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北京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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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思想的苇草(历史与人生的叩问)/京师学术随笔
ISBN: 9787303157976
和冯先生形成对照的是张奚若先生。张先生对冯先生一贯评价不高, 有一次讲课时谈道:现在有人在讲“新”理学,看了一看,实在也没什么 新。张先生授西方政治思想史和近代政治思想两门课,其实只是一门,19 世纪以前归前者;19世纪以后归后者。张先生的学问极好,但极少写什么 著作。他的两门课使我自此喜欢上了从前自己不大看得起的思想史,使我 感到读思想史不但有助于深化自己的思想,而且不了解思想就无以了解一 个历史时代的灵魂。他所指定的必读书之中,有从柏拉图到霍布士、洛克 、卢梭等经典著作,也有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和列宁的《国家与革命 》。这是我最初读到《宣言》(英文本),因为全书难得,还特地手抄了一 份。当时斯大林的《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亦已有中文单行本,我读 后倒感觉它在很大程度上恰好是它所号称要反对的那种形而上学;至于历 史唯物论部分也大抵是描述性的(descriptive),没有讲出其内在的逻辑, 所以不足以阐明其普遍的必然性。喜欢上张先生的课,还因为他敢于针对 现实,讥评时政。早在抗战前,他就以写了《冀察当局不宜以特殊自居》 一文,名重一时,《独立评论》也因此受到查禁处分(当时日本正要求“华 北特殊化”)。抗战时,他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每次去重庆开会归来,都 在课堂上有所评论。记得他不止一次说过,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为什 么还要喊“万岁”。有一次讲到自由,他说道:自由这个字样现在不大好 听,“当局一听自由两个字,无名火就有三丈高”,刻画当局者的心态, 可谓入木三分。他讲到暴力革命论时,沉吟说道,或许暴力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接着他又引拉斯基(Laski)的话说:“You are not justified in not trying to do so”(指走议会选举的道路)。 我最初获得较多的有关历史理论的知识,是从噶邦福先生那里。噶先 生是白俄罗斯人,名字是Ivan J.Gapanovitch,他说他的姓后面原来还有 一个“斯基”的,后来取消了。他毕业于圣彼得堡大学,是世界知名的古 代史泰斗罗斯托夫采夫(M.Rostovtzeff)(1870—1952)的人室弟子,第一 次世界大战时曾应征入伍参过战。革命后罗斯托夫采夫去美国威斯康星大 学任教,噶先生本人经历了一番坎坷(他没有向我具体谈过),辗转来到远 东的海参崴大学任教,于1930年(或前后)来清华大学任西洋古代史教授。 此课在当时历史系并非必修,学生甚少,不过寥寥六七个人。我选此课的 用意并非是真想学希腊、罗马史,而是因为噶先生不能讲中文,是用英语 授课,可以借此机会提高自己专业英语的应用能力。但我不久就发现,自 己得益的不仅是希腊、罗马史,专业英语,也还有历史理论。噶先生写过 一部书《历史学的综合方法》(Synthetic Method in History),抗战前夕 完成,次年(193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当时正值战争初起,兵荒马乱,此 书又是用英文写成,虽在国内出版,却迄今不大为人所知。但在近代中国 史学史或史学思想史上,仍有一提的价值,它是我国国内出版的第一部这 方面的著作。噶先生不大为世人所知,他本人也安于寂寞;然而他的思想 却极为丰富。这是我后来和他谈话多了,才逐渐领会到的。后一个学年我 又选了他的俄国史一课,人数更少,只有三数人,其中还有一位墨西哥的 华侨女同学,也是不能讲中文的。噶先生很健谈,可以从克里奥巴特拉的 鼻子谈到社会达尔文主义,谈到索罗金(Sorokin)的文化周期论。他也评论 过雷先生的中国史周期说。噶先生不但是我接触到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的 启蒙老师,还教导我对西方思想史、文化史的研究方法。例如,他曾向我 推荐,要了解俄罗斯的灵魂,不能只看普希金和屠格涅夫(我是喜欢看屠格 涅夫的),还需要看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虽然也喜欢托尔斯泰, 尤其是老陀,但是由于自己的中国文化背景,始终未能逾越那道不可逾越 的难关,即成其为俄罗斯之谜的那种宗教信仰。我时常想中国(至少汉民族 )是一个极其现实的(或重实利的)民族,所以她可以毫不在意地接受任何信 仰(如三教并存,各种宗教与巫术并存,乃至再加上洪秀全的天父、天兄) ,其实正是由于她并不真正信仰任何东西。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一种信仰, 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一种信仰,都是出于同一个原因。因此,我们就很难真 正窥见俄罗斯民族(或别的民族)的灵魂深处。这正如西方汉学家之研究中 国历史文化,资料不可谓不多,功力也不可谓不勤,然而对中国文化的精 神却总嫌未能(像鲁迅那样一针见血地)触及要害。噶先生对现实也很敏感 ,当时是抗战中期,少数人大发横财,噶先生有一次向我感叹说:抗战到 底(这是当时的口号),有的人就是一直要抗到你们的底。新中国成立后, 噶先生去南美,后去澳大利亚,病逝于澳洲。其女公子噶维达女士现任澳 大利亚国立大学汉语教授,经常来中国。1988年西南联大50周年校庆在昆 明举行,维达女士还奉噶师母之命远涉重洋来此盛会,并和当年历史系校 友们合影留念。 以上絮絮谈了一些往事,是想就自己的亲身经历从一个侧面回忆当年 一个小小的学园里有关史学理论的情况和氛围,再过些年,恐怕知道的人 就不会很多了。同时,也如实地谈了自己的感受;这里绝无信口雌黄、不 敬师长之意。相反的,我以为如实地谈自己的想法,正是对师长的尊敬。 一个导师应该善于启发学生自己的思想,谈出自己的看法,而绝不是要求 学生在口头上把自己的话当做字字是真理。P1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