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江苏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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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59457127
不止是颗菜: 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爱好小甜文的拖延症晚期选手,已出版作品《草莓印》、《不二之臣》等
第一章 上元 时序隆冬,上京雪似鹅毛,冬夜冷风绕着回廊檐角的灯笼打着旋儿,五更天里,外头便隐约显出银白一片。 靖安侯府,照水院内,绿梅枝头新雪扑簌。 先前扰人清梦的梆子声已渐行渐远,府内仆妇丫鬟们的急促碎步,又在这寂静夜色里显出声儿来。 不一会儿,正屋门外传来“笃笃”两声叩响,有人轻唤:“小小姐。” 是在侯夫人身边伺候的张妈妈。 素心正布着早膳,见自家小姐坐着没应声,便给立在小姐身后的绿萼递了个眼神。绿萼会意,放下手中角梳,步子轻巧地去了外头明间迎人。 约莫是值守丫头给开的门,绿萼到明间时,张妈妈正领着锦绣坊的婆子还有一溜儿持屉的小丫头鱼贯而入。 隔着朦胧烛火,靖安侯府二等丫鬟那袭淡绿裙摆,似乎在门边漾出了整齐划一的弧度。 “张妈妈。”绿萼伶俐,笑盈盈见礼。 张妈妈嗔了眼,忙伸手扶,又往屏风那头望了望。她也就那么一望,绿萼在这儿迎她,那就是小小姐不会出来的意思了。 她与绿萼还算相熟,寒暄两句,便引了锦绣坊的婆子上前,介绍这回为入宫赴宴新制的衣裳头面。 “……候夫人送来的这皮子,油亮光滑又洁白无瑕,本就是难得的上等佳品,听说还是秋猎时的御赐之物,没做好更是大罪过,这不,可把咱家掌柜的给愁坏了!思来想去,咱家掌柜的还是亲自去请了张娘子掌针。绿萼姑娘您也知道,张娘子嫁人之后寻常不动针线,为着请她掌针,掌柜的可花了好一番功夫呢。您瞧瞧,这绣样,这针脚。” 锦绣坊的婆子一边介绍,后头小丫鬟一边将熨烫规整的银狐斗篷送往绿萼跟前,由她掌眼。 绿萼凑近,仔细打量了会儿,目光微露赞赏:“是满绣,银缎也配得极好,没糟践这皮子。” 她里里外外检查了遍,确认无误后满意道:“这回宫宴来得突然,挑灯赶制也如此精致,你们掌柜的有心了。” 婆子忙笑着谦虚了番,心下终于安定。 这绿萼姑娘伺候的小祖宗乃靖安侯嫡幼女——明檀,自幼便是金尊玉贵,千宠万爱,见多了好东西,也就挑剔得紧,寻常物什要得她身边的绿萼点头都不容易。 偏巧这小祖宗于他们东家有恩,今儿天还未亮,掌柜的就遣她来送靖安侯府的衣什,还特地叮嘱,小小姐那儿,她得亲自走一趟。得了绿萼这句“有心”,她总算能回去好生交差,睡个安稳觉了。 照水院这边,绿萼收了衣什,塞足丰厚荷包,将张妈妈一行客客气气送出了垂花门。 风荷院那边,另一行送衣裳头面的婆子丫鬟慢了脚程,却是才刚刚进到正屋。 同在侯夫人身边伺候的黄妈妈行了礼,笑着向寄居在侯府的表姑娘沈画介绍衣裳首饰。 沈画听着,扫了眼端屉里的锦缎华服、宝石簪钗,末了柔顺福礼,轻声道:“有劳黄妈妈走这一趟了,阿画谢过夫人。”随即又朝贴身婢女递了递眼色。 婢女会意,小步上前,给黄妈妈塞了个绣样精致的荷包。 荷包精致,内里却没多少赏钱。出了风荷院,黄妈妈便拢着衣袖掂出了虚实。 她倒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打赏,只不过刚巧遇上从照水院出来的张妈妈一行,她与张妈妈又不甚对付。 “早就听说去小小姐那儿办差赏钱丰厚,竟是真的。改天出府,就可以买前儿在揽翠阁看上的胭脂了。”张妈妈身后,一个刚升二等、头回进照水院的圆脸小丫头正和身旁同伴议论。 黄妈妈身后的高个儿丫头听了,忍不住轻嗤:“寻常打赏罢了,你去买胭脂的时候,可别说是咱们侯府的人,没得让人以为,靖安侯府出来的都这般没见过世面。” 圆脸小丫头短短半载就从三等升至二等,嘴上功夫也不容小觑,她忙作惊讶状:“这般打赏也不过寻常,表姑娘给的赏钱莫不是能买下间胭脂铺子了?” “你!” “好了,别跟她一般见识。”有人拉住高个儿丫头,“咱们都是夫人院里的人,出来办差只讲究一个顺当,旁的有什么要紧。” 高个儿被劝下些火气,又顺着这话想到关键之处,不气反笑:“是啊,办差可不就是讲究顺当,阖府上下,怕是也没有比去表姑娘那儿办差更为顺当的了。” 她未将小小姐那儿差事之繁琐说出口,小圆脸就当不知,也不应声。 高个儿丫头又道:“说来也是难得,表姑娘温柔貌美,才情俱佳,待下人还这般和善。” “我瞧着更难得的,是有位好哥哥。”黄妈妈身后另有丫头插话。 高个儿丫头附和:“就是,有沈小将军在,表姑娘的前程想来必不会差。” 小圆脸笑了:“两位姐姐这关心的,夫人和小小姐才是咱们正经主子,表姑娘前程如何,那是表姑娘的造化,可和两位姐姐扯不上什么关系。” 高个儿想都没想便嘴快回呛:“表姑娘寄居侯府,得了前程侯府也面上有光,如何不能关心?说不准今儿一过,人家就要飞上枝头,往昌玉街挪了呢。” 似乎有倏忽冷风穿廊而过,刚刚还热闹的东花园游廊忽然安静下来—— 上京无人不知,昌玉街只一座府宅。 里头住的那位,在大显可不是谁都能提的存在。 原本当没听到这些争嘴的两位妈妈都蓦然停下步子,回头厉声斥道:“都胡吣些什么!昌玉街那位也是你们能编排的?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瞎嚼舌根!” 丫头们吓一跳,知道说错了话,一个个屏着气,脑袋恨不得垂至脚尖儿。方才提到昌玉街的丫头更是吓白了脸,手中的檀木端屉都抖得一晃一晃。 “……有人提到昌玉街,两位妈妈就发了好大的火。跟过东花园,奴婢怕被发现,也不敢再跟了。” 风荷院里,沈画立在正屋窗前,听贴身婢女汇报尾随偷听所得。听完,她唇角往上翘了一翘,望着照水院的方向,眼底浮现出一丝与平日温婉不甚相符的轻蔑。 “所以本小姐是不温柔不貌美,才情不如她,待你们也不够和善。哦,本小姐的哥哥也没有沈小将军那般英勇善战,前程不够好。”照水院,明檀托腮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复述。 银生茶香柔和清淡,隐在摆开的早膳香气中,似有若无。那张如凝脂玉般白皙清透的面庞,隐在沸水煮茶升起的袅袅白雾后,也有些瞧不分明。 “那起子嘴碎的浑话小姐可别放在心上,小姐的容貌性情,在上京闺秀中可是数得着的出挑!” 绿萼阻拦不及,由着回话的小丫头一五一十说了全套,这会儿只得转开话题补救。 “对了小姐,夫人送来的东西奴婢都看过了,今儿入宫,就穿这身如何?” 绿萼在照水院专事衣物,对衣裳首饰的搭配很有几分见地。不一会儿,她就从玉簪上特意暗刻的闺名“檀”字,说到了那件白狐银缎满绣斗篷。 一样样说完都没见回音,绿萼忍不住抬眼偷瞥:“小姐?”她声音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伺候用膳的素心盛了碗白粥放到明檀面前,也帮着提醒:“小姐,可要瞧瞧衣裳。” 明檀扫了眼绿萼手中的端屉:“就这身吧,穿什么不都一样。”她又换了只手托腮,空出来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粥碗里的瓷勺。 五更刚起,她身上穿着梨花白花枝暗绣寝衣,外披柔软狐氅,如瀑青丝垂落腰间,只一绺碎发不安分地搭在清瘦脸颊上。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鸦羽般的眼睫不时颤动,似在应和碗壁上映出的摇曳烛火,瞧着倒有几分美人如玉的楚楚情致。 可惜,美人这会儿胃口不好,一碗白粥热气散尽也没动两下。 见她这般模样,一向话少的素心都忍不住劝:“白粥养胃,小姐还是再用些吧,今儿您还要进宫呢。” 宫宴规矩大,不比在家用膳舒心,素心也是好意。可不提还好,一提进宫,明檀就更觉着心里头堵得慌。 往常上元并无宫宴,这回特设宫宴到底为何,勋贵人家都心知肚明。偏宫里还要遮掩,连她这种早已有了婚约的也要一并赴宴。 要是寻常,凑凑热闹也未尝不可,可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她那未婚夫婿和他表妹通了首尾,还早就有了私生子的烂事儿! 虽然这事儿被瞒得死死的,连她贴身丫鬟都不知晓,但那私生子已满两岁,活蹦乱跳会喊爹爹,不管最终婚事如何,都必将成为她明家小小姐遭未婚夫婿背弃的铁证。 想到这桩往日人人称羡她也颇为自得的婚事,多半将以一种毫无体面可言的方式收场,明檀一会儿觉得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冒火,一会儿又觉得没了热气的白粥从嗓子眼一路凉到了心底。 “不吃了。”她心烦意乱,搁下瓷勺,起身往内室走。 素心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没再多劝,指挥着小丫头们撤下这桌几乎未动的早膳。 “小姐这几日是怎么了,若是嫌那些丫头背地里说话不中听,禀了夫人将人打发便是,不至于连衣裳都不看了吧。” 她们家小姐最是在意衣着打扮,回回出门都必须从头发丝儿精致到鞋底花纹,也无怪乎绿萼狐疑,凑近素心小声咬耳朵。 素心也不知晓:“昨儿值夜我问了声,小姐不说,许是想静一静。行了,我去厨房煨碗鸡丝粥,进宫前小姐总要垫垫肚子,你也不许去烦小姐。” 素心年纪稍长又细致沉稳,最得明檀看重。绿萼扁了扁嘴,没敢反驳,只绞着腰间丝绦目送素心出门。 可待素心的身影隐没在垂花门外,她又立马回身,轻手轻脚摸进了内室。 照水院的内室布置得雅奢精致,大至雕花卧榻,小至雪银束钩,样样都能说出一番曲折来历,不同时节不同天气的熏香亦有别样讲究。 今日里头熏着浅淡梨香,似有若无的,清甜微冷。明檀坐在妆台前,仍是半支着脑袋,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懒怠模样。 “小姐,奴婢继续为您梳发吧?”绿萼凑上前,小心翼翼问了句。 明檀没应声,她便当作默认,边执起角梳为明檀梳发,边自以为贴心地排忧解难道:“小姐可是在烦表姑娘今日也要进宫?放心吧小姐,那位爷什么身份,怎么会真看上表姑娘。就算看上了,以表姑娘家世,做侧妃都很勉强,怎么能和小姐您比,小姐以后可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府世子夫人。” 明檀:“……” “再说了,咱们世子爷仪表堂堂文采出众,满京城谁不羡慕您和世子爷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这一句绿萼压得极低,可那与有荣焉般的语气,在明檀听来简直如针刺耳。 谁要和那没脸没皮的天生一对?他也配! 她怕这丫头再说两句能把自个儿给气吐血,闭了闭眼,抬手示意停下:“镜子拿来。” 绿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在脑子转得快,忙取下小铜镜,还懂事地转了口风,站在一旁盛赞明檀的落雁沉鱼之貌。 明檀细细端详着镜中之人,没有接话。只是从那渐往上扬的唇角中,不难看出她对绿萼的夸赞深以为然。 ——绿萼这丫头言行跳脱还时常扎她心窝,可有一句说得没错:对着这么一张脸,光是白饭都可以多用几碗。 揽镜自照半刻,她那天大的火气也莫名缓歇下去,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本小姐怎么这么好看! 欣赏美貌所带来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出府入宫。 二门外,车马早已备齐。明檀捧着暖手炉姗姗现身时,侯夫人裴氏与表姑娘沈画已在车内端坐。 见明檀解下斗篷,垂首钻入马车,裴氏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阿檀,快上来。” 待明檀坐定,她又温声关切:“斗篷怎么解了?天冷,仔细冻着。” “车里暖和,这会儿不解,待会儿下车就该冷了。”明檀笑得眼睛弯弯,乖觉地回握住裴氏,“叫母亲好等,原是我的罪过。” 裴氏轻嗔了她一眼:“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今儿上元,可别说这话!” “是,女儿知错——”明檀往裴氏怀里靠了靠,还拖长尾音撒了个娇。 裴氏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惯会卖乖!” 坐在对面的沈画见了这幕,掩唇浅笑道:“舅母与表妹母女情深,真是叫阿画好生羡慕。” 裴氏不由得含笑看了眼沈画。 自古以来,续弦难当。明檀是先夫人嫡出之女,后头还有强势外家撑腰。裴氏刚嫁入侯府那几年,惟恐旁人给她安上一个“刻薄失母孤女”的罪名,看顾明檀比看顾自家侯爷还要精细。 这些年来她未有所出,本该担心侯府主母之位不稳,可因她与明檀关系亲厚,在上京贵夫人里得了个“贤慈”的好名声,这侯府主母倒是做得稳稳当当。 因着这番缘由,再加上裴氏自个儿也颇好声名,有心者稍加留意便知,夸她旁的都不如夸她与明檀感情深厚来得讨巧。 这会儿裴氏心里被奉承得极为熨帖,只不过明檀却因沈画出声,心情急转直下—— 无他,沈画寄居侯府这半年,明檀与她两人表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却没少互别苗头。 这会儿听到沈画那把柔婉的嗓音,明檀就止不住想起自个儿那桩糟心的婚事还有府里丫头传的那些闲话。 那些闲话传得甚为离谱,但她也不敢肯定毫无可能。 毕竟昌玉街那位常年在外征伐,怕是没见过几个美人。这些个不通文墨的武将又惯爱附庸风雅,恨不得纳一屋子才女来证明自己并非莽夫——她爹便是最好例子,外任还不忘带上柳姨娘吟诗作对。 要是沈画入了昌玉街飞上枝头,她却因未婚夫背弃黄了婚事,那她明家小小姐岂不成了上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眼瞧着还没怎么,那些小丫头便能如此编排,若此事成真,不铰了头发去做姑子,这上京恐怕都没她明家阿檀的立足之地了! 车榖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明檀越想越气,甚至还有些心口发堵。马车“吁”地一声停在启宣门外时,她仍陷在烦闷情绪中难以自拔。 官眷进宫,车马侍婢都是不可随入的。裴氏递了诰命的牌子,又由宫中嬷嬷查验过是否携有利器,才有内侍来引她们前往今日设宴的雍园。 大显立朝以来,除采选外,身无诰命的女眷极少入宫,这般设宴广邀更是头一回。 红墙覆雪的深宫肃穆威严,每向前一步,那威压似乎便重一分,令人难以喘歇,以至于前往雍园的一路静寂非常,旁的声音都听不着,只余短靴踩在薄雪上发出的轻微咯吱声响。 众人专心前行,无人注意,附近高处的暖阁开了扇窗—— “……东州那边由绥北路接管倒是好事,你也能在京城休息一阵。对了阿绪,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吧?不如趁着这段时日将婚事定下,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可是大事。正好今儿雍园那边,皇后特意将适龄的官家女眷都邀进了宫,看上哪家闺秀便和朕说,只要身家清白,品行端庄,自有朕来为你赐婚。” 从入暖阁起,成康帝就在七攀八扯,一路从北地战事说到东州大捷,总算是颇为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成婚”一事之上。 正当他打算再加把劲劝些什么,立在一旁的章皇后就掩唇咳了声,边望窗外,边凑近轻声道:“这一行女眷中,左边穿银白斗篷的小姑娘,臣妾瞧着规矩十分不错。” 成康帝被打断,下意识半眯起眼,往窗外望去。 半晌,他点了点头:“皇后眼光果然不差。”他吩咐内侍,“去打听打听,那是谁家姑娘。” “是。”内侍应了差,躬身后退。 成康帝又转头,看向身侧的黑衣男子:“阿绪,你也瞧一眼?终归是为你选妃,总要合你心意才是。” 和着这道将落未落的话音,一阵夹着霜雪的冷风透窗而入,暗绣坐蟒云纹的黑色锦服被吹起一侧衣角,那人负手静立于窗前,垂眸扫了眼,又不带情绪地移开视线。 这说一眼,还真就一眼。 成康帝半晌无言。 好在他早已习惯身侧之人的爱答不理,倒没觉得有多不敬,只暂时没再与此人搭话,边等内侍回禀,边转头和章皇后低声絮叨。 就这一会儿功夫,章皇后打量着明檀的背影,心下是越发满意。 这些小姑娘大多都是头回入宫,家中虽然教足了规矩,然皇城之威,极少有人不惧。心中有惧,就难免畏手畏脚,局促小气。 一路瞧了这么多姑娘,惟眼下这位举止最为端方,一行一进都从容雅致,很是赏心悦目。 稍许,内侍回了暖阁,躬身答话:“回陛下,回娘娘,此一行为靖安侯夫人,靖安侯府四小姐,还有寄居在靖安侯府的、沈小将军的妹妹。” “沈玉的妹妹?”成康帝挑眉。 内侍忙答:“沈小将军的妹妹是着织金羽缎斗篷那位,皇后娘娘问的那位,是靖安侯府四小姐。” 靖安侯府,这门第还算般配。章皇后正想到这儿,内侍又补充道:“靖安侯府四小姐,已与令国公世子定有婚约。” “已有婚约?”章皇后顿了顿,“这可真是……” 令国公府乃大显老牌勋贵,她也不好将“可惜”二字挂在嘴边,只不过面上不无遗憾。 成康帝:“已有婚约,倒不好拆人姻缘。” 他话里透着惋惜,心下却不以为然,因为当他听到“靖安侯府”之时,就已将这位侯府四小姐排除在外。 稍顿片刻,他还指了指远处已然模糊的背影:“朕瞧着沈玉的妹妹也很是不错,沈家身份低了些,不过做个侧妃也还使得。” 章皇后对择选妾室并无兴趣,垂眸整了整袖口,没应这声。 成康帝又转头问:“阿绪,你觉得如何?你不是对沈玉颇为赏识么?” “不如何,陛下若觉得不错,不妨纳入后宫。” 这道声音不高不低。 压了几分淡淡不耐。 周围内侍不知怎的,听得心惊腿软,暖阁内明明烧着地龙,大家却不由自主发着抖,低低地埋着脑袋。 暖阁发生的一切,赴宴官眷一无所知。入了雍园,众人被领往长明殿,依次列席。 靖安侯府的席位正好挨着长明殿的殿门,再往后的,便只能在殿外吹冷风了。 沈画随着裴氏入座,心下有些不明。 她来京半载,深知靖安侯府门第显赫,在京中有不俗地位,可为何今日宫中设宴,位置却如此之远? 沈画不明,明檀却清楚得很。 上京这种显贵云集之地,一个侯爵其实当不得什么,靖安侯府如今这般鲜花着锦,多半还是因为,她父亲靖安侯乃手握实权、戍守边关的封疆大吏。 宫宴列席以爵为先,排在他们侯府上头的国公府就有十数家,再算上皇族宗室,能在殿内列席已是格外优待。 此刻长明殿内人多却静,明檀落座后,似不经意般往前头令国公府的位置扫了一眼。 不扫还好,这一眼扫完,她心中又是无名火起。 令国公府这是以为无人知其丑事还是不把她明家阿檀放在眼里,竟堂而皇之将那有了首尾的表妹带了过来!她们以为这是什么场合,是想着带人过来在她面前混个眼熟以后好和睦相处共侍一夫吗?! 裴氏察觉明檀神色有异,轻唤了声:“阿檀,怎么了?” 令国公府所瞒之事裴氏还不知晓,明檀收回目光,勉强应了声“无事”,又强迫自己压下心火,规矩端坐,再未多望分毫。 令国公府那边先前无人察觉明檀视线,这会儿发现靖安侯府女眷已到,都忍不住远远打量过来。 令国公夫人也在这打量之列,且边打量边有几分自得。 明家阿檀在上京闺秀中素有一等一的好名声,家世相貌、规矩琴艺,样样拔尖。性子也是宜动宜静,既能讨夫婿喜欢,又端得住大场面,很是难得。幸而这亲定得早,不然必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了。 只是她那不省心的儿子—— 想到这,她往后瞥了眼,刚巧又瞥见女子娇娇怯怯地扶了扶茶碗,心中不由得叹:虽是自家外甥女,可上不得台面的,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也不知此事还能瞒上多久,靖安侯任期已满,回京述职之时,两家婚事便要提上日程。若想顺顺当当将明家阿檀娶进门,这事儿她还得早做打算。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摆在明面上的却是如出一辙的恭谨安静。 这份安静一直持续到前头内侍尖着嗓音喊:“皇后娘娘驾到——”众人才敛下心思起身,朝着皇后的方向齐行跪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章皇后的声音颇为温和,似还含了三分笑意,“今儿上元,请诸位入宫不过是想热闹热闹,大家坐,不必拘礼。” 话是这般说着,可真敢不一屁股坐下的人还没能活着进这长明殿,众人齐齐福身应了声“是”,才规矩落座。 宫中设宴之序向来繁琐,章皇后虽免了些不必要的虚礼,但一道道流程走下来,以供分食的佳肴都已凉得彻底。 一众命妇贵女皆是象征性地用上一两口,时刻保持静雅端庄的模样。 殿内丝竹靡靡,舞姬身姿曼妙。前头的宗亲女眷不时与章皇后闲话京中趣事,偶有轻快笑声往后传来,气氛也算松缓得宜。 宴至中途,有内侍急走至章皇后身边传话。也不知传了什么,章皇后吩咐几句,便有人麻溜地在上首新添了两个位置。 众人虽未直视,可心底都门儿清,这食不知味的宫宴,总算是要进入正题了。 果不其然,这念头刚起,就有内侍一迭迭地高声往后递话:“皇上驾到——” 明檀兀自想着与令国公府的婚事,忽闻此声,忙收起杂念,随其他人一起朝前行礼。 殿中一阵山呼万岁,于空旷处似有回响。待余声平,上首才传来一声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平身”。 明檀边起身边意外:圣上声音,竟比想象中要年轻不少。那定北王乃圣上堂弟,岂不是更为年轻? 等到坐定,又听章皇后出声铺话道:“月前东州大捷,实乃我大显之喜。恰巧今日,陛下也在弘安殿内延请群臣,为定北王庆功。本宫想着,我等虽为女子,也该敬一敬大显的好儿郎才是,所以特特将皇上与定北王从弘安殿那边请了过来。” 约莫是静了一瞬,有人起头,前边的应和夸赞之声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明檀自知京中贵女行事讲究含蓄委婉,却不想宫中行事之含蓄,更要多绕上九九八十一弯,明明就是相看王妃,偏要打什么敬赞的名头。 她离得远,再加上不可窥视龙颜,上首三人在她眼角余光中都是模模糊糊一团颜色。 正当她想着,这定北王殿下莫不是个哑巴,这般敬酒恭维竟还未发一言,对面就冷不丁响起一道熟悉的娇媚女声:“久闻殿下束发之龄便率三千精兵挡三万北域蛮族,为大显立下赫赫奇功,臣女仰慕殿下多年,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臣女愿为殿下献上一曲《潇湘水云》……” 是承恩侯嫡次女,顾九柔。 承恩侯府倒是向来不畏人言,前头出了御史当朝怒斥狐媚惑主的嫡长女玉贵妃,如今还惦上了定北王府的王妃之位。 一通仰慕之词说下来,已是舞乐具备。顾九柔盈盈叩拜,最后谦虚道:“臣女不才,献丑了。” 明檀自幼习琴,师承名家,有人想在她面前施展琴艺,她自有几分好奇,对方将如何艳惊四座。 可惜她没有这般耳福,前头娇媚话音甫落,上首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便冷淡打断:“知道丑,就别献了。” 殿内有那么一瞬,静得落针可闻。 明檀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虽说这定北王殿下深得圣心且重权在握,但顾九柔好歹也是承恩侯嫡女,这般说话未免也太过狂悖无礼。 偏偏过了很久,殿中唯有资格驳斥的两人都未置一言。 章皇后不出声还算是情有可原,毕竟顾九柔的嫡姐玉贵妃没少在后宫给她添堵。可一向待玉贵妃恩宠有加的成康帝也是连句敷衍的圆场都没打,只自顾自饮酒,仿佛眼下之事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直到那身黑色锦衣离开,殿内都寂静无声,内侍也只是躬身相送,无人敢拦。 赴宴之前,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场宫宴竟会这般草草收场。 出宫之时还未及酉末,天色将昏未昏,御街正初上华灯。 明檀踩着轿凳准备上车,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阿檀!” 她回头,待看清来人,不由展笑。 白敏敏喊完这声本要立时上前,可撞上明檀不经意间的回眸一笑,身后正簇簇燃明的潋滟灯火仿佛都霎时沉寂失色。 皓齿明眸如盈盈秋水,淡眉弯唇又如款款星月。有美人兮,不外乎如是。 白敏敏看得在原地呆了片刻,还是靠贴身婢女提醒才回过神来。 白敏敏乃昌国公府长房嫡女,明檀的嫡亲表姐。因年岁相仿,自幼亲近,两人也是从小玩到大的闺中好友。 先前在长明殿,昌国公府与靖安侯府的席位同在左列,两人没能打上照面。这会儿出了宫,白敏敏便迫不及待找了过来。 她上前亲亲热热拉住明檀,又伶俐地朝裴氏行了个礼:“敏敏给姑母请安。” 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不爱绕弯,请完安便直抒来意:“姑母,今儿上元,我特地托兄长在听雨楼定了临江雅座,想邀阿檀与我一同去赏花灯,姑母将阿檀借我几个时辰可好?” 白敏敏的正经姑母是明檀的已故生母白氏,依她这般身份性情,肯主动唤裴氏一声“姑母”,无疑是对裴氏“贤慈”名声的最好肯定。 裴氏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哪还有什么不答应的,笑着说了通体面话,又遣随从陪同,还细细与绿萼嘱托交代了番,让她务必照顾好自家小姐。 不得不承认,裴氏是个聪明人。白敏敏只字未提沈画,她也就适时忘记了身为侯府主母该有的处处周全,没说什么让沈画跟着一起去热闹热闹之类的多余闲话。 待白敏敏携明檀离开,裴氏也不觉尴尬,只当无事发生般,笑盈盈与沈画说起今儿府中准备的各色圆子。 前往听雨楼途中,白敏敏感叹了会儿裴氏如何如何会做人,又顺着话头抱怨起自家新嫂协理中馈后,定了多少繁琐规矩,她的日子又过得如何艰难。 明檀一心想向白敏敏打听正事,可这上元佳节,路上车马喧阗,热闹得紧,不太方便说话。她只好耐住性子,等着到听雨楼后再细细盘询。 听雨楼是京城最为出名的茶楼,茶点好,临江的景致更好。 每至早春暮秋,细雨霏霏,江上泛起薄雾,烟波浩渺凭栏听雨之景趣,深受上京文人雅士追捧喜爱。 另外每年上元,官船都会于显江之上燃放烟火,显江两岸亦有“一夜鱼龙舞”的灯火盛景。 听雨楼位置绝佳,是观此火树银花之盛的最好去处,凭他哪般达官显贵,都需提前数月才有望订到这上元夜的临江雅座。 白敏敏定的雅座在三楼,地方不大,却布置得十分精巧,观景位置也算上佳。但要说最佳,还得数她们旁边那间居中的暖阁。 小厮引着白敏敏与明檀上楼时,那间居中的暖阁里头,已有四人围桌而坐,正在闲话饮酒。 坐在近门位置的男子衣着华贵,通身上下皆非凡品。当然,最为招摇的还是他腰间那枚刻有“章”字的羊脂白玉。 “章”乃皇后母族之姓,对京城世家稍有了解的,都知有此玉者,只能是当今皇后胞弟,章怀玉。 这会儿章怀玉随意坐在桌边,手中把玩着酒杯,边斜揶身侧的黑衣男子边调侃道:“殿下,这回长明殿宫宴的动静可是不小,人家千金小姐一腔情意错付,听闻是一路哭哭啼啼出的宫啊。” 黑衣男子连眼皮都没抬,倒是坐他对面的陆停沉着声问了句:“是顾进忠的女儿?” 顾进忠是承恩侯的名讳。 章怀玉挑眉,点了点头。 陆停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还有得她哭哭啼啼的时候。”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比起章怀玉的花枝招展和陆停的狠厉四溢,一身月白云纹锦衣的舒景然,显然更具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温润气质。 舒景然转了转玉扳指,又笑着摇头道:“其实落人面子事小,只不过行了此举,定北王殿下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传闻,想必不到明日便能传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届时想再寻门好姻缘,京中闺秀怕是……” 这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轻微“吱呀”声响,小厮模模糊糊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二位小姐,里边请。” 似乎是旁边雅间来了人,舒景然止了话头,其他几人也默契地不再出声。 “阿檀,快坐呀。茶点我早让他们预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哦对了,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白敏敏是个能说的,一路都未停话,从自家烦心事一气儿说到了雍园那场宫宴。 “宫宴,对就是宫宴。你们家丫头也真是够能碎嘴的,沈画哪能攀得上定北王府啊,她哥沈玉受定北王赏识,但也没有赏识下属就将下属妹妹娶回去做王妃的道理吧,更何况顾九柔都被当场下了脸。说起这个,顾九柔倒是真敢,陛下娘娘都在呢,直言倾慕不说,还要当众献曲,怎么想的。” “顾九柔行事颇为大胆,可那位定北王殿下未免也太过无礼嚣张。”与白敏敏在一块,明檀向来放松,再加上有绿萼在外边守着,她托腮,无甚顾忌地嫌弃道,“一介武夫狂悖粗俗,我瞧着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章怀玉:“……” 陆停:“……” 舒景然:“……” “粗俗武夫”本人也下意识顿了下。 明檀毫无所觉,优雅地品了口茶,终于想起正事:“对了,你这两日可探得舅舅有何打算?” 白敏敏一直觉着自己忘了什么要紧事儿,这会儿明檀主动问起她才反应过来:“噢,没呢。那日你也瞧见了,我爹那架势,恨不得提把菜刀就去令国公府砍人,可被那周先生劝了通,这几日倒很是能沉得住气,我寻思着大约是想等你父亲回京再行商议。” 明檀闻言,秀眉微蹙。 她之所以知晓她那未婚夫婿的腌臜事儿,还是因着前些时日她去昌国公府给老祖宗请安,被白敏敏拽去书房偷找话本。 本来已经找到话本,不想偷溜之前,她舅舅白敬元与门客周先生一同进了书房,且甫一进门便大发雷霆,砸了方上好端砚,还带着令国公府祖宗十八代一齐臭骂,丝毫不给她们拒听墙角的机会。 “正室未迎进门就和表妹私通还有了私生子,这种狗屁倒灶的烂事儿也就他们梁家做得出来!小王八蛋翻了个身还真当自己皇亲国戚了,要不是这亲事定得早,就他们梁家那臭屎扶不上新墙的样儿等八辈子也够不上阿檀!他是当靖安侯府灭了还是昌国公府灭了?真是岂有此理!” 明檀与白敏敏当时都惊呆了,躲在原地半晌都未动弹。 等缓过神,白敬元和那周先生又和阵风似的卷离了书房。 其实当下反应过来,白敏敏便气得要去找她爹白敬元,让他立时上令国公府为明檀讨回公道。 然正如那周先生所劝,此事不甚光彩,闹大于双方无益。且明檀父亲已在回京述职途中,舅家贸然出面恐有越俎代庖之嫌。 先前一时忘了这事还不觉得,这会儿想起来,白敏敏仍是气愤难当。 她一口气吃了三块点心,和她爹一样臭骂了顿令国公府,又拍了拍桌子和明檀打包票道:“这事儿全然是他梁家有错,人品如此不堪岂能为你良配!阿檀你不必忧心,有我爹在,这桩婚事必定能解!” “我自然知晓此人不堪为配,只不过解除婚约……” 明檀没往下说,可白敏敏与隔壁之人都很明白,这世道对女子尤为苛刻,无论是何缘由,解除婚约必然于女方名声有损。 明檀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支着下巴凑近,试探着问了句:“敏敏,你说到时若解了婚约……我该如何表现,才能显得清白刚烈一些?” “……?” “清白刚烈?” 白敏敏放下手中点心,还真仔细回想了下。 “我记得李家五姑娘被退婚时,她亲上夫家断发明志。还有城东的方家三姑娘,她未婚夫婿在大婚之前为一青楼女子赎身,因其有孕还以良妾之礼纳进了门,方家三姑娘得知此事,一根白绫悬于房梁,上吊自尽了。” “……?” “倒也不必如此刚烈。” “噗——咳咳!”听到这,章怀玉没能憋住笑意,喷了口酒,还被呛得咳出了声。 可没等他缓过劲儿,眼前就忽然晃了一下,随后便感觉颈间一麻,喉咙发堵,想要张口说话,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 哑穴! 在场几人虽都习武,但能做到这般出手无痕的,除了他身侧这位令北域蛮族闻风丧胆的大显战神——定北王江绪,根本不作他想。 章怀玉瞪圆了眼,拿起折扇指着江绪,一脸控诉。 江绪倒是不避不让,只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中似是沉了一湖冰水,无波无澜,漆黑而冷淡。章怀玉也不知为何,就莫名感觉背脊一寒,下一秒便怂哒哒地放下了折扇。 窗外两岸花灯倒映在江水之上,波光粼粼潋滟。暖阁重陷寂静,唯有桌上的折扇吊坠透着烛光,长穗轻晃。 “敏敏,你刚刚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明檀迟疑地问了声。 “声音,什么声音?”白敏敏一脸茫然。 明檀环顾四周,默了半晌,又摇头道:“好像有人咳嗽,可能是我听错了。” 其实听雨楼已算是注意隔声,隔壁暖阁都是习武之人,外头动静自然耳听无余。可若不是今夜开窗观景,以明檀耳力,大约听不到半分。 许是心生防备,又许是要事已经说完,两人之后聊的都是些闺阁话题,没什么要紧。 正戍时分,官船停至显江中央,准备燃放焰火。 白敏敏早早守在窗边,明檀也放下平日在外时刻注意的端庄矜持,提着裙摆踩上窗边小阶,双手扶着窗沿,忍不住往外探头探脑。 京城的上元夜总是热闹辉煌,正所谓“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 显江两岸,灯火彻夜通明,百姓围聚以待烟火,码头还飘出盏盏祈福河灯,远远望去,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在两岸百姓的欢呼声中,官船焰火终是簇簇升空,岸边亦有富户人家燃焰相和,一时间,整片夜空似乎都被这绚烂光彩照映得恍若白昼。 明檀与白敏敏出身世家,见过不少好东西,但到底是心性天真的少女,此刻皆是屏息睁眼,片刻不肯错眨。 “真好看。”明檀捧着脸看向夜空,轻声低叹。 白敏敏点头,欢快道:“我最喜欢刚刚那个兔子形状的,好可爱!” “我喜欢那种不时洒下的金色烟火,声音细碎,极是悦耳,像……快瞧,又来了!” 少女柔软雀跃的嗓音不仅引得同伴认真张望,也引得隔壁暖阁的几人都不自觉看往窗外。 江绪没动,仍在斟酒自饮,可他的位置正对着窗,仰头时,夜幕中那场如梦似幻的金色小雨正好尽收眼底。 他眸光微闪,玉液淌过喉腔,都未觉得辛辣。 烟火极美,却也短暂。夜空恢复沉寂之时,明檀站在窗边,半晌没回过神,甚至还有些莫名惆怅。 好在时辰还不算晚,白敏敏想去南御河街凑趣儿,极力怂恿她一同前往,她那点儿惆怅很快便被白敏敏所描绘的花车游街、花灯琳琅景象驱散得一干二净。 在此之前,明檀是从未在元夕灯夜逛过南御河街的,这条沿河长街热闹非凡,也鱼龙混杂,每年上元常有女子小儿在这地界出事,显贵人家都不爱让自家姑娘踏足。 两人小心遮了面纱,下马车时,眼前灯火熠熠,喧嚣郁郁,热闹得让明檀有一瞬晃神。 白敏敏连着几年都偷溜过来,倒不觉稀奇。她四处看了看,不知发现什么,忽然“欸”了一声。 “怎么了?”明檀问。 “没什么,就是我好像看见舒二公子了。”白敏敏往前张望着,神色有些好奇。 舒二公子舒景然乃右相之子,风度翩翩,文采斐然,京城女子倾慕他的不在少数。 听闻今年春闱他也下场,坊间都说以舒二公子才华品貌,合该是今科探花郎的不二人选。 明檀也曾在舒家寿宴上远远他与打过半回照面,确实是芝兰玉树般的温润贵公子,若是没有令国公府那门子糟心亲事,想来与舒家议亲也是不差。说来,她这退婚也是迟早之事,如何再寻门好亲,也该预先思量起来了。 明檀正走着神,白敏敏又惊奇道:“我没看错,阿檀你瞧,那不是陆殿帅吗?陆殿帅在,与他一道的必是舒二公子了!” 明檀顺着白敏敏的视线望去,前头佩剑男子身材高大,左额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疤利落停在眉尾,正是以手段狠厉闻名上京的殿前副都指挥使,陆停。 陆停、舒景然还有章怀玉三人交好,是众所周知之事。没等明檀看清与陆停一道的舒景然,白敏敏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往前寻人。 “欸……小姐!”身后婢女反应过来,忙跟着追。 两人步子很快,然街上游人如织,不过一错眼的功夫,先前还在那处的人就已了无踪影。 没能近距离得见美男,白敏敏不免有些遗憾。不过她玩性大,很快便被临河支起的各色小摊吸引。 一会儿要买甜糕,一会儿又要买炒栗子,买来的小玩意儿拎在手里,买来的吃食还非要撩开面纱往明檀嘴里塞。 明檀于吃穿上素来精细讲究,这些个街边零嘴是万万不敢下咽,你塞我躲的,两人笑闹一团,倒很是得趣。 “怎么样,这南御河街可比彩棚大相国寺什么的好玩儿多了吧?”在码头边放完河灯,白敏敏得意地向明檀邀功。 明檀正要应声,忽然有人在前方扬了扬折扇,喊:“檀妹妹!” ? 明檀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那人却很快上前,用行动证明了她没有。 “檀妹妹,这位是……敏妹妹?” 来人长相俊美,穿一身用料上乘纹样精致的玉白锦氅,束浅金发冠,端的是十足贵公子模样。 白敏敏看清是谁之后,特别想上前踹他一脚,没好气道:“谁是你妹妹!” 令国公府与靖安侯府定了亲,但与昌国公府无甚往来,白敏敏不承,这声“敏妹妹”就确实过于亲近。来人不争,忙欠身拱手,以示唐突歉意。 白敏敏知道今儿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却仍难解气,还想在言语上刺他一刺。倒是明檀拉了拉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心平气和,问:“世子,你如何认出是我?” 他轻笑,摇着折扇温声道:“檀妹妹乃熠熠明珠,纵轻纱遮面,也不掩光彩。” 明檀面上不显,心里却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叫他讲人话。 说来奇怪,从前她看这未婚夫梁子宣,也是一表人才温润有礼,与舒二相比虽稍逊风仪,却也是不可多得的上选良婿。 上元灯节,帝后雍园设宴。明为君臣同乐,实为定北王殿下择选王妃。 宴上承恩侯之女盈盈叩拜,愿献一曲《潇湘水云》,末了还娇柔道:“臣女不才,献丑了。” 上首身着黑色锦衣的男人冷淡打断,“知道丑,就别献了。” 满座寂静,无人敢出言驳斥。陪坐末席的明檀遥遥偷瞥,只觉定北王殿下狂悖无礼,嚣张至极,实非良善之人。 后来洞房花烛夜,合卺酒尽,红烛熠熠。 明檀哆哆嗦嗦为男人宽衣解带。 男人忽道,闻她一曲名动上京。 她佯作端庄福了福身,却紧张到忘了拒绝,只试探道:“妾身不才,那……献…献丑了?” 她抬眸偷瞥,却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里,“不丑,本王只觉,吾妻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