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花山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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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带我去你的岛
ISBN: 9787551156110
番大王,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写作上偏好忠犬、病娇,黑化元素,脑洞清奇,文风轻快。
第一章 小兔岛 王结香左手夹着枕头,右手裹紧被子,双腿哆哆嗦嗦地圈着千纸鹤滑溜溜的脖子。呼呼的大风吹得四肢没了知觉,唯有滚下额头的冷汗滑腻。眯眼向下看,身下的城市灯光已经似萤火虫般远去。 天啊。 这有多高了?她飞到几千米了? 睡前。 过完普普通通的一天,准备上床睡觉时,王结香发现自己的枕头上放着一只千纸鹤。 纸鹤是口香糖的包装纸叠成的,叠得不太好,周身的褶皱显示它曾被主人揉作一团。在它的翅膀上有一串歪歪扭扭的黑线,像是字。 王结香俯身,读出声:“来我的……岛?” 她脸一皱,中指抵着拇指发力,嫌弃地将它弹下床。 猜测是楼上的小孩折纸,玩腻后将失败品乱丢,王结香并没有去在意它。侧身关好窗,盖上被子,进入梦乡。 半夜,从一阵剧烈的摇晃中醒来,王结香听到床尾有坍塌的声音,手往身旁一撑,她坐起来。床尾的木板在变细变高,托着她身体的木板飞快地横向延长,在轰隆隆的搭建声中,床已不再是床的形状。她刚反应过来要往下跳,床载着她一下子升高,酸涩的超重感让她瞬间蜷缩起来。 月光透过窗,照进房间,王结香看清托着她飞起来的“东西”……这颜色,质感,褶皱,不就是睡前弹下床那只千纸鹤的放大版吗?! 此刻它正对着紧闭的窗户,原地舞动着宽宽的翅膀,仿佛在寻思着如何破窗。 “破窗?” 王结香心道不会吧,下一秒便被一股力道带向前,伴随着干脆的玻璃破碎声和她的一连串脏话,千纸鹤冲破窗户,咻地飞向天空。 痛!然而王结香已经顾不得脑袋的闷痛,她……她在飞啊! 住她楼上的男人在阳台抽烟,另一户亮光的人家是高中少女在书桌前写作业,天台有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人吃烧烤。他们是为数不多,看见千纸鹤和王结香的人。 王结香朝他们挥手尖叫的时候,楼上的男人认出她,也朝她打招呼;天台的人们大笑着,对她举起了酒杯;少女停下手中的笔,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许下心中心愿。 “救命啊啊啊!” 风声吹散那微小的嗓音,清凉的夜重归平静。 夜幕中千纸鹤舒展翅膀,往更高更高,更远更远的地方飞。 街区大排档支起帐篷,像一把把红色的伞;汽车马路,是一条条项链上串着的颜色各异的珠子;高楼大厦深夜不灭的霓虹变换颜色,平静地五彩斑斓着。 待到城市的霓虹消失,逐渐适应了高空的王结香,抱着千纸鹤往下看。她吸着鼻子,一半是哭的一半是冷的。 她看见一条小溪,潺潺发光着。 一片漆黑的树林,纸鹤擦着树顶飞过。 一群灰色的说不出名字的鸟,路过她去到别的地方。 是梦吧?虽然身上有几处还痛着。 所见的一切不可思议,又那么真实。 这时候,王结香麻木地看向四周。 千纸鹤都能飞,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所以,千纸鹤要带她去哪里呢? 她麻木地,被迫地,冷静下来。 “来我的岛”。 这听上去仿佛黑暗势力选中了一拨人,要把他们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进行大逃杀游戏。想到这,王结香未雨绸缪地找了找身边有没有能上手的战斗武器。 枕头,被子……好吧,也是有概率可以捂死敌人的? 胡思乱想间,王结香觉察到千纸鹤有下降的趋势。 她定睛一看,前方还真有个岛。被海水包裹着,小巧玲珑的圆圆的岛。有几盏灯光,橙黄色的一朵朵洒在黑色的岛上,像洒在巧克力曲奇饼上的坚果。再飞近了,她又看得更清楚了,是路灯,还有形状各异的小屋们,屋前铺着石板路。 千纸鹤挥翅的速度减缓,王结香警惕地四处打量,周围未见人迹。 最终,它平稳地降落在一块竖了木牌子的空地,翅膀完全地停下来。 脚踏到地面的时候,她后知后觉地脚脖子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仰头见那星星密布的夜空,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是从那上面飞下来的。 会飞的千纸鹤固然可怕,但她不敢离它太远,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万一有外星人或者猛兽出没,有交通工具在,还能跑得远一点。研究了一会儿千纸鹤,她没看出它身上有什么启动的按钮。尝试跟它打招呼,它没给出任何反应。 咽了咽口水,她只好去看看前面的木牌。 木牌是样式普通的木牌,一个木头桩子,上面用钉子钉了块板。旁边有一粉一黄,两盏蘑菇形状的路灯,光一打,也衬得木牌上的字可爱起来。 “小兔岛。”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词,王结香托着下巴,努力地回想。 未等她思索出结果,木牌后的草丛突地发出窸窣的声音。她汗毛立起,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枕头往丛中砸去。 似乎是正中发声的物体! 枕头落地,草丛随之没了声响。王结香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又这么好的身手,见那草丛低矮,不像能藏得下人。 她取回枕头,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 呀,草丛中立着一只胖胖的小兔子。毛蓬蓬的白白的,耳朵竖起,它的眼珠是黑色的,有很漂亮的双眼皮,眼周一圈淡黄色的像打了眼影。此时它似是被她砸傻,看到人不知道躲,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神呆滞。 “哎哟,怎么是只小兔兔。” 王结香丢了枕头,又怜又爱地双手将它捧到眼前。 “被我砸到了吗?痛不痛呀?” 她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它的小脑瓜,嘴角挂着老母亲一般慈祥的微笑。 “痛。” “……”刚才的成年男子说话声,难不成是她的心声? 王结香笑容僵住,眼神向下移,和双眼皮的胖萌小兔尴尬地对视。一定是她的心声吧,哈哈,没想到她心声的嗓音还真挺粗的哦。 “就是你砸的我。” 兔子说着话的同时,毛绒绒的小爪子按到王结香的脸上,完成了指认。 什么叫烫手山芋!什么叫晴天霹雳! 王结香的手松也不是,托也不是,满脑子的大写的黑色的“兔子说话兔子说话”夹杂着“嗓音挺粗嗓音挺粗”,以及微妙的“爪爪好软”。 等会儿。 她从混乱的大脑和铺天盖地的信息量中,忽地提取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于是王结香挪开脸,望着兔子,面红耳赤地对它道。 “你再说一遍!” 小胖兔瞪着可爱的圆眼,鼓着腮,轻佻地冷哼一声,语气刻薄。 “再说一遍也是你砸的我。” 像,太像了。 这声音这表情这欠揍的语气。 王结香喊出那位熟人的名字:“殷显?” 这下目瞪口呆的换成了兔子,它小嘴一抿,小爪防备地在胸前一并,顿时严肃了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好家伙。 王结香差点被他噎到背过气。 先不论殷显为什么变成一只兔子,不论他变成了什么,他都不应该认不出她吧。他们曾经在一起,足足五年。他变成这个模样,她都能凭一句话听出是他,她和他分开这些年,也没有外貌衰老到没法被认出来的程度吧? “我是王结香。”她没好气地回答,把兔子放到地上,不想再理他。 兔子眼珠转呀转,露出了个大约是深思的表情,看样子仍是没想起来。 王结香深吸一口气。 “我啊,王结香。和你谈过恋爱,你的前女友。” 兔子思考中。 “我和你在一起时总吵架来着,记得吗?” 兔子小幅度摇摇头。 “你总骂我是猪,记得吗?” 兔子看着她的眼色,又摇摇头。 王结香跟他杠上了,咬咬牙,下定决心使出杀手锏。她捏起自己左右脸颊,这是殷显以前特别爱做的动作。 “你老管我叫肥肥、肥肥的,我讨厌你叫,你还是要叫,记得吗?” 她把大脸凑到兔子眼前,面目扭曲,双眸透着杀意,提醒他:“肥肥呀。” “哦,”兔子轻咳一声,退了一步:“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王结香放松下来。 “这么多年不见,你跟以前一样讨厌,”她嘴角扬起,心情不错地往兔子脑壳上一拍:“居然假装不认识我。” 兔子被她拍得眼冒金星。自己和这个女人的力量不在同一个等级,她说的它虽不认同,也不便反驳。 “我被困在这个地方,一直出不去。” 既然她跟自己相识,拜托她应该没错,小兔子直截了当切入主题。 “你是我这么久以来,唯一见到的生物。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个嘛…… 王结香沉吟片刻,迎着兔兔饱含期待的眼神,轻松愉快地回答他。 “不是哦。” 谁规定主角一定要救人? 况且,王结香也没看到个剧本之类的,标明她是板上钉钉的女主角。如果这是一个拯救受困殷显兔的故事,她是这里的大反派都说不定。 不少人分手了还能做朋友,念在旧情互相帮助,但王结香和殷显不属于这类。 关于他们谈的那一段,两个当事人都曾表示,是一场重大失误。 王结香的原话说:“我脑子进水才会追你。” 听闻此言,殷显冷笑连连。 “怪我,是我有病,答应你在一起。” 这个冷笑是他的招牌表情。两片薄唇抿起,眉间充斥着轻蔑不屑,眼神冻得像冰。 殷显说气话时从不像气话。王结香总是先发作,又总是被他先气到发疯。 “你给我说清楚是什么意思。我们在一起五年,你现在说你后悔了是吗?” “没后悔啊,”他保持笑容,嘴上不让一句:“多新鲜,人生有一段与猪共舞的经历。” “你给我说清楚,谁是猪?” “谁问谁是。” 那会儿在一起,他们穷得响叮当,挤在十平米的会漏雨的出租屋,吃不饱穿不暖。共患难没有使他们的感情变好,相反,两人基本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王结香的嘴皮子没殷显利索,跟他吵架一回没赢过。 如今殷显变成了兔子,王结香倒觉得他这个样子比起从前顺眼太多。 就好比此刻:小兔子被那句“不是哦”噎个正着,瞳孔疯狂地震,由于思路被打断,张着的嘴迟迟没有合拢。 王结香趁机捏了把他的胖脸,心想:人类的时候他算是长得有棱有角吧,这是吃了什么好吃的脸竟圆成了这样? 可惜殷显仍旧是殷显,从震惊中恢复后,他顶着被捏歪的脸,再度对王结香施加了嘲讽。 “想不到你这么没用。不救我,还好意思对我动手动脚?” 王结香轻易地被激怒了。 “什么叫我没用?我是不想救,不是我不能救,这半晌的功夫,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分析得差不多了。” 兔子撇嘴:“我不信。” “不外乎几种可能:第一种,你是兔子,这里叫小兔岛,很明显是你家啊。。第二种,你被兔子王看中,绑回来做压寨相公。那我又不会法术,能帮上什么忙?建议你乖乖和兔子王成婚,加入他们家族。第三种,你坏事做多被人诅咒变成兔子,青蛙王子白雪公主那类的童话看过吧?你把自己看成是这俩故事的结合,你守着小兔岛,等到你的真爱机缘巧合路过,亲你一口,你就能恢复真身,从此和她过上幸福生活。” 兔子伸出兔爪,要摸她额头:“你还好吗?脑子没事吗?” 王结香夹住他的爪子,凶巴巴地还击:“荒谬的明明是你好吗。当初分手后,几年不见人影,忽然出现了变成个兔子向我求救。我说的那些再荒谬能有你本人荒谬?你都变兔子了,尝试用正常社会逻辑去思考,有什么是能解释得通的?” 殷显望着王结香双指间夹住的,自己的迷你小爪,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更荒谬一筹。 “好吧,那按照你的说法。” 他沉下气,认真将她的话捋了一遍:“第一,我是人,不是兔子。第二,我说过的,这个岛上的生物只有你我,没有兔子王和她的亲戚。第三,第三……” 王结香听他没声了,看向他。 小胖兔炯炯有神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扫视。 她提醒他:“第三是说,你等着真命天女的真爱之吻。” “嗯,”他也提醒她:“你说过你是我的女朋友。” “前女友。”王结香严谨地纠正。 这兔子开始盯着她的嘴是怎么回事? 他更逼近她:“你确定自己不是我的真爱?” 王结香本来要否认。话到嘴边,又有点不甘心,好歹谈了五年吧。虽然他总说她丑,总说她胖,说她是猪脑子,动不动给别人添麻烦……但,关于真爱,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我守着小兔岛这么久,只有你来了。” 那看来真爱还真是她呢。 两人眼神交汇。兔子一个跳跃,朝她的双唇撞来。王结香大手一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它拍飞。 “你居然要强吻我?太没风度了。” 她站起身,叉着手,冷酷无情地昂起下巴:“我都说了,我不救你。” 兔兔耷拉着大眼,变深的双眼皮间暗藏忧郁,一副失魂落魄的可怜样。 不发出冷嘲热讽的殷显语调时,小白兔看上去无比的无辜乖巧。要不是王结香掐了自己大腿两下,这会儿恐怕已经趴在地上柔声细语哄“兔兔别伤心”了。 “别怪我绝情,你还记得分手时自己说过的话吗?” 他抬了头,诚实道:“不记得。” “我不记得和你分手,不记得和你在一起过,说实话,王结香,我根本没印象你是谁。” 这话不意外地又把她气了个够呛,他又说。 “你要跟我到小兔岛上走一趟吗?” 小兔岛是一个圆形的岛,四面环海。载来王结香的千纸鹤,降落在全岛最北的一块空地。沿着空地往南走,是一条亮着路灯、铺得整齐的石板路,它将岛上一座座外型不一的住宅连接起来。 这是一个特别小的岛,在岛的最北边,找到视野开阔的地方,便能望到岛的最南边。 一人一兔并肩走在石板路上,王结香打量着四周。 单看景色,感觉这儿和深秋凌晨的街道没有太大的差别,有草有树有路灯有房子。路灯散发着暖光,哪怕是灯光照不到的树丛也找不出任何可怖之处,如果不是身边会说话的兔子,难以想象她正身处一个异世界。 不过,确实如兔子所说,岛上见不到别的生物,这一路走来,房子全是熄着灯的。 “这儿的房子有你眼熟的吗?” 兔子仰头看向王结香,她身后的天空微微露了白。 “全是第一次见。”她答得笃定。 “你在哪个阶段认识的我?” “什么?”王结香没听懂他两个问题间的联系。 兔子走上前一步,看看左又看看右:“岛上是我曾经住过的房子。” “我们路过的第一间,是我爸老家的房子,我出生在那儿。小学,因的工作,我们家搬到另一个城市,那栋黄色的就是当时住的公寓。中学二年级,父母闹离婚,我到姥爷家住了两年,后面木头材质的民宅,是姥爷家。现在我右手边,是我高中呆了三年的寄宿式辅导班;左手边,是我第一份工作的住处,当时在汽修厂工作,被分配了一间员工宿舍。” 王结香听得瞠目结舌:“它们是在不同地方的房子,却被浓缩到这个岛上?” “是的。” 她走到他说的员工宿舍,试着通过窗户看里面。那玻璃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纯白色的,完全不透光。 “你到房子里看过吗?”她敲了敲玻璃,敲击声不脆,是硬邦邦的,像敲着一块水泥墙。 “没有看过,它们上锁着。” 从兔子简单的五官中,王结香读出一丝苦闷。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近它们时,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脑中不时会闪现一些过去的记忆片段。” “好吧。”王结香带着他走回石板道:“说不定,找到我和你住过的房子,你就能记起我。那是个破破的民房,周围的有联排的木屋挡去阳光,民房在小巷的深处,对面有个公用厕所。如果找到它,我们可以试试从屋顶爬进房间,它的屋顶是坏的,以前总漏雨呢。” 一共这么大的岛,走到底,仍未看见她口中那个模样的房子。 不知不觉他们已到达岛的最南面。一个显眼的小动物的家吸引了王结香的视线,它的屋顶是红色,非常豪华的两层,看样子是殷兔子居住的地方。 等走近了她发现,兔子窝旁边还立了块牌子。 王结香一字一句读道:“肥肥之家。” 肥肥?殷显一直管她叫肥肥呀。 指着牌子,她问他:“这个肥肥……” 话说一半,被兔子打断,他瞥向王结香身后,告诉她。 “太阳出来了。” 王结香转身,耀眼的阳光,将视野涂成一片白色。 双眼感到莫名的酸胀,她连忙闭紧眼睛,等待这劲缓过去。 再睁眼,她站在自家的卧室。 视线正前方,是一面碎掉的窗。 窗外的风嗖嗖地往里灌,傻眼的王结香在风中挠头。 外面的天黑着,刚才看见的太阳去哪了? 是在做梦吗?卧室中破碎的窗、不翼而飞的床,午夜飞行的经历和小兔岛的一切,感受和记忆都无比的清晰。 突然王结香想到。 “殷显!” 拿起手机,她拨打了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提示是空号。 所以他的人间蒸发,不是因为躲她,他被绑去奇怪的岛上变成兔子了。 “以往影视剧中聪明的女主角遇到类似情况是如何处理的?” 王结香一个头两个大。 “应不应该报警?报警后又该怎么对警察说明他目前的情况?” 没等她思索出结果,破洞的窗户那边传来异动。 王结香过去一看,不得了。 那只千纸鹤又来了!它面朝她,在窗外舞着翅膀。 “你是要回来吗?”毕竟它变异之前是她的床铺,王结香为它让开进屋的位置。 千纸鹤调转方位,尾巴朝她,翅膀挥得更加用力。 看它的意思……“你要载我走?” 王结香连连摆手:“我这才刚回来,我不走。” 她的拒绝让千纸鹤的翅膀停住。它漂浮在空中,长尾开始下降,摊平,正在重新恢复它原本的,作为一张床的面貌。 其实,是可以不去的吗?只要她不愿意。 再然后呢?殷显对于她的世界仍是失踪状态,她无法去他被困的岛。 王结香心生烦躁,冲千纸鹤吼道:“别变了!” “你等我一会儿,至少得让我换件厚衣服吧。” 打开衣柜,取出最暖和的羽绒服,她麻溜地穿好,拉上拉链。想起小兔岛的情况,她又跑了趟储物间,由工具箱中取出了一把锤子。 千纸鹤变换得只剩下半边翅膀,是写着“来我的岛”的那只翅膀。 王结香把锤子往怀里一揣,两眼一闭,跃出窗户跳到悬空的床上。小床被她压得沉了一沉,床板迅速地坍塌,重组成千纸鹤。 “去吧,你的岛。” 不过第二回,她已经轻车熟路。双臂缠着千纸鹤的脖子,王结香知道脚该踏在哪里,坐哪个位置舒服。 她脑子想着很多要跟殷显的话,想呀想,悄悄地把眼睛合上了。 熄灯的大地,夜空沉静。 城市中没有人失眠,月亮也睡着。 千纸鹤又一次降落小兔岛,从翅膀上下来,王结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左顾右盼,没看见兔子。 她发现,写着岛上的草丛似乎长高了不少。以及,之前离开小兔岛时,分明望见升起的太阳,怎么这会儿又天黑了?离岛到回来,总共算来没有多长时间,她可是一回家就马上被接出去了。 源源不断的问题,没人能为她解答。 还是先去找殷显吧。 一回头,省得找了,他站在她背后。 小小只的兔子,抱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罐子。保持一段距离,他一脸严肃地打量着她。 “你现在的外貌不适合皱眉头。” 王结香弯下腰,刮了刮他的鼻子:“别告诉我,你又不认得我了。” 兔子是记得她的:“其实我有预感你今晚会来。” 结合所见的环境,她问:“你在这里等我很久吗?” “不久,”他说:“四天。” 将怀中的罐子递给她,他按她所说,放松了眉头:“给你的。” 王结香接过一闻,熟悉的气味。 罐子装着胡萝卜汁。 她扁了扁嘴,表情有点怪:“你记起来啦?” “记起什么?” 早些年的毛病了,王结香偶尔会夜盲。不严重,是暂时性的,晚上看不太清东西。以前殷显老榨胡萝卜汁给她喝,她不爱喝,他偏要她喝,讨厌得很。 “没什么,”王结香盖上罐子,好奇道:“胡萝卜汁哪来的?” 他答得自然:“岛上有胡萝卜,兔子窝有榨汁机。” 王结香不禁想象了一番胡萝卜汁的生产过程:白胖兔哼哧哼哧拔萝卜,拔完运回窝,再系着围裙,一个萝卜一个萝卜地榨汁。太诡异了吧? 甩甩脑袋,赶走脑内的画面,她提起上次被没问完的问题。 “你的窝怎么要叫肥肥之家?” “谁知道呢,”殷显的回答毫无营养:“我来的时候它就叫这个。” 王结香好想冲他大声喊:肥肥是我啊! 可他不记得她,不记得她的事,所以她没理由凶他,显得莫名其妙。 “我要让你想起我。”王结香自语着下定决心,捏紧手中的罐子。胡萝卜汁,一如既往的讨厌。 她的模样让兔子感到诧异:“你的记忆对于我,很重要吗?” “不重要!” 重重地哼了声,王结香转身朝岛上的房屋走去。 距离木牌最近的屋子,位于石板路的起点,是个灰色的土屋,殷显说过:那是他爸的老家,他出生在那儿。 砖头垒成了土屋的主体,窗框黄得发灰,玻璃却是纯白色的。王结香走至门边,生锈的大铁门是插钥匙打开的,而门把自然是拉不动的。 她使劲往门上踹了两脚,铁门锈归锈,还挺结实。 只能试试用锤子砸窗户,王结香的手伸进怀里,亮出她自备的道具。 看出她要做什么,一直对这些屋子有不舒服感觉的殷显尝试阻止:“如果屋里关着怪物,砸开把它放出来了怎么办?” 王结香找着敲打的角度,听他说话,头也没回。 “有怪物,就打怪物。” 随着砰砰砰的落锤声,她头头是道地为他分析。 “你呀,平时只知道赚钱,都不看小说,不玩游戏的。你说觉得屋子有古怪,那明摆着它们有隐藏的讯息,正等待我们去互动。” 窗玻璃,不是正常的窗玻璃,几锤子下去它一点儿没坏。王结香挑着窗户角敲打,一块玻璃一块玻璃地试。 兔子叹息声连连。 “别怕啦。有怪物正好,打败它,你就恢复记忆了,游戏电影都这个套路的。没怪物,那砸开更无所谓,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吃的玩的,再为你的兔子窝添一些绞肉机打蛋器面包机,让你的受困生活拥有更高的质量。” 王结香讲的话,意在活跃气氛,但殷兔子完全没法被安慰。 她砸得越起劲,他的身体抖得越厉害。 停下锤窗的动作,王结香走到他身边,把他捧起来,装进自己厚羽绒服的口袋。口袋是个深深的直袋,装在里面的兔子扒拉着口袋边缘,剩一双眼睛和耳朵露在外面。 她说:“我力气很大,跑步很在行,遇见坏事,我会跑得很快。” 应了那句“力气大”。只听“啪嗒”一声,坚固的窗玻璃硬生生被王结香用力气锤破了一小角。 这下能看见屋里了,可能是没开灯,看进去黑漆漆的。 “哇哇哇!”破的窗户角正好临近铁门,王结香兴奋地撸起袖子,把胳膊从破洞中伸进。 经过短暂的摸索,她成功地找准门内的把手位置。 向下一按,铁门吱吱呀呀地从里打开了。 “进去看看?”王结香眼神询问殷显的意见。 他闷闷地应:“嗯。” 推开锈迹斑斑的通往殷显幼年老家的门。 她带着他,重回那片如墨的漆黑。 屋外是石板道与散发着暖光的路灯,那光照不进屋子,到了屋内的他们仿佛到达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王结香顺着墙壁向上摸,不一会儿便被她找到电灯的开关。 “啪嗒。” 天花板的日光灯闪了一闪,没精打采地亮了。 引入眼帘的是一居室的三口之家,家里收拾得干净,物品摆放得也十分整洁。漂亮的碎花帘子将房间分割成不同的区域,左手边是餐桌和灶台,右手边是一大一小两张床,角落摆着矮矮的小书桌。 瞥见餐桌正前方的电视机上摆着一对夫妻的结婚照,王结香走过去。 “怎么放得这么高?” 她发现自己需要踮着脚才能够到电视机的机顶。 她的手……这是她的手吗?王结香举着手晃了晃,那小得跟块饼干似的手动起来。 不得了,王结香反应过来,低头看向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 一整个她变小了!羽绒服成了儿童羽绒服,引以为傲的长腿现在短得像两截藕。口袋里的兔子……殷显人呢?! 此时门外忽然雷声大作,王结香转头望向窗子。 闪电一波又一波急急地落下,窗户映出一个站在外头的人影。 谁在那儿?她后背发凉,小兔岛上不是只有殷显和她吗?王结香翻了翻口袋,她的锤子也变成一个可可爱爱的迷你锤。即便是这样,她拎在手里都觉得重。 猫着腰,王结香悄悄地靠近人影。 “夜雨寄北,唐,李商隐。” 孩童稚嫩的背诗声将她吓了一大跳。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何……。” 王结香见他挠挠头,低头看了眼书本:“何当共剪西窗烛。” 他反复地念着这句,敲打自己的脑袋。 王结香蹙紧眉头,视线转向男孩的身旁。她看见一口水井,茂盛的野草丛,天边乌云密布却不是黑夜。来时的石板路早已不见踪影。 遇到的怪事太多,不差眼前这些了。王结香强迫自己冷静:不论她这是到了哪里,当务之急要找到殷显。他现在是一只兔子,附近又有人类,他乱跑被抓走的话,可能会被做成一道菜。 趴向地板,倚仗她如今的身材优势,王结香往床底搜寻。 外面又来了人,听声音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他跟小男孩搭话。 “小朋友,一个人在这里念诗呀?” 男孩文静地回答:“嗯。” “能不能告诉叔叔,你今年几岁了呀?” 他说:“四岁。” 男人不知缘由地笑了笑,声音亲切和蔼:“你叫什么名字?” “殷显。” 王结香猛地一抬头,脑袋撞上床板,疼得她龇牙咧嘴。 殷显?所以,他们进到这个幼年房屋,就相当于穿越时空回到他的孩童时期,殷显随之变成他那时的模样?她刚才怎么没想到呢。 “你家里人不在家吗?”男人的问题没完没了。 王结香之前没去在意他们,现下仔细一品他的话,察觉出几分怪异。那男的并不认识小娃娃殷显,他闲着没事扯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 “不在,”四岁殷显看上去乖乖的:“我没有钥匙进屋,在等他们回家。” “哦,他们都很迟回家吗?” 越听越不对劲,王结香腹诽:殷显父母什么时候回家关你啥事?你要去他家偷东西? 殷显咬了咬唇,还是十分诚实地回答他:“嗯,爸爸妈妈工作忙。” 男人的笑容更大,他笑时会一边发出嗤嗤的声音,像嘴角漏了风。 “你好聪明啊,这么小就开始学念诗。” 小殷显的手藏到身后,否定地摇摇头。 “妈妈要我学的。没背好,晚上会被妈妈打手心。” “妈妈对你这么坏啊,”叔叔撇撇嘴,朝他伸出手:“小朋友,你想不想跟叔叔走呀?” 对于他的邀请,男孩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不用怕,”他笑眯眯地主动牵住他的手:“是你爸爸叫我来找你的,他让我带你去他工作的地方。” 王结香彻底按捺不住了:这个男的明显是坏人!如果真的和殷显他爸相识,怎么可能之前问那些不着调的问题。 听他提到爸爸,殷显一下子放松戒心,没有丝毫反抗地被他扯着走了。 未等他俩走远,王结香直接开了门,朝他们跑去。 她的腿短,但跑步的速度还在。小殷显被男人牵着的手,就是她跑步的终点线。全速前进,王结香用身体把两人的手从中间撞分开。 男人被她的冲击带得一个踉跄,站稳后,他正要对来人发难…… “你想干嘛?”王结香先发制人,将男人呛了个正着。 “这应该我问你吧,”他揉着手腕,没好气道:“小朋友,是你先撞的我们。” 殷显被王结香护到身后,她双手叉腰,干脆地承认:“对,我撞的你。你要把殷显带去哪里?” 男人没回话,身后的殷显拍了拍她的肩。 “你是谁呀?” 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看着面生,殷显一派天真地问她:“我们认识吗?” 王结香瞪了他一眼。 “小朋友,”男人使了劲拨开她,又把殷显拽回自己这边:“他要跟我去找他爸爸,你有什么事吗?” “你才不认识殷显的爸爸。”她刚才听到他们的完整对话了,语气十分笃定。 男人警惕起来:“你认识殷显爸爸?” “……” 殷显眨着大眼看她。 “反正你不能带他走!”她懒得讲道理了,直接上手拉人。 可现在的王结香,纵使用上浑身的力气,也无法抵抗一个成年男子。他轻轻松松挡开她,像拎小鸡一样,拎起了没弄清情况的殷显。 她要跳着才能够到他的腿,根本没可能再拽他下来。 豆大的雨珠洒向大地。 王结香大声叫喊,那声音淹没在渐大的雨声中。 天黑了。 不远处的树下,停着他用来运货的人力三轮车,男人抱着殷显往那儿走。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她扯着他的腿,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 “我认识殷显爸爸。我爸跟殷显爸爸一个地方打工,我也要去。” 王结香弄出的动静太大,男人东张西望,动作愈发急躁。 殷显向她投来迷茫的目光。 “你看到没,他不让我去。”她给他使眼色,不知他看没看懂。 “喂,”坏人的无视让王结香生气:“你凭什么不带我?我也是小孩!我也长得很可爱啊。” 男人让殷显在后车斗坐好,转身给了王结香一巴掌。 这时远方走来一位老妇人,她余光瞥见,打算向她求救。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妇人,心虚地截住王结香。她立刻挣扎,他当机立断将她拦腰抱起,一同丢上了车。 厚厚的雨布一遮,后车斗的两个小孩没法再看到外面。雷声滚滚,雨珠滴滴答答地下落,男人卖力地蹬起三轮。 虽然有一个大人的脑子,但王结香还是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不幸中的万幸,她和殷显没有被绑起来。或许是因为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诱拐,他没准备绳子;也可能是王结香的出现,打乱他的计划,让男人只能匆忙离开。 大概是淋雨又受了惊,王结香挨着殷显,发现他的胳膊冰冰的,脸色难看。 说实话面前的他和长大后的殷显长得不像,她第一面完全没把他认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眉毛嘴巴秀气得像个小女孩,眼眸中透出一股柔弱的书卷气。要说像,倒比较像在小兔岛看见的那只小白兔。 王结香举起手,尝试地动了动头顶的雨布,它从外面被一些重物压着,其实不算牢固。她一个人逃脱轻而易举,关键是得把殷显一起带走。 “看看这个,你这会儿明白他是坏人没有?”她向他展示自己被脸上的巴掌印。 “有一点点知道了。”比起王结香熟络的动作和语调,殷显看上去分外拘束。他不认识她,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女孩和一个疑似认识他爸爸的叔叔,对他而言哪个更可疑还说不定。 “你最开始怎么知道他是坏人呀?”他怯怯地问。 王结香总不好跟他说:你们说话时我就在你家,凭借这些年看过的社会新闻,我判断他是坏人。 “这人,”她眉头一沉:“我在报纸上看过他是诱拐犯的报道。” 这个谎撒得挺好,王结香沉浸在自己的机智中,却没有把殷显的年龄因素考虑进去。他未曾见识过人世间的险恶,不知道有些恶魔是披着人皮的,连诱拐犯这个词对他来说都很陌生。 “你会看报纸?”殷显关注的重点完全偏了:“那你一定认识很多字吧。我天天背古诗,可我还没法看报纸。” 说到这儿,他表情又沮丧几分:“今天的古诗好难,没背下来,回家我要挨妈妈骂了。” “小朋友,姐姐正跟你谈论诱拐犯,”王结香揉着太阳穴,换了种简单的说法:“我们遇到大坏蛋了,超级可怕的大坏蛋。你清醒一点!这时候想什么背古诗啊?” 和殷显谈恋爱那会儿,他常常调笑着,管她叫猪脑子。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碰上这一天,需要她来迁就他的智商。 “哦,”小殷显缩了缩脖子,看着她的眼色说:“那,那我们逃跑,好吗?” “当然好呀,你总算开窍了。” 王结香取出口袋里的迷你锤,欣慰地朝他一笑。 “你信我,跟我一起逃跑。” 殷显见她笑得诡异,以为自己不同意的话,她要用锤子打他。 “嗯。”他立马坐直了,点头如捣蒜。 “你听我口令,我倒数之后,你麻溜掀开雨布,马上跑。我给那坏人一锤头,把他锤晕,然后跟上你。” 她这边计划得唾沫横飞,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音量,以及身下板车逐渐慢下的速度。 “三、二,一!” 殷显如她所言,使劲浑身力气扯开雨布。 大雨扑头盖脸地淋向他们,王结香抬头,见到骑着车的男人双眼木然地注视着她。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一道一道,沟壑交错,衬得他的脸像一张裂开的面具。 “跑!”她的胳膊肘重重地将小孩一推。 殷显跳下车。 王结香抡起锤子往男人脑袋上砸。 他拿手一挡,她的小不点锤子被接了个正着。 王结香暗骂不好,弃锤,回身,奋力往车下一跳。 板车的后挡板拌了脚,她是膝盖先着地的。 跑在前头的殷显,一边跑还一边往她这里看。王结香挥手让他走,望四周看了眼,她顿时心头一凉。 寂无人烟的田野,雨水为它蒙上灰色的纱。 此情此景,试问谁人能不感叹一句:真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王结香捂着剧痛的膝盖,坚强地跑了两步,跑着跑着,脚步悬空了。 “你真的在新闻上看到我了?” 男人单手揪起她的衣领,强行让她面对他。 王结香欲哭无泪:“大哥,我说我看错了来得及吗?” 他不作声。 她积极地向他提议:“您要不再去抓一抓殷显?” 说话间,王结香的脑内在暴风回忆从前看过的女子防身术。 是踢他的双腿之间合适,还是戳他的眼球合适。 男人冷笑一声,很是不屑小鬼头在这个节骨眼还在耍嘴皮子。 “都来吧!” 王结香果断地送了他个套餐。 短腿一蹬,她踩上他的双腿中间,借力双指插向他的眼珠。 没料到她还能反抗,男人被两个动作精准击中。 痛叫一声,他松了手。 王结香毫不恋战,拔腿就跑。 她是在农村长大的,属于山的孩子,这样跑起来,似乎真的回到了她的童年。 童年,受过伤的身体和心,她未长成的身体,埋着许许多多的痛苦,追赶她的是洪水猛兽。王结香埋头跑,只顾着跑,一跑进酣畅淋漓的大雨,跑进自然。 她越跑越快,在风中雨中,变得轻盈,变成渺小的一个点。 “跑啊,殷显。” 她拽过小娃娃的手,他们一起跑。 没人知道方向,要跑去哪里安全。 衣摆沾上溅起泥点,顺着额头滚落的不知是汗还是水,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抹了把汗,殷显伸手往右前方一指。 “那儿!” 雨水冲刷后,露出面貌清明的山间,他们奇迹般地看见了房屋! 被一道大铁门挡开的房屋! “有门挡着怎么过啊?”王结香脚步不敢停,殷显比她更快地跑到门前。 大门底下有半臂高的缝隙,只见他双手握住栏杆的最底,脚往前,把身子往门内一送。仿佛荡秋千似的,殷显消失在了王结香的视野。 “聪明还是你聪明。” 她大喜过望,有样学样地随着他,从铁门下的窄小缝隙钻进到另一边。 男人不久便跟到门前,上锁的大门被他晃得吱呀作响。 俩小孩会和后,自动牵上了手,继续向人多的地方跑。 渐渐地,殷显认识路了。 “那边是村口,有个亭子。” 他领着她过去,远远地,已能见到有几个大人在亭子中躲雨。 这说明,他们终于安全了! 王结香和殷显在亭子的一个角落坐下,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视。本该大哭一场的劫后余生,她却忍不住想笑。气都没喘上来,她一笑,笑声是扑哧扑哧的,怪得很。 她笑殷显也跟着笑。 小孩的头发被雨打湿后变成一缕一缕的,他头发短,脑袋上好似顶了只滚满露珠小刺猬。这时候多可爱,殷显才四岁,笑起来有虎牙。那一定是乳牙吧?长大就没有了。 她有点想问他:“你小时候怎么这么傻啊?” 不过她知道他听不懂。 亭子里的其他人朝他们俩投来异样的目光。见他们浑身脏兮兮,以为两小孩冒着雨出去玩了。 在大人的目光中,殷显敛住笑容,慢慢恢复了她初见他时的拘谨。 望着亭外的雨,他一脸神游。 “别担心,”王结香拍拍他的肩:“雨停了,我送你回家。” “回家……” 殷显扁着嘴,喃喃道:“今天的古诗,我还没有背下来。” 又是古诗。 王结香凝视着小孩那双写满忧愁的眼睛,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一些东西:殷显被那个男人骗走,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天真,轻信陌生人说的话;一方面是因为,他今天还没背好那首很难的诗。即便在板车后座,即便是意识到自己遇到坏人,他心里仍旧放不下那份忧虑: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快要下班回家的妈妈。 “古诗叫什么名啊?” 殷显看向王结香:“夜雨寄北。” “你四岁背这个?”王结香惊得嘴能塞鸡蛋了。 她印象中,这个是她上初中学的诗吧。 好在,这首她还会,要是殷显再背下去,她的知识储备就不一定够了。 “好,夜雨寄北,”她清清嗓子:“诗的第一句是什么来着,你起个头。” “夜雨寄北,唐,李商隐,”殷显照着印象,结结巴巴地背给她听:“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巴山……” “巴山夜雨涨秋池。”她替他接下去,一字一句道。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殷显看王结香的眼神中写满了敬佩。 她沐浴在他的尊敬中,做老师做得更起劲:“你跟我念,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 殷显默默指出:“你念得一次比一次快呢。” 雨停了。 行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亭子。 王结香教的最后一遍,小殷显流畅地背诵出了《夜雨北。 村中炊烟寥寥,她准备送他回家了。 走出亭子外时,有一个黑黑的影子,从树丛蹿到他们跟前。 “是野兔!”殷显蹲下身,把它从地上抱起来。 “别碰!” 王结香喊他都来不及。如今的她对这玩意儿相当敏感,“殷显被兔子王绑架兔子岛压寨”学说,正是她本人提出的。 兔子被殷显举到王结香跟前。 “你会害怕兔子吗?” 她皱着的眉,在看到兔子的那一瞬间舒展开,因为她的眼睛瞪圆了。 “你看到了吗?它脖子上,有把钥匙。” 殷显往她说的脖子一看。 “真的呢!”他开朗地拽下钥匙,递给她。 钥匙的落下,仿佛是电影开了慢倍速。 两人的视线聚焦在钥匙,男孩和女孩的脸,被迅速调暗颜色。 当钥匙,落于王结香掌心的一刹那。 整个世界坍塌于虚空之中。 拿到钥匙的瞬间,王结香回到小兔岛。 眼前,是一片无垠星空。 翻身,她看到倒在自己旁边的小白兔,他们躺在一片空地上。 端详兔子的外貌:蓬蓬毛,胖胖脸,黄色眼影。 “是殷显!” 她的声音让兔子缓缓睁开眼。 “嗯。” 王结香坐起来,迫不及待地问他:“后来你回家,有背出那首古诗吗?” 既然她拿到钥匙,那表示通关了?殷显的身上会因她发生些许变化吗。 “什么古诗?” 他平静无波的回答,让王结香的期待落了空。 “我回到你的四岁,教你背的《夜雨寄北》啊。” “你见到的人不是我。” 殷显给王结香讲了个故事。 “进到那个屋子后,我什么也看不见,世界一片漆黑。你消失了,我从你的口袋掉落在地板,我找不到你。整个空间是走不到边界的,连我的喊声都被四周的黑色吞没。之后我找累了,趴在地上睡着,再醒来,就是现在。” 王结香后背发凉:“按照你的意思,我们如今还被困在房子内部?” 她急忙确认,巡视周围,却发现……他们此刻所在的空地,正是他幼年老家原先的位置。 殷显的说法是成立的,他们仍在原位。 幸运的是,那间房子不见了,他们没有被困。 “我跟你说我经历的版本吧。” 王结香长吁一口气。 “我在里面的世界,遇到了四岁的你。大雨天,你爸妈没回家,你被锁在门外背诗。有个叔叔和你搭话,骗你跟他走。我试着阻止他,和你一起被他丢上板车。板车骑出一段路,我俩合力,成功逃跑了。我们穿过一道铁门,跑到村口的亭子。你说还没背会古诗,我在亭子里教你。出亭子有只野兔跑来,兔子的脖子挂着钥匙。” 她说了这么多话,他始终沉默不语。 王结香挠挠头:“我是不是说得有点乱?” “不乱,我听懂了。”他说:“你描述的前半段,的确是我小时候经历的事。” 她心中咯噔一声:“那后半段,你跟坏人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黑沉沉的眼珠,仿佛是玻璃制成,空荡荡的读不出情感。 殷显望着她,声音中透着生分。 “可以不说吗?” “好。”王结香自觉端正位置,保持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适时地转换话题。 “你救了,你认为的小时候的我?口口声声说不会救我,还是救了啊。救人的感觉好吗?” 瞧他说的,像是她在多管闲事。 “是啊,我说的不救。”王结香皮笑肉不笑:“我都和你分手了,正好你也不记得我,我们俩跟陌生人没两样。我刚才说的后半段,是恰巧被我碰上,帮小朋友一下是顺便,对我来说像拍拍灰一样容易。” 她昂着下巴,重音强调:“请你千万不要误会。” “至于吗,被激怒成这样。” 兔子笑笑:“王结香,你很讨厌我吗?” “讨厌啊。”她不假思索。 “为什么?” “因为,”捏紧了拳,王结香仿佛见到二十九岁的殷显站在自己面前:“因为你太冷漠,没有诚意,没人情味,做人太差,太敷衍。因为你曾经对待我,像对待暑假结束前夜赶完的作业,像对待卤完猪脚就扔掉的八角香叶。” 他并不像往常的每次争吵后,牙尖嘴利地反驳她。 一人一兔,相顾无言。 王结香张开手掌,她仍攥着那把钥匙。 “这是四岁的你从野兔身上拿到的钥匙,可能是开这里的哪个门的。” 她将钥匙丢给他。 “你不要钥匙?” 兔子自知惹怒了她,不过他也刚被她骂,不好放下身段。 “你说的开门,不去试一试吗?” “不去。我好困,我想回家睡觉。” 王结香语音刚落,巨型千纸鹤便扇着翅膀从天而降。 自己的话竟然可以随时召唤交通工具,王结香甚至没怎么吃惊,立即接受了这个福利。 “看来它是接我走的。” 千纸鹤在跟前停下,她爬上去,头也不回地冲兔子挥挥手。 “我先回家了。” 眼见千纸鹤要起飞,兔子肯定不会放过绝佳的离开小兔岛的机会。 他一个助跑,精准地跃入王结香的羽绒服口袋。 她是真的困了。靠着千纸鹤脖子,眼睛一闭,不待千纸鹤飞上天,王结香已沉入梦乡,呼呼地打起鼾。 口袋中的兔子,兔耳被烈风吹得乱晃。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千纸鹤,它飞到了半空,自己逃离囚笼的希望似乎就在眼前了。 然而下一秒,殷显感到自己在垂直地下落。 千纸鹤,连带着王结香,消失于小兔岛的上空。 热恋时要送岛,分手却被气晕倒。 一不小心落了难,折个纸鹤来求救:来我的岛。 来你的——还真有那个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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