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江苏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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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沦陷黑月光:全2册
ISBN: 9787559490605
请叫我山大王 佛系作家,热爱世界和平,梦想是在三十五岁退休,至今仍在努力。
沦陷黑月光 请叫我山大王/著 第一章 这个护工不简单 桐市,初秋。 赵家的老爷子因为高血压突发脑梗后在轮椅上瘫了三年,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选择用安眠药平静体面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葬礼并没有如赵老爷子生前所愿一切从简,反而操办得十分盛大,殡仪馆内外都堆满了花圈。灵堂里,赵老爷子的遗像也几乎要淹没在由黄白色菊花结成的巨大花环里。殡仪馆外的停车场停满了豪车。 赵老爷子白手起家,五十多岁才开始发迹,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打下现在的丰厚家业,赵家算是桐市上流社会的“新贵”。 赵老爷子生前在生意场上风评甚好,再加上为人正派,待人处事温和厚道,积累下不少人脉,来吊唁的也多是桐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庄严肃穆的灵堂里,宾客交谈时都刻意放低了音量。 “这阵仗可真够大的,可一点都不像赵老爷子的行事作风。”褚方给赵老爷子上了炷香,转头对旁边上香的裴邵低声吐槽。 裴邵听到褚方一贯不着调的话,只轻描淡写扫过来一眼。褚方收到警告闭了嘴,看着赵老爷子的遗像,笑了笑,还是没个正形:“老爷子可别见怪。” 都知道赵老爷子一手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却最爱忆苦思甜,平时一向节俭朴素,葬礼这么大操大办,实在不像是赵老爷子的遗愿,倒像是他那败家儿女的作风。 因为是来吊唁的,两人都穿了一身黑。褚方穿了件休闲的黑色风衣,头发稍短,很好看的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有些玩世不恭。裴邵却是一丝不苟地穿着一身黑西装,身上带着很有距离感的疏淡冷意,透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矜贵。 裴家的家世远不是赵家这样的桐市“新贵”能比的,只是赵老爷子晚年的时候和裴家老爷子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棋友,多了这一层交情,才有了今天裴邵亲自过来吊唁。至于褚方,纯属是没事做闲的。 “小裴总!”赵家长子赵旭章已经年过五十,此时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匆匆赶了过来。 裴邵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他从不将喜恶放在脸上,一张脸依旧是矜贵又淡漠,只微微一颔首,淡声说道:“节哀。” 裴家的人亲自到场,而且来的还是未来的继承人,赵家自然觉得脸上有光,让赵旭章脸上失去亲人的哀伤都少了几分,反而透出了几分热切。 他伸手去握裴邵的手:“太感谢了,今天太忙,怠慢了,改天我专门请客感谢。”他又介绍身旁的儿子和女儿:“对了,这是我的儿子赵靖,刚从同安大学毕业,还有我的女儿赵雯。这是小裴总,你们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总夸小裴总年轻有为,以后你们要多跟小裴总学习。” 赵老爷子死了,可这份好不容易跟裴家攀上的交情,却不能就这么断了。 裴邵对赵旭章的热情也不过是淡淡地不置可否,倒是因为赵旭章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放而生出几丝厌恶。 赵靖显然是正在为自己的爷爷去世伤心难过,眼圈都是红的,对赵旭章如此谄媚的态度也有些排斥,只是不怎么情愿地点了下头。 赵雯就显得热情得多,虽然是爷爷的葬礼,但她精心化了妆,眼皮虽然有哭过的痕迹,但妆容却完好无损。她长相比不过自己的哥哥,算不上漂亮,只能算是清秀,头发上别出心裁地别了一朵小白花倒是衬出了几分清纯柔弱,一双眼睛却黏在裴邵脸上根本移不开:“小裴总好。” 褚方眼见着赵旭章一脸殷切谄媚地握着裴邵的手不肯放,甚至还一边说话一边摇上几下,裴邵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实际上已经淡得不能再淡了,他就极自然地把赵旭章的手抓过来握住,笑眯眯地说:“赵总不用客气。” 赵旭章看着他愣了愣:“你是……” 他不认得褚方,但能够跟裴邵同行,来头肯定也不小。 褚方笑嘻嘻地张口就来:“我是裴总的司机。” 赵旭章哑然,一是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开玩笑,只是干笑着悻悻然缩回了手。 就在这时,灵堂外传来的一声尖利咒骂打断了灵堂内的交谈。 灵堂内宾客的交谈声都为之一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灵堂外望去。 赵旭章有心想要跟裴邵再攀谈几句,然而听到这声音脸色顿时变了,往外看了一眼,只尴尬地对裴邵说了句:“小裴总不好意思,我先过去看看。”又对一旁自己的儿子赵靖说道,“你好好招待小裴总。”说完就匆匆过去了。 赵靖和赵雯自然也留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两人脸色都变了变,但是表情各有不同。 赵旭章前脚刚走,赵靖就把他交代自己招待裴邵的话抛之脑后,也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赵雯倒是没走,但也有点不敢跟裴邵说话,看着那边吵闹起来,脸上隐隐有些难堪。 褚方挑了挑眉,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有好戏看了。” 赵雯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跟裴邵是一起的,也不敢对对方明显幸灾乐祸的调侃表现出不满来。 灵堂外,赵家的大儿媳正用手指直直指着对面的年轻女人,声音尖利地骂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敢来这里?!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 她说着,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没想到年轻女人反应却快,退了一步就把这个巴掌躲开了。 反倒让一巴掌打空的人显得有些狼狈,顿时恼羞成怒起来,还要举手再打,就被赶过来的赵旭章给拦住了,低喝道:“你疯了!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这是怎么了?”灵堂内有人低声询问。 有知道内情的人压低了声音说:“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你没听说?说是赵老爷子留了套房子给照顾他的那个女护工,被家里人知道了,就把那女护工告了,估计是来闹来了吧。” “这女的真够狠的,居然跑到葬礼上来闹,赵老爷子还尸骨未寒呢。” “不能吧,这护工那么年轻,长得挺漂亮的,那赵老爷子都八十多了……” “不是为了钱,长那么漂亮又年轻,能来干这个?要不怎么能哄得赵老爷子给她一套房?听说值好几千万呢。” “赵老爷子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别胡说了。” “那谁知道呢,不然你说说,赵老爷子怎么舍得给那护工一套房?总不能是把她当孙女吧?” “这护工胃口也太大了,赵家人不得活撕了她?” “所以说啊,贪心不足蛇吞象,要是就捞个几十百万的,估计赵家也懒得跟她计较了,心也太黑了,估计到最后什么也捞不着。” “行了行了,赵老爷子看着你们呢,瞎说什么呢。”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场合不对,低声议论的人纷纷住了嘴。 赵雯清秀的脸微微涨红了,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裴邵,却见他正望着风波中心,脸色很冷。 把这些议论听了个大概的褚方也不禁往灵堂外看去,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女人,微微挑了下眉。 赵老爷子这件事的确传得沸沸扬扬,就连他也耳闻过几句,但没想到当事人居然那么年轻,不过倒不像传闻中渲染的那样妖艳,打扮得挺朴素,格子衬衫,牛仔裤,清清瘦瘦。 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只看见一个侧影,背倒是挺得很直,像是一棵宁折不弯的青竹,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脸羞辱,也看不出一点羞恼胆怯,倒透出几分淡定自若的从容来。 是个狠角色。褚方不禁想道。 赵旭章似乎正在跟她沟通。他们离门口有些距离,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看见她嘴巴动了动。就看见赵旭章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老婆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还是赵旭章跟旁边人说了句什么,有人拿了一叠钞票来,赵旭章老婆抓过那把钞票,狠狠地砸向了那个女人的脸,赵旭章想拦没能拦住,那叠钞票就全砸在了那女人脸上,纷纷扬扬的,全落在了地上。 褚方莫名好奇那个女人的反应。然后就看见那个女人就这么蹲下去,把地上的钞票尽数收拢捡起来,甚至还把钞票拿在手里在地上轻点两下整理齐,然后才拿着钱站起身,接着居然就在那么多双眼睛下,旁若无人地点起数来。 褚方不禁挑了挑眉,眼睛里带着几丝惊奇。 围观的人也都惊讶诧异地望着她,人们窃窃私语,目光在她身上扫射,她却旁若无人地一张一张点完了钞票。 贺莹点完了钱,坦然看向站在对面的赵旭章夫。 贺莹回神起身,发现顾宴正拿着画笔一脸不耐地看着她。 她道歉:“对不起,我没听到,要我做什么?” 顾宴冷冷地转过头去:“我渴了,去给我倒杯水。” 贺莹不懂画,更看不懂顾宴的画,只看到一大片一大片深色幽暗扭曲的颜色混杂在一起,给人一种阴暗混沌的感觉。 见她的目光停在自己的画上,顾宴冷笑着讥讽:“看得懂吗?” 贺莹诚实地说:“看不懂。” 顾宴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贺莹过于坦诚的态度总让人不知道要从什么角度去为难她。 贺莹从厨房端着给顾宴准备的水果盘出来,从大厅穿过,准备坐电梯上楼,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她。 “你是新来的护工吗?” 贺莹转过身去,不禁微微一怔,对方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背书包穿校服,个子很高。 这应该就是顾宴同父异母的弟弟,裴墨。是林冰玉带回裴家的孩子。 贺莹见过他,在很多年前的八卦新闻上。小小的男孩跟在林冰玉身边,像是发现了藏在路边车里的摄像头,转头看过来的时候正好被拍到了正脸,是让人惊叹的一张脸,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精致又俊俏。 但是让贺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照片上的小男孩明明只有八九岁,却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孩子,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裴墨长相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长大了,依旧精致的五官遗传了几分来自母亲的明艳,可是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走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明明就长着一张很有距离感的脸,但是却散发出阳光又和善的气息。 他是在八岁以后回到裴家的,八岁前,他是八卦新闻里女明星身世成谜的私生子。 一个私生子,要在原配两个儿子的阴影下生活,是怎么做到比八岁的时候还要阳光烂漫的? 贺莹思考的时候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冷漠,像是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一样。 裴墨脸上的笑也褪了下去,但是却没生气,就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漠和忽视,若无其事的从她身边走过,然后按下了电梯按钮。 贺莹跟着走上去,才慢了好几拍似的回答:“嗯。”说完又解释,“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 裴墨先是扭过头来看她一眼,随即像是觉得好笑,笑了一下说:“姐姐,你反应不是一般的慢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精致艳丽的脸都变得阳光柔和了,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和阴郁又浑身带刺的顾宴完全不一样。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突然问。 贺莹说:“知道。” 电梯来了。贺莹和他一起进了电梯,两人没有再交谈,到了二楼,电梯门打开,贺莹对着他微微点了下头:“再见。” 裴墨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再见。” 贺莹点了下头,端着水果盘走出了电梯。 回到画室,把水果盘放在顾宴轮椅旁的茶几上,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顾宴小半张侧脸,精致漂亮,带着股矜傲的贵气。 裴墨的轮廓细看之下其实和他有几分相似,长相也并不逊于他,却没有他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 晚上六点,玲姨敲开了画室的门,叫顾宴下楼吃晚饭。 顾宴问:“我哥今天晚上回来吃晚饭吗?” 贺莹心中微动,抬眼看向玲姨。 玲姨说:“他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顾宴:“哦,那我不下去了。” 玲姨习以为常:“好,那就在楼上吃。”说完招呼一声贺莹,“小贺,你跟我下去吧。” 贺莹跟着玲姨下楼到了厨房,在玲姨的指导下准备好顾宴的晚饭。 玲姨交代道:“裴邵如果不回来吃饭的话,小宴基本上都不下来吃饭就在房间吃,你就帮他准备好晚饭送上楼去就好了,他平时的饮食习惯周阿姨都知道的。” 贺莹适时问道:“裴先生平时很少回来吗?” 玲姨说:“除非去外地出差,否则都是会回来的,只是他工作忙,不会经常回来吃晚饭,回来的时间也比较晚。你如果碰到了,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贺莹点点头,端上装满精致饭菜的托盘上楼去了。 顾宴吃饭的时候,贺莹也要守在一边,以防他有什么需要。 餐桌都是定制的,刚好符合顾宴轮椅的高度。 顾宴吃得很少,吃完了,碗里的饭还剩下大半,菜也没怎么动,水也只抿了几口。 贺莹观察到了,顾宴好像在刻意控制饮水量,每次喝水都只是微抿一口,一天下来都没有去过洗手间。像他这样只是膝盖以下残疾的人,比起下半身都不能动的瘫痪病人上洗手间是要方便一点,但对比常人,却绝不是件容易的事,过程会艰难狼狈许多。她之前照顾的一个小男孩就因为不想让她帮忙上厕所,一直憋尿憋进了医院。 顾宴的心情总是很差,就连吃饭也是,皱着眉头吃完,就让贺莹端走。 贺莹把餐盘端下楼,玲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让贺莹端去厨房了,周阿姨看到剩下那么多饭菜,也是唉声叹气的:“他这越吃越少了,都营养不良了,再这么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说完又招呼贺莹吃饭。 贺莹食欲倒是好,周阿姨准备的饭菜她都吃干净了,又夸了几句周阿姨做的饭菜好吃,把周阿姨哄的眉开眼笑,问她爱吃什么,说下次给她做。 贺莹笑了笑:“我不挑食的。” 作为家里那个不受重视的孩子,父母准备什么她就吃什么,挑食是受宠爱的孩子才有的特权,饭桌上的饭菜永远都是贺康爱吃的。 周阿姨笑着说:“不挑食好,我女儿就挑食得很,猪肉不吃羊肉不吃,烦都烦死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听着像是抱怨,脸上却带着无可奈何的笑。 贺莹微微笑了笑,把自己的餐盘清洗干净,说:“那我先上去了。” 她回到楼上,顾宴却不在房间,她找了一圈,才发现洗手间的灯亮着。 在房间外等了十五分钟,顾宴都没从洗手间出来,她有点不放心,走过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顾宴?你在里面吗?” 里面安静了几秒,随即传来顾宴的声音:“滚!” 贺莹听出顾宴愤怒中带着几丝慌乱的情绪,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但听他中气很足的样子,应该人没什么事,所以她也没着急,而是冷静地说:“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叫我。”顿了顿,她又隔着门对着里面的顾宴说,“顾宴,我是个护工,照顾你是我的工作,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件工具,不用在我面前感到羞耻。” 里面又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顾宴有些哑的声音:“……给我找身衣服。” 贺莹说了声好,然后转身去衣帽间帮顾宴找衣服,很快就从衣柜里找出从里到外一整套的衣服,然后走回洗手间外,敲了敲洗手间的门:“衣服给你拿过来了,我放到门口,你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再叫我,我就在卧室外面。” 里面低低地“嗯”了一声。 贺莹本来想放在地上,想了想,又搬过来一张凳子,把衣服放在凳子上,才转身走出去,她也没走远,就站在卧室门外。 足足过了近半个小时,她才听到洗手间门开的声音,她没立刻进去,而是敲了敲卧室的门问:“我可以进来吗?” 等到顾宴“嗯”了一声,她才推门进去。 顾宴坐在轮椅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除了她给他衣服看着还是干的,别的地方到处都是湿的,轮椅上也都是水,他弓着背坐在轮椅上,头发的发梢甚至还在滴着水,湿润的发梢漆黑遮住了低垂的眼睛,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脚上也没穿袜子,惨白一双脚光着踩在轮椅的踏板上。 “等我一下。”贺莹说着就去衣帽间拿了块干燥的毛巾进来,把顾宴湿漉漉的脑袋全都罩住,用柔软的毛巾把还在滴水的头发擦干了,又把他的脸抬起来,他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也不说话,偶尔睫毛颤动一下,脸色格外的苍白。 贺莹没看他,耐心又温柔地拿着毛巾把他脸上的水擦干净了,刘海都捞了上去,露出他整张苍白漂亮的脸蛋,然后又蹲下去,把他的脚托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把上面的水擦干了,踏板上的水也擦干了才把他的脚小心地放上去,才起身去外面把另一台轮椅推过来:“你那台轮椅湿了,先换一台。” 她没像之前那样去抱他,而是去洗手间把那副拐拿了出来,她扫了一眼浴室里面,地上是他换下来的衣服和湿毛巾堆成一堆,活动的淋浴头也掉在地上,有些凌乱,她只扫一眼就出去了,把拐上面的水擦干净了才交给顾宴:“我再去给你拿身衣服。” 轮椅上到处都是水,刚换的衣服也被沾湿了。 她去了衣帽间,给顾宴重新找了套衣服,刚准备出去,就听到外面沉重的一身闷响,她急忙跑出去,就看见顾宴狼狈地摔在地上,却是一声也不吭,只是默默地用手撑在地上坐起来。 贺莹快步过去,把衣服往地上一丢就想先把他扶起来。然而她刚弯下腰,顾宴猛然抬眼,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冷得像冰,声音却带着一丝不稳的颤动:“别碰我。” 贺莹顿了一顿,随即在他面前蹲下来,平视他,面容很平静:“你是想让我来帮你,还是就准备趴在这儿等我叫别人来帮你?” 顾宴听到她这句,瞳孔震颤了一下,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抿的紧紧的,漂亮的眼睛愤恨地盯着她。 贺莹不闪不避地直视他的眼睛:“我说过,你不用把我当成人,就把我当成一件工具。”她扫了眼旁边滑开的轮椅和地上的拐杖,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轮椅和拐杖。” 她平静的面孔上没有任何情绪,好像真的是一件没有感情的工具。 顾宴盯着她,抿着嘴角没说话,眼神里的愤恨在摇摇欲坠。 贺莹看顾宴的脸色明显有些动摇,于是不再给他反对的机会,抓住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一用力——顾宴没反应过来就被贺莹半扛半抱地抱到了轮椅上,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贺莹没看他的脸色,又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衣服,问:“衣服用我帮忙吗?” 顾宴冷冷地嘲讽:“轮椅和拐杖可不会帮人换衣服。” 贺莹见他会讽刺人了,就知道他缓过来了,嘴角翘了一下:“我是多功能的。”说着把干净的衣服放到他膝盖上,“那你自己换一下,换好了再叫我。” 顾宴没说话,贺莹就推着湿轮椅先出去了。等了二十分钟都没等到顾宴叫自己,贺莹主动敲门询问:“我可以进来了吗?”里面没声音。 既然没不让她进去,那就是默认她可以进去了。贺莹这样想着,直接推开门,果然顾宴已经穿好衣服了,换下来的衣服就随意丢在地上,她走过去,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然后发现顾宴还是没穿袜子,又捡起地上的袜子,半跪着帮他穿袜子。 顾宴坐在轮椅上垂着眼看她:“穿不穿都一样,有什么好穿的。” 贺莹没接话,帮他把两只袜子都穿上了,然后起身把他推到了墙角。 被推到墙角的顾宴皱起眉一脸困惑地看着贺莹一转身又进了浴室。不到两分钟又从浴室探出身来问:“吹风机呢?我没找到。” 顾宴:“……在床头柜。” 贺莹:“哦。” 贺莹从浴室出来,从床头柜里找到吹风机,走到角落插上电,开始给顾宴吹头发。 顾宴的头发看起来很多很黑,但实际上摸上去的感觉却很细软,特别是吹到半干的时候,手感很好。 贺莹虽然当护工没几年,但从小就学着照顾贺康,样样都得她来,照顾人的事对她来说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顾宴吹头发的时候倒是难得的很安静。吹干的头发蓬起来,看起来十分蓬松浓密手感很好的样子,有点像贺康洗完头发的样子,贺莹习惯性地揉了两把。 顾宴猛地转过头来,瞪着她,像是被冒犯到了。 贺莹缩回手:“抱歉,习惯了。” 顾宴忍不住皱了下眉。什么叫习惯了? 贺莹帮顾宴吹干头发,又照顾他上了床,随手捡起地上的衣服,准备顺便去浴室把里面收拾一下。 顾宴却突然坐直了身子,神色紧张:“你干什么?” 贺莹说:“我去把里面收拾一下。” 顾宴紧张的身体都前倾了,绷着脸说:“不用你去,玲姨会让人来收拾的。你可以走了。” 贺莹从顾宴紧张的状态可以猜到里面肯定有让他难堪的东西,于是点点头说:“嗯,好,那你休息吧,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你再叫我。” 顾宴没应声。贺莹就不走,站在原地看他。 顾宴瞪着她,半晌,狠狠一皱眉,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嗯”了一声,然后咬着牙微笑着说:“现在你可以滚了吧?工具人。” 贺莹弯了弯嘴角,说:“晚安。”然后帮他带上门,出去了。 贺莹下楼后找到玲姨,和她简单说了一下刚才在楼上的事。 玲姨却很紧张:“那小宴他没事吧?有没有摔什么东西?我上去看看。” 贺莹温声说道:“没事的玲姨,顾宴已经上床休息了,也没摔东西,就是浴室他不让我收拾,说请您安排人过去收拾。” 玲姨有些诧异,上次顾宴在上洗手间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发了好大的脾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摔了不少东西,甚至一整天都没有吃喝,是后来裴邵单独找顾宴说了些什么,他才肯吃东西了。当时那个护工也被辞退了,又换了个新的。 可听贺莹这么一说,这回又出了意外,却风平浪静地就这么过去了。玲姨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但当着贺莹的面只说:“好,我会让人过去收拾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等贺莹一走,她就匆忙赶到了二楼,准备看看顾宴的情况。然而还没等她开门,就收到了顾宴的信息:玲姨,明天叫人上来收拾一下浴室。 玲姨看到这条信息,心里一松,终于舒展开眉眼,确认贺莹说的是真的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顾宴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玲姨看了看面前的房门,没有再敲门,安静地转身离开了。 顾宴睡觉前的心情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躺在床上,莫名其妙的,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摸自己的头,他忍不住伸手搓了搓头顶,想把那种微妙的感觉赶走,皱着眉头想来想去,还是吹头发那会儿被贺莹摸了两把弄的。 可莫名的,躺在床上又觉得头脑很轻,被窝里也很舒适暖和,就连那两条没有知觉的腿都没有那么沉重了,居然没有熬到头痛才睡着,想着明天要怎么折腾贺莹,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久违地睡了超过四个小时的顾宴都想不起来自己还在生贺莹的气了。 不过他的好心情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下午就是一周一次的心理咨询。他不愿意出门,所以都是心理医生上门,二楼还有一间专门的心理咨询室。 下午三点半,心理医生按照预定的时间到了。玲姨来叫了顾宴三次,顾宴才终于不耐烦地答应过去。 心理医生姓周,三十岁上下,戴眼镜,穿得很休闲,气质温和斯文。 贺莹把顾宴推进去的时候,周医生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对着她微笑着点了一下头:“交给我吧。”然后从她手里接过了轮椅,表示她可以先出去了。 贺莹离开的时候看了顾宴一眼,他被周医生推到单人沙发对面,一脸平静的麻木。 心理咨询正常情况下是四十分钟,这段时间她不用守着顾宴,可以去做些自己的事情。 贺莹在回房间的路上在走廊里遇见了那只没有名字的黑猫,它嘴里叼着一大块肉,正嚣张的从厨房大摇大摆的出来,看到她,早已经忘了抓过她后那一瞬间的心虚,高傲地瞥了她一眼就继续往前走了。 厨房里传来周阿姨无奈的抱怨声。都知道这是顾宴的猫,就连骂也是不敢的。这就是猫仗人势。 贺莹静静地看着这猫叼着肉走远了,然后走进了厨房,正好可以跟周阿姨聊聊天,了解更多关于裴家的信息。 周阿姨倒是很乐意贺莹能陪她聊聊天。在裴家干活,要找个聊天的人可不容易。 周阿姨跟贺莹说着话,也不影响手上摘菜的速度:“你这么年纪轻轻漂漂亮亮的,怎么想到来干这个的?” 护工这活又脏又累还得受气,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才干的来。 贺莹微笑着说:“长成什么样也得赚钱吃饭,只要能赚钱,不去偷不去抢,就没有什么不能干的。” 周阿姨听完也不禁对贺莹刮目相看:“哎呀!你说得太对了!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能这么想的人真不多。”又不免抱怨了一番自己那个总是眼高手低找不到工作的女儿,要是能像贺莹这么踏实务实就好了。 贺莹也只是淡淡一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一番闲聊下来,周阿姨已经亲昵的一口一个“小贺”了,话也多了起来,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透出了不少内情。 “顾宴那孩子以前不这样的,性格挺好的,每次见了我都会跟我打招呼。自从去年出事以后,性格才慢慢变成现在这样了。”周阿姨叹了口气,“也是可怜,那么年轻就残废了,他以前还特别喜欢做运动,朋友也多,成天的往外跑,现在也不出门了,以前还有朋友来看他,现在来看他的人也少了,就每天一个人闷在家里,这心里不出问题才怪呐。” 周阿姨忽然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楼上:“心理医生都换了好多个了,还有从国外找的,都没什么用。我听说那医生还贵得很,每次就关起门来说那么一小会儿话,就好几千呐。” 贺莹心里微微一动,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我看他除了脾气差一些,也没什么别的什么问题,怎么每周心理医生都要来?” 周阿姨脸色变了变,像是犹豫该不该说,但还是没忍住,声音压地更低了:“你不知道,去年过年的时候,顾宴给自己划了一道。”她说着比了比自己的手腕,做了个割腕的动作,“那天顾宴一直没出房间,敲门也不应,是他哥让人砸了门进去,顾宴就躺在床上,都以为他在睡觉,是他哥一掀被子才看到床上都是血,我远远地看了一眼,顾宴那脸白得跟纸似的,吓死人了。” 贺莹听了也不免心里一惊,这样一来,那就都说得通了。过于频繁的心理咨询,以及比起照顾更像是在观察监视的护工工作,都是这个原因。 周阿姨叹了口气说道:“顾宴也是可怜,来来回回换了好多个护工了,没一个称意的。小贺,我看你性格蛮好的,跟他年纪也差不多,待在一起应该也有话说,你多包容包容他,他就是现在脾气差了点,心不坏的。” 贺莹抿唇笑笑:“谢谢阿姨,我知道的。” 周阿姨看贺莹,那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哎,小贺,你有男朋友吗?” 贺莹知道要是她说没有,周阿姨下一句就该是给她介绍男朋友了,她笑了笑,说:“没有,我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暂时不着急找男朋友。” 一说特殊情况,周阿姨就来了兴趣,忙追问道:“你家庭什么情况啊?还能耽误你交男朋友?” 贺莹微笑着说:“嗯,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还有个智力缺陷的哥哥需要照顾。” 周阿姨顿时哑然,“哎哟”一声,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满眼都是心疼:“小贺你……你也太不容易了。” 她是真没想到贺莹居然是这种家庭情况。怪不得年纪轻轻长得又漂亮会来干这个。 这么一想,周阿姨就觉得贺莹更难得了,明明年纪轻轻长得又漂亮,要真想多赚钱,多少歪路子能走,但她却偏偏踏踏实实地干了这一行。 贺莹笑了笑说:“最不容易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周阿姨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更加怜爱了,看着贺莹的眼神异常的慈祥,把手上的菜放下了,握住她的手说:“哎,你这么想就对了,你这么踏实能干,以后日子绝对会越过越好的。” 贺莹莞尔:“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阿姨握紧她的手:“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跟阿姨说,阿姨能帮你的一定帮。” 贺莹微笑着说:“那阿姨先帮我一个忙吧。” 周阿姨忙说:“哎,你说。” 贺莹垂下眸,抿了抿唇,说道:“阿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您就觉得很亲切,不由自主地就把家里的情况跟您说了。但其实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不希望大家都来同情我……”说到这里,她又抬起眼看着周阿姨,一双又清又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恳切和信任,“所以我希望您可以帮我保密,别告诉别人。可以吗?” 周阿姨对上她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充满责任感,连腰都挺直了,连连点头答应:“你放心,我知道,阿姨绝对不跟别人说。” 贺莹反握住周阿姨的手,抿出一个充满信任的笑容来:“谢谢阿姨。” 多懂事乖巧的女孩儿啊。周阿姨眼神里的怜爱都要溢出来了,握紧她的手:“这有什么,快,跟阿姨说说,晚上想吃什么?”她压低了声音,故意小声说,“阿姨今天给你单独做。” 贺莹弯了弯眼睛,乖巧地说:“我不挑食的,而且阿姨做的菜都很好吃,我好久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周阿姨被哄得都合不拢嘴了:“那今天晚上阿姨多给你盛点菜,你多吃点。”说着握握她纤细的胳膊和没半点肉的腰,“看看你这小胳膊小腰,太细了,要多吃点。” 贺莹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呢阿姨。”她说完,扫了一眼台面上准备的食材,明显比平时要多,她心下一动,问道:“阿姨,今天晚上怎么准备那么多菜啊。” 周阿姨笑着说:“今天晚上裴邵要带朋友回来吃饭。” 贺莹笑了笑,说:“难怪。” 今天的心理咨询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周医生走的时候脸上隐约带着几分无奈。 贺莹上楼发现做完心理咨询的顾宴也还是那副表情,看起来这场价格不菲的心理咨询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想到周阿姨说就这样半个小时就要好几千,她也不免在心里感叹,这钱赚得真容易。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顾宴的手腕,他穿着毛衣,手腕被袖子遮住了,看不见曾经的痕迹。 顾宴的心情从心理咨询后就一直不好,恹恹地连话也懒得说的模样。只有裴邵今晚要回来吃饭的消息让他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褚方实在没想到一个多月前在赵家葬礼上看的那场热闹,还能看到后续,而且还是在裴邵的家里。在看到正推着顾宴轮椅进来的女人时,褚方脸上的表情足以称得上怪异,而裴邵深邃的眸光也有一瞬间的凝固,脸上依旧是纹丝不动。 贺莹也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一抬眼,撞上了一双深邃黑眸,正冷冷地盯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几丝厌恶,只可惜不等她确认,这双眼睛的主人就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只留给她半张矜贵冷峻的侧脸。 贺莹心里顿时一沉,如果没看错,这个人就是顾宴的哥哥,裴家未来的继承人,也是她一直想见的人——裴邵。 裴邵和顾宴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乍一眼看上去,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 裴邵很低调,不像顾宴,不仅从小到大都被记者拍过不少照片,甚至还有自己的社交账号,上面也有不少他自己的照片,不过他也很注意,从来没有在社交账号上放过裴邵的照片。 贺莹能够认出裴邵,完全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无形散发出来的和顾宴如出一辙的仿佛与生俱来就高人一等的傲慢。 而坐在裴邵身边,正毫不掩饰直勾勾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男人,应该就是周阿姨说的那个裴邵带回来的朋友。她只是礼貌性的点了下头,把顾宴安置在餐桌边,又给他倒了杯水放到桌上就转身离开了。 裴家基因的确好,裴行正当年绯闻缠身,却还能让那么多当红女明星趋之若鹜,也不全是因为家世。十几年前的八卦新闻上,他和当时以漂亮著称的女明星从餐厅出来被偷拍,长相气质丝毫不逊于身边的女明星。 而顾文君虽然说不上特别漂亮,但是气质端庄大气,和裴行正站在一起也并不会被压下半分风采,外人眼里,都能称得上是般配。 两人生下的孩子长相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更何况无论是裴邵还是顾宴,长相都是两人颜值组合的最大值,比年轻时候的裴行正更惹眼。 贺莹把顾宴送到餐厅,就去厨房拿到了自己的晚饭。 裴家对雇佣的人很大方,从员工伙食上就可见一般,但看着自己的餐盘里五只手掌那么长的大虾,贺莹还是忍不住笑了:“阿姨,太多了,我吃不完的。” 周阿姨立刻说:“怎么吃不完,吃得完!这个虾很新鲜的,是下午超市送来的,说是空运过来的,还活蹦乱跳呢,肉鲜甜得很。你别的菜少吃点,把虾吃了,这虾营养好,老黄他们可都没得吃的。” 老黄是裴家的司机,他们是在另外的小食堂吃,而贺莹因为要随时照顾顾宴,是跟周阿姨一起吃的。 贺莹也没有再拒绝,只露出一个甜笑:“阿姨对我最好了。” 贺莹平时看着清清冷冷的不大好接近,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有一双弯弯的眼睛,清凌凌的,长得又清秀白净,看着实在招人喜欢,再加上嘴甜,实在是讨人喜欢,长辈就更喜欢了。 周阿姨笑得合不拢嘴:“行了行了,快回房间吃吧,别凉了,等会儿顾宴那边吃完了饭还要你照顾呢,快去吧。” 贺莹端起餐盘,又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阿姨,我刚刚在餐厅看到顾宴的哥哥了,还有另外一个跟他一起的朋友……” 她只用说上半句,周阿姨就自动帮她补上了下半句:“哦,那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裴邵的朋友,叫姓褚的,他经常来的,人也挺随和挺好的,你见到他打声招呼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阿姨,那我先去吃饭了。”贺莹说完,端着餐盘走了。 今天晚上的菜色很好,贺莹本来也饿了,却有点吃不下,脑海里一直浮现出裴邵的那个眼神。他讨厌她,为什么? 贺莹一边吃饭一边面无表情地思索着,还有那个姓褚的男人看她的表情也很奇怪。 他们的反应,似乎像是见过她,而且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可如果她见过他们,以他们的形象,也一定也会让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不可能无论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吃着饭,她食欲向来不是很好,但不喜欢浪费,还是把盘子里的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而另一边的餐厅,气氛也算不上热闹,餐桌上人不多,裴行正和林冰玉都不在,他们更热衷于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平常很难在家里的餐桌上看见他们的身影。 “刚刚那个是新来的护工?”贺莹一走,褚方就问顾宴。 顾宴心情不大好,随口“嗯”了声,就算是回答了褚方。 褚方笑着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裴邵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顾宴拨弄着贺莹放在面前的水杯,面无表情地说:“我什么时候心情好过?” 这时,上完钢琴课回来的裴默走进餐厅,礼貌地依次叫人:“大哥,二哥,褚方哥。” 裴邵微微点了下头。顾宴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当他不存在。褚方也只是笑了笑,然后就转向顾宴继续刚才的话题:“新来的这个护工怎么样?” 早已经习惯被忽视冷待的裴墨默默的在隔着顾宴一个位置的座位落座,听到褚方的话,抬起头来看了顾宴一眼。 顾宴没心情聊天:“别说了,烦死了。” 褚方看顾宴被惹着了的样子,却一下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追问:“怎么了?这个新来的护工惹着你了?” 裴邵忽然打断了褚方,语气冷淡:“别那么多问题,吃饭。” 褚方理直气壮:“我这不是关心小宴吗?” 角落的裴墨越发安静了。 晚饭结束离开餐厅,褚方就迫不及待的对裴邵说:“你认出来了吗?那个新来的护工,不就是那天在赵家葬礼上闹事的那个吗?她可真够厉害的,得罪了赵家,一转头居然跑你家里来了,真够神通广大的啊……哎,你说她不会是又盯上你们家了吧?” 裴邵淡淡的打断他:“饭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褚方忽然察觉到裴邵的心情似乎也不怎么好,识趣地把嘴闭上了。 贺莹照顾顾宴睡下,就离开他的房间,准备回自己的房间。顾宴看完心理医生后心情就很不好,连话都不说了。 贺莹闷头走到电梯口,电梯门自上往下,在二楼停下。 电梯门一开,贺莹往里一看,看到里面站着的人,呼吸都不禁停滞了一瞬。 里面正是从三楼下来的裴邵,他穿着黑色衬衫,电梯里的暖黄色光都压不住他冷白的肤色,反倒勾勒出他冷峻矜贵的侧脸,浑身都散发出高不可攀生人勿进的气场。 除开这些,他这张脸也是实打实的好看,和顾宴尤带着少年感的精致漂亮不同,裴邵的好看带着一种高傲凛然的气势和压不住的高贵气质。 他视线定在她的脸上,一瞬间的凝固,眼神黑沉,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沉沉压迫感,随即眼底涌出几丝冰冷厌恶的情绪,才错开了视线。 这次贺莹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确讨厌她,并不是她的错觉。心里虽然沉了一沉,但她并没有试图躲避,而是淡定的和他打招呼:“裴先生。” 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应。 裴邵迈动长腿从里面走出来,携着一道冰冷迫人的气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从头到尾,没有和她有任何形式上的交流。 贺莹站在电梯门口,看着裴邵离去的背影有些困惑。实在不理解他对自己的厌恶从何而来。 贺莹回到房间洗漱完,盘腿坐在地上一边跟自己下棋,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突然,灵光一闪,她解开了自己的困惑。 以裴老爷子和赵老爷子的交情,赵老爷子的葬礼,裴邵大概也出席了,而且正好撞见她在葬礼上跟赵家要钱的那一幕,所以才会对她那么反感。先入为主的印象,往往很难纠正过来。 贺莹捏着一颗黑棋,有些举棋不定,裴邵对自己的厌恶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她是不是该换个目标? 她只是想嫁给有钱人,并不那么在意这个人到底是谁。如果哥哥不行,那换成弟弟也不是不可以。她并不介意自己未来的丈夫身体残疾,只要他有钱,哪怕脖子以下都不能动,她都不在意。而且顾宴看起来比他的哥哥要好“骗”得多。 贺莹手里的黑棋下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终于下定决心。 她决定从明天开始,对顾宴好一点。 贺莹从周阿姨的嘴里了解到,裴行正和林冰玉平时都很少在家。除了入职当天她在门口撞见过林冰玉一次,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都没有见过林冰玉。至于裴行正,贺莹更是一次都没见过。 林冰玉总是有很多聚会,而裴行正,就连周阿姨也不清楚他的行踪,只说他一年四季都不着家,一个月能在家里住个三四天已经算久的了。偌大的一个裴家,总是空空荡荡的。 裴邵早出晚归,贺莹起得早,会去花园里逛逛,倒是撞见过几次裴邵一大早去公司。 改变目标以后,贺莹对他也就没了那份讨好的功利心,每次看见了,离得远,就点一下头,离得近,就叫一声“裴先生”,再加一个“早”字。裴邵一次也没有回应过她,连正眼瞧她一眼都没有。 贺莹也有点烦,裴邵毕竟是顾宴的亲大哥,要是一直对她保持这种厌恶的状态,她要想嫁给顾宴,只怕他这关不好过。 裴邵这边是这样,顾宴那边,也可以说得上是没什么进展。 倒不是她没有头绪,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事就要慢慢来,否则很容易就露了痕迹,更何况还有个对她的意图有所察觉的裴邵在盯着她。所以在这一个星期里,她只是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的事,对顾宴更有耐心,其余的一切如旧,并不刻意讨好谄媚,反倒是更用心地跟在裴家工作的司机保镖家政阿姨拉近关系。 短短一个星期,在裴家工作的十几号人都一口一个“小贺”了。 园艺老丁有个八岁的小孙女跟他一起住在裴家,大家都叫她小丁,女孩儿平时在裴家没有什么玩伴,贺莹用一桶爆米花就把她收买了,一口一个“小贺姐姐”,总偷偷溜进房子里来找她玩。 她年纪小,模样可爱,人乖巧嘴又甜,大家都很喜欢她,再加上裴家人少,多个孩子要热闹许多,玲姨就算看见她溜进来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莹也很乐意去展示自己招小孩喜欢的一面。 贺莹除了要照顾顾宴,还要兼职照顾那只没有名字的黑猫。 周阿姨说顾宴没给黑猫取名字,其他人当然也不会给有主人的猫取名字,于是这只猫就一直没有名字。 大概是物以类聚,黑猫和它的主人一样,独立意识很强。准备好的猫砂盆它从来不用,也不知道是在花园里的哪个小角落解决。进口的猫粮它也不爱吃,只偶尔吃上几口,更多的还是在厨房偷肉吃。 但它吃不吃是一回事,贺莹还是要给它准备好。猫喝的水是她没见过的牌子,看瓶子的包装就知道不便宜。 这只黑猫对她的敌意特别大,像是把她当成了抢地盘的侵略者。周阿姨说它对别的护工也是这样,说它是养不熟的“白眼猫”。 贺莹不喜欢猫,要讨好人已经很难了,不想再去费心思去好一只动物,所以她只是尽自己的职责定期给它换猫粮换水,在任何一个地方看到它,也不会试图去呼唤它,只想井水不犯河水。 但猫这种生物,的确有点犯贱,你越是上赶着讨好它,它反倒对你爱搭不理,你要是不搭理它,它却反过来对你产生了好奇。黑猫总是出现在她周围,保持安全距离用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她,像是监视又像是好奇。 这天贺莹照往常一样给黑猫换水,她蹲下去的时候,余光瞥到那只黑猫正鬼鬼祟祟的趴在墙角,她若无其事的继续换水,突然,一道黑影从角落里蹿出来直冲过来,张开嘴就要来咬她的手腕,说时迟那时快,贺莹的手一把按了下去,居然就这么掐住了黑猫的后颈。 黑猫本来是攻击状态,突然被掐住要害,顿时吓得一激灵,想挣扎,却被贺莹按住了脖子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它不甘地挥起爪子,想在她手上再挠上一爪,却不想被压得死死的,爪子挥起来,只徒劳的挠了把空气,它只得发出一声不甘的叫声。 卧室里传来顾宴的声音:“猫怎么了?” 黑猫听到顾宴的声音,顿时叫得更大声了,带着几分凄厉,显然是在求救。 贺莹一只手轻松地压着黑猫,嘴上淡定地说:“没事。” 黑猫叫得更凄厉了。顾宴追问起来:“它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叫?” 她没有回答顾宴的话,捏住猫的后脖子就把它从地上拎了起来,黑猫的要害被贺莹捏在手里,又一下四肢悬空不着地,顿时整只猫都僵住了,一双金绿色的圆眼睛瞪大了,呆滞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显然是抱上顾宴这条大腿以来作威作福惯了,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它。 贺莹直勾勾地盯着它,一人一猫对视了三秒,贺莹拎着它站起身来。黑猫更紧张了,四肢僵硬地动了动又垂了下去,彻底放弃挣扎。 就在这时,顾宴因为没有得到贺莹的回应不放心的从卧室里出来,就看见自己的猫正被贺莹抓着后脖子随意地拎在手里,顿时皱起眉,冷冷地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贺莹淡定地说: “它想出去,我正准备送它出去。” 黑猫:“喵呜!” 顾宴:“把它放下。” 黑猫底气渐壮:“喵呜!” 贺莹没回答,拎着猫,径直往屋外走。 顾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去哪儿?我让你把它放下你没听到吗?” 贺莹打开房间门,把黑猫丢了出去,并在它落地后一脸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然后转身面对同样是一脸震惊的顾宴。 “你疯了?!你怎么敢的?” 贺莹用行动告诉顾宴,自己不仅敢,而且还做了。她淡定地告诉顾宴:“它刚刚想咬我,只是先被我抓住了。” 顾宴冷冷地反问:“所以呢?咬到你了吗?” 贺莹神情平静,语气却带着几分凉意:“如果它咬了人,就不只是被丢出去了。” 顾宴有些错愕地看着她,随即怒极反笑:“你敢?” 贺莹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就径直越过他身边,继续给猫换水,她蹲下去,淡淡地说:“你放心,我没有虐猫的爱好,没有做什么伤害它的事情,但是既然你养了它,就该对它负责,至少不应该让它伤人。” 顾宴气笑了:“你在教训我?” 贺莹说:“ 我是在跟你讲道理。” 顾宴冷笑,傲慢又不屑:“讲道理?你凭什么跟我讲道理?” 贺莹转过头来,眼睛幽亮笃定:“道理谁都可以讲,不需要凭什么。” 顾宴被这句话噎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击。 贺莹又淡淡地说道:“照顾你是我的工作,但不代表我就放弃了说话的权力,也许你在你看来,你是雇主,理所应当就能高高在上,但是在我看来,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你要是对我不满意,可以辞退我,我对你不满意,也同样可以辞职。” 顾宴气得肺都要炸了:“你……” 贺莹却还嫌把他气得不够狠,微笑着说:“啊,好像有一点不对,你不是我的雇主,裴老先生才是,所以你就算对我不满意,也不能辞退我。” 顾宴什么时候见过那么嚣张的护工,简直瞠目结舌,握着扶手的手都气得发抖。他气急败坏地打了个电话把玲姨叫了上来。 玲姨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看见顾宴的脸色,不禁愣了愣。 顾宴立刻指着贺莹,气急败坏地说:“玲姨,我要开除她!” 玲姨看着情绪异常激动的顾宴很惊讶,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顾宴情绪起伏那么大了,她下意识看了眼站在墙边的贺莹,她倒是看着风平浪静的,好像顾宴要开除的人不是她。 玲姨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顾宴冷笑着看向贺莹:“你让她说。” 玲姨又看向贺莹:“小贺,你跟我说?” 贺莹开口了:“我在给猫换水的时候,猫过来咬我,我就把它送出了房间。” 顾宴激动的声音都扬高了:“你那是送?你是把它从门里扔了出去!” 贺莹从善如流地改口:“嗯,猫想咬我,我就把它扔出了房间。” 顾宴一噎,玲姨也愣了愣,随即看了眼顾宴,莫名地有点想笑,她轻咳了咳,嘴角往下压了压,问:“猫没事吧?” 贺莹说:“我只是把它扔出了房间,没有做别的。” 玲姨说:“嗯,那就好,你先出去吧,我来和小宴说。” 贺莹点了点头,坦然地出门去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顾宴和玲姨了。玲姨柔声问道:“小宴,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辞退小贺吗?” 顾宴冷着脸说:“她跟我气场不合,我看她不顺眼,看见她我就难受。” 玲姨说道:“小贺是你爷爷为你挑的人,就算你不满意,想要辞退她,也得有个正当理由。” 顾宴皱着眉头:“我看见她就心情不好,这不算正当理由吗?” 玲姨无奈的笑着说:“可小贺不在的时候,你的心情也不怎么好啊,我看平时小贺好像还能跟你说得上话。” 顾宴气得都抓紧了扶手:“谁跟她说得上话了!” 玲姨只能连忙安抚道:“好好好,玲姨知道你不喜欢她,但她毕竟是你爷爷亲自帮你挑的人,你就算现在不喜欢她,也再观察一段时间,等过一段时间你要还是想辞退她,我也才好跟你爷爷交代。” 顾宴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大满意,皱着眉头问:“过一段时间是多久?” 看起来他是真的想辞退贺莹。玲姨心里有点意外,她还以为这个星期贺莹和他相处得挺好呢。她只能说道:“最少也得让人干满一个月的试用期吧?” 顾宴勉强接受了:“那好,一个月以后我就让她走人!” 玲姨安抚好顾宴后从房间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走廊里的贺莹。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她都站得很直,仿佛任何时候都不会松垮下来,有股向上的劲。 听到关门声,她转过身来,白净秀气的一张脸:“玲姨。” 玲姨微微笑了一笑,别的什么也没说,只说:“没事了,你回去工作吧。” 贺莹点点头,就回了房间。 玲姨看着她纤细挺拔的背影,她之前对贺莹并不看好,可现在却忽然觉得,老爷子这次选的人,可能真的选对了。 贺莹和顾宴的关系到了第二个阶段。 自从那天因为猫发生冲突后,顾宴就开始当贺莹不存在。两人一天到晚待在一起,却是一个比一个话少。 贺莹偶尔还会询问他各种需求,顾宴却一概只用眼神或者肢体动作来回答,更多的时候,他连眼神和肢体动作的回应都没有,好像听不到贺莹说话,完全地忽视她。但贺莹根本不吃这一套,在她眼里,顾宴幼稚得有点可笑。 她并不跟他较劲,之前听够了顾宴的阴阳怪气,他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她反倒觉得清静,只专心做自己的事,并不关心顾宴跟不跟她说话,反正难受的是他自己。 贺莹想的没错,顾宴的确很难受。坚持了三天,他发现自己似乎在做无用功,也就坚持不住了,又开启了阴阳怪气模式。 这天下午,贺莹如往常一样给顾宴做按摩,她弯下腰把顾宴没有知觉的小腿抬起来,握住他的小腿肚做屈膝的动作。 顾宴的小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当时在医院医生的建议是要截肢的,但他咬死了不肯截肢,甚至恶狠狠地威胁裴妇,之前她照顾赵老爷子的时候,每次见面,他们都对自己很客气,赵老爷子一死,他们就变了嘴脸。 “这里一共是一万八,你们拖欠我的工资是一万三,这五千,我还给你。”贺莹说完,把分出来的五千砸回了赵旭章老婆的脸上。 赵旭章老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随即扑上来就要撕打。赵旭章死死拦住了她,黑着脸对贺莹说:“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赵靖也拦住了妈妈,一脸复杂地看着贺莹:“快走吧。” “不用催,我事情办完了自然会走。”贺莹说完向着灵堂转过身来。 褚方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漫不经心的狐狸眼忽然眯了一下。 那张脸上的五官没有丝毫浓墨重彩的部分,脸上的线条如工笔画般薄浅清淡,可偏偏那双眼,美丽,幽深,透着冷冷的光,亮得惊人,里面仿佛有一股暗流,把人的视线往里卷。 贺莹没有看任何人,她看着灵堂上赵老爷子的遗像,然后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对着灵堂深深鞠了一躬,接着直起身,没有丝毫停留地转身离开。 褚方幽幽说道:“我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 一旁的裴邵没有说话,一如既往地冷淡矜贵惜字如金,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道身影。 婉拒了赵家的再三挽留,裴邵和褚方走出了殡仪馆,才发现外面居然飘起了雨。 赵家的人又急匆匆赶出来送伞,借机又攀谈了几句。 两人撑着伞上了车。刚开出停车场不到两百米,褚方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个在葬礼上拿了钱的女人,正淋着雨往前走。而赵旭章的儿子,正跟在她身后神色焦急地说着什么,甚至还伸手去拉她。 褚方急忙说道:“哎,开慢点。” 裴邵不经意扫过去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凝固。 车速放慢了几秒,在男人的手抓住女人的手腕时又骤然加快,从那对男女身边疾驰而过。褚方下意识扭头,嘴里“哎”了一声,为错过一场热闹遗憾。 路边,贺莹转身抽开赵靖拉她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赵靖尴尬地缩回手,嘴巴抿了抿,有些愧疚:“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他很年轻,皮肤白净,高高瘦瘦的,看起来干净又斯文,做出这样一副愧疚表情的时候,让人情不自禁地对他宽容一些。 贺莹静静地看着他,想着不久前他向自己告白时脸红局促的样子,她当时还觉得他有几分腼腆可爱。可是刚才他站在他父母身后,看着她一脸的为难愧疚,始终也没有站出来帮她说上一句话。她此时再看他,就只剩下厌恶了,说出来的话无论是态度还是声音都很冷淡敷衍:“不关你的事。” 赵靖急忙道:“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我爸妈他们会这样……” 贺莹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那就把房子还给我,你最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不是吗?” 赵靖神情窘迫,嚅嗫着说:“我知道……我也跟我爸妈说了,可他们根本不听……” “哦。”贺莹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困惑,“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雨下得不大,细细的雨丝把她的头发打湿了一些,更衬得她一张脸白瓷一般,眼睛黑似深潭。 赵靖心口涌上一丝悸动,又被她眼里凛冽的寒光刺到,忙把手里的伞递过去:“我看下雨了,你没带伞……” “谢谢。”贺莹面无表情地接过伞,撑在自己头上,转身就走,留他一人站在雨里。 赵靖下意识往前跟了两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怅然若失地看着她撑着伞走远了。 贺莹在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收到了赵靖发过来的三万块钱的转账。 赵靖:对不起,你把钱领了吧。 她毫不犹豫把钱领了,然后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第二天贺莹就收到公司的通知让她去公司一趟。 “赵家找上来了,要求我辞退你。”公司老板陈梅让贺莹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 贺莹听到这句话没有多大的反应,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平静地看着陈梅,等着她后面的话。 陈梅也不意外贺莹的镇定,两年前公司刚创立,贺莹是她面试的第一个员工,从正式工作开始半邵——如果被截肢,就去死。这才保住了两条小腿,只是也只能当个摆设。 他的两条小腿肌肉萎缩得厉害,苍白细长,贺莹很轻松就握住了,做得并不吃力。 顾宴坐在床上盯着她,突然问:“哎,你有男朋友吗?” 贺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他一眼,然后回答:“没有。” 顾宴讥讽地哼笑了声:“也是,谁会喜欢一块木头。” 贺莹忽然抬眼看他,淡淡地说:“喜欢我的人很多。” 顾宴嗤之以鼻:“很多人喜欢你?” 他用怀疑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然而这么一扫视,原本准备好的刻薄话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贺莹总是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护工服,头发也总是一丝不苟地扎起一个低马尾,乍一看只觉得只能称得上是干净顺眼,却也普通到不会让他想再看第二眼。可细看之下,却发现她皮肤很白,脸上也没有妆,只是嘴巴上抹了一层薄薄润润的唇膏,脸也小小的,线条流畅,皮肤是温润的玉白,五官清淡却标致顺眼,特别是那双眼睛…… 顾宴才发现贺莹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她也正看着他,清亮澄澈的眼睛,干净得仿佛没有半丝杂质。就算是块木头,也是个木头美人。 顾宴不愿意承认,贺莹这样的长相,的确是会讨男人喜欢的,直到贺莹眼睛里逐渐浮现出困惑,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盯着她看的时间有点太久了,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低下头重新按亮手机,手指胡乱地滑动,嘴上用嘲讽的语气说:“也没错,毕竟有些人就喜欢猎奇。” 贺莹垂下眸,也没搭腔,只继续认真按摩。虽然顾宴什么都感觉不到,但她并不敷衍了事,按照之前医师教她的一步一步完成所有的按摩步骤,一整套按摩流程做下来,鼻尖上都冒出了细汗。 顾宴忍不住冷冷地说:“反正是两条废腿,再怎么按也没反应,有什么好按的。” 以前那些护工,刚开始来,还会像模像样的给他按几下,后来他说不需要按摩,他们一开始也还会装装样子,但没几天,就很自然地跳过这一步了。可贺莹呢,就算他每次都会在按摩的时候说些难听话,但下一次,她还是这样认认真真地把一整套按摩流程走完。以至于他都产生了一种,好像只要坚持下去,他的腿真的会好的错觉。 他厌恶这种错觉,也觉得让他产生这种错觉的贺莹很可恶。 顾宴看着贺莹抬起头来,以为她又要拿出这是她的工作那一套说辞来回。但没想到,她居然认真的看着他说:“按摩是医嘱,既然医生说要按,那就肯定是有作用的,对你身体好的。” 顾宴愣了愣,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些发狠地盯着她,随即咬着牙冷笑:“难道你觉得我这两条废腿还能好起来?” 本来以为她会说些奇迹什么的狗屁话,但没想到贺莹诚实的摇了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我不是医生。” 贺莹说的话做的事,总在顾宴的意料之外,以至于原本攒好的怒气,总是会被她一句话泄了个干净。 这种感觉说不上的难受。像是拳头攒足了力气准备挥出去,却一拳挥了个空,胸口堵得慌。 顾宴烦躁得很,撑着身子往下一躺,眼一闭,说:“你可以滚了。” 他每天张口闭口滚来滚去的,贺莹都听惯了。说起来,都说顾宴脾气差,可是他最生气的时候,也没骂过她一句真正的脏话。 她以前照顾的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太太,把她祖宗十八代都被翻来覆去骂了个遍,她都硬是为了她女儿多给的一千块钱红包忍了她两个月,更别说是顾宴这年后,每季度评一次的优秀员工贺莹都在其中,客户满意度也很高。 “你也知道,赵家在桐市还算有点势力,这样,你先暂时休息一段时间,我会跟赵家说已经把你辞了,正好你进公司以后也没怎么放过假,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贺莹对这个处理结果没有任何意见:“好。” 陈梅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休息这段时间你的工资照发,也不会影响年终奖。” 贺莹并不意外,陈梅知道她的家庭情况,总会额外关照她几分,她也从不推辞,只是感谢:“谢谢梅姐。” 陈梅没说什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贺莹从公司出来,决定先去看看哥哥贺康。 上次见面,还是三个月前贺康生病,吵着闹着要见她,特殊学校里的老师们怎么都哄不好,无奈给她打电话,她才请了半天假过去看他。 这家特殊教育学校在郊区,从公司过去,差不多贯穿了大半个桐市,贺莹总是缺钱的,舍不得打车,转了两趟地铁一趟公交,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才到学校。 “贺小姐,你好久没过来了。”前台小妹笑着和她打招呼,拿出来访登记册给她登记。 贺莹接过她递过来的笔,淡淡笑了一下:“最近有点忙。” 前台小妹说:“你哥哥前两天还一直在问你什么时候来看他呢,没想到你今天就正好来了。” 贺莹签好字,询问道:“他还听话吗?没有惹什么麻烦吧?” 前台小妹忙笑着说道:“没有呢,他很乖很听话,我们都很喜欢他的。” 贺莹笑笑:“那就好。” 她把笔还给前台小妹正准备询问贺康现在在哪儿,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哈喽。” 贺莹转过头去,跟她打招呼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生,高高瘦瘦的很帅气,穿一件蓝色卫衣,袖子撸起来露出两条白皙薄长的小臂,看起来很阳光,是时下很讨女孩子喜欢的那一型。 她记得他,是美院的学生,上次跟几个同学一起来这里做志愿者,教贺康他们画画。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他身上那件蓝色卫衣上的品牌logo,是最近很火的一个潮牌,这样一件看似简单的卫衣,价格近万。 贺莹微微笑了一下:“你好,又来教他们画画吗?” 她长着一张清冷柔淡的脸,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沉静幽深,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才变得柔软几分。 林宙见她还记得自己,不禁有些高兴:“我们这次是来帮这里画一些壁画。你来看你哥哥啊?” 贺莹点了点头。 林宙主动说道:“他们现在在看动画片,我带你过去吧。” 明明知道怎么走,贺莹却还是微笑着说:“好啊,谢谢你。” 林宙走在前面给她带路。她并不主动说话,只是安静地走在他身边。 虽然安静,却很难叫人忽视。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味,清冷中好像又带着甜,很好闻。林宙毫无平时在女同学面前的游刃有余,反而莫名的有些紧张局促,他突然转头,看着贺莹:“对了,我叫林宙,宇宙的宙。” 贺莹看着他,眼睛弯了弯,弯起粼粼的光:“你好,林宙。” 林宙蓦地脸上一热,心跳漏跳了一拍,有些慌乱的把脸转了回去,不敢再看她,语气故作轻松:“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看出他的紧张,贺莹嘴角的弧度又浅浅地扬了扬:“我叫贺莹。” 影音室在二楼。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门的上半部分都是玻璃,能让门外的人很好地观察房间里的动向。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低龄儿童看的动画片,坐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