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百花洲文艺
原售价: 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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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2014短篇小说卷)
ISBN: 9787550012240
吴义勤,文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为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山东省“泰山学者”特聘教授,兼任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协会理论批评委员会委员。
女人和狐狸的一个上午 秦岭 要说日子是个啥,其实就是个水。一滴水,也是 日子的影子,从家家 户户的日常对话里就听出来了。 女人:水,挑回来了吗? 男人:挑来了。 女人:倒缸里了吗? 男人:倒缸里了。 女人:炉香续了吗? 男人:续了。 坝子凌晨五点就出门找水了,挑着满天星斗。女 人等男人,等,等, 等来了两束光,把昏暗的屋子戳了两个贼亮的窟窿。 绝不是晨曦,厚实的 挡风帘把早晨困在屋外。两束光平地而生,幽幽的, 戳人。世界在这个早 晨像是被吓跑了,静!恐惧不由分说漫上来,幽灵一 样包抄了女人。女人 一个寒战,又一个。眼前的一切像陷阱一样险象环生 ,她忘记了口干舌 燥,忽略了干裂结痂的嘴唇带来的痛。 闪了一下,微亮。是两束光对接了水缸表层光滑 的釉子,如流星,一 里、崖缝儿里挤出来又被活物争抢的稠泥浆嘛。 光是从门洞子里进来的,不是射,是飘,像魔鬼 的手挑着两盏柔弱如风的小灯 笼。女人本能地用被子捂紧了身子,准确地说是保护 性地圈紧了高高隆起的肚子。 她把身子斜倚在土墙上,惊恐绑架了全身的神经,两 脚趾紧紧扣住干硬的炕席。娃 儿像是从沉睡中骤然惊醒,在羊水的港湾里气冲牛斗 。女人的肚皮像个装了野兔的 编织袋,再蹬踹一番,准要绽线的。 女人听到自己喉咙里的呻吟:老天爷呀! 一个破脸盆旋风般闪入女人的脑海。此刻的破脸 盆一定警觉地守候在屋外的 窗台上,像恪尽职守的哨兵一样期待女人的召唤。那 是她和隔壁接生婆的约定。只 要敲得破脸盆吼叫起来,接生婆就会应声而至。这是 坝子教给她的法子。接生婆耳 背,却能辨得刮锅底儿、敲破盆、驴叫的声响。坝子 吓唬过她,怀娃儿的女人,不 能穷着嗓子吼,会废了肚子里的娃儿。 两束光显然捕捉到了女人的意图,却丝毫没有退 却的意思。门洞不大,充其 量也就碗口大的量,平日里用薅草闷着,就怕被老鼠 当成凛然进出的城门。女人的 目光和两束光对峙着。女人开始揽着被子悄然行动, 是挪动,目标——窗外的破脸 盆。 两束光敏锐地从对峙中撕扯开来。女人发现,对方 又盯上了她身上的被子, 不!是肚子,一定是肚子。这是个太危险的信号,女 人下意识地停止了挪动,颤抖 的手指在肚皮上敲鼓,像风中的雨点儿。 天哪!我的天爷!女人听见喉咙里的尖叫,怎么会 盯住我的肚子呢? 约莫二十分钟后,一段啥东西像是被两束光拖曳 了进来,显然,另一段被门洞 毫不留情地横截在屋外。啊啊!真是活见鬼了。 女人疯了似的钻出被窝儿,唰地拉开窗帘。首先 登台亮相的应该是破脸盆, 它是第一视野中的主角儿——可是……破脸盆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束花儿—— 一束杜鹃花,一束谷雨时节盛开的杜鹃花。天哪!怎 么可能呢?坝子简直是想当爸 爸想傻了,这样的浪漫只在谈对象时才有过:两人躲 在山洼里拉手手,坝子给她乌 黑的秀发上插满杜鹃花……破脸盆是救命的盆,花儿 能救命吗?女人顾不上责备男 人,心,吊在嗓子眼儿打秋千。 晨曦像风一样卷进来,热吻屋子的边边角角。通 亮了。水缸变成了真正的主角 儿,登台了,唱戏了,光彩照人,它唱它自己,它就 是一口缸。它开口那 么大,顶得了十几个碗口,它嗓子发干,唱得一言不 发。 缸有一米半高,这是陇原人家必备的大水缸。缸 和水,古来的冤家。 驮水,挑水,抬水,五六趟七八趟,缸就是不情愿满 。女人的肚子六个月 的时候,显大,肚皮儿绷得紧,愈发丝滑细腻,像水 缸的釉子,聚敛了明 丽的柔光,环绕着肚皮儿游走。有事没事,坝子都要 一遍遍地摸,一遍遍 地吻,说,缸总是满不了,但你的肚子满了。女人懂 坝子的意思,说啥 呢?老天爷旱得真不要脸,早上还看到山洼里有锅底 那么大的一眼水,待 回头挑了担子追去,早被人先下手为强了。人抢水, 野物也抢。有次,女 人和坝子披着星星钻进麻子沟找水,离泉眼还有几十 米呢,驴蹄子却像生 了根,死活不挪步。坝子朝女人耳语,快!快回! 女人不解,为啥? 少哕唆,回!坝子催。 那晚的月光下,坝子的一张脸像绷紧的干树皮, 汗珠子像豆子一样爬 满脑门。他悄声说,想想水芸,就晓得了。水芸是村 里的一个丫头,有次 在一个泉眼儿旁等水。两个时辰,水才有了影儿。瓢 还没有够着水呢,耳 后传来一声苍老的轻唤,分明又有找水的来了。水芸 一回头,喉咙就被一 个既软乎乎又硬邦邦的东西顶上了。软乎乎的是狼唇 ,硬邦邦的是狼牙。 五六只嗓子冒烟的恶狼并没有咬断水芸的喉咙,它们 喝干了泉水,集体朝 村子方向嗥叫。 村里人攥着家伙赶到,发现魂不附体的水芸像一 摊烂泥儿,却完整 无损。水芸家水缸旁的香炉里,一炷香变成了两炷香 ,一敬水龙王,二敬 狼。 此刻,自家的香炉无声无息,像一只瞎眼。 女人心里骂自己:美泉啊美泉,不是香炉瞎眼, 是你瞎眼了啊! 香,在头顶的炕柜抽屉里整装待发,女人伸手可 及。香在,胆儿没 在。 两柬光迅速被晨光湮没,变成了一双弯弯的眼睛 。 居然是一只狐狸,真的!是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