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山东友谊
原售价: 7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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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新中国散文典藏(第9卷)(精)
ISBN: 9787551607858
黄梅天 五月黄梅天的时候,我病了。牙疼,喉咙痛,低 烧,眼角眦裂发干。做百事而无心,这也罢了,主要 是捺不住地动辄就与人恶语相向,使大家认我是颗炸 弹,我也觉得这不大好,是有点病兮兮的样子,何不 看看呢?就看看吧。 看的是中医。号脉、观舌苔。老先生阅世极深而 又绝不动容。摇着一枝粗钢笔,七拐八弯地写下一个 外人认不得的方子,说:“一烦生百病,千万要看开 。药疗为下,食疗为上。你神要清,气要补。弄点东 西吃吃吧。”——好像是请巫师占了一回卜,他念给 我这么一道符咒,将方子推过来,听得我把自己得的 什么病反而搞忘了。 撑起伞,走在雨地里,想起琳前几天寄来的书, 怪了,重重的一包,尽是谈吃讲营养的,她简直就和 先知差不多嘛!既如此,我人又正烧着,疼着,“炸 弹”着,莫如就做一个消闲的人,听听雨声,读读菜 谱吧。 于是就把右手枕在脑后,左手伸在眼前,手执一 卷《中国烹饪》,躺在靠椅里,一本一本地慢慢看将 起来。开始还想找几款可以清神补气的菜点仿制一二 。哪晓得看下去不一会儿就目迷五色了。那些馔肴, 描龙绣凤似的,比缎子上织花还讲究。光是颜色的搭 配就考究得叫你缩了手。至于“白扒裙边”啊,“三 套鸭”啊,“氽西施舌”,还有“雪花蟹斗”啊,清 是清,补也是补的,然那原料、配料、刀工、火候… …无一不是皇帝佬儿亲戚家的摆设,不是寻常人家想 依着样儿就可以画得出葫芦瓢儿来的。只有一个“苦 瓜排骨汤”,名与实都还大众化。“泻六经实火,除 邪热劳乏,清心明目”,是正对了我的路子了。只要 在买菜时注意些,苦瓜拣那个子大,皮色浅白,身上 的枣骨突儿崩崩暴起的就行,想来是不难的。 难的是王熙凤说的“茄鲞”之类,我想。难的还 有那些菜的名字,我又想。好像世上的好东西都浓缩 到那菜名儿里去了。中国人是雅人,食不厌精,脍不 厌细,吃,不仅仅图个饱和好,必要吃得高级,吃得 漂亮,吃得巧妙,人才风雅。菜名就是由此而复杂和 重要起来的。 比如“菜心炒牛肉”,望文知义,名字很一般。 “汽锅鸡”和“竹节鸽盅”,是指炊具不可更易 ,开门见山,直白了一些,也一般。 “松鼠鳜鱼”、“琵琶虾”,以形取名,有了一 点意思了。 用人名命之的“东坡肉”、“宫保肉丁”,虽有 古意,但平常人绝不考据它的出典,糊糊涂涂地跟着 叫,糊糊涂涂地跟着吃,意思也就没了。 真有意思的是那些晴天过海的菜名。像“花拳绣 腿”,实际上是油泡鸡翅膀加青蛙腿。“掌上名花” 则是清虾胶酿鹅掌。“凤帔罗裙”谁能想到它是鸡翅 膀加田螺片呢?心思真是妙极了。吃客们操筷时,怕 是以为自己在吟诗作画吧?还有更雅的,“推纱望月 ”、“万紫千红”等等,也不知是指着什么取名的, 反正不是诗情画意便是一团喜气,也不必知道原来面 目是什么了。至于“佛跳墙”之类取名更绝,干脆杜 撰出故事来,以证实吃它是多么的值当! 忽然地我也记起了几个菜名,那是以前听别人说 的。一个叫“龙胎藏凤”,好像是说在猪肚子里塞鸡 。一个叫“金钱圈”,是指炖猪大肠。在这里,富贵 而辉煌的名字,大约主要不是为了助兴,而是为了避 讳,遮俗,藏丑,免得贻笑大方吧? 人类真的了不起,有名的可以装饰,名不雅的可 以偷换,没有名儿的可以弄它一个名儿出来。只要是 想吃,我们这个诗礼大邦总是有办法的。而且吃得越 残忍越以为高级——“氽西施舌”,吃美人。吃得越 粗鄙越以为得计——“大串金钱圈”,发旺财。荤菜 素名,素菜荤名,虚虚实实,搞也搞不清。这些学问 怕只有老吃客才知道内情。自从吃字甲天下,满眼里 人间宴席便没有断过,什么“满汉全席”、“全奶席 ”、“中华龙肴”、“东方大鱼筵”……千里长棚, 轰轰烈烈,没有餍足的时候。蓦然间,我记起那年的 “大串联”,我们几个女生偷偷摸摸地下了广东,进 了饭馆。吃什么呢?吃这个吧!大家都点着一个菜名 ——“万绿丛中一点红”。不一会儿,侍者在肩上放 了个托盘走过来,远远看去,一盆青翠环抱着一团娇 红,美极了。待他走近,放下盆子,我的天!是一只 才剥了皮的血淋淋的小老鼠放在生菜上!吓得我们“ 呜哇”一声,四散奔逃开去。好一个“一点红”啊! ……我想,琳一定是搞错了,怎么寄了这样一包 书给我?是劝我保养吗?还是给我介绍种种吃的巧局 呢?它实在不能给我添寿,也不能慰我安康,原有的 一点点食欲,也几乎退光了。添加的倒是栗栗的惶悚 和挥之不去的疑惧。不晓得人到底要吃干什么?要这 个样子吃是干什么? 而雨声渐渐地又密集起来,关上窗子,合上眼睛 ,竟然看见红亮的葱烤大蟹铺天盖地而来。愤怒的它 们舞动着两钳八脚,披盔戴甲,排成罗马方阵,踩着 隆隆的鼓点向我躺着的靠椅逼近!我一挣,就醒了, 书都掉到地上去,汗出了一层。雨声这时和操兵练戈 差不多了,疾愤的水在窗玻璃上急淌。屋角渗漏的地 方,水迹更深了,橱柜边一只畚箕大的七彩大蝴蝶风 筝已被滴湿了大半个了,躁得我恨不能拿块抹布把天 擦干了才好。但是到哪里去找这么大的抹布呢?自己 想想都要笑。母亲这时推门进来问:“退烧了吗?” 我说:“退了吧。” “想吃点什么呢?你。” “吃……” 我嘎嘎着干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九八九年仲夏 P1-4