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长江文艺
原售价: 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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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每个人站起来的方式千姿百态
ISBN: 9787535482860
张翎,浙江温州人。1983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后就职于煤炭部某机关,任英文翻译。1986年赴加拿大留学,分别在加拿大的卡尔加利大学及美国的辛辛那提大学获得英国文学硕士和听力康复学硕士学位。现定居于加拿大多伦多市,曾为美国和加拿大注册听力康复师。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在海外写作,代表作有《阵痛》《余震》《金山》《雁过藻溪》《邮购新娘》等。根据其小说《余震》改编的电影《唐山大地震》,获得了包括亚太电影节*佳影片和中国电影百花奖*佳影片在内的多个奖项。
我,抑或是你? 柳絮,杨花,雪,羽毛,飞尘…… 我想到了世界上一切轻盈的物体,可是我比它们 还轻。我不具体积,缺乏形状,所以,我也没有重量 。 我没有四肢,没有躯干,甚至也没有头颅,我却 依旧能看,能听,能闻。我的感官失去了承载它们的 器皿,如丢了鞘的刀,自由,尖锐,所向披靡。我不 仅挣脱了身体的羁束,我还挣脱了万有引力这根巨大 绳索的捆绑,现在再也没有一样东西可以限制我的行 踪,把我拉回地面。我是风,是云,我可以抵达任意 一个高度,穿越任何一条哪怕比头发丝还细的缝。 然而,我还不太习惯这份突然获得的自由。我总 觉得万有引力是在和我玩着某种规则掌握在它自己手 里的恶作剧游戏,短暂地松了松它的掌控,只是为了 让我在享有片刻虚妄的快活之后,再把我锁入那个万 劫不复的囚笼。我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地探测着我的边 界,不敢轻举妄动。 我飘浮在天花板上由两面墙夹筑而成的一个角落 里,四下观看。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世界,所 以每一样撞进我视野的东西,都让我产生婴孩**次 睁开眼睛猝然看见万物时的那种好奇和惊讶。从高处 往下看,房间的线条是斜的,墙壁白得刺眼,墙上挂 的那幅画,有点像一片上窄下宽的裙摆。其实那也不 能算是画,它只是一幅加了注解的人体器官剖视图。 我不知道房间所在的楼层,从窗口显露出来的那片树 梢来判断,这里至少是四楼。此刻所有关于时间和季 节的记忆,似乎都已经像墙壁一样被刷白了,我只能 根据窗**进来的那抹光线来推测,现在大概在下午 四点半到五点之间。至于季节,那倒相对简单:树枝 上的叶子已经落尽,露出了一只黑乎乎的鸟巢,所以 只能是冬天。一群灰头土脸的雀子在光秃秃的树枝之 间窜来窜去,用毛糙尖厉的嗓音吱吱呀呀地唱着歌。 我听不懂,却也知道那是哀怨——关于饥饿和萧瑟的 哀怨。街上的人流很浓稠,从高处望下去,我看不见 他们的身子,因为他们的身子已经被他们的头所遮蔽 。他们像一颗颗棋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搡着,在 街市的棋盘上来来回回地挪动。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视野里的中心内容。墙不是 ,窗不是,树不是,阳光不是,雀儿*不是,甚至连 街景和行人也不是。他们太光滑,身上没长毛刺,我 的目光短暂地扫过他们时,他们没能钩住我的眼睛。 真正钩住我眼睛的,是屋子中间那件貌似水母的庞然 大物。它周身长满了吸管,每一根吸管都扎进一个躺 卧在它肚腹上的长条物件中,窸窸窣窣地吸吮着那物 件体内的汁液。过了一会儿,等我的目光终于找到了 聚焦点,我才明白过来那水母原来是一张病*,而那 长条物件,原来是你。你的大部分身子都掩盖在一张 白*单底下,露出来的那张脸,被纱布和管子分割完 毕之后,只剩下两爿山岭一样陡峭的颧骨。你大概刚 刚在这个姿势里固定下来,你的身子,身下的*单和 枕头,甚至还有房间里的空气,都还彼此认着生,正 在试试探探地进行着**轮关于空间和地盘的谈判。 屋里还有两个人,是一老一小两个护士。*** 一边看着仪表上的数字,一边在一个纸夹上做着记录 。老护士站在***身后,目光越过***的肩膀, 蛇似的在***的纸上爬行。 “仔细点,这份病历将来一定会有人盯着。”老 护士叮嘱道。 ***大概是个新毕业生,连白色的帽角上都挂 着一丝初出校门的紧张和拘谨。***的指尖觉出了 老护士目光的重量,颤了一颤,笔就从手里掉了下去 。笔落在了你的枕头上,顺着你的头压出来的那块凹 痕,滚到了你的脖子底下。 ***轻轻地托起你的头,取出了那支不听使唤 的笔。突然,她发出了一声压抑了的惊叫,捏着笔的 手在空中凝固成一朵半开的兰花。 你插着管子的鼻孔里,突然涌出了一股液体。那 液体清清亮亮的,中间夹杂了几抹桃红,像生着气的 蛋清。 “脑脊液。”老护士轻描淡写地说。 老护士在医院工作了十几年,见过了从生到死过 程中间的所有稀奇,神经网络早已经被磨成一张满是 褶皱的牛皮纸。 “要取样化验吗?”***问。 “用不着。脑子心肺都成那样了,不可逆。”老 护士说。 “要不要,去问一声,刘主任?”***犹犹豫 豫地问。 “刘主任交代过了,维持着就行。**这几个病 人累得他够呛,让他歇一歇。”老护士说。 护士做老了,就做成了精。成了精的护士通晓科 室里的每一根筋络,知道什么时候该捏哪一根。成了 精的护士不仅调派得了***,甚至也可以调派医生 ——是不动声色的那种调派法。 ***用棉球小心翼翼地擦去了你鼻孔插管四周 的黏液。***其实还有问题想问,可是***的问 题被老护士的一个哈欠给堵了回去。***知道,刘 主任站了多久,老护士就陪了多久;刘主任有多累, 老护士就有多累。***不懂的事情还很多,她还有 半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地体会,她用不着一次问清。 ***堵在嗓子眼里的那个问题是:“既然不可 逆,为什么还要上艾克膜?” ***终于仔仔细细地做完了记录,在合上夹子 之前,又核实了一遍病人信息。***凑过身去核对 你病*上方的那块**时,我看见了你的名字。 路思铨。 我吃了一大惊,因为那也是我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我才终于醒悟过来,原来你就是我 。 或者说,我就是你。 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