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年

那三年
作者: 周行云
出版社: 江苏文艺
原售价: 42.80
折扣价: 23.20
折扣购买: 那三年
ISBN: 9787559489470

作者简介

周行云 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热爱书中的故事,希望有朝一日能创作出自己和读者共同的乌托邦。 微博@周行云zz

内容简介

那三年 周行云 著 楔子 秦湘是被护士站没完没了的铃声吵醒的。 “嘀——嘀——” 医院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静谧中透着几分窒息。护士站的铃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让人只是听着便心生无数躁意。 和秦湘同一间病房的女孩,也处于癌症晚期,唯一不同的是,那女孩是胃癌晚期,年仅十八岁。 年轻的躯体原本有着无限未来,却被困在窄小四方的病房内,压抑又无奈。 秦湘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又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声传来。她轻轻蹙眉,大概是产生了共情,眼角滑下一滴无人看到的泪珠。 秦湘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哭号着走进病房的是隔壁床女孩的母亲。从对方的哭喊声中,秦湘渐渐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对这个母亲产生如此毁灭性的打击。 那个女孩今年高三,确诊胃癌之后一直坚持治疗,但病情恶化得太快了,多名医学专家会诊都对此无能为力。 今天本该是那女孩的第四次化疗,但女孩心态没抗住,她昨晚偷服了安眠药,就此结束了生命。 一个本是风华正茂的女孩落得如此下场。 一位护士走了进来:“这位家属,病房内还有其他病人,希望您节哀顺变。” 事已至此,本是无力回天。 这位护士讲的话也没什么不对。 但这个母亲刚刚痛失爱女,这种话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刺进她心里,她顿时甩开护士递过来的纸巾:“节什么哀,我女儿是死在医院的,你们医院要负全责!” 她深吸一口气,声线趋于平静:“昨晚的值班医生是谁?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白衣天使是怎么值的班!” 年轻护士刚进入实习期,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慌了手脚:“这位家属,我刚刚的话——” “你刚刚说了什么话?我要见你们医院领导!” 刚刚还说要见值班医生,现在话锋一转直接改找医院领导了。 眼前这一幕太过于荒谬,年轻护士的衣领被中年妇女死死拽着,头发散落下来,显得狼狈不堪。 秦湘看不下去了,靠着床头,清了清嗓子:“辛甜妈妈,辛甜发生了这种事大家都很惋惜,她平常那么积极向上的一个人,谁也没想到她会……”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是自己找上门了!”辛甜妈妈左手拽着护士,身子却面对着秦湘,“平常我家辛甜都是姐姐姐姐地叫你,她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拦着点她!” 这话让人听着便觉好笑,秦湘当即就冷了脸:“我不是你请的护工,也没有义务帮你照看你女儿。” 辛甜妈妈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赶来的辛甜爸爸拽走了。 辛甜爸爸脸上带着歉意的笑:“真的是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她也是情绪上头了不管不顾的。” 中年男人似乎是从医院附近的工地上赶过来的,身上还套着施工队的橙色马甲,衣摆上沾满尘土。 秦湘看了中年男人几眼,压下喉中涌上来的腥甜,扯了个笑:“没事,我理解。” 辛甜一家三口也不容易,辛甜妈妈为了照顾辛甜,从老家辞职来到平芜,在医院餐厅里做后勤,辛甜爸爸也一样,在医院附近的施工队找了个临时差事。 辛甜爸爸眼底还冒着水光,强忍着喉中的哽咽,和秦湘道了歉之后,又和年轻护士道歉,最后迅速收拾好行李出了病房。 秦湘目睹了病房从喧嚣到寂静的整个过程。 窒息又无力。 她受够了。 阮甄刚进医院就听到这个消息,连忙上了住院部的十三楼,生怕秦湘因此出了什么意外。 一进门,阮甄就看到秦湘正捧着电脑不停地敲键盘。 阮甄蹙眉,急忙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直接一掌合上笔记本电脑。 “说了多少次了,不许碰电脑,主任怎么教育你的!亏你自己还是个医学生呢!” 阮甄顺手把电脑抢过来,放到床尾,又端过保温桶放在秦湘面前。 “那个辛甜妈妈没怎么样你吧?我来的时候都听说了,她内心接受不了,对你和护士撒气。没吃亏吧?” 秦湘眨眨眼:“没吃亏,我又不像小时候那样了。” 阮甄垂下眼,沉默着拧开保温桶,面上无比平静。 也怪她以前疏忽了对秦湘的关心,高中那年出的那场大事至今都令她心生后怕。 秦湘无所谓地耸肩,注意力回到保温桶上:“妈,这次不会还是什么难以下咽的汤吧?” 秦湘轻哂,双手交叠放到脑后:“再次申明,您闺女我无辣不欢,再让我吃苦了吧唧的汤药或者清淡的白米粥,我可不干啊。” 阮甄白了她一眼:“就你贫,有点自知之明吧。” 秦湘打开玻璃盖子,果然,一股浓重的苦涩气息扑鼻而来。 她捏着鼻子准备下床,一副夸张的模样:“不行了,我受不了了,先去吐一会儿。” 阮甄倒也习惯她这副样子,但又无可奈何。 自从秦湘复发后病情加重,阮甄每天都换汤不换药地来医院送饭。别说秦湘受不了这味,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忍受。 秦湘察觉到自己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之后,便立马找了闻不惯汤药的理由去了厕所,走之前还不忘拿起一旁的手机。 她进了厕所,直接反锁门。 刚一转身,喉间那股冲劲儿就迸发出来,几乎是一瞬间,水池里多了一摊血渍。 鲜红的血和水池的白配在一起,多了几分诡异。 秦湘心里无比清楚,最多五个月,她就会和隔壁床的那个女孩一样,在大好年华撒手人寰。 她今年二十岁,大学还没毕业,如果没有这个突如其来的胰腺癌,她会按部就班地上学、毕业、考研,踏上自己毕生追求的学医之路。 但现在,她只能每天困在四四方方的病房内,吃药,化疗,放疗。 她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身上传来一声振动,秦湘心神一动,掏出手机,手背胡乱地抹掉嘴角的血渍。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推送广告:叮!六月到,大西北环线已为您双手奉上![双手合十]!大胆请假,立等出发! 配图是一张渺无人烟的荒漠,远处有红山,黄土,烈阳,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贫瘠,但看得人心口一缩。 秦湘的目光停留在那张照片上,恍惚间,耳边那个低沉又抓人的嗓音再一次出现了。 “别想了。 “要不要陪我去拉萨?” 不知为何,那人的面孔最近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梦里。 秦湘轻轻晃了晃头,试图把脑海里的执念给摇出去。她摁灭手机,双手无力地撑在洗手台上,撩起眼皮望向镜子里的人。 洗手间的灯格外亮白,照得她不禁微眯双眼。 皮肤因为疾病变得发黄,但可能因为她以前太白了,此刻蜡黄的脸倒是和常人无异。 鹅蛋脸,精致小巧的下巴,秀鼻高挺,但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就是太瘦了。 是那种骇人的美。 因着咯血,毫无血色的薄唇此刻也沾染了意味深长的红。 她抬手打开水龙头,涓涓细流的水涌下来,她稳住心神,双手凑过去,就着发凉的水洗了洗嘴角。 秦湘有个小毛病,她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脑子里总是冒出其他想法。 正如现在。 她正慢条斯理、看起来一丝不苟地清洗着嘴角,但思绪早已飘得远远的。 以往二十年,她一直循规蹈矩地生活,没做过一件坏事。相反,她在众人眼中更像是个小菩萨。 但,噩耗缠身。 她已经进入人生最后的几个月。 胰腺癌晚期。 她自己也很清楚,主任说的五个月是算长的了。 她是学医的,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现在到底是什么烂样儿。 撑死三个月。 “晚晚,怎么还不出来?饭都要凉透了!” 阮甄觉得不对劲,走到卫生间门口,边敲门边问。 门很快被打开,看到女儿完好无损地出来,她才松了口气,语气嗔怪:“再不出来我都以为你掉厕所里了。” “晚晚”是秦湘的小名,小时候秦湘嫌“湘湘”这个名字读起来像头小猪的名字,就嚷嚷着不让大家这么叫她。 她就给自己起了个小名。 秦湘啧啧道:“哪有,就是您做的那个汤药太难闻了,我这次是真被恶心到了。” 阮甄气得直笑:“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快过来喝完。” 阮甄走回病床边,倒了一碗汤,递给秦湘。 秦湘捧着碗直叹气,见阮甄扬起手臂,急忙一口气干完。 她嘴角漏出一滴黄褐色药液,阮甄看到后,把抽纸递给她,小声喃喃:“你嘴漏啊,多大的人了。” 秦湘装没听见,擦干净后,把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身子后仰,躺了回去。 阮甄边收拾桌子边絮叨:“晚陈燃也变得出名。 不过周晏生倒是低调得很,平时只和陈燃一同出现在大众视野,神秘感十足。 这类男生在校园里最受女生欢迎。 马欣欣凑过来,忍不住跟秦湘八卦,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怪不得周晏生那么低调呢。” 秦湘顺势问:“为什么?” “据说有几个高三的艺术生经常提前打听好他在哪儿待着,然后堵住人家要联系方式。周晏生嫌烦,能不在学校待着,就出学校躲着。” 秦湘若有所思,怪不得这几天班里前后门经常出现几个外班的女生,原来是高三的艺术生。 马欣欣叹了口气:“大佬就是大佬,出生就在罗马。” 秦湘心尖一颤,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平缓:“为什么这么说?” 马欣欣顶着一副“你不行”的表情,咽下最后一口早饭:“据说周晏生和陈燃家在大都市,京市。他们俩好像比咱们大两岁,而且两人的家里都非常有钱。” 马欣欣一讲八卦就永远那么激动:“尤其是周晏生。他太神了,有人说他初中休学两年,别人都安分上学的时候,人家无拘无束地在拉萨玩了两年,就——” 不远处传来几声压抑的尖叫,两人看过去。 只见陈燃旁边站着一个女生,正旁若无人地和他聊天。 马欣欣简直快疯了,她不停地摇晃秦湘的手臂:“晚晚,陈燃那个样子也太帅了吧!” 秦湘被她晃得头晕,急忙按住她:“淡定。” 秦湘对这种男生无感。 马欣欣这才控制住自己,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秦湘见她这副样子,摇头笑笑,刚抬眼准备扔垃圾,目光接触到什么,也怔住了。 挺拔的少年把蓝白校服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单薄料峭,利落十足。 周晏生正排队买早餐,看到陈燃正跟人聊得起劲,低头一笑,没忍住骂了他一句:“注意点影响。” 陈燃轻笑一声,说了句什么,引得女生瞪了他一眼。 听到周晏生的调侃,陈燃咂咂嘴,拍了拍女生的肩膀。 女生冲他使了个眼色,笑了笑便跑远了。 陈燃抬手,把胳膊搭在周晏生身上:“学姐人挺不错,约我放学一起滑旱冰呢,你要不要一起?” 周晏生:“没兴趣。” 秦湘刚好和他们离得近,这组对话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听完后,心脏被紧紧捏住又松开,像是重获新生。 她敛下眼帘,收起刚刚心酸的情绪,心里拱起一阵后怕。 还好……周晏生和陈燃不一样。 周五那晚的场景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徘徊,消散不去。 她清晰地记得男生那低哑到深处的嗓音—— “刚刚你追的人是我的朋友。” 这话格外令她上瘾。 午自习。 秦湘背完单词,准备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刚闭眼没几分钟,身后就传来一阵声响,吵得人不得安宁。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后看去。 她顿时蒙了。 男生双手交叉,抻住白色短袖下摆,一个屈肘,往上一脱,不小心带起了里面的内搭无袖上衣,露出排列有序的腹肌,还透着水光,线条流畅,一滴水珠顺着肋骨往下滑,隐入裤腰内。 周晏生察觉到她的目光,正套短袖的动作顿住,居高临下地斜睨她一眼,瞥到女生脸上的茫然,他勾唇一笑,利落地套上黑色短袖。 “还没看够?” 秦湘回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你……” 周晏生有些不耐烦:“有话快说。” 秦湘握紧拳头,鼓足勇气:“我不是故意看到的。” 周晏生愣住,反应过来后挑眉,扬扬下巴:“嗯。” 他说完就准备往教室外面走,秦湘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小声喊住他:“周晏生!” 周晏生驻足,回头看她:“有事?” 秦湘涨红着脸,一副大脑缺氧的样子:“你是要去老师办公室吗?” 周晏生听到这话后蹙起眉头,目光有些冷淡:“嗯。” 秦湘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张口就说:“老师现在不在。” 周晏生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漫不经心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撩起眼皮睨她,笑意未达眼底。 随后,他懒散地张口:“我自己有数,管好你自己。”说完,他也不管秦湘什么表情,直接起身,从桌上拿起钱包走出教室。 留下面红耳赤的秦湘。 她看着周晏生消失的背影,突然想起马欣欣给她说的一些关于周晏生的八卦。 ——“这位大佬根本不是平芜人,人家一个京城太子哥来平芜上学就像是微服私访一样。听说他妈是某个影后,他爸是经常上财经新闻的投资圈大佬。一家人都不简单。” 午自习结束的那个课间,秦湘刚睡醒就被曹彬叫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站着好些个人,王曼雯也在其中。 还有几个校领导,背着手站在那儿一脸不苟言笑。 阵仗有些大。 曹彬直接发问:“秦湘,你上周五晚上是不是很晚才出校门,学校门口的小树林里发生了一起恶劣事件,老师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曹彬指了指,秦湘这才看到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生,有些眼熟,她多看了几眼,才想起这就是那晚被那群混混欺负的女生。 “老师——”王曼雯喊道。 “你闭嘴!”王曼雯刚开口就被曹彬打断。 王曼雯扯了个笑,双眼死死地盯着秦湘。 秦湘注意到她的视线,看过去,对上她那毒蛇般的眼神,心颤了颤。 同时,周晏生的话在脑子里回响。 ——“不怕报复,你就试试。” 她试想着一些事情,内心的那点防线忍不住动摇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几声抽泣,兴许是哭声让秦湘共情了,她一时之间忘了那声警告。 秦湘攥紧双拳,再睁眼,眼神澄澈:“老师,那晚我确实——”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屋内的人都看过去。 秦湘的话没说完,下意识地扭头,就看到一男生逆着光走进办公室。 她心神一动,刚要开口,就被那男生冷淡的眼神震慑住。 周晏生一手插兜,没个正行,吊儿郎当地开口:“老师,我周五晚上也看到了,你怎么不问我?” 曹彬双目睁大,没想到还有他。 周晏生后背倚着墙,抬眼扫视一圈室内,慢悠悠地开口:“那晚我走得晚,确实看到了一些画面。” 他故意卖关子,惹得年级主任也看不下去了:“有话快说!” 周晏生偏头,哼笑一声,扬扬下巴:“有群小混混确实在欺负我们学校的学生,想把小姑娘的钱抢走,当时她也和那伙人一起。” 他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王曼雯。 他说完这话,便站在一旁,好像已经猜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场景一样。 第二章 / 两个世界的人 果然,这话一出,原本平静的办公室瞬间乱成一团。 家长的叫喊声,女孩的抽泣声,还有王曼雯死不悔改的谩骂声。 但秦湘却觉得世界突然安静了。 纷扰不再,只剩眼前人。 她抬手,用袖口偷偷抹掉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视线垂在地面上,眨了眨略显酸涩的双眼。 原来……周晏生不是冷漠的旁观者啊。 此时的办公室乱成一团,门也敞开着,门口蹲着很多看好戏的学生。 曹彬心烦意乱,走到办公室门口,刚要关门,瞥到秦湘的身影,便直接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先回教室。 秦湘以为周晏生也会和自己一同回教室,结果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打响之后,男生的座位仍空无一人。 教室里,化学老师点了几个人去讲台上写方程式,有的人写不出来,第一排的同学给他们报着答案,班里有些不太平。 秦湘扫了一眼周围,发现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教室,教室里闹哄哄的。马欣欣好像已经习惯了平中的上课环境,她正低头用手机不知在和谁聊天。 秦湘叹了口气,低头认真写自己的方程式。 那天整个下午,周晏生的位置上都是空着的。 放学的时候,秦湘叫住陈燃,指了指身后的空位:“那个……他怎么下午没来上课啊?” 陈燃刚站起身,听到她的问话,不甚在意地道:“那自然是有比上课更重要的事了。” 秦湘潜意识里以为是因为中午办公室的事,忧心忡忡地收拾好书包,提前和马欣欣告别,率先一步出了学校。 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傍晚六点。 秦湘刚出校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三五个站在街边的社会青年正直勾勾地盯着校门口。 发现秦湘后,他们便跟在她后面。 秦湘彻底傻眼,数不清的恐惧爬上心头。 远处停着几辆类似摩托的车子,车子旁站着几个社会青年,流里流气的,正懒散地靠着车低头玩手机,一看就是附近的小混混。 还有几个女生正盯着她,看到她的面容后,表情多了些嫉妒。 秦湘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一下,忽然有人上前扯着她往前走,她没站稳,直接跌坐到地上。 这举动不知道怎么惹到那几个女生,有人上前,蹲在她身边,皱眉问:“连路都不会走?” 秦湘紧抿着唇线,不受控地发出一声闷哼。 羞辱感在那时盖过恐惧。 娇弱的闷哼吸引了一旁的几个混混,有人走上前,笑着开口:“我说,你们能不能对人家女生温柔点,这女生可是平中第一呢。” “女学霸?” “李京,你这是什么语气?” 被叫作李京的男生搓了搓手,随口说:“意思就是,我没怎么见过女学霸呢。”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阴阳怪气的调调,听得人很不舒服。 秦湘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恐。 她看了眼周围,人流密集的地方离这儿有些距离,出声呼救可能没什么用,而且……这群人有交通工具,逃跑的胜算也不大。 “学霸也不该多管闲事,乱讲话啊。” 秦湘本就冰冷的心此刻再一次雪上加霜。 她做错了什么,只是看到有人被欺负后打了电话,这样便有罪吗? 他们无休止地哄笑个不停,仿佛就是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秦湘的心态搞到崩塌,让她慢慢等着接下来的场景。 因为他们知道,这样才能让秦湘心底的恐惧到达顶峰。 昨晚刚结束一场秋雨,地上混着泥土气息和酸臭味。 秦湘忍不住干呕。 “呃,她不会要吐了吧?”一个化着烟熏妆的女生说道,“我可得离远点。” “放心,脏不到你身上去。” 烟熏妆女生蹙眉,想说什么,瞥到一旁走过来的高大身影后,瞬间没了声。 “哟,江弈来了?”一个寸头上前,递给刚走来的身影一根烟。 江弈“嗯”了一声,目光触到什么,动作一顿,笑了:“这人是谁啊?怎么坐地上?不嫌脏?” “说的什么话。”那女生轻笑,走近,“听说她就是那天报警的人。” 江弈挑眉,蹲下身,捏住秦湘的脸。 秦湘的下巴被他捏着,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挺有能耐啊?”江弈说。 “可不是嘛,连弈哥你都敢惹。”有人接话。 他们的话令人作呕,秦湘觉得这些人荒谬至极。 疯子。 一群疯子。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啧,我们该怎么惩罚一下这位爱管闲事的小同学呢?” “要我说,就揍一顿。” 秦湘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每次电影里出现这种情节,作恶的人都不会得逞,反而会受到严惩。 差点被欺负的人往往都会被从天而降的英雄救走。 可现实不是电影。 秦湘闭眼,内心不断挣扎,唯一的手机落在家中。 绝望,无助,窒息,恐惧……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睁眼,面前又站了一个陌生人。 “老狗,你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不过这样也好。” 被称作“老狗”的男生,剃着寸头,面容可怖,正站在她面前。 秦湘看着他,身子往后躲,想跑但真的没力气了。 秦湘不停地往后挪,腿已经软到失去知觉。 他们没在意秦湘的动作,只当那是无谓的挣扎。 老狗内心无端起了火,往前走了几步:“你能不能别往后跑了!” 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到秦湘,远处便传来了警笛声,刺耳又持久,绵延不断地响着。 警笛声穿透建筑物传来,饶是没见到警车,也令在场的人心惊胆战。 老狗猛地抬头:“又是哪个狗东西报警了?” 倏忽,一包零食砸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在老狗的后脑勺上,包装袋的封口敞开,细细碎碎的瓜子皮悉数落进他的后背,狼狈到不行。 与此同时,一道嚣张狂妄的女声传来—— “你爹。” 所有人看过去,一棵矮树旁,站立着两人。 一男一女,十分刺眼。 男生身穿一件无袖黑色老头衫,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焰。 他懒散地抬眼,乌黑的双眸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疏离而冷淡。 话是他身旁的女生说的。 女生美得张扬,长发随意绾成一个低马尾,五官精致,上身搭着一件咖色衬衫,紧身牛仔裤把她的腿型修饰得细长。 秦湘也看过去,来不及欣赏女生的美貌,下意识地发出求救信号:“求求你……救救我。” 这是求生的本能。 南栀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红了眼眶:“一群畜生,欺负一个小姑娘。” 她刚提步,手腕就被人拉住,回头,声音抑制不住在发抖:“松开。” 周晏生还没开口,警车便到了,穿着浅蓝色制服的警察迅速上前,紧接着便是一场兵荒马乱。 之后,现场所有人被带到派出所。 小而拥挤的派出所里,争吵声持续不断。 “谁让她多管闲事的?她如果不找我们的不痛快,我们才不会找她。” “我们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摔倒的。” “你说我们欺负人?别开玩笑了好吗?” 秦湘坐在一旁,没有出声,浑身被气得发抖。 他们……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南栀忍无可忍,拍桌而起:“够了!” 南栀偏头,忽然冷笑一声,冲着警察说:“警察叔叔,您不管管吗?” 民警直接把一群人分开审讯,屋内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南栀坐到秦湘身旁,从包里拿出湿巾,撕开包装,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脸、脖子和双手。 室内一片静谧,过分压抑。 片刻后,一阵隐忍的抽泣声传来。 秦湘喃喃道:“我……真的做错了吗?我那天晚上不能报警吗?” 周晏生站在一旁,听到女孩微弱的自我挣扎与否定,蹙起眉头。 南栀听到这话,心里的愤怒更甚,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你没错,错的是他们,你很勇敢。” 秦湘再也忍不住了。 被语言围攻的时候她没哭,被恶意辱骂的时候她也没哭,可现在,她忍不住了。 人有时挺怪的,被欺负的时候,神经细胞在告诉大脑要忍着别哭。 可一旦被安慰,泪腺就好似失控一般,最后泣不成声。那些忍住不哭的眼泪,轻而易举地被安慰打败。 秦湘的哭声起初是隐忍又克制,后来因为南栀一声又一声轻柔的安抚,渐渐放大。 那群作恶的人,一出来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他们仍在胡言乱语。 “你有什么好哭的?” “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 “你多管闲事还有理了?” 一位民警发出一声暴喝:“都给我闭嘴!” 屋内这才安静下来。 这时,一道缓慢又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们,狗叫什么?” 镜头被拉远,众人的目光看向声源地。 周晏生单手插兜,抬眼看过去,双眼皮褶皱压得极深,气质阴狠冷厉。 看那群人的眼神好似在看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垃圾。 他扯了个笑:“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受害者有罪。” 江弈站在人群最后,看清男生的面容后,目光里多了几丝复杂。 眼前的人他听说过,是平中的风云人物。 事情的结果就是,该叫家长的叫家长,该教育的教育。 当天夜里下了最后一场秋雨。 秋风透着凉,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架着烧烤摊。即便是雨夜,客人依旧多,四周都是划拳声。 南栀正在给秦湘上药,两个女孩子的举动惹来了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周晏生注意到,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众人立马撇开视线。 “晕,你们吃烧烤竟然不叫我?”陈燃收了伞,拉了把椅子坐过来,目光一触及周晏生的发型,顿时一阵惊呼,“我的天,你这发型真够亮眼的。” 他笑得胸腔发抖:“品位还挺独特。” 周晏生把玩着玻璃杯,抬眼睨了他一眼:“说够了没?” 陈燃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自顾自地倒了杯饮料:“还不让人说了。” 南栀看了过来,骂了一句陈燃:“你懂什么?周老板再捯饬捯饬都能进军娱乐圈了。” 陈燃哼笑,拿脚踢了踢身旁的人:“怎么突然收拾自己了?” 周晏生没作声,眼睑低垂,长腿大剌剌地敞着。 南栀白了陈燃一眼:“我之前看到一个男明星做的新发型还挺帅,就随口一说,让周老板也弄个,谁承想,他还真去了。” 陈燃听到这话,双手鼓掌,笑道:“为谁做头发啊?” 南栀随手拿起塑料瓶扔向他:“别乱讲。” 陈燃耸肩,满不在乎:“行,大小姐。” 对话声传进秦湘耳朵里,她心里麻麻的,又酸又胀,总之很不好受。 南栀倒了杯温水放在秦湘面前,温声道:“同学,喝点热水。” 陈燃这才把注意力分到秦湘身上,他有些惊讶:“秦湘?” 南栀抬眼:“你们认识?” 陈燃点头:“一个班的。” 南栀“哦”了声,继续对秦湘开口,语气温柔:“以后如果有人再欺负你,你就报这两人的名字。” 她抬手指了指陈燃和周晏生。 秦湘悠悠抬眼,视线跟随南栀手指的方向看去,就对上一双没什么情绪的黑瞳。 她内心翻涌着数不清的情绪,但在此刻都被掩饰得很好。 她睫毛颤动,眼底的水波荡漾:“谢谢你……” 南栀摆手:“没事。”她蹙眉看向对面的两个男生,“你俩,不表个态?” 陈燃被她蛮横的样子气笑:“行,表个态。” 他偏头,笑得吊儿郎当,说话也不正经:“兄弟,某人让你表态呢。” 南栀忍无可忍,抓起手边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就甩向陈燃:“你小子要死啊!” 这时,一直闷不作声的周晏生突然抬头,侧脸线条凌厉分明,笑容带着匪气,悠悠地道:“以后有事报我的名。” 晚风吹过,男生额前的碎发扬起。 他没去管陈燃的玩笑话,顺势接话。 与此同时,秦湘也不可置信地看过去,惊喜来得太突然,令她一时招架不住,整个人愣在原地。 甜盖过苦,她好似忘了周晏生接话的原因,只觉一束烟花炸裂在脑海里,噼里啪啦。 天空低沉,乌云翻滚,雨声爆裂。 但周围好像都掉进了慢镜头里。 陈燃的震惊程度不比秦湘少,他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周——” 南栀打断陈燃的话,双手敷衍地拍了几下:“牛啊,周老板就是最厉害的。” 周晏生没再开口。 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去。 吃饭的全程,南栀都在顾虑着秦湘的感受,不停地给她夹菜、倒水,热情得不行。 陈燃忍不住嘲笑道:“母爱泛滥了你?” 南栀瞪了他一眼。 秦湘盯着南栀的侧脸,一时有些恍惚:“我……自己来就好。” 南栀这才注意到自己可能热情过了头,笑道:“还没和你自我介绍,我叫南栀,高三的,咱们一个学校。” 秦湘闻言,突然想到之前班里的八卦时常带着这个名字。 她点头:“我叫秦湘。” 南栀揉了一把秦湘的脸:“知道,以后在学校没事就来找我玩。” 秦湘点头:“好。” 秦湘拿起水杯刚要喝水,耳边就传来一道促狭的声音:“周老板,你脖子上是什么?” 秦湘跟着看过去,发现周晏生脖子上戴了一条银色项链,然后便听到陈燃的调侃声:“南栀送的?” 陈燃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哦——还挺好看。” 周晏生看了一眼南栀,踹了他一脚,笑骂道:“滚,吃你的饭吧。” 秦湘发现,周晏生虽然叫陈燃滚,却没反驳,分明是默认了。周晏生眉眼明显放松,脸上还挂着慵懒又漫不经心的笑。 一个声音浮出水面:他不生气,反而很享受这样的调侃。 这个认知惹得秦湘握着筷子的手忍不住发力,指节泛白,唇线紧绷,呼吸有些急促。她用指甲摩挲着木筷,暗暗提醒自己: 不管周晏生和谁玩得好,都和自己没关系。 秦湘面色如常,心里却像有一万根银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上面,透不过气。 那晚,三人把秦湘送回家,秦湘也没有和家人讲今天发生的事,只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最后请了几天假。 新的一周。 周一早上有升旗仪式,秦湘不到七点便到了学校。 早上气温低,秦湘坐在教室里,接了杯热水暖着身子,然后开始认真背单词。 请假的那几天,她把自己憋在家里,每天除了一日三餐就是拿着课本自学,很少外出。 时间慢慢流淌,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 升旗仪式结束后,秦湘和马欣欣去食堂吃早饭,马欣欣告诉她王曼雯被学校劝退了。 秦湘一时间没有说话。作为朋友,她竟然一直不知道王曼雯和一群混混混在一起,起初是难以置信,以为王曼雯是有苦衷的,但见识到那群人的恶劣后,她觉得不管怎么样,王曼雯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两人吃完早饭回了教室。 课间,秦湘去上厕所。 隔间外面的对话声传来。 “视频看了吗?”一个女生压低声音问,声线里的激动却抑制不住。 “什么啊?” “你不知道吗?周晏生把我们学校外面的那群混混教训了一顿。”女生快速说道。 “天啦!吹牛吧你,那群人可不是好惹的。”打死她也不信。 同伴不信自己的话,那个女生直接把手机拿出来,播放视频。 “我的天,周晏生……太牛了。”同伴被惊得语无伦次。 信息量有些大,秦湘躲在隔间里没出声,她眉头紧皱,对话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周晏生把校外的那群混混教训了一顿? 哪群混混? 为什么要教训他们? 怎么教训的? 太乱了……一个一个的疑问把秦湘脑子炸得混乱。 视频里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传了出来,声波绕过隔间门,传进秦湘的耳朵里。 ——“我还就不信了,这么多人打不过一个人?都给我一起上!” 这个声音不是周晏生的。 但…… ——“行啊,一起来,蠢货。” 这道男声狂妄嚣张到不可一世。 秦湘能听出来是周晏生在嘲讽那群人。 视频还在继续,但秦湘听不下去了,里面的声响让她联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那种绝望和窒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好在,上课铃声打断了这一切,及时喊停。 两个女生把手机静了音,跑回了教室。 秦湘从隔间出来,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 女孩脸色苍白,嘴唇几乎不见血色。 五分钟后。 “报告。”五楼一间教室前门传来女生的嗓音。 年轻女教师看了一眼,招手示意她进来。 “自由扩散是指物质通过简单的扩散作用……”韩梅站在讲台上,嘴里不停地讲着生物课本上的知识点。 秦湘坐回自己位置上时,看了一眼后面空着的位置,又想到刚刚在厕所里听到的对话,一时有些担心。 韩梅研究生刚毕业就来了平中教书,担任生物课教师。 这位年轻老师颇得班里学生欢心,所以在她的课上,认真学的比捣乱的学生多。 “报告。”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在后门响起。 众人看过去,目光从疑惑演变到不可置信。 周晏生似乎没察觉到那些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 随后便是一阵桌椅摩擦地面的声响。 秦湘歪着脖子往后看,对上那双黑瞳,心尖一颤,故作淡定地开口:“你怎么迟到了?” 周晏生愣了一秒,随即发出一声极淡的嗤笑:“刚刚有事去了。” 秦湘点点头,慢吞吞地把头转回去。 下了课,秦湘拿着水杯想去接水,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按住。 她不明所以,还没看清是谁,鼻尖便涌入一阵幽淡的薄荷香。 周晏生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睨她,薄唇微启,下达命令似的通知她:“放学一起走。” 秦湘耳根发烫,被他的眼神弄得无暇顾及其他:“……啊?” 周晏生“啧”了声:“放学一起走,没听明白?” 秦湘以为自己惹得他不耐烦了,忙道:“好,我知道了。” 愣是连原因都没问。 周晏生被她逗乐,微微弯腰,视线与她齐平:“这么听话?” 秦湘愣神,立刻移开视线,不敢和他对视。 秦湘的反应有些超乎周晏生的预料,他蹙眉,低沉的声音从唇边溢出:“怕我?” 秦湘还是不敢看他,但嗫嚅地说:“没有。” “这不是显而易见嘛,就你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谁看了不害怕?”陈燃略显夸张的调侃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陈燃走到跟前,把手搭在周晏生肩上,阴阳怪气地说:“大哥,不是我说,你在学校的样子还不够吓人吗?” 秦湘闻言,略显慌乱地摆手:“不是的,不……吓人。” 女生的反应把陈燃逗得笑个不停,他拍拍周晏生的后背:“看到没,吓得人家都语无伦次了。” 秦湘叫苦不迭,说什么都是错的,索性不再开口。 而周晏生黑着一张脸,别提多臭了,他目光冷淡地看了一眼陈燃,没什么情绪地说:“离我远点。” 陈燃耸肩,满脸的不在意。 放学后,秦湘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些,一回头,哪还有周晏生的人影,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人家可能开玩笑的一句话,她竟然当真了。 秦湘刚背好书包朝着后门走,就被人叫住了。 “秦湘。” 她回头,看到坐在座位上玩手机的陈燃递来一个眼神。 秦湘有点蒙:“怎么了?” 陈燃拉上校服拉链,站起身:“是放学一起走?” 秦湘蹙眉,不理解地问:“我看周晏生走了,以为……” 陈燃听到这儿,笑着打断她的话:“你说他啊,他先去找南栀了。” 他先去找南栀了。 几个简单的字,连在一起,却变得很复杂。 陈燃解释道:“南栀没住宿,以前我们放学基本上都是一起走。今天南栀知道你来学校了,就让我们给你带话,说放学一起走。” 也是,周晏生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人,凭什么放学和她一起走。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南栀。 秦湘不知接什么话,内心感激南栀的细心,小声道:“嗯。” 陈燃走了过来:“走吧,去找他们。” 秦湘默默点头:“好。” 平中很破,破到教学楼只有两栋,学生教室占了一栋,另外一栋是校领导的办公室,以及一些多媒体教室。 五楼有些特殊,东边是高三生,西边是高一实验班的学生。 所以相较于其他楼层,五楼还算安静。 秦湘跟在陈燃后面,看着眼前的场景,才反应过来,南栀所在的班级也在五楼。 就是这么巧。 人来人往的封闭走廊,脚下是未贴瓷砖的水泥地,墙体刚刷了一遍,显得干净空旷。 几米外,一个挺拔的少年懒懒地倚着窗台,漫不经心地同高三学长谈笑风生,因为身高,肩部微微屈着,但也不卑不亢。 少年没穿校服,黑色外套松垮,拉链没拉,一阵穿堂风拂过,让秦湘看清了他里面是一件黑色紧身T恤。 令她心跳如雷。 秦湘垂下眼皮,将眸中的情绪一藏再藏,直至无人可见的深处。 “周晏生。” 秦湘听出那是南栀的声音。 南栀从教室里出来,走到周晏生旁边:“稀奇啊,今天怎么这么早?” 周晏生缓缓笑了,声音略微嘶哑:“怎么,你还不愿意?” 南栀鼻腔中发出“哼”的一声,没接他的话。 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惹得周围人低声起哄:“南栀,这是谁啊?跟你站在一起还挺养眼。” 两人外貌出类拔萃,一个明媚张扬,一个放浪形骸,都是那种扔进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存在,站在一起难免会遭人调侃。 秦湘意识到这点之后,不动声色地将心底那些情绪藏得更深。她感觉舌尖好像抵着黄连,苦到要命。 陈燃看到这一幕,也跟着瞎起哄:“怎么着,用不用我给你们俩拍照留念啊?”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声。 周晏生后背挺直,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别废话,麻溜滚。” 南栀被逗得笑个不停。 周晏生垂眼看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不知在不经意间惹了多少女生的注意。 可下一秒,他觉出几分怪异,回头一看,却没有对上任何一道视线。 他收回目光,方才那点被人盯着看的感觉这才消失。 秦湘偏头看着煞白的墙面。 还好……她反应快,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穿堂风偏偏又起了,有点冷。 吹得她快待不下去了。 “秦湘?”南栀率先发现秦湘。 南栀弯唇,走到秦湘身旁,姿态亲昵地挽住秦湘的手臂,笑着问:“在等我?” 秦湘偏头,脸上酒窝浮现,她点点头,双手还拽着书包肩带:“嗯。” 乖得不像话,就连南栀都看呆了两秒。 这时,几道男声响起,夹杂着起哄玩闹的意味: “南栀,这小学妹是谁啊?不介绍介绍?” “你别说,学妹长得真不赖,今年新生真是藏龙卧虎。” 秦湘那年是短发,类似于一刀切,明明是辣妹的发型,偏偏多了些刘海,便少了几丝叛逆,多了些乖巧。 纯情又动人。 她的美和南栀这种明媚大方不同,是内敛又安静的,但也能让人看一眼便记住,是女生看了也喜欢的长相。 只是这种长相却和周晏生不搭。 秦湘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在一众人中显得有些局促。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嘴巴微张着,指节不断摩擦手下的布料。 周晏生注意到她的这个细节,淡淡地瞥了那几人一眼,语调没什么情绪:“差不多得了。” 他在帮秦湘解围。 众人见状,调笑着换了个话题。 秦湘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抬眼向那边望去,恰好对上周晏生投过来的视线,她心头一跳,刚要说些什么,人家已经把眼神放在南栀身上了。 秦湘垂下眼睑,五指攥紧,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周晏生和你没关系,别再自作多情了。他帮你解围……大概是因为骨子里良好的教养。 几人一起出了校门,走着走着,秦湘发觉队伍明显扩大。 周晏生人格魅力大,人缘也好,就这么一会儿,走在路上已经不知道第几个人来和他打招呼了。 “周晏生。” 路边又传来一道男声。 秦湘下意识地偏头看过去。 只见一家便利店前站着几个男生,肥瘦高矮都有,参差不齐,吊儿郎当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秦湘看清站在最前面那人是谁后,后背一僵,脚步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她攥紧拳,手心里沁着冷汗。 为首的那人是江弈。 一瞬间,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涌了上来。 周晏生脚步顿住,懒懒地看过去,看清来人是谁后,目光瞬间变得幽冷:“有事?” 江弈看着他那跩上天的作态,心里微微不爽:“你——” 这时,陈燃打断他,面上神情不太友好,冷声道:“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你谁啊?”江弈的跟班看不下去了。 周晏生闻言,挑眉,摁灭手机屏,懒散地站在那儿,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去。 江弈见周晏生这态度,莫名心慌,冷声教训身后的人:“闭嘴!” 这态度实在是,惹得陈燃嗤笑:“蠢货。” 江弈看过来,面上过不去,还想说什么,又被陈燃打断:“还不走?” 江弈的表情像吃了只苍蝇,脸色变得难看,但他不得不承认,现在他惹不起周晏生。僵持了一会儿,他找了个由头走了。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了。 周晏生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完整的话就吓得那群人屁滚尿流。 之前的聊天话题被那群人打断,也就没继续下去。 陈燃拿胳膊捅了捅周晏生:“那几个包咋回事,还想着找事呢?” 周晏生看了南栀一眼,眼神重新放回手机屏幕上,懒洋洋地答:“嗯。” 陈燃也回头看了一眼,秦湘跟在两人身后慢步走着,南栀正温声安慰她。 南栀:“别担心,以后我们放学都一起走。” 陈燃听到这话,胳膊又捅了捅周晏生,示意他回头。 周晏生:“嗯?” 陈燃笑道:“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你周爷顶着呢。” 街上恰好路过一辆大型卡车,轰隆隆地吵,但陈燃的声音还是清楚地传到了几个人的耳朵里。 周晏生的目光移向一旁。 闻言,秦湘愣住,目光不知该放哪儿,胡乱瞟着,没一会儿就瞟到周晏生的脸上。 眼前的一双亮眸软糯糯的,水光若有似无,但周晏生也只是多看了一眼,便把目光重新放回手机屏幕上。 整个人疏离又冷淡。 一群人把秦湘送到小区门口便离开了。 晚上八点,平芜某条小吃街内,一个随处可见的烧烤摊前。 周围环境一般,划拳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陈燃拎了一打饮料过来,豪迈地搁在桌上:“我就不信了,今晚比不过你。” 被挑衅的周晏生此时正喝着一罐雪碧,他懒散地靠着椅背,脚随意地踩着桌底的横杠,整个人痞帅又吸引人。 很奇怪,一般的男生剪寸头都显得不伦不类的,可架不住周晏生的皮相上上乘,就算光头也是万人迷。 闻言,周晏生手一扬,饮料罐便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你来。” 挑衅意味十足,张狂又肆意。 陈燃嗤笑,坐到他对面,直接拿起一串变态辣的烤串就往嘴里塞,结果还没吃两口就打开一罐饮料猛灌。 周晏生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将手边的一串烤串吃完。 南栀看不下去了,她指了指陈燃面前的盘子:“你行不行啊?这点辣都受不了?” 陈燃“啧”了声,刚要说“你懂什么”,便被周晏生那嚣张到不可一世的话打断:“不行就去小孩那桌。” 陈燃哑口。 行,就欺负他。 方达也忍不住乐了:“小菜鸡。” 方达是南栀的同班同学,和周晏生、陈燃也玩得还不错。 南栀和周晏生、陈燃是发小,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只是南栀高中回了平芜上学。 “你——”陈燃忍不了了,刚要骂回去,余光注意到烧烤架那边站着一个女生,他嘴里的话一下停住。 “老板,来二十串牛肉,变态辣。” 几米外,女孩站在那儿,手上提着一杯茶,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不合季节的纯白长裙,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外套。 树影斑驳,早秋的风透着凉,吹起女孩的裙摆,白色布料随风飘扬。 陈燃当下看直了眼。 方达刚和周晏生碰了杯,偏头就见到这一幕,他拿脚踢了踢陈燃:“哎,美女早走了。” 陈燃这才回过神,有些后悔地道:“刚才应该上去要个微信。” “可别。”南栀捏着一串面包片,“人家是一中的学生,你还是别去打扰好学生了。” 陈燃问:“你怎么知道?” “她身上的外套是一中小奥班特有的。” 一中的小奥赛班,是专门冲刺清华、北大的。 周晏生全程听着他们聊天,兴致不太高。 南栀余光注意到,挪了挪椅子,凑过去问:“你今天怎么了?” 桌上的聊天还在继续,方达和陈燃还在那儿比赛,嗓门大得已经构成扰民,周围好几桌人都把视线投了过来。 南栀蹙眉,低声快速道:“你俩小声点,不嫌丢人?” 两人这才把音量放低。 南栀碰了碰周晏生,温声道:“那边今天给你打电话了?” 周晏生正低头看手机,听到这句话,滑动的手指顿住。他随后摁灭手机屏,撩起眼皮,双眼皮褶皱压得极深,眼尾狭长,带着淡淡薄凉。 他把手机朝桌上一抛,后背一仰,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声音淡淡地道:“没有。” “那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南栀有些担心。 周晏生这才看向她,哼笑道:“真没事。” “行吧。”南栀点头。 不想说就算了。 桌上的烤串一大半没动,锡纸盒里的金针菇还滋滋冒油,肉串上的孜然粒撒得均匀,让人看了就有食欲。 南栀心神一动,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直接发了条朋友圈。 与此同时,一公里外的居民楼里。 秦湘刚洗完澡,身上穿着白色睡裙,淡淡的沐浴香扑鼻而来,皮肤因为热水的浸泡而泛着粉红,未施粉黛的脸干净纯粹,让人看了心生涟漪。 湿发还在滴水,她胡乱擦了擦便回了卧室。 “洗完了?” 阮清听到动静回头,顺手放下手机,说:“快点,你喜欢的变态辣还热着呢。” 秦湘笑了:“今天怎么过来了?一中怎么样?小奥班是不是挺变态的?” 阮清偏头:“也就那样。” 秦湘点头,坐到阮清身旁,双手扒开塑料盒,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嗅了嗅:“还是那个味。” “至于嘛你。”阮清被她这样子逗笑了,“平中呢,你在那儿习惯吗?” 秦湘动作一顿,随即自然地说:“还好,也不像传言里那么差。” 阮清是秦湘的表姐,两人生日就差了一天。 阮清自小成绩优异,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越是这样,越会有人拿秦湘和阮清比较,虽然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被阮清用不好听的话堵回去,但收效甚微。 “我听说小奥班的时间都按秒来算,吃饭都是看着时间吃,真有这么夸张吗?”秦湘问。 阮清:“差不多吧。” 秦湘边收拾桌上的残局,边说:“那你怎么回来了?” 阮清是住宿生,住宿生这个点应该还在上晚自习。 阮清躺回床上:“累了。” 秦湘:……成绩好的就是这么跩。 晚上九点,秦湘和阮清躺在一张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秦湘有些犯困,摸索着手机定了闹钟,睡前习惯性地翻了翻朋友圈。 漆黑的房间内,只有手机里那点微弱的光。 四周静谧无声,躺在她身旁的阮清也进入了梦乡,只有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声。 秦湘手指往下滑,无聊地翻阅着,看到有趣的便驻足两秒,然后再往下翻。 突然,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屏幕上的一条动态。 南栀在半个小时前发了条朋友圈。 配文:吃撑了。 她点进那张图片。 店里的桌椅印着logo(商标),是阮清今晚给她买牛肉串的那家店。 照片上,桌上堆着数不清的各类烤串,让人看了食欲大涨。 她刚要退出界面,余光瞥到照片一角,不易察觉的地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黑色手表稳稳当当地扣在冷白手腕上。 秦湘目光滞住,已经猜到那双手的主人是谁。她下意识地把那块放大,同时把手机亮度调高。 最后,她捂着慌乱的心跳把那张照片保存到手机里,还顺便给这条动态点了个赞。 南栀看到点赞提示的时候还在吃烧烤,她愣了下,随后笑了笑,点开和秦湘的对话框。 自从两人加上好友,还没怎么聊过天,对话框还停留在一周前。 南栀发了条消息过去:还没睡? 秦湘秒回:嗯嗯,你不也是嘛。 南栀:我?我还在外面吃饭呢。 秦湘:在烧烤摊吗? 南栀:嗯,你要来吗? 秦湘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高兴得笑出了声。阮清被吵到翻了个身,秦湘立刻捂住嘴,但双眸弯弯的。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打:都有谁啊? 南栀扫了一眼多出来的几人,给秦湘回消息:我、周晏生、陈燃、方达,还有几个我们班的同学,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秦湘顿了顿,攥紧手机,呼出口气:不好意思啊,我可能去不了。 南栀很快回复:没事,下次再来也一样。 秦湘对着手机傻乐,还点头:好。 她又发了一个小熊点头的动图。 秦湘放下手机,平躺着,双眼瞪大了盯着天花板,没一会儿嘴角的笑便绽放到最大。 这种感觉。 开心。 真的很开心。 她从没想过能和周晏生的距离拉近,毕竟周晏生是天之骄子,京市人,家世、长相、人品皆为上乘。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能和他朋友的关系拉近也不错。 即便她觉得这个朋友对周晏生很特殊。 但……那也无妨。 半个小时后,枕边的手机“嗡嗡”地振动了下。 秦湘本来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可看到那几条消息后,瞌睡虫一下被赶跑。 南栀发送了一张名片过来:周晏生的微信,你加一下。 秦湘刚要点进去,突然想起什么,又退出了与南栀的对话框。 果然,通讯录那里,多了一个红色的“1”。 大半夜的,秦湘后背冒了热汗,手心里湿得难受,她握紧拳,鼓足勇气点进去。 最上方,新的朋友那一栏多了一条消息。 秦湘点开。 头像是一个远镜头,皑皑的雪山。 昵称很简单,是一个小写字母“Z”。 一如其人,简单大方。 Z:我是周晏生。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语文老师拿着课本,在教室里转来转去。 “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哪位同学知道?” 由于是上午第一节课,班里大多数人昏昏欲睡,秦湘看着这行字也不免有些走神。 昨晚周晏生主动加了她的微信,想来也是南栀提议的。喜悦过后是泛泛的酸涩,她最后也没主动发消息,连备注也没改。 这样想着,她手里的笔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笔尖慢慢滑动,白色纸上最后出现了三个字: 周晏生。 “周晏生,”语文老师突然开口,“第一节课就睡睡睡!你站起来给我解释一下这话什么意思。” 班里很多人被惊醒,纷纷往后看。秦湘也如梦初醒般地回神,她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顿住了。 周晏生费力地睁眼,单手撑在桌面上,借力站起来,脸上带着茫然,抬手搓了下脸,声音是刚睡醒的嘶哑:“抱歉老师,我忘带课本了。” 教室里有人控制不住地笑出声。 厉害,这么大大方方的也只有他了。 语文老师冷哼一声:“你倒是坦荡,看你同桌的。” 陈燃:“老师,我也没带。” 语文老师是位四十岁的女教师,饶是经验丰富也被这两人气得够呛,她又把目光放在两人前面的女学生身上,清清嗓:“秦湘,你先把你的书借给他俩,你和同桌看一本。” “啊……好。”秦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书,正准备递给他,突然看到那三个惹人注意的字,心里一慌,后槽牙咬了下舌头传来一阵刺痛。 她回头小声道:“等下。” 周晏生抬手揉了下脖子:“嗯。” 语文老师有些不耐烦:“快点。” 周晏生敷衍地开口:“老师,您能把问题再说一遍吗?我忘了。” 借着语文老师重新提问的那几秒,秦湘迅速用黑色中性笔胡乱地抹掉那三个小字。等彻底看不清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了,她才回头把书递给他。 “我在上面写了注释,你可以照着念。” 周晏生垂眸看了一眼:“男子若是恋上女子,想要丢弃很容易;女子若是恋上男子,要想解脱难挣离。” 语文老师点头:“不错。晚,要不咱们还是搬回单人病房吧。” 收拾完桌子,阮甄倾身把装上的加湿器打开,随后,雾状水汽缓缓升起。 秦湘翻了个身,和阮甄对视:“为什么?我挺喜欢在多人病房里,这样挺热闹的。” 她不想每天一睁开眼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阮甄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一旁,语气里多了些心疼:“热闹什么?你是想再看一遍今天上午发生的那一幕?” 秦湘愣怔,有些茫然:“什么?” 她顺着母亲的视线看过去,才后知后觉这话什么意思。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层楼每天不都这样吗?” 她都习惯了。 病房内因为她的这句话陷入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开口:“妈,我听您的,转去单人病房。” 阮甄闻言,抬头吃惊地看着她。 秦湘闭眼,忍着腹痛慢慢舒出一口浊气:“但您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阮甄在她答应后脸上露出浅笑:“好,什么事?” 秦湘语调淡凉,像是心意已决:“我想出院。” 阮甄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她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秦湘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出院。我问过主任了,下一次的化疗就在月底,最后一次化疗做完之后我想出院。” “你开什么玩笑?”阮甄站起身,胸膛被气得起伏不定,她吼出的声音都在发喘,“你当这是过家家呢?你自己也算半个医生,应该清楚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出院?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阮甄深呼吸:“出院不可能,你给我好好地待在医院里!” 阮甄吼完这句话就出了病房。 六月的天怪得很,本来天朗气清的,此刻却突然下起了雨,毫无征兆。 淅淅沥沥的小雨把秦湘拽回神,她慢慢低头,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但她没时间了,再不去的话,是要等上了黄泉路再后悔吗? 次日一早,阮甄又一次提着保温桶上了平芜中心医院住院部的十三楼。 医院每天都在上演生离死别,所以昨天的那些事不算什么,也没有成为人们饭后津津乐道的八卦。 阮甄推开病房的门,她昨天说的话有些重,但也无可奈何。 可谁料—— 病房内空空如也,连行李箱都没了,只有床上叠得整齐的被子。 阮甄愣住了,没了力气,手上的保温桶重重地摔向地面,洒出来的米粉还冒着热气,呛鼻的辣味惹人眼红。 她今天做了秦湘最爱吃的炒米粉,一是想道歉,二是想让她解解馋。 可谁知,病房里早就没了人影。 门口一位推着推车的护士恰好路过,闻到刺鼻的辣味,护士皱了皱眉,顺着半掩着的房门走进去一看:“这位家属,病人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吃有刺激性的食物。” 阮甄回神,扭过身子,她慌了,急得快要哭出来:“我女儿呢?我女儿人去哪儿了?” 那位护士也被吓了一跳,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整洁的床铺,眉心直跳:“您给她打个电话,她有可能只是出了病房。”她说完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阮甄打电话的间隙,目光移向卫生间里,看到原本摆放的洗漱工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她彻底慌了神。 好在电话接通了,阮甄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晚晚!你去哪儿了?你在医院吗?妈妈去找你!” 此时的秦湘早已坐上去往西北的火车,火车内的环境嘈杂,她拿着手机走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接的电话。 她听到母亲的声音,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妈,我没在医院,您——” “你去哪儿了?”阮甄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 这一幕渐渐与昨天早上重合。 那位服药的高中生的母亲也是这样哭号。 中年妇女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不顾形象地对着电话那边大喊。 “你去哪儿了?晚晚,快回来……妈妈担心死了!” 秦湘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她没想到母亲居然反应这么大,只是觉得很吵:“妈,我现在在火车上,您先别急,听我说完。” 电话那头的哭号声整整持续了五分钟,秦湘等母亲心情平稳了才慢慢开口:“我五个小时后到西宁,我这次想洒脱几天,其实我老早就想去西北看看了,但您不让。” 说着说着,她语调就带了几分哽咽:“我听您的”随后便让周晏生坐下。 周晏生坐好后,戳了下秦湘的后背。 秦湘感觉到,后背一僵,把身子往后仰,微微侧头,也不和他对视,小声问道:“怎么了?” 两秒过后,她的书便被一只骨节清晰分明的手递过来,耳后传来低低沉沉的声音:“还你书。” 秦湘这才回头看他:“你不看了吗?” 周晏生扬了扬手中的书,语气略微嚣张:“我不需要。” 她默然,抬手接过书,摆正身子坐好。 “这时候,我就要多说两句了。”语文老师慢悠悠地走在过道里,“女孩子要为自己而活,即便是以后谈了恋爱结了婚,也不要任由自己沉迷在爱情里,一定要清醒地活着。 “当然不论是男是女,都要向前看。” 语文老师说着说着便扯远了:“我希望大家都能走出平芜,去看看外面广阔的世界。我的意思不是让大家摆脱家乡,而是想让大家努力学习,以后回来建设家乡。” ………… 班里认真听的人却不多,秦湘后来才知道为什么周晏生会说出他不需要那样狂妄自大的话。 因为他有资本。 期中考试如期而至,要考的科目足足有九科,平中安排了三天的考试时间。出成绩那天,刚好是秦湘生日的前一天。 成绩单公布的时候,大家都对年级第一抱有怀疑态度。 原因无他,第一名是周晏生。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佬在第一次月考的时候可是交了白卷的,排名垫底。 许多人都觉得挺扯的,说他家里有路子,不是有答案就是阅卷老师帮忙作弊。 总之是众说纷纭,什么流言蜚语都有。 当事人对此却丝毫不在意,正和陈燃躲在天台上打游戏。 那天中午,平芜作为北方城市,进入十一月之后气温骤降,风里像掺了刀子,刮在人脸上刺骨地冷。 天台上,四处荒凉,零星地摆着几套废弃桌椅。 “服了,对面是个什么玩意儿?会不会打游戏?”陈燃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他被队友的烂操作惊到了,出口咒骂着。 反观周晏生,像是感受不到冷,只穿了件纯黑色的冲锋衣,慵懒地靠着椅背,两条长腿随意地放着。 他哼笑一声,微眯起眼,看似漫不经心,手机屏幕上的操作却是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果然,五分钟后,对面队伍最后的水晶塔被推掉,“胜利”两个金灿灿的大字晃在屏幕中央。 陈燃把手机一扔,谄媚地道:“啧,大佬带飞就是爽。” 周晏生笑他:“出息。” 冷风呼啸。 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振动,周晏生直起身看了一眼,看清来电提示后,眼底的笑意全无,唇线渐渐绷直。 片刻后,他接通电话,懒洋洋地说:“有事?” 电话那边像是在下达命令:“过几天回来一趟。” 周晏生满不在乎,声音冷淡:“没空。” “你妈想你了。” 周晏生冷笑:“别扯了,我不回去。”说完便毫不留情地掐断电话。 那头不依不饶地继续拨过来,周晏生满脸厌烦,直接把手机关机。 陈燃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试探性地问了句:“那边叫你了?” 周晏生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嗯。” 刚才打来电话的是他爸,圈子里人人惧怕的商业大佬周楚阳,至于他口中的“你妈想你了”,周晏生每次想到都能被他气笑。 是指被周楚阳打进医院成为植物人的母亲吗? 他也配讲。 陈燃走过来,拍拍周晏生的肩:“走吧?” “嗯。” 两人回了教室。 他俩是踩着上课铃进的教室后门,往常闹哄哄的教室此刻因为两人的到来突然安静,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陈燃扫视一圈,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跟在周晏生身后回了座位。 相较于陈燃,周晏生更是满不在乎,根本就不在意班里什么氛围。 教室后方传来两道刺耳的声音,是凳子腿摩擦水泥地的声响,不少学生看过来,马欣欣也忍不住往后看。 陈燃注意到这点,挑眉问她:“怎么?” 马欣欣的目光刚从周晏生身上收回来,听到陈燃这声问话,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没事。” 陈燃蹙眉,刚要问个所以然,看见前门走进来一人,便噤了声。 秦湘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教室,把试卷分给几人发下去。 试卷是期中考试的物理卷二,都是一些实验和大题。 有人问道:“怎么是物理试卷?” 秦湘这才站回讲台上,看了一圈台下:“是这样的,今天的午自习讲物理试卷。” 她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班里的风言风语她都听说了。 这话一出,底下一片哀号。 “啊,还想睡一会儿呢,这下算了。” “应该能睡吧,估计是让课代表讲题。” “哎?课代表人呢?” 秦湘拍拍讲桌维持纪律,声音温软:“讲题人是周晏生。” 原本乱糟糟的环境因为这句话安静下来,众人不解,更有甚者表示不服。 “凭什么?” 平时除了课代表讲题,便是这位提出异议的同学讲题,现在因为一个靠作弊得第一的人就要换人了?他觉得不公平。 秦湘闭了闭眼,果然是这样,她早该猜到的。 “你有异议去找老师。” 提出反驳的同学叫宋北,疯狂热爱物理,但脑子一根筋。 宋北冷笑:“你没听说吗?”他语调阴阳怪气地说,“某些人的第一名怎么得来的自己也清楚吧。” 秦湘蹙眉,没想到宋北能把这些话放在明面上说:“你——” “砰”的一声,教室后方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都看了过去。,等我回去就搬进单人病房,我也不出院了,就一直待在医院里。 “行吗?” 挂断电话后,秦湘躺回自己买的卧铺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上方的隔板,回忆一瞬冲上脑海。 ——“记住我,不准忘。” ——“你赢了,我认输。” ——“小菩萨,拉我上岸吧。” 记忆里的那个人永远一身黑衣,似乎要与梦里无边无际的漆黑融为一体。 是她想了很久的少年。 火车的广播恰巧响起: “各位旅客,您好!欢迎乘坐本次列车,今天是2021年6月6日,星期六,服务在您身边的是客运三班工作人员……” 五个小时后,秦湘下了火车,出站后又返回售票大厅内,随便找了台自助售票的机器,买了张西宁到拉萨的火车票。 她没有去西北,而是直接去了拉萨。 拉萨。 四周高山耸立,艳阳高照,万物充满生机,生灵和信仰不断。抬头看,天空仿佛触手可摸,云海浪迹在天界与山巅之间,干净纯白。 陈燃戴着墨镜,走过来:“该上去了吧,都等了几年了,还不死心?” 没听到身旁人的回答,陈燃也不生气,自从离开平芜之后,原本冷漠的人更加话少了。 以前和某人在一起时,周晏生虽然同样冷,但好歹有点人气。现在,他身上那丁点烟火气也仿若随着某人的离开销声匿迹了。 造化弄人。 学生时代天之骄子的周晏生此刻为了一个不被人重视的约定年年六月来拉萨。 为什么不被人重视? 因为做出约定的人一次也未曾出现过。 周晏生垂下眼睑,身上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