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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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06388849
马步升,甘肃合水人,生于1963年,修过历史、哲学和文学,毕业于北师大研究生院。著有小说、散文及学术论著约600万字,获国家及省级文学奖20多次,有9篇作品入选中学语文阅读教材和高考模拟题,一百多篇作品入选国内各权威选本、选刊。代表作主要有长篇小说《青白盐》《一九五0年的婚事》《陇东断代史》等6部,中短篇小说集《老碗会》《马步升的小说》等,散文集《一个人的边界》《天干地支》《陇上行》等,学术论著《走西口》《西北男嫁女现象调查》《刀尖上的道德》《河边说文》等6部。中国作协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现任甘肃省社科院文化研究所研究员、所长。
一条来自北京的禁令,彻底改变了员外村人的生 活。员外村深嵌在陇东黄土沟壑区的一道黄土缝里, 即便在陇东地界,即便常年走州过县无孔不入的脚户 浪人,都听说过在这一片地面上有这样一个声名远播 的村庄,真正去过员外村的人却少得就像去过员外村 的鬼魂。员外村与老县城相隔百多里路程,一道道黄 土山,一条条溪流,还有一片片密不透风的灌木林, 让员外村成了一方独立的世界。前几年,老县城打了 一场恶仗,交战双方各自在这里撂下几千具尸首,只 有百多米宽阔的黄土沟,让年轻人的尸体塞得满满当 当,掩埋都找不到空地,打完仗几个月了,绕城而过 的只有几十步宽的小河,浮泛的还是腐尸的恶臭味。 横阔上千里的陇东地界和同样横阔上千里的陕北地界 ,只有这一条横穿子午岭的陕甘大道沟通,从古以来 ,老县城便是一把锁子,锁住了东西向的陕甘大道, 同时也锁住了南北向的子午岭。老县城高厚的城墙被 大炮摧毁了,重要的是水源遭到了污染,当政者大约 也认定,从此以后天下太平,用不着深沟高垒互相抗 拒了,就把县城搬到了地形相对宽阔的黄土塬上。员 外村再也不能关起门来独立过光景了,外界谁放一只 屁,员外村很快就可听到响声闻到味道的。这不,这 条来自遥远的禁令,携带着正月里酷烈的西北风,像 一片枯叶,落在了员外村。轻飘飘的枯叶落在员外村 的土地上时,那就不是一片枯叶的分量了,说是晴空 中的一声惊雷,暗夜里的一道闪电,平白无故从空中 跌下一个人,都行的,任何比喻都比不上这条禁令带 给员外村的震撼。 一个叫“年”的盛大活动,随着禁令的到来戛然 而止,如同一条漾漾荡荡的大河乍然断流。这一天是 农历正月初六。上推祖宗八代,员外村人过年向来是 要过到正月二十的,腊月里准备了整整一个月,并且 已经加工熟了的米面肉菜,都是要在正月里用完的, 正月初八前的过年,是各家各户的过年,是家族内部 的过年,正月初八到正月二十,是整个亲朋乡邻界的 过年,所有能动弹的人都得动起来,走亲戚,串乡邻 ,所到之处,家家酒肉,户户宴席,恰似一场多国多 边外交,谁家在地头上的光景盛衰人情通达,过年就 是一杆秤,大体就分出等次了。 全村的人都聚集在村中间马素朴庄院门前的空地 上,这是村里最宽阔的一片闲地,没有派任何用场, 就充作公共活动场地了,所有权还是属于马素朴家。 马越权摸一把藏在怀里的从县上带回来的那份通告, 心里思谋着如何开展工作,这恐怕是他担任农会主席 以来的第二大难缠事情。第一大难缠事情当然就是两 年前的那场土改了,难缠是因为要把自家的土地无偿 分给别人,为此,他爹倒没有说什么,他家的大管家 马嗖嗖却要把他赶出去,马嗖嗖终于舍不得赶他走, 自己却拖家带口走了,顺便还带走了马越权的两个弟 弟。眼看人们对新形势有了一些认识,明白这是大势 所趋,全国都是这样,马越权和家人的关系有了和缓 的迹象。转眼间,第二大难缠事情又来了,而这一次 ,工作的重点仍然是他的爹马素朴。从马莲河陡峭的 砂石堤岸爬上来,马越权突然感到眼前瓦亮瓦亮的, 以为是头顶的太阳突然亮了,抬头看,那颗冬天的太 阳还和冬天的太阳一样,昏昏沉沉,迷迷瞪瞪,半死 不活,乍红乍白的。细一琢磨,亮光并非当顶而来, 而是迎面来的。朝前看,全村人的目光收拢为一束, 向这里射来。隔着几百步的距离,马越权眺望过去, 黑呼呼,花花绿绿,高高低低,一大片的人,都是再 熟悉不过的父老乡亲。马越权看见了他的爹。他的爹 身在人群之中,却又独立人群之外,人群呈半圆形, 他的爹伫立于那个圆弧的中心,一头乱发迎风扰扰, 孤独而傲岸。他爹当然不是迎接他的,别说他只当了 一个小小的跑断腿不拿钱的村农会主席,他就是当了 县长,他的爹也不会迎接他的。当然,今天也许有些 例外,可是,即便他的爹真的是在迎接他,他也不能 朝这方面想。他爹只要肯听他宣布上面的通告,理解 儿子的难处,爹就是世间第一的好爹了。要知道,他 的爹可是那个名叫马素朴的人啊。马越权抱着这样美 好的愿望,眨眼间,就到了人群汇集的地方。 马越权的爹和妈都在现场,都像所有的人一样, 头抬得高高的,眼巴巴的。儿子到了跟前,马素朴却 把目光瞥向一边,没有看天,没有看地,没有看人, 眼里空无一物。出任扫盲老师以来,他内心激起的生 命火花,被一盆洗脚水兜头浇灭了。多年来,他一直 这样,谁要是在他面前说戒烟的事情,哪怕是儿子, 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他都像看见了仇人一样。按照正 常礼节,马越权是要率先问候爹的,目光已锁定了爹 ,叫爹的口型都很标准了,却没有发出声来,人们听 到的却是妈。马素朴心下极为愤怒,儿子居然把他没 有放在首要位置,依他向来的脾气,不抽这狗日的一 个戳脖子,是为了好歹给儿子一个面子。儿子虽是自 己的,爹打儿子,天上地上的理都占全了,可儿子毕 竟是干着公事,是要在人面前走的,但,拂袖而去, 却是当爹的尊严。马越权的妈也吃了一惊,儿子问候 妈,是占着天上地上的理的,可他爹在跟前,先爹后 妈,这是老八辈子的规矩,咋能颠倒呢。越权妈还是 拗不过心下对儿子的疼爱,匆忙说了声:娃回来了啊 !又匆忙说,你爹也在等你哩。和话音绞缠在一起的 ,是给儿子撇过的一记眼色。越权妈的一番好意,赢 得的是自家男人的厉声申斥,马素朴眼睛一瞪说:真 是个老不来钱的!老子等他做什么,怕他走丢了,还 是怕他生翅膀飞了? 马越权根本不理会爹妈之间的那点小纠纷,他明 确地觉察到,爹真的在等他,爹对当下的事情上心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只要你上心,只要你着急,只要 你肯开口说话,哪怕说出的话是在骂我,都是好爹, 都是世上百年一遇千载难逢的好爹。马越权在近两年 的农会主席任上,尤其是经过土改这样几乎算得上生 与死的巅峰较量,像他爹这样的老旧人物,如何对付 他们,他有了心得,关键的一点,就是伟大领袖毛主 席教导的,在战略上藐视他们,在战术重视他们,心 里把他们当成顽石,眼里却把他们看做核桃,一巴掌 就可拍碎了的那样,从气势上压住他们,打倒他们, 这类人在他们生活的环境中,被人捧惯了,也捧嫩了 ,通常是嘴硬气虚,三五句大话拍到骨节眼上,就像 遭了冰雹的罂粟花,再鲜艳妖媚,很快就变成鲜艳妖 媚的烂泥了。 想起罂粟花,马越权不由自主摸了摸怀里的那张 通告,那就是一份决定中国罂粟花命运的通告。通告 的内容很简单,简单的像是一份寻常的家信,语气温 和,甚至还有些柔情蜜意,但在马素朴听来,内心的 震撼绝对超过了十五年前那次对他下达的死刑执行令 。那还是一个冻死人的冬天,与这次的区别只是,那 次是寒冬腊月,离过年只剩几天了,家人准备好了过 年的一应事务,只等待年的款款驾临了,而这次是寒 冬正月,村里的所有人家,都是全家齐动员,准备将 精心准备了一个腊月的年货,用一个正月的时间消耗 一空,只有过年向来最讲究的马素朴家,这个年却是 几代人以来,过得最简单的一个年。还有一些区别, 那一次,惩罚他的是民国政府,这次是共和国政府, 那次发下来的通告,仅从文字中便可听出刀砍脖子的 声响,这次他没有听到这种声音,听到的却是一种更 加威严和决断的信号。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他 说不清,在听到通告的传闻时,他已真切地生出了这 种判断,刚才从儿子的嘴里听到通告的具体内容时, 他坚定了这种判断。他明确地知道,一个时代彻底地 结束了,他的人生将会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全村的人都在看他,是那种偷偷地看,婆娘,儿 子儿媳,父老乡亲,目光像秋夜里四处游荡的萤火虫 的光亮,时不时地在他的身上掠过。他知道,在员外 村,这条禁令就是发给他一个人的,别的人,不做禁 令上禁止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对于他,则是又一次死 刑判决书的下达。P1-5
政权的变易,只不过是一台大戏的“小收煞”,“大収煞”是什么,暗影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