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照在村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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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微凉的九月里天气， 风吹得院子里堆砌的木柴“ 咣当咣当”响。 祖母慢慢起身，挪动双 腿，轻轻地打开了木门，又 轻轻地掀起了绣着彩色鸳鸯 图案的白门帘。见没有人， 祖母就望着天上的一枚白月 亮沉默了半晌，然后缓缓地 说：“哦，原来是菩萨！” 天清地白，祖母慢慢放 下门帘，关上木门，又慢慢 地折转身爬上了土炕。 爬上了土炕的祖母并没 有睡去，她盘腿端坐在窗前 ，月亮照在村庄上，银白色 的月光从空中洒下来，洒到 白色的窗户纸上，这白色的 光亮折射在祖母身上和她的 满头白发上，明晃晃的。 花纹更好看的石头，是 母石头。 你看，那石头碎碎的， 它能堆成山。 羊毛细细的，它能织成 毡。 娃娃们，麦不离豆，豆 不离麦。 这些话，都是祖母说的 。 那一年，听说村里有人 参军去支援邻邦抗击侵略， 还很年轻的祖母突然放下手 中的活计，一脸严肃地说： “外国人的脸也是脸，不是 神。打这些侵略者，一直打 到他们回老家。” 每到吃饭的时候，祖母 总会颤颤巍巍地端出一碟腌 蒜来，说：“一斤老醋一斤 糖，三斤大蒜命最长。”祖 母果然很长寿。 祖母也曾说：“人活人啊 ，最终都只是活了个人，别 的啥都不值钱。”只可惜， 祖母是家里的独苗苗。身为 早时县里官长的祖母的父亲 ，娶了一房老婆，只生了一 个女儿，就溘然长逝了。留 下的家资，则在时间中散落 。 祖母嫁给了是平头老百 姓的爷爷。爷爷长得好看， 爷爷家也不富裕，但爷爷却 好吃懒做还脾气不好。祖母 冷不丁就会被他摁在呛鼻的 土炕上殴打。然而，祖母却 从来不哭不闹甚至不出声。 等爷爷最后停了，可怜的祖 母就一个人安静地流一会儿 眼泪，拢一拢披散开的头发 ，收拾衣裳起敛容，给一大 堆儿女预备衣服饭食去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四个儿女是祖母一个人 将养大的，西厢房是祖母私 计修下的，东厢房是祖母私 计盘下的，房院周围的十几 棵大柳树是祖母亲手栽下的 ，只有最后的大上房，是祖 母的大儿子成才以后建的。 祖母其实生了不止四个 孩子。“有十三四个吧。活 下来的就这四个，还有一对 双胞胎，也没存下。”说起 这些其实是伤心事的过往时 ，祖母却总也是笑容微微， 仿佛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 事。然而，生活在崖柳村的 人都知道，那时候穷，没有 医生，没有药，地里挖洋芋 背玉米着呢，沟里扫树叶铲 草根着呢，娃娃就生在裤裆 里了，能活就活，活不了的 就算了。福大命大的还能奔 到土炕上去，可是，不管咋 生，女人们是生一回死一回 。 也会偶有那么点少得可 怜的闲暇时候，祖母就会给 大家讲有趣的事。 比如。她会给我们讲“蝉 翼小人和细鸟”的故事：“勒 毕国人只出现在清透干净的 空气里。勒毕国人的身材好 精致细小哟，终身只能长大 三寸。他们有非常灵巧的翅 膀，常常会成群结队地飞到 耀眼的目光下，曝晒自己、 翻腾自己，汲取光和热。直 到什么时候呢？直到他们每 一个的身体都会发光发热， 并且能够照亮照暖别人了才 会回去。” “他们特别会玩耍，而且 ，他们的语言是多么丰富啊 ，他们比鸩雏还高洁，他们 比凤凰还要美丽，他们只饮 丹露。小家伙们，你们知道 什么是丹露吗？丹露啊，丹 露就是每天新太阳刚刚升起 来的时候折射下发出红光的 露珠啊。” 再比如，祖母会给大家 讲：“南边不仅有杨柳春风 ，更有燕子金鱼。白剑可以 破红花，是什么样的红花啊 ，是武则天的诗里‘不信比 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里一般红色的红花，也是 曹雪芹《红楼梦》里‘榴花 开处照宫闱’的红花。更有 割断的系船蜀锦随江奔流， 春江小舟击汰，马蹄声过， 青衣白袖，少年公子的笑声 ，像是被水洗过……” 故事，总会在这里结束 。而祖母本来微笑的面颊， 也总会在这一瞬间凝固，明 亮的眸子里，有泪如珠，仿 佛，她仿佛回到了时间背转 身去很久了的远方。 从生死苦难里淘洗出来 的祖母，总结出许多生育的 经验，于是，她就帮人接生 救命。她帮人接生，从来不 辞辛苦，从来不受毫厘，不 单如此，还缺米汤的给在自 己的围肚儿里带把米，缺粗 布的给在胳肢窝下夹一件旧 衣衫。家里没人照料的，祖 母就在紧锣密鼓地安顿好自 己一家老小的琐事之后。自 己去洗洗涮涮照顾那新生了 娃娃的女人。 祖母就这样，把生死延 续这件事，从她三十几岁做 到了她八十多岁。崖柳村的 老人都说，这个村子里一半 以上的人的性命，是“勤勤 子”救下的。 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