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北京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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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世界尽头的写信人
ISBN: 9787559640628
\"约恩·卡尔曼·斯特凡松 Jón Kalman Stefánsson 冰岛作家,诗人。 1963年出生于雷克雅未克。斯特凡松做过屠宰工、捕捞工、砖瓦工,还在机场做过一个夏天的警察。他曾在冰岛大学研习文学,肄业后又做过教师、地板清洁工、图书管理员,陆陆续续地出版诗集。一个普通而朴素的文字创作者。 2000年始,他专职写作。2005年,“冰岛三部曲”让他真正地走入国际文坛并立即获得广泛声誉。十余年来,他的一系列作品被译成27种语言,数次斩获及提名国内外重要的文学大奖,如布克国际文学奖(2次)、都柏林文学奖(2次)、法国费米娜小说奖以及有“小诺贝尔文学奖”之称的北欧理事会文学奖(4次)。 斯特凡松的文字干净清雅,并且充满了北欧特有的冰凉的想象力。他形容山之高远时,写“像尖叫一样尖锐的山尖”;他形容山之低矮时,写“山坳短得像一个犹豫”。他的写作不仅深深根植于人心之间冷暖交替的现实机制,更与冰岛无可替代的自然环境紧密联系。只有冰岛的雪、山和海能孕育出斯特凡松对语言的这般想象。 \"
\\\"I 梦境终于何处?现实始于何处?梦来自内心,它们从人人皆有的内心世界汩汩流出,它们可能是扭曲变形的,然而什么不是扭曲变形的呢?什么不带凹痕呢?我今天爱你,明天恨你——声称永不改变的人,是在对世界撒谎。 男孩闭着眼睛,在地上躺了很久。不确定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不确定他是清醒的还是在熟睡。他和詹斯摔在硬东西上。他们先是没找到哈加提,那个跟他们一起从内斯出发的农场雇工;他们仨拖着奥斯塔的棺材走过山地和荒野,然后男孩和詹斯摔到硬东西上。过去多长时间了?他在哪里?男孩犹豫地睁开眼睛。睡眠之后,等待你的东西并非总是确切无疑的,世界可能在一夜之间改变,生命消亡,星星间的距离增大,黑暗加深。男孩犹豫而不安地睁开眼睛。他躺在月光下的房间里,躺在惨白的月光下,哈加提坐在椅子上,死死地盯着男孩,脸苍白得让人难受。奥斯塔站在床边,散发着寒意。你总能逃脱。哈加提缓缓地说。是的,总是有人准备着把他拉起来。詹斯说着在他旁边的床上坐起来。月光为他织就了死亡的罩衣。但是现在没人能帮你了。奥斯塔说。不,他不值得。詹斯说。不管怎么说,他能有什么可献出的呢?他有什么权利活下去?哈加提说。男孩张开嘴想回答,想说些什么,但他感到胸口沉重,几乎没办法说话。而后他们的影子慢慢退去,慢慢消失,月光变成了无尽的雪,房间变成了充斥世界的冰冷荒地。天空是覆盖一切的厚厚冰层。 II 我睁开眼睛安不安全?或许男孩没有睡着,或许只是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才能死去。男孩听不到风声,听不到雪被风吹起的沙沙声,也感觉不到寒冷。我一定是在雪地里睡着了,这样的睡眠会变成柔软舒适的死亡。我再也无法抗争下去了,男孩想,现在没有人能帮我,奥斯塔是对的,如果最好的一切都已终结,为什么还要抗争呢?但我要接受教育,吉斯利校长本人应该会教导我。死亡是不是一种背叛,我是不是不必战斗?难道他不是正躺在床上吗?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真奇怪。也许他只是躺在盖尔普特的房子中,躺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梦到了这一切,梦到了和詹斯一同穿过暴风雪的旅程。难道有可能梦见这么多的雪、这么大的风、这么多的生命和死亡吗?梦境大得足够容纳这一切吗?他无法睁开眼睛,可这是多么简单的事。他的眼皮如同沉重的石板。他试着去感受周围的事物,派出他的手去完成调查之旅。但他的手和眼睛一样无用,他甚至感觉不到双手,也许它们死掉了,冰霜已经啃掉了他的双手。它们像雪地上的旧木块一样躺在那里。詹斯,你在哪儿?男孩想,或许嘟囔出了声,而后又沉入睡眠——如果这真的是睡眠,而不是死亡。他沉入了睡眠,陷入了噩梦。 III 你确定好了吗?你是想活下去还是想死去?这个女人或女孩问。她长着红头发,死者长着红头发。我不知道,男孩说,我不确定自己知不知道这两者的区别,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如此重要。我会吻你,她说,你会感受到区别,如果你感觉不到亲吻,那你无疑就是死人。她一下子站起来,弯下腰,头发红得不像是真的,她的嘴唇温暖而柔软。生命若不在一个吻中,又在何处? IV 男孩醒来时,周围半明半暗,实际上是曙色朦胧。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温暖的毯子,毯子散发出新鲜的春日气息。他的手还在,怀着信任耐心地等待着他,冰霜没有咬掉他的手。他可以举起双手,活动手指,尽管手指的动作僵硬,就像糊涂的老人,但它们仍在原处。真棒。他喃喃自语。他辨认出窗帘后面两扇窗户的轮廓,听到了近旁深深的呼吸声,于是鼓起勇气和力量,用胳膊肘撑起身体,环顾四周。他在一个相当宽敞的房间里,房间里还有张床,有人躺在床上呼吸。那是詹斯。所以,他们还活着。你怎么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不是死了呢?这并不总是显而易见的。男孩想了想,然后举起右手的食指,用力咬了一口。他感到疼痛。所以,他的食指应该是活着的。不管怎样,这都是件大事。另外,起床需要做出相当大的努力,他感到头晕目眩,他应该继续躺在那儿。把身体的重量压到小腿上或许是个错误,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这场拔河赛刚刚开始。地板很冷,男孩蹒跚着走到詹斯床边,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呼吸,然后坐到床边,松了口气。很好,这个难相处的沉默寡言的男人应该还活着,那他妹妹海拉就不会被陌生人捆起来,也不会被人踢打。 男孩听到有动静,一位矮个子女人走了进来,表情看起来有点尖刻,仿佛认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好东西。哦,你醒了。她说。这会是他梦中的那个女人吗?那个亲吻过他的女人?她如此尖刻,至少有二十岁了。我怎么了?男孩问。我怎么会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在哪里。在斯雷图埃利的医生家里,不然你还能在哪里? 这不是他梦中的那个声音。这个女人不是梦,她更像是一段绳子,坚韧而坚定。在斯雷图埃利。他慢慢说,就像要品味这个名字。这是他们在两天两夜里的目标,是风暴背后的休息和安宁。所以,他达到了目标。他和詹斯已经达到了目标。可是哈加提呢?她把手放在臀部,两眼之间的距离不太大,神情有些不耐烦。也许她知道人的生命短暂,天空变了颜色,于是你就死了。所以说我们做到了。男孩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看起来是这样。女人说。 但我们怎么到了这里?……到了床上,我是说,詹斯和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可你真的已经说得够多了。 我说话了吗? 你一暖和过来就开始说话,一半的话让人听不懂。最重要的是,你想赤裸裸地冲回到暴风雪中。大家不得不按住你。没错,赤裸裸,你的衣服当然一定要脱掉,它们都冻在了你身上。人们摩擦你们的身体,让生命重回到你们两人身上。 她走到窗前,唰的一下拉开窗帘,日光流泻而入。哈加提在哪里?男孩在眼睛适应了光线后问。哈加提,她走出房间时站在门口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你胡言乱语的结果是,十个人被连夜派了出去,他们差点儿没逃过雪崩。等一等。男孩在她转身离开时几乎是喊了出来。就好像我有时间谈这些似的。说完,她就走开了。 她没关门,迅疾的脚步声远去了,短促的、快速的步伐。不久后,男孩听到了说话的声音。詹斯的呼吸如此缓慢,简直称得上平和,就仿佛这大个子终于对生活感到满意了。睡眠可以这样欺骗我们。他们睡了多久呢?他们撞上这栋房子时是夜晚吗?男孩又一次小心地从床上起身,双腿支撑着身体,但是双腿的状态很差,它们已经衰老了很多,右腿可能老了几十年。外面相当明亮,也许快到中午了。所以说,他睡了至少十二个小时,难怪他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多云,没有即将降雪的迹象,大风和寒冷确定无疑。风随处卷起白雪,就像是出于无聊,不过不论哪个方向的景象都没有受到风雪的遮挡。还有大海,铅灰色的、波涛汹涌的大海,在两山之间翻腾打旋。男孩朝右看去,看到向远方延伸的海洋,在无边无际的远处变得更加平静。群山是白色的,太遥远了,不会有什么威胁。群山完全是白色的,除了黑色的悬崖峭壁,那里如同地狱之门。男孩伸出一个指尖慵懒地滑过嘴唇,好像在寻找一个吻。亲吻、声音、红头发、温暖,那是梦吗? 站在窗边很冷,冰霜和雪的气息穿过了薄薄的玻璃。男孩窥见几座积雪覆盖着的房屋,那包含着生命的冰冷外壳。他向前倾身,辨认出了教堂的轮廓。奥斯塔是不是在里面,等着入土?哈加提在哪里?男孩向外张望,似乎希望能看到哈加提从一座白雪覆盖着的房子里冲进另一座房子,那样他大概就是在寻找受祝福的波迪尔杜尔。一本著名的书上说,人生就是要寻找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并在找到后幸存下来。能够这样也很好,因为孤独地生存肯定总比有人陪伴更难。我们孤独地降生、孤独地死去,如果也在孤独中生活,那会是件令人心碎的事。男孩试着想起莱恩海泽——特里格维商业贸易公司代理人福里特里克的女儿。她就要在阳光下远行了。可是接着就有人走上楼梯,沉重地跺着脚。男孩正要回到床上,躲到被子下面,却停了下来,决定重新回到窗前。但他又改了主意,因此当一个中年男人进来时,他正好在床和窗户中间,或者说,正好无处可去。地板在那个男人沉重的身体下咯吱作响。他身材健硕,个子高大,几乎秃顶了,却留着浓密的长鬓角,穿着一件羊毛背心和外套,鼻子明显发红,灰蓝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让鼻子看起来显得更大。所以这是真的,你醒了。男人说。他嗓音深沉,但听起来有点疲惫或嘶哑。他叹了口气。不错,你能休息一下。一个出现在男人身边的女人说。她比他矮一头,更年轻,或许要年轻二十岁。她身材瘦削,有着一头浓密的金发。她那明媚的表情让男孩再次想到阳光、夏天、六月蓝色的夜晚,它们还会回来吗?那更像是一段绳子的女人靠在门框上,双臂交叠在胀鼓鼓的胸前,她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休息过了,现在呢? 有一会儿,男孩站在房间中央,穿着手纺羊毛编织的别人的衣服。衣服太大了,生活似乎在煞费苦心地贬低他。那男人把拇指插进裤子说:那好。那个表情明媚的女人说:你应该休息一下。然后男孩上床躺了下来。来帮我拿汤。她说道,目光并没有从男孩身上移开,另一个女人放下交叠的手臂,走了。脚步远去。你真的应该躺下。女人对男孩说。她坐在床边,向他靠近时,她显得比远看时要衰老一些,脸上有微小的细纹,深深的皱纹——时间之爪留下的痕迹。欧拉弗尔想见见你,之后我们真的很想听听你的旅行故事,还有可怜的奥斯塔的故事。可以肯定地说,自从你们,你和这个大个子,砰的一声摔到村里以后,村里的人几乎就没再谈起或想到过其他事情。她边说边看了看詹斯。见我?男孩问,心里不太确定在床上该怎样躺着。 不好意思,你还不认识我们。这是欧拉弗尔,这个地区的医生,我丈夫。女人说着,朝那个男人挥了挥手,有点像挥舞着一只翅膀。他快速鞠了一躬,微笑着,眼睛看穿了男孩。我是斯泰努恩。她说完,便站起来给丈夫让出地方。他重重地坐到床边,轻轻叹息,仿佛在这场令人疲倦的永恒拉锯战中笔直站着让他感到不舒服。他开始开男孩的玩笑,问他简洁而尖锐的问题。是的,我的腿能移动。不,我的手臂不麻木。是的,我脖子酸痛,疲惫,是的,虚弱。好啦。斯泰努恩说。她丈夫站起来,她重新坐下。他这么年轻,因此他几乎什么都能承受。医生说,休息,吃像样的食物,喝水,保暖,差不多再过一个星期或再过十天,他的身体就会棒得如获新生。你真年轻啊。斯泰努恩赞同地说。年轻真好,欧拉弗尔说,总是在变化。今天你是这样,明天就是完全不同的你。我们都该年轻,永远不变老,永远不让时间赶上我们。你不想改变,你讨厌改变。他妻子轻轻晃了晃那一头金发,说道。 詹斯好吗?男孩轻声问。他突然觉得有气无力。詹斯,这么说他的名字是詹斯,那个大个子。欧拉弗尔说,嗯,唉,他比你糟糕,无法否认,他受了冻伤。 更糟?男孩迟疑地说,就是说他没脱离危险? 脱离危险?一个人什么时候能脱离危险?欧拉弗尔说,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但他可能最终要瘸着腿走路。也许更糟。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就好像在思索最后几个字。也许更糟,那是什么意思呢?更糟是糟到什么程度,生命离死亡有多远? 男孩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所以说,你们没找到哈加提?他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因为只要不发问,人们就还活着,他们在沉默中安然无恙,然后我们开口说话,于是有人死去了。哈加提。欧拉弗尔边说边看了妻子一眼,然后望向窗外。你讲了很多关于这个哈加提的事,因此我们把小伙子们送进了风暴。一共十个人。奥弗海德尔立刻就把他们召集到了一起。夜晚,暴风雪,一场雪崩,情况就是这样。说完,他回头看着男孩,重复道:情况就是这样,我告诉你!你说得就好像他不知道似的,把他们赶到这里的是同样的夜晚和同样的暴风雪。他妻子看着男孩温柔地说。她那美丽的眼睛就像古老、温暖的星星。欧拉弗尔走到墙边,拉过一把木头椅子坐下来,点了点头。当然,非常正确,把他们赶过来,实际上是把他们扔过来抛到房子上,吓了我一大跳,弄洒了这个冬天的最后一杯雪利酒。那滴滴美酒、那浓郁的酒香就这样浪费了。他短短的手指敲着膝盖,吹起口哨,吹出了悠扬的旋律。欧拉弗尔和我那天睡得晚,斯泰努恩说,仿佛是要解释,我们正在写信,结果你们来了……喧嚣迅猛,欧拉弗尔打断了她的话。对,喧嚣迅猛。她表示赞同。砰的一声。欧拉弗尔说,同时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吓了男孩一跳。但是按你所说的,斯泰努恩说,你们还有同伴,所以我们派人上山。出门闯入那疯狂的暴风雪中,欧拉弗尔说,他们找到了内斯的奥斯塔、一个雪橇、一个棺材的碎片,但没找到别的。 男孩闭上眼睛,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内斯农场外的哈加提的形象飘然而至,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那个男人在他前面滚着一个不断膨胀的雪球,把最小的男孩像麻袋一样夹在胳膊下面,其他孩子在他身边欢呼雀跃。难道这个身材高大却略带悲伤的人已经死在旷野里了吗?詹斯说过,他有办法,而詹斯知道这些。他肯定知道。也许哈加提只是回到了孩子们身旁,回到了他所属的地方,那世界背后的海湾。孩子们需要他,世界不可能可怕到这种地步,竟会把那个大个子从他们身旁带走。你现在该吃点东西了。斯泰努恩说。她的声音令人平静,如同温暖的拥抱。有些人就应该坐在你身边说话,他们的声音可以纾解痛苦和疲惫。男孩睁开眼睛。那个女人,一段绳子一样的矮个子女人,已经回来了,举着个热气腾腾的托盘。她肯定就是奥弗海德尔,她就是把人们召集起来寻找哈加提的人。还有奥斯塔。可是她已经死了,搜寻死者没有意义,你不会寻找到已然逝去的东西。男孩听到楼下传来孩子的笑声,声音缥缈。尽管有死亡,但生命仍在欢笑中继续,如此无法忍受,如此无味,如此重要,那是我们的主要依靠。斯泰努恩让男孩坐起来,把一个枕头垫到他腰上,奥弗海德尔把托盘放在他的膝盖上,托盘上是冒着热气的汤,她弯下腰盘,领口散发出微甜的浓郁气味。男孩低头盯着盘子,看了良久。吃吧,亲爱的。斯泰努恩说。哈加提,男孩对着汤说,他是比亚德尼和奥斯塔的农场帮手,他是,或者曾经是。男孩对于时间的指示感到困惑,他究竟该说过去还是说现在呢,如果说的是过去,那哈加提会死吗?我不记得哈加提这个人,斯泰努恩说,但我总是忘记名字,也会忘记人。而且,有些人就是很难让人长时间记住,有些人比其他人更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欧拉弗尔说。 奥弗海德尔:我认识一个叫哈加提的人,但他很多年前就淹死了。 欧拉弗尔:大海,该死的一切,真艰难。他有家吗? 奥弗海德尔:四个孩子,一个妻子。 欧拉弗尔轻轻叹了口气,说:的确,这真不该发生。 奥弗海德尔:这世上确实存在正义,这话是他妻子得知他溺水时说的。 欧拉弗尔:什么? 男孩对着他的汤断然说:哈加提没淹死,他是……他是比亚德尼和奥斯塔的农场帮手……或者曾经是……我的意思是,她死了,当然。 汤又浓又热又丰盛,可男孩喝汤时什么都没意识到,仿佛在发呆。 奥弗海德尔拿起托盘。又是那温暖发腻的气味。我也要给他带点咖啡吗? 欧拉弗尔:多拿点咖啡来,亲爱的波尔蒂斯。 男孩抬起头,想着名字一会儿一变,这真是太奇怪了。被称为波尔蒂斯的人含混地咕哝了句什么,声音几不可闻。男孩则闭上眼睛,哈加提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清晰得叫人难以忍受。他看到哈加提的眼睛,其中刻着失望,或许是忧伤。他听到哈加提在雪橇带着棺材滑跑前说的最后的话:该死的!伙计们,难道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死去吗?在那之后三人就彼此失散了。然后男孩睁开眼睛问道:他们能再去找一次哈加提吗? 欧拉弗尔:什么,再去找一次?第三次? 第三次?男孩问。 医生回答,他们昨天已经进行过更仔细的搜索了,这是第二次了,天气不是很糟糕,风不算太猛,不至于把人吹倒,但他们还是什么都没找到。我们估计还有别人和你们一起运送尸体,把一个棺材运过一座山,两个人是不够的。 男孩:我们到了山谷那里。 斯泰努恩看着丈夫,说:现在他有可能站直身体好好看看周围了。医生缓缓起身,走出去大声呼喊:奥弗海德尔!召集一些小伙子,告诉他们去寻找这个哈加提!告诉他们沿着山谷找!如果他们抱怨,就让他们来听我解释!他们会不开心的,可怜的小伙子们。医生回来时说。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开心。斯泰努恩说。不,从长远来看终究是沮丧的。欧拉弗尔说。你愿不愿意给我们讲讲你的旅行故事?斯泰努恩问男孩。对,有故事不是坏事。欧拉弗尔说。嗯,咖啡来了。波尔蒂斯端着给他们三个人喝的咖啡回来时,他又加了一句。男孩意识到那个故事可能非讲不可了,他们或多或少都期望听到他的讲述。这边有没有一位女子,名叫波迪尔杜尔?男孩缓缓地说。波迪尔杜尔,这对夫妇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你为什么这么问?她显然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欧拉弗尔说: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叫这个名字的人,你为什么这么问呢?没有特别的缘由,男孩喃喃道,感觉胃揪在了一起。他看了看邮差,看着他身上的被子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呼吸的人是活着的,不论这意味着什么。然后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代理邮差古特曼杜尔生病了,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 V 詹斯在晚上醒了过来。 男孩讲完他们的旅行故事后疲惫不堪,小睡了一阵,回忆过去可能总要费力气,我们由此发现生活从来不是连续不断的线,除了偶然的巧合,这既残酷又美丽。一些事件偶然路过我们的生活,而后消逝,什么都没留下。然而,有些事件我们会不断重温,因为过去就居于我们心中,为我们的日子增色,改变我们的梦想。我们的过去与现在交错缠绵,两者有时可能难分难解,你今天所说的话会在五年后回来找你,回到你身边,像一束鲜花,像一丝慰藉,像一把染血的刀。你明天所听到的话,会把久远而珍贵的吻变为蛇咬的记忆。 男孩讲述了他们的旅行故事,重温了发生的事件,却没有说出一切,没有背叛詹斯。他既没有提邮差詹斯在划艇上的失败表现,也没有提詹斯说过的海拉和家中父亲的情况。男孩没有离题去表述詹斯的心声,但他说起了住在维特拉斯特伦的那个小女孩,她咳嗽得太厉害了,生命几乎悬于一线。他还说起了维克的牧师。可怜的老基亚尔坦。欧拉弗尔喃喃自语。更不用说安娜了。斯泰努恩说。失去视力很惨,失去对生活的欲望更糟。欧拉弗尔说。你确定吗?斯泰努恩接着说,让安娜周围一片黑暗的不是爱的匮乏,而是受损的视力?别那么荒唐,人们不会因为无爱而失去视力,这根本不可能,失明是生物学现象,是科学现象。我们对此知道什么呢?斯泰努恩说:我们对人了解多少呢?就这个问题本身而言,或许不太多。欧拉弗尔承认道。而后男孩讲起了雪、风暴、荒野、荒野上的农场主和少年,讲起他和詹斯走散了,但后来他感到奥斯塔出现在他的身边,在黑暗的暴风雪中,把他带到邮差那里。说到这里,男孩注意到这对夫妇的神情,于是又说:可能这只是我的想象,她什么时候下葬呢?明天或后天,斯泰努恩回答,要看吉斯利牧师的健康状况以及挖掘坟墓需要多久,挖开冰冻的地面非常困难。他们要挖多深?男孩担忧地问。他模糊地觉得,她躺得越深,就越有可能找到安宁。最深挖一米半或两米,欧拉弗尔说,这里死者安眠的地方都不深。不过希望我们在夏天能更好地埋葬她。希望?年轻人,在夏天,有鸟鸣、飞蝇和所有的鱼,很多东西都会被遗忘。阳光正灿烂时难以记住死者,可能也没有记住的必要。 男孩快讲完时,波尔蒂斯走了进来,给詹斯拿了一个新的热水袋。可你是谁呢?波尔蒂斯换完热水袋后,欧拉弗尔问道。两个女人下意识地看着男孩,男孩什么也没说。他究竟该说什么呢?一个人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存在呢?我是谁?是我们的所作所为塑造了我们,还是我们所梦想的塑造了我们?斯泰努恩没有得到男孩的回答,于是说:你身上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猜测。你穿着制作精良、价格昂贵的雪地靴,我猜是挪威靴子。你穿着暖和的衣服,说话时引用诗句,你说的我们无法听懂,几乎什么都听不懂,真的,但我觉得我听出了莎士比亚,他可不是你所说的一般人。但你的手表明你做过体力活。波尔蒂斯说,人们要么辛苦劳作,要么不用劳作。我现在和盖尔普特在一起。男孩说,好像这能解释一切。盖尔普特?欧拉弗尔重复道,你说的是古特杨的妻子盖尔普特?男孩点点头。那好吧。斯泰努恩说。她留下你是不是为了留下后代?波尔蒂斯问。不是,男孩说,而后又唐突地冒出一句几乎没经过大脑的话,无论如何我都喜欢你这样敏感的女人。如果你不是躺在床上,我肯定会揍你。波尔蒂斯说。 她们离开后,男孩打了个盹儿,跋涉后的疲惫就像头脑里沉闷的嗡嗡声,深深植根于心的痛苦又变得鲜活,他在叙述中重温了这痛苦。他打盹儿、入睡,醒来时已是晚上。詹斯正站在窗前向外望,历经沧桑的脸像死人的脸一样苍白。一时间男孩什么都不敢说,因为言辞可以展现出谁死了、谁活着。只要一个词,詹斯就会消失,就会是另一张床上的一具尸体。但我们必须知道生与死的差别,正因如此,男孩开口说道:我们在斯雷图埃利。詹斯没有反应,就像没听见一样。我们需要使用什么词语,我们的声音才能让死者听见,进而传到上帝那里?我知道。詹斯说。在医生家里。男孩加了一句,不过这是在他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之后,因为他一听见詹斯的声音,悲伤就翻腾而起,阻塞了他的喉咙,宛如带着自己的意愿翻腾而起,濡湿了他的声带。我知道。詹斯回答,同时继续望向外面洒满月光的世界。这位大个子无须与泪水对抗,他是泪水的化身。有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男人的声音。男孩听了片刻,试图分辨出他们在讲些什么,然后说道:可能是那些去找哈加提的人,这是第三次了。我知道。詹斯说。我们撞上了这栋房子,惊醒了正在睡觉的人,也把其他人吓坏了。詹斯什么都没说。很及时。男孩说,声音轻柔。是的。詹斯说。他靠在窗框上,减轻腿上的重量,让自己站得更稳,支撑起他的骨头、肌肉、记忆、背叛,以及所想到的等待他的一切。他们听到轻快的脚步声在靠近,于是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斯泰努恩走进房间,看到窗边的大个子时愣了一下。你醒了,而且还站起来了。她用她那温柔如水的平静声音说道。詹斯看着她。这我不清楚。他有点干巴巴地说,然后蹒跚着走到床边。你们谁都没找到?詹斯躺下后冷静地问,压抑着痛苦、疲惫和屈辱——无法笔直站立,甚至几乎无法站立带来的屈辱。没有,她说,能见度很好,但是那么多雪,难以猜测雪下面埋了什么。男孩轮番看着他们两人,斯泰努恩现在说话不一样了,仿佛每个字都经过了一番斟酌。我们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其他人的存在改变了我们,绘制出不同的特征,而且很少会一下子完成,每个人的内心都是隐秘的世界,其中一些从未露出表面。詹斯说他几乎不可能回到内斯。斯泰努恩说:我们必须期待最好的情况。她既没看詹斯,也没看男孩。詹斯说:有期待是好的,然而对于暴风雪中半死不活的人不会有什么帮助。我知道,亲爱的。女人眼睛紧盯着詹斯,说道。詹斯低下头,就好像头突然变得沉重难支。 波尔蒂斯给詹斯拿来了粥、一片血肠和一杯新煮的咖啡。没过多久,欧拉弗也进来。冻伤怎么样了?詹斯问欧拉弗尔。这三个人,这一家人,站在那里看着詹斯,冻伤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丑。欧拉弗尔回答。冻伤从来都不漂亮。詹斯声音低沉地说。我很清楚。医生说。会治愈吗?我看到的情况更糟。听到这句回答,詹斯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看着欧拉弗尔。医生移开视线,耸了耸肩道:会治愈吗?什么会治愈?一个人脸被打了,脸可能会忘记那一击,但人不会忘记。詹斯开始吃东西,就好像他再也无法费神地看着医生了。我相当肯定,他问的不是哲学问题,而是他的肢体能不能保持完整。斯泰努恩说。你说得对,欧拉弗尔说,脸上却带着怒容,你仍有可能留住一切,不受损害。只是有可能而已。你脚趾中的几根,或许还有一两根手指,难说能不能保住,这或许取决于你是多好的病人,这可能是最大的不确定性。非常难说。 波尔蒂斯说:治疗冻伤最好的办法是每天在雪地里走两次。这是最好的办法,一直得到证明。没有人因为温柔而变得强壮。 但你看起来够强壮。男孩说。 我不会再给这个家伙拿吃的了。波尔蒂斯说。她淡蓝色的眼睛看穿了男孩,斯泰努恩则嘟囔了句什么,走到窗前看着窗外。 哈加提该有更好的命运。只剩下他和詹斯两人时,男孩说。窗外的天空中挂着灯笼一般的暗淡月亮。对。詹斯说。他只说了这一个词,这并非总能算得上是一个词,有时更接近一声叹息,甚至连叹息都不是,只是吸口气而已。他说出这个词的样子让男孩一瞬间用尽所有力气不让自己哭泣。我们对另一个人做的最糟的事情之一,就是在他们面前哭泣,正因如此,我们才独自哭泣,我们宁可暗地里悄悄哭泣,仿佛对此感到羞惭。然而在这世间,或许没有多少东西能比在悲伤中、在遗憾中产生的泪水更纯净了,文明修养常把我们带到特定的方向。男孩终于说道:内斯的孩子们现在怎么办?比亚德尼怎么办?这一次詹斯没有回答,不过他好像“嗯”了一声,这或许意味着生活是座难以攀登的山峰。邮差詹斯的眼睛合上了,然后睡着了。沉入如此之深的世界,深得几乎一直延伸到死亡。他睡着了,在梦的世界里毫无防护能力,他本能地想握紧包着纱布的拳头。 \\\" \\\"◎这是一部关于生活与存在的深度探索之作。以男孩为圆心,斯特凡松用令人难以忘怀的诗性语言刻画了孤独又温暖的心灵群像。在“世界尽头”,我们几乎看到了世界上每一种绝望、脆弱和对美的冲动、对生的向往。——本书编辑 面面 ◎在冰岛的夏日里,斯特凡松令人沉浸的句子随海浪的变化应和着雷鸣,闪着光亮。仅仅是语言,就能提供给我们对抗时间、死亡、健忘和不快乐的武器。斯特凡松是拥有这般武器的高手。如故事中校长向男孩讲述他心爱的经典时所说,“就像所有重要的著作一样,它也关乎人如何成为人”。这令人振奋的三部曲也如此。 ——《独立报》记者、英国作家Boyd Tonkin ◎这就像牡蛎一样,在粗糙的外壳中闪闪发光。 ——《明镜周刊》 ◎生死、快乐、选择、运气、性,所有这些东西的意义都在这里被诗意而忧郁地讨论了一遍。能让我感到如此强烈、朴素又庄严的小说很少,更不用说三部曲了。阅读它们!在斯特凡松哲学性的延伸里放松吧,这丰盛的语言,将带给你幽灵般叙事的宁静。 ——Goodreads读者Leif ◎这个没有名字的写信的男孩,他为我们见证了死亡的意义,见证了“拥抱大于生命”。这拥抱是如此近在咫尺,让人似乎能感觉到它的热气。 ——亚马逊读者Marcia Let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