好站在弋羊旁边。 而弋羊的右手边好巧不巧是范胡。 范胡不知“羞愧”二字怎么写,还嬉皮笑脸地揶揄:“刘志劲的作业你都敢不写?” 韩沉西:“这才叫不分贵贱,一视同仁啊。” 范胡:“牛!” 张琦夺过刘浩川的卷子,瞧着那上面两个大大的对号,觉得触目惊心。他质问道:“你不是跟我说,没有傻子会抄成满分吗?你骂你自己呢?真当那答案卷是假的啊?” 刘浩川冤枉极了:“我还郁闷呢,我压根没见过你那答案卷。” 张琦:“那你抄谁的?” 刘浩川:“我哪知道?早上交作业的时候,我是随便从物理课代表手里抽了一张。” 张琦问孙兴文:“你呢?” “我抄耗子的。”孙兴文翻着自己的卷子看来看去,显然也不太能接受他卷子上的大对号。 范胡啐了声:“嘁,我抄你的。” 张琦气急败坏:“你们怎么那么勤快,留一道题不写,能少块肉吗?” 刘浩川说:“都是选择题和填空题,抄顺手了呗。再说,我也没想过那是满分卷啊,而且平时‘刘大哥’不改我的卷子,撑死批个日期。” 范胡和孙兴文频频点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孙兴文说:“谁知道他今天这么勤快。” 范胡贼头贼脑地把“革命战友”瞧了一遍,看苏果涨红脸,快哭了,问:“妹妹,你大好年华呢,咋也想不开抄答案呢?” “我没有。”苏果觉得自己今天点背到家了,被语文老师点名了不说,她连那答案卷的边沿都没摸一下,只不过写题的时候问了A同学,又参考了B、C、D同学的卷子,怎么会参考成了满分? 而皮九捧着自己的卷子同样纳闷,他记得他有道电阻题空着没写,怎么横线上填着“5Ω”呢? 范胡想起什么,蹭蹭鼻子,主动向皮九坦诚说:“我早上看你卷子空着一题,就随手给你添了一笔。” 皮九无语。 韩沉西旁观者清,理清情况说:“你们几个连环抄了呗。” 范胡细细一琢磨,还真是。他抄孙兴文的,孙兴文抄刘浩川的,那刘浩川抄谁的? 他问刘浩川:“你是不是不小心拿了我同桌的卷子?” 刘浩川扭头看了眼皮九的字体,摇摇头:“不是。” 他又看向苏果。苏果主动把自己的卷子递过去让他辨认,他也摇摇头。 范胡不解:“嗯?” 在场的只剩一个人——弋羊。 包括韩沉西在内的六个人从不同方向转过头,不约而同地瞅着她。 弋羊一怔。 刘浩川悄悄挪上前来,盯着弋羊手里的卷子足足两秒,“啊”了声,用指认凶手的口气说:“我就是抄她的。” 弋羊感到分外无语。 韩沉西别过脸,悠悠然笑了。 源头找到了,但没人敢兴师问罪。 弋羊一脸不耐烦,像是被一群“傻狗”打扰到了。 几个人飞着眼色,面面相觑半晌,自认倒霉了。 等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们刚想逃回座位,哪想刘志劲蛮不讲理地下命令:“谁让你们动了?站着,站到放学。” 韩沉西不爽地问:“那能去上个厕所吗?” 刘志劲:“憋着。” 韩沉西:“憋不住。” 刘志劲:“那就尿裤子里。” 韩沉西被他噎了一嘴,心中愤愤然:我不要面子的啊? 刘志劲朝他们一个一个瞪去一眼,无声地警告他们“好好反省”错误,然后背着手,进了隔壁八班。 而他背影一消失,观望在旁的八班和九班的混混学生就来闹了。 他们一问一答。 A生:“哟!沉哥,这么热的天,杵门口干吗呢?” 韩沉西眯起眼睛看太阳:“思考。” A生:“思考啥?” 韩沉西:“思考太阳为何像我一样耀眼!” A生:“你要不要脸?” B生:“我看你就是没干啥正经事,被赶出来了。” 韩沉西冲他挑挑下巴:“看透不说透,日后还是好朋友。” C生:“还能在七班混吗?不行,来我们八班啊。” 韩沉西傲娇道:“想都别想,你们班哪有请到我的那个福气。” 一群人围着他说贫逗乐,喧哗声热烈吵闹。 弋羊微微颔首,低垂的视线落在卷子上,没去看韩沉西,也不好奇他。可偏偏韩沉西就杵在她身旁,他说话时嘚嘚瑟瑟的音调全飘进了她耳朵,无法屏蔽。 弋羊心里烦,转着手里的圆珠笔。 应景似的,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像只迎来送往的花孔雀”,她觉得用来描述韩沉西这个人无比贴切。 她在心里冷冷一笑。 第二节是化学课。 化学老师是一位年轻女性,说话声音细软,音调不高。老师讲的是新课,弋羊稳定心神,隔着窗户认真听。但也就刚认真听了十分钟,旁边两个“烦人精”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听课思路。 范胡问韩沉西:“哥,无聊吗?” 韩沉西伸了个懒腰,说:“无聊。” 好动的年纪,干杵着不能动,太折磨人了。 范胡开始哼歌,哼着哼着,调子一转,神经病地唱了起来:“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飞呀飞呀……” 他飞了两次,伸腰往后一靠,手藏在背后,示意韩沉西出拳。 韩沉西一副看弱智的表情:“我是无聊,不是弱智。” 范胡嘿嘿憋着笑,继续低声与他说着俏皮话。 弋羊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像封了一层膜,“嗡嗡嗡”的。她自脚底到膝盖隐隐发疼,头又痛又重,她往前走了一步,手扶着墙,眼睛仍旧透过窗户望着黑板。 韩沉西的视线轻飘飘从她身上掠过,察觉她面色煞白,状态不太对劲,又多细看一眼,然后念及她和柳丁相识,到底先放下了对她的敌意,关心了句:“你怎么了?” 无人回应。 韩沉西只得微微欠身,又问:“不舒服啊?” 低沉的男性嗓音飘在头顶,弋羊还是没有理会。 韩沉脚丫子要被高温的路面烫熟了,没兴致继续看了,招招手,示意范胡走。 范胡点头,紧跟着转身,不想一脚踢到了旁边女生的行李箱。 他脚没落稳,绊了一下,怀里的凉席往前杵,又打到了女生的肩胛骨。 “对不起。”范胡一把扶住行李箱,道歉脱口而出,只是语气略显散漫,倒不是不真诚,调性如此。 女生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一双眼睛藏在阴影里。她冷漠地斜范胡一眼,没对他的道歉作出回应。 范胡愣了愣。 也不等他再开口,女生拉着箱子,大跨步走远了。 范胡心说:有点高冷。 “看什么呢?”韩沉西见他没跟上,停步扭头催促。 范胡屁颠屁颠地跑到韩沉西身边,有些匪夷所思地说:“哥,刚才遇到一个女生,我怀疑她瞪我。” 韩沉西损他:“想多了,平常人看到‘二百五’都用那眼神。” 一高分东、西两院,文科班在东院,理科班在西院,两院中间用栅栏门隔开。 弋羊高一时虽没怎么往西院来过,但对设计诡异的理科女生宿舍楼略有耳闻。 如今一见,果不其然。楼高五层,正面是一块块的深绿色滑面玻璃,在阳光垂射下泛着阴森的冷光,直让人脊背生寒。 在楼前的展览板上,弋羊找到了自己的宿舍号,201。 行李箱不算太重,她一口气拎上楼,面没改色,心跳快了点。 因为一个暑假没有通风,楼栋里有股强烈的霉味儿。她推开半掩的宿舍门,微微抬眼往里看,和一个正吃薯片的女生对上视线。 “Hi!”女生挥挥手,很友善地打招呼,“201宿舍的吗?同学你好啊,我叫苏果。” 苏果的脸有婴儿肥,笑起来十分可爱。 “你好,我叫姜琳。”盘腿坐在苏果旁边的女生跟着说。 姜琳长相普普通通,五官没出彩的地方。 “弋羊。”相比于她们俩语气里洋溢的热情,弋羊明显冷淡许多。 另外一个女生正躺在上铺的床上。她从床铺探出头,眼睛像个扫描仪似的把弋羊仔细打量了一番,在弋羊察觉,并警惕性地望向她时,她淡淡地说:“你好,我叫夏满珍。” 弋羊点了个头,算是回应,然后移开视线,扫了眼房间。 一高的住宿设施实在简陋,一个宿舍三张上下铺铁床,住六个人,没有单独的浴室,整个楼层共用一个洗漱间。 三张床,两张靠墙而立,一张临着窗户。 弋羊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随后看向临窗那张床的上铺。床被占了,上面放置着未拆封的行李。 她抿了下嘴唇,注意到贴在护栏处的名字条没撕干净,“羊”字还完整地保留着。 虽然学校对床位有分配,落到实处却是默认先到先挑。 苏果是个自来熟,也是个话痨,她嚼着薯片,已经没有隔阂地开始对弋羊展现同窗之谊了:“外面很热吧?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40℃呢,你看你的后背都湿透了。我这边有个小电扇,你过来吹吹风吧。” 弋羊侧头瞥了她一眼,忽视她的套近乎,问:“你知道这张床被谁占了吗?” “啊?”苏果晃了下神,随即趿拉着拖鞋走到弋羊身边,有些疑惑,“我占的,怎么了?” 说完,她猛地想起,刚才撕名字条时,她心里吐槽过“弋羊”的名字像男生,这会儿突然把名字和真人对上,便心虚地解释:“大家都没按照名字条分配的床位睡。” 莫名地,苏果心里有点怵弋羊。 “能把它让给我吗?”弋羊果断地问。 “啊?”苏果满是费解,因为一般人见到这床位已经有了主人,即使再心仪它,也不会开口请求要。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弋羊又说:“你开条件,只要你让,我都答应。” 语气分外霸道。 苏果不禁去看她,只见她眼神坚毅,仿佛在说“这床位我要定了,情况你自己掂量”。 “你怎么这样啊?”苏果瞬间感到委屈。 弋羊没吭声。 姜琳见起了争执,走过来往后扯了扯苏果,像怕弋羊动手打她,还为她打抱不平:“你要挑想睡的床位,干吗不早点来?你话里的意思摆明是在抢。”还理直气壮的。 弋羊依旧不说话,只是朝床位上的名字条点点下巴。姜琳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在暗示苏果才是仗着来得早“抢”西顿了下,再次喊她:“喂! “喂!” 弋羊缓慢地吸了口气,侧过头,质问“花孔雀”:“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对他的好心好意不领情就算了,还要用那满是冷意的眼神嘲弄他多事,韩沉西嘴唇抿成一条线,心里直骂:我真是吃饱了撑的非要问问你! 他别过头,恨恨地往旁边退开一点距离,情绪里带着十分不爽。 之后半节课过去,这一群罚站的人默契地陷入安静,没有人再发出聒噪之音。 弋羊感觉自己后背一直在流虚汗,手臂撑着墙,接连换了好几个站姿。 韩沉西此时故意找碴般回击了一句:“你能别晃来晃去的吗?我头晕。” 弋羊隐忍着,不置一词。 短暂沉默后,韩沉西并未因为弋羊的吃瘪而生出满意心理,只是看着她吸血鬼般发白的脸色,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哪还顾得上她的臭脾气,做哥哥大包大揽的责任反应,他“呼啦”一下拉开临着他这边的窗户,半个腰身探进去,礼貌又周全地冲化学老师举起手。 化学老师瞧见,问:“怎么了?” “报告老师,有同学身体不舒服,能不能申请回教室休息?”韩沉西说着,下巴冲弋羊一抬。 班里的同学闻声看过来,化学老师也看了过来。弋羊突然承受诸多眼睛的注视,不知所措极了。 化学老师放下粉笔,问:“哪里不舒服?” 弋羊抿着嘴唇,却一字不说。 韩沉西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转而想到什么,微微尴尬起来,用打圆场的调皮语气回答老师:“就是不舒服呗。” 化学老师的眼神在弋羊脸上再一来回,也明白过来,十分好商量地说:“那你进来吧。” 弋羊攥着笔的手指收紧,表情没变,对于韩沉西莫名其妙的好意不适应,也充满了怀疑。她抱着课本进班,途经他时,警惕地冲他一抬眼。 韩沉西嘴角翘起一点弧度,像个挑衅的假笑。 弋羊疑心更甚,便故意省去了对做好事的“雷锋”的那声谢谢。 到了中午,弋羊的状态更糟糕了,腹部胀痛引起强烈的呕吐感,她这才反应过来是生理期的前兆。也不怪她迟钝,她的生理期隔半年或许才会有一次,不太常见,她平时也不在意。 趁着午休时间,她拿了钱包到小卖铺买了几片散装的卫生巾,用黑色塑料袋装着。她先去了趟厕所,从厕所出来又到共用的水池边掬了冷水拍在额头上。呕吐感并没有缓解,她弓着腰趴在那里,一副想吐却吐不出来的样子。 而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女生凄厉地喊道:“你不是要吐吧?” 弋羊望过去,是夏满珍,旁边还站着一个叫吴明的男生。吴明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明显不友善。 夏满珍在洗头,长发随着水流散在水池中,她的位置正巧处在弋羊的下游。 她气急败坏道:“有没有公德心啊?你吐在水槽里,别人还怎么用?你走去别的地方行不行啊?” 弋羊沉默以对,自顾自洗了洗脸,抹掉脸上的水朝无人的空地甩了甩,拿上黑色塑料袋回了教室。 夏满珍冲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用让她能听到的声量嚷道:“什么人啊!” 弋羊离去的背影匆忙,没注意到从拐角走来、手里拎着冰红茶的韩沉西。韩沉西听着夏满珍的抱怨,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前桌怎么跟谁都有仇有怨的? 第二天,再次轮到他们组值日,“排头兵”依旧采用抓阄的方式分配清扫区域。 弋羊从中抽了个纸团,看也没看,直接搁在韩沉西的桌子上,漠然地念出“扫地”两个字,随后拿了饭卡,径直去食堂吃早饭了。 韩沉西望着她潇洒的背影,想起一句顺口溜: “天是蓝的,海是深的,这位姐妹儿,我看你不爽打心眼里是真的。”东西的人。 苏果气坏了,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她白了弋羊一眼,对弋羊的好感度直线下降。 弋羊毫无让步迹象,气氛僵持不下。 最终,脾气软的吃亏。苏果和姜琳面面相觑半晌,姜琳试探着问:“果子,你来睡我下铺吧?你忘了你睡觉不老实,上学期从上铺摔下来过。她要给她好了,咱大方,不跟她争。” 姜琳高一跟苏果同班,当时关系并没有多要好,只是此时处在新学期的陌生环境中,相熟的人很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 苏果再看弋羊。她是鹅蛋脸,但因为瘦,脸上的脂肪层很薄,锋利地勾勒出了面部的轮廓线条,冷感足。而有冷感的女生,自然会让人觉察出攻击性。 苏果将弋羊归类为“不好惹”的社会姐类型,还对弋羊有了“黑暗”的联想——不能招惹。 所以,她不情愿地选择了让步,带着哭腔,冲姜琳说:“好吧。” 姜琳“仗义”地帮她搬行李。 “谢谢。”弋羊在一旁冷硬地道谢。 等床上的东西清空,她开始铺床铺,动作麻利而熟练,快速整理好后,拎起书包出去了,没跟舍友打招呼。 姜琳望着她的背影,冲苏果撇撇嘴,嘟囔了句:“什么人啊?” 而一直托着下巴默默看热闹的夏满珍突然也冷哼一声:“好高冷。” 弋羊出了校门,左转一直往北走,路尽头的三岔口有个“老羊修理铺”。一张店招牌下,分两个店面,小一号的店面仅有方寸之地,里面摆满了零零件件,专门用来维修小家电,而大一号的店面,用来修车。 门店的卷帘门合着,门口没有她熟悉的白色面包车,她便心知羊军国到市里找货还没回来。 她拿钥匙开锁,把卷帘门拉上去。 小门面房里摆了一张工作桌,桌上有台式DVD,机箱被拆了。 这是她一大早帮羊军国看店时接的活,客人把设备送来,留了句“不读盘,给检修一下”,就赶着上班匆匆走了。 弋羊拆开机箱检查发现是激光头的二极管严重老化,没法修,需要重新更换激光头。 但换设备零件得征求客人的同意,她没擅作主张,停了活,这才抽空去了趟学校报到。 储物柜的抽屉里有高二的课本,二手书,七成新。 弋羊拿起化学书,坐在椅子上看,刚看了个开头,驶来一辆摩托车。 开车的不良少年叼着烟,一头黄毛,冲她说:“喂,你们店老板呢?修车!” “不在。”弋羊抬头,瞧见摩托车的车头撞得稀巴碎。 “什么时候回来?”他咧嘴冲弋羊坏笑。 “不知道。”弋羊面无表情,“你要急着修,去别家店看看。不急的话,车停在这儿,等老板回来会给你弄。” 不良少年歪头想了想:“我不急。” 他把车开进店里,拔下钥匙,摇晃到弋羊身边,跟她搭话:“看书呢?还是化学。” 弋羊并不理他。 他讨了个没趣,啐了声,走了。 等到下午一点半,依旧不见羊军国回来,弋羊也没给他打电话,做主关了店门,返回学校。 两点,新学期开班会。 七班在二楼,拐上楼梯口,左手边就是。 弋羊从后门进。 开学第一天,大家都守规矩,班里已经坐满了学生,黑压压一片。 瞧见最后一排靠近过道还有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